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优秀传统家训文化的发展演变

中华优秀传统家训文化的发展演变浩瀚悠久的中国传统家训文化，从孕育发端到成熟壮大，有一个漫长的发展历程。这一历程既是传统家训文化从形式到内容日臻丰富、完善的过程，也是传统家训文化不断与发展变化的社会历史背景相磨合、相适应的过程。一般认为，我国传统家训文化的发展史大体上可以划分为先秦的萌芽期、汉唐的发展成熟期以及宋元明清至近代的由盛转衰期三个阶段。1.先秦时期：传统家训文化的萌芽阶段先秦时期是指从原始社会时期开始，经过夏商周三朝的奴隶社会时期，一直到封建专制确立的春秋战国时期这段时间。在这个期间内，传统家训文化经历了一个破土萌芽的过程。据史书记载，现存最早的家训产生于周初的王室，其中以周公的家训最具代表性。周公，即姬旦，是周文王之子，武王之弟，成王之叔父。武王死后，由其辅佐年幼的成王，代为管理政事。周公的家训主要是针对儿子伯禽、侄子成王以及胞弟康叔而言，以诰命的形式散见在古籍《尚书》中的《康诰》、《酒诰》、《无逸》、《梓材》等篇目中。通过对这些篇目的梳理，我们可以大体上将周公家训的内容概括为勤政爱民、戒奢戒逸、选贤任能这几个方面。比如说，周公在伯禽临去鲁国前，说道：“我于天下亦不贱矣”，然而还要“一沐三捉发，一饭三吐哺”，起身接待别人，唯恐失去天下贤能之士，叮嘱伯禽到了鲁国“慎无以国骄人”（《史记·鲁周公世家》），不要因为自己是国君就对人骄横。这里可以看出周公希望儿子伯禽能够礼贤下士，谦以待人。而彼时成王年幼丧父，周公既是成王之叔，又是成王之师，从小便使他与伯禽一起接受教育。周公着重教导他要吸取殷商兴衰存亡的经验教训，牢记先王创业之艰辛，体恤百姓，勤政爱民。例如，他在《无逸》篇中，指出殷朝“中宗之享国七十有五年”、“高宗之享国五十有九年”以及“祖甲之享国三十有三年”的原因在于他们能够遵从天命的要求行事，“以德配天”，“敬德保民”，“知稼穑之艰难”而“不敢荒宁”（《尚书·无逸》）。与之相反，那些淫逸过度的殷王却在位只有短短的几年时间，以此告诫成王要“无淫于观、于逸、于游、于田”，关心百姓疾苦，勤于政事。另外，周公也同样地劝导同母胞弟康叔，要学习父亲文王“庸庸，袛袛，威威，显民”（《尚书·康诰》）,实施德政，明德慎罚，禁酒戒奢等。可见周公家训不仅注重个人修养，开创了德教传统与帝王家训之先河，而且更为重要的是周礼对日后中国社会的伦理秩序和伦理生活范式产生了深刻而持久的影响。除了周公家训，在春秋战国时期，以孔孟为代表的儒家圣贤也阐发了诸多的家庭教育理念，并且将那个时期具有普遍意义的家训进行提炼，反映在《论语》、《孟子》、《春秋》、《诗》、《书》、《礼》、《易》等元典中，而元典中的这些教育思想又成为后世家训的标准、经典，或者说是资料被直接引用、效法。孔子作为儒学的创始人，对春秋以前的思想文化成果进行总结提升，吸收了周公重视礼教的传统，开创了以礼、仁、中庸为内核的儒家伦理道德体系，并作为理论基础贯穿在他的家训思想中。孔子家训没有专门的文本，多以对话的形式出现，其教育思想最鲜明的特点是注重诗礼之教，例如，流传最广的孔鲤过庭受训的典故。相传孔鲤在经过院子的时候，孔子问他：“学《诗》乎？”对曰：“未也”。又问他：“学《礼》乎？”孔鲤又答“未也”。由此，孔子便要求儿子孔鲤学习《诗》、《礼》，从而学会与人交谈，立足于社会，此即“不学《诗》，无以言”、“不学《礼》，无以立”（《论语·季氏》）的由来。此外，在《论语》中还有许多具体而微的家训思想，也都体现了孔子对礼的重视。