再谈废墟之美

本文格式为Word版，下载可任意编辑——再谈废墟之美被我称为“废墟”的地方，其实是北京元大都城垣遗址公园，它是在首都元大都都城遗址上建立起来的，全长十余公里，是北京市城区内最大的带状公园，元世祖忽必烈经18年用土夯成。沿城墙有条小月河，为清河支流，源自德胜门外关厢，沿昌平路两侧向北，经马甸至清河镇入清河，长10.25公里，是随着元大都的兴建，由人工渠与自然冲积沟形成的一条古河道，至今已悄悄流淌了七百多年。相对于“元大都城垣遗址公园”这个冠冕堂皇的名字，我更热爱称之为“废墟”。在我居处邻近的那段土城墙高12.5米，宽31米，有一处名叫土城关的地方，即为元代健德门遗址，我的溜达往往从这里开头，沿河向东，经北土城到安贞门，往复数公里。对于我来说，这座废墟就像我心灵相契的友伴，更像一位安详慈善的智者，端坐于时光之上，用草木生灵的万千容貌，用一条淡如日月的恒久河流，缓缓地为我复述生死，复述长久的繁华与烟尘。对于这座废墟，我对它有一种宿命般的钟情，于是，我把自己大片面时间交给了废墟，交给了一份安然与祥和、冷静与淡定。

废墟上，沿小月河两岸遍植洋槐、松柏、毛白杨、核桃、竹子、海棠等树木，也种梅花、迎春、连翘、牡丹、月季、美人蕉等花草，这些多姿多彩的植物构成了一个美观的王国。在这里，有太多令人油然而生亲近之感的事物，它们美好、自然、弥漫勃勃活力，每次经过它们，我几乎都能一一叫出它们的名字。有时候，晨雾掩盖废墟，宁静的草尖上悬挂着晶莹剔透的露水，世间一片单纯美好的景象；有时候，树木交织的枝叶由于微风的理由而发出沙沙的响声，仿佛数百年前那些化作泥土的魂灵在以另一种形式握手言欢；有时候，行走在新割过的草地，置身于鲜活生动的青草气息之内，顿觉万物生灵无不处于循环往复的途中；有时候，沿着砖石铺成的甬道，步入树林的深处，会闻到各种植物独特的气息，会听到各种悠扬鸣响的鸟音。时间久了，仅凭气息就能判断周边有哪些草木；仅凭声音就能判断哪种声音是黄鹂，哪种声音是喜鹊，哪种声音是夜莺。在这里，一条路无论走过了多少遍，都不会有重复和厌倦的感觉。当一场春风吹开万树花朵，美观的色调足以让你眩目，馥郁的空气足以把你醉倒；当一场大雨令多数蚯蚓、蝼蚁失去家园，被无辜的行人踩踏，陷身一片血肉模糊的泥泞，你会觉得脆弱渺小的不只是低处的事物。我甚至在百年不遇的那场大暴雨中，去拜访它们在风雨中飘摇的样子，顾不得自己跌破的膝盖，却为那些被风吹折的树枝、被大雨连根冲走的小草，为跳到岸上恐慌失措的青蛙怜惜不已。这些悄悄无语的事物，早已被我深深地植入自己的精神世界，与我曾经植入血脉的亲人与故土共存一处，带给我现世的和暖与抚慰。

半生来，我曾或短或长地居住过一些地方，总感觉脚下的土地是别人的故土，眼前的景象是别人的风景。当我第一次驱车行至健安西路一条不太宽的林荫道时，就被这里高高的白杨树、杂木丛生的土城墙深深吸引。没有哪一处风景，能为我供给如此丰厚的历史底蕴，如此自然的生态环境，能带给我落地生根一样的感觉。大片面时间，公园内都很宁静，你不用惦记自己的漫游与寻思被无辜扰乱。有时候，遇到树荫下对弈的人，打太极、唱京戏的人，你不用驻足，只让这份闲情逸致与周边密密的林荫融为一体，你会感恩这些制造风景的人，是他们帮你推远了世间喧嚣。废墟，它尽最大可能地把一个安闲静谧的空间，安置在一个最烦嚣的都市一角，让我此后抉择与之为伍；我的生命也此后与这片废墟紧密相关，它开头成了我生命的主要场景，为我供给了尽可能丰富多彩的季节更替。也由于我的到来，一个远去的世界在废墟中被唤醒，它用可穿透八百年江山的眼神与我对视，我看到了这里一草一木的表情、神态，我看到了百花的争鸣，听到万物的生息，它们与那条微澜不起的小月河血脉贯串，通过它们，不断更新我对生命的熟悉，让我看清了自己与它们一脉相承的命运。

无疑，这片沉睡的废墟，也用自己千年的沉静唤醒了我。它交给我喜欢：爱生，爱死，爱血脉，爱伤口，爱鲜花，爱灰尘，爱青石台阶上湿滑的苔藓，爱草尖儿上易碎的露珠，爱小月河中的倒影，爱清早升起的淡淡薄雾……就这样，我爱上了废墟，爱上了它的苍老与年轻，爱上了它伤不留痕的再生才能，爱它为我制造又消逝的风景；它的多姿多彩丰富了我的时光，我非但爱上了时光本身，还爱上了时光所包含的一切内容。就这样，就像生生世世寻觅不得的一对情人，我们在这片废墟上相遇，彼此察觉，帮我完成和诠释爱——这一深刻的人生主题。

自与废墟相遇那刻起，我就想，如此美好的废墟，我该用什么形式去表达它？遍寻方术，最终察觉：唯有诗，可以代替我说出我的爱；唯有词语，可以复述我眼里的废墟，复述它的博大与沉潜、它的虚无与存在。于是我开头不断地书写，从最初的《废墟上的抒情》《河流的指纹》《阳光映照北土城》《西皮慢板》《柔嫩的冬季》《零度以上》《逆光》等长章到《小月河》等系列，几乎全体的书写都与这片废墟有关，包括2022年由中国青年文学出版社出版的散文诗集《非处方用药》中，写到的好多种中草药植物，如旋复花、紫花地丁、地黄、车前草等等，都是我在废墟漫步时日常所见。这些不断写过的文字被《诗刊》《诗潮》《青年文学》《十月》《星星》《散文诗》等多家报刊载载。无论如何，是废墟启开了我紧闭的双唇说出自己的深思熟虑，我对废墟的存在弥漫喜欢与感恩。当然，在我来之前，废墟一向都在这里；在我之后，它照旧还会在这里，不会因不同的人赋予它不同的寓意而有所不同。只是，遥想长久的历史，一代代所谓的英雄豪杰，无论是曾经射过大雕还是纵横过世界，无论建立了多么雄伟的宫阙、创造了多么辉煌的业绩，如今都已烟尘般散去，只留我们踩着它们缥缈的往事轻声叹息时光易逝。假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