例如，在中，孔子就针对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阐述过“父为子隐，子为父隐”（《论语·子路》）的原则，主张应当互相隐瞒亲人之间的过错，维护血缘亲情。圣贤孟子的家教思想也非常具有代表性，作为家庭教育成功的典范，孟母择邻而居、断机教子的故事被南宋王应麟写在《三字经》中口口相传，孟母对教育环境的重视、孟母的胎教思想、以身作则的教育方法都深刻影响了后世家训的发展，在当代也同样具有重要价值。此外，《周易》的《家人》卦论及到家庭问题，对家庭中父子、兄弟、夫妇的地位做出规定，还对家庭成员之间的分工和关系表达了看法。曾子、荀子等先秦儒家代表人物的著作中也有一些家训思想。《国语》、《左传》等篇目中深受周礼影响记录了部分教诫子孙遵循礼教的内容。总之，先秦家训作为中国传统家训文化的“原点”，基本上都是一问一答的对话式口头家训，而且由后人追忆、整理方得以流传，因此这个时期的家训还是不自觉的、零碎的、不成熟的，家训中的很多方面还没有展开，当然这也是事物发生初期所不可避免的。2.汉唐时期：传统家训文化的发展成熟阶段经历了先秦长时期的孕育，家训文化终于在汉唐期间迈出了一大步，并且在隋唐时期走向成熟。需要指出的是，有学者单独列出汉魏六朝，将其定义为传统家训的发展期，也有学者将两汉时期与先秦的发轫期混在一起，在传统家训发展史上，将两汉至隋唐统一划分为家训的发展成熟期，脉络或许更为清晰。自秦二世而亡，刘邦建立汉朝，实行“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文化政策后，儒学一跃成为文化主流，经学也扶摇直上成为官方哲学，以“三纲五常”为核心的儒家伦理成为不可动摇的礼教。然而，魏晋南北朝时期的社会大动荡，带来了玄学的崛起、道教的勃兴与隋唐佛教的传入，从而打破了以儒学为独尊的文化模式，取之以儒、玄、道、佛相互冲突、相互融合的多元激荡的发展格局。与此同时，政治舞台的角色更迭、选官制度的更新换代、家族制度的不断加强等都构成了家训在此期间进一步发展的社会背景，传统家训文化迎来新的发展高潮。具体说来，传统家训文化的发展与成熟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第一，家训数量的大幅增长。上文我们说，家训在先秦发轫期还只是一种口头式训诫，发展到两汉时期不仅有口头家训还出现了成文家训，并且数量可观。就成文的名臣仕宦家训来说，比较著名的就有三国时期诸葛亮的《诫子书》、《诫外甥书》、向郎的《遗言诫子》、郝昭的《遗令戒子》、嵇康的《家诫》、阮籍的《家诫》、王昶的《诫子侄书》、源贺的《遗令诸子》、两晋时期王祥的《遗令》、羊祜的《诫子书》、陶渊明的《与子俨等疏》、南朝宋颜延之的《庭诰》、梁徐勉的《诫子崧书》，还有作为传统家训文化集大成者的北齐颜之推的《颜氏家训》，这部著作标志着传统家训的最终成熟。汉唐期间的帝王家训也有许多名篇，例如，汉高祖刘邦的《手敕太子》、汉文帝刘恒的《遗诏》、魏文帝曹丕的《诫子》、蜀先主刘备的《遗诏敕后主》，还有作为帝王家训成熟之作的唐太宗《帝范》等。此外，针对女性应遵循的道德规范而制定的女训也有了大幅增加，像东汉班昭的《女训》、荀爽的《女诫》、蔡邕的《女训》、唐代郑氏的《女孝经》、宋若莘的《女论语》等都是典型篇目。另外，还有一部分母训、家学、世家大族家训以及唐代家训诗等都在这个时期逐渐发展，走向成熟。第二，家训内容的渐趋丰富。我们说先秦时期的家训尽管涉及到君臣、父子、兄弟、夫妇关系的论述以及注重个人品德修养的内容，但是并没有展开，而是成为了后世家训的准则和规范，随着家训发展到汉唐时期，家训迎来了自觉著述的时代，不光援引、阐释先秦原典中的家训，而且还增扩了许多内容，使内容各异的家训发展起来，并逐渐的理论化、系统化。例如，汉唐家训中有关于教导子孙勤奋读书、慎重交友、孝敬父母、为官清廉、节葬戒奢等多个方面的内容，因为在前文传统家训文化的核心思想中已经有所阐述，这里就不再重复说明。如果说两汉魏晋的家训数量还较为薄弱，多是以“遗令”、“家书”的形式出现，内容比较单一，那么南朝北齐人颜之推的《颜氏家训》内容之丰富、气象之恢弘，则不能不说是这个动荡年代的登顶之作。《颜氏家训》由二十篇文章组成，囊括了此前上百篇家训的所有方面，具体说来有教育子女要严爱均等的《教子》篇、兄弟应当和睦无间的《兄弟》篇、造成父子不和的《后娶》篇、细致入微的《治家》篇、择贤而交的《慕贤》篇、《勉学》篇以及《文章》、《名实》、《涉务》、《省事》、《止足》、《诫兵》、《养生》、《归心》等内容。《颜氏家训》内容全面详备，务实切用，系统论述了教育的内容、方法、原则及目标，形成了完整的理论体系，是我国传统家训文化的奠基之作。唐代以后出现的家训，无不是或多或少地受到《颜氏家训》的影响，清人王钺称它“篇篇药石，言言龟鉴”，范文澜先生评价《颜氏家训》为“处世的良轨，广泛地流传在士人群中。”《颜氏家训》在我国传统家训史上的地位可见一斑。此外，儒、玄、道、佛相互激荡的文化格局也使这时期的家训内容沾染了时代特色，有的家训以道家思想教诫子孙避祸保身，有的家训宣扬佛教因果报应，儒家思想对家训的影响更是不必说，上至帝王家训，中至仕宦家训，下至少数平民家训，都以儒家思想为根基，特别是隋唐以后的科举考试选拔人才制度更是将儒学推上顶峰，家训作者大都从读书的角度教诫子孙以儒家伦理道德作为立身、处世的根本。汉唐时期是我国传统家训史上重要的发展期、成熟期，这个阶段的家训不仅明确提出了家训、家教、家诫、家学等基本概念，而且出现了遗训、家书、女训、母训、家训诗等表现形式，隋唐时期更是出现了体系完整的专著，在训诫内容上不仅更加广泛而且更为深入、系统，家训作者开始有意识、有目的的著述教诫，这不得不说是我国传统家训文化迅猛发展走向成熟的鲜明标志。3.宋元明清至近代：传统家训文化的由盛转衰阶段宋元明清时期是我国传统家训文化发展史上的第三个时期，也是古代家训的鼎盛时期。与中国传统社会政治、经济格局变迁的大势以及传统文化渐趋精密化、成熟化的背景相呼应，这个时期的家训也出现了一些时代特征，同时又反映出我国传统家训已经处于由盛转衰的文化态势，最终传统家训文化从明清的顶峰滑向了近代历史的低谷。我们先来介绍一下这个时期有名的篇目，像司马光的《家范》、《居家杂役》、《训俭示康》、范仲淹的《范文正公集》、袁采的《袁氏世范》、叶梦德的《石林治生家训要略》和《石林家训》、陆九韶的《居家正本制用篇》、倪思的《经锄堂杂志》、陆游的《放翁家训》、郑文融的《郑氏规范》、许相卿的《许云邨贻谋》、庞尚鹏的《庞氏家训》、袁黄的《了凡四训》、姚舜牧的《药言》、杨继盛的《杨忠愍遗笔》、高攀龙的《家训》、康熙帝的《庭训格言》、张英的《聪训斋语》、孙奇逢的《孝友堂家规》、朱柏庐的《治家格言》、温璜之母温陆氏的《温氏母训》，以及近代曾国藩、林则徐、左宗棠的家书等等实乃举不胜举，皆是这个时段的代表作。纵观自宋至清时期的家训，带有一些很明显的特征，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首先，在宋元明清期间出现了有关于家训汇编的类书、丛书。据有的学者说，早在南北朝时期就有人做过古代家训的选辑工作，“据《文献通考·经籍考》著录，第一部家训总集是北宋中叶由孙颀编纂的《古今家戒》”，《古今家戒》在前人收录四十九位作者家训的基础上，又做了一些补充，但是可惜的是，《古今家训》并没有被保留下来。到了南宋年间，学者刘清之又进行了一次汇总，他广泛地搜集了先秦至宋代的家训内容，并编纂成册，汇成了我国南宋以前的家训大观——《戒子通录》。据记载，《戒子通录》共八卷，父训一百三十六篇，母训三十五卷，共计一百七十一篇，可谓是将此前的家训尽收其中，难怪《四库总目提要》称赞此书“博极群书”“采摭反复”。《戒子通录》对我国传统家训的传播和发展起到了重要的承上启下作用。明清时期，统治者调集大量人力物力对几千年浩如烟海的典籍进行大规模的爬梳钩沉，编纂了大型类书《古今图书集成》、大型丛书《四库全书》以及《中国丛书综录》等，尽管是对我国历史上全部古典文化的大汇总，但是作为传统文化的一部分，传统家训文化自然也在其中，这次编纂可以说是将明清以前有史可查的家训资料统统收录并整理分类。大型图书的编纂对于传统文化的承传不坠及向前推进来说，具有不可抹煞的贡献，也标志着传统家训文化已经攀上顶峰，进入到了总结阶段。第二，这个时期的家训内容极大丰富、家训功能进一步拓展，家训具有了社会性。随着唐代世家大族走向衰落，宋代封建家族制度正式形成，累世同居的大家族和聚族而居的大家庭组织日益增多，为了管理多达几百口、上千口的大家族，家法、族规以及以“德业相劝、过失相规、礼俗相交、患难相恤”为宗旨的乡规、乡约等形式的家训也随之得到了史无前例的发展。与此相联系，我们应该注意到，此期家训已经超越了个体家庭或家族的范围，普及到了民间，其影响力已经达到相当规模，具有了普遍的社会教化功能。到了清代，这类家训更是条文细密、处罚严厉，赋予了家训制度化、法律化属性，这是与唐代以前家训的最大不同。据有关学者研究，清代的族规有训斥、罚跪、记过、锁禁、罚银、革胙、鞭板、鸣官、不许入祠、出族、处死等不同等级的处罚方式，可以想象家训已经发展的非常完备、精细。除此之外，自南宋以来，“治生”家训和“制用”家训也大量涌现出来，一个是讨论如何谋取生计，一个是关于如何节约家庭开支。我们不妨略举一例来说明，明人姚舜牧在其家训中说：“第一品格是读书，第一本等是务农。此外为工为商，皆可以治生。”（《药言》）这里一方面反映出古人根深蒂固的耕读传家观念，另一方面可以看出商品经济的发展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古人的择业观，他们并不十分排斥子孙为工为商，这与以往家训鄙视商人的做法相比有了观念上的进步。值得一提的是，明清时期还出现了一部分商贾家训，他们把从商的经验写成书文用以教诫子孙，也大大拓展了家训的范围。此外，诗训、蒙学读物以及女训数量的大幅增加并臻于完善也是传统家训文化空前繁荣的象征。然而，到了封建社会后期，鸦片战争的失败不仅使中华民族遭遇了“亡国”、“亡天下”的民族危机，而且封建经济、政治制度以及思想文化也遭到严重危机。与此背景相联系，传统家训文化既在夹缝和冲突中有所转型、有所发展，出现了以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张之洞为代表的洋务派家训，以郑观应、梁启超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