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界”与“无界”剖析

“有界”与“无界”——1995年《中国语文》第5期提要：本文从探究数量词对语法结构起制约作用的缘由着手，论述人在认知上形成的“有界”和“无界”的对立在语法结构中的具体反映。事物在空间有“有界”和“无界”的对立，动作在时间上有“有界”和“无界”的对立，性状在程度或量上有“有界”和“无界”的对立，这些并行的对立关系不仅统一说明白与数量词起制约作用有关的一系列语法现象，而且对词类理论有很重要的意义。一、数量词对语法结构的制约作用数量词对语法结构的制约作用是陆俭明先生在《现代汉语中数量词的作用》一文中提出的。这种制约作用按陆文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某些句法组合没有数量词就不能成立或是不自由的。如：*盛碗里鱼盛碗里两条鱼*飞进来苍蝇飞进来一只苍蝇*洁白衣服洁白一件衣服二是某些句法组合排斥数量词。如：*山上驾着两门炮山上驾着炮*他正吃着三碗饭他正吃着饭我们认为，数量词对句法结构的制约作用事实上体现了人类认知上“有界”(bounded)和“无界”(unbounded)这样一种基本对立。人们感知和相识事物，事物在空间有“有界”和“无界”的对立；人们感知和相识动作，动作在时间上有“有界”和“无界”的对立；人们感知和相识性状，性状在“量”或程度上也有“有界”“无界”的对立。人类认知上的这种基本对立必定会在语法结构上有所反映，语法分析的一个任务就是要把这种反映揭示出来。——说明：没有数量词就不能成立——说明：动宾式句法结构排斥数量词的情形二、事物和名词的“有界”和“无界”1、有界事物&无界事物事物占据空间，事物在空间有“有界”和“无界”之分。例如，一张桌子要占据确定的空间，而且有确定的边界，它是一个“个体”，是有界事物。相反，水也要占据空间，但没有确定的边界，水不是一个“个体”，是无界事物。这种对事物形成的概念上“有界”和“无界”的对立在语法上的典型反映就是名词有可数和不行数的对立。2、有界名词&无界名词在句法组合里，我们把指称有界事物的名词性成分叫做“有界名词”，指称无界事物的叫做“无界名词”。有界名词的形式最典型的是“数量名”，如：两条鱼、四桶水专出名词专指一个或一类事物，因此也是有界的，如:鲁迅、张大妈带指示词“这、那”的名词性成分大多也是指称个体事物，因而是有界的，如:这个苹果，那种药例外：但也有一些是通指性的(generic)，并不指称个体事物，因而是无界的，例如:我发觉这女人全是死心眼儿。有界名词的本质是它所指事物的个体性和可数性，无界名词的本质是它所指事物的非个体性和不行数性。——说明：没有数量词就不能成立——说明：动宾式句法结构排斥数量词的情形三、动作和动词的“有界”和“无界”动作也要在空间进行，但动作的主要特征是占据时间，不占据时间的动作是不行想象的。在时间上，动作有“有界”和“无界”之分。有界动作在时间轴上有一个起始点和一个终止点。无界动作则没有起始点和终止点，或只有起始点没有终止点。有界动作：起始点终止点无界动作：（起始点）例如，“我跑到学校”这个动作，起先跑是动作的起点，到学校是动作的终止点，这个动作因此是一个“个体”动作或“有界”动作。相反“我很想家”这个动作，我们不能确定一个起始点和终止点，这个动作因此是一个“非个体”动作或“无界”动作。这种对动作形成的概念上“有界”和“无界”的对立在语法上的典型反映就是动词有“持续动词”(imperfectives)和“非持续动词”(perfectives)之分。英：like(宠爱)——持续动词——没有进行态Paullikesswimming.*Paulislikingswimming.jump（跳）——非持续动词——没有现在时*Tomjumps.Tomisjumping.汉：也有类似的分类。例如赵元任先生(1968)曾将及物动词分出“动作”动词和非动作动词。前者可以加“着”，有重叠形式，如“吃着”、“吃吃”，后者一般不能加“着”，也没有重叠形式，如“*爱着”、“*爱爱”、“*姓姓”。英语持续动词不能有进行态，汉语的持续动词不能加表示动作持续的“着”，都是因为持续动词在时间上是无界的，本身已有持续或正在进行的意思，再加上进行态或“着”就成为多余，这叫做“同性相斥”。英语的非持续动词可以用againandagain修饰，汉语的非持续动词(动作动词)可以有重叠形式，都是因为这类动词在时间上是有界的，具有“可重复性”，这叫做“同性相容”。——说明：没有数量词就不能成立——说明：动宾式句法结构排斥数量词的情形四、“活动”和“事务”把有内在终止点的有界动作称作“事务”(event)，把没有内在终止点的无界动作称作“活动”(activity)。盛碗里两条鱼。——表示“事务”——有结果。盛——表示“活动”——没结果（动作没有终点）。“单个动词+宾语”的组合也有“活动”和“事务”之分。宾语假如是一般光杆名词，整个组合表示“活动”;宾语假如是专出名词、这/那十(量)十名、数量+名，整个结构表示“事务”。活动:读书，写字，看电影事务:读《红楼梦》，写几个字，看那场电影现在我们可以看出，数量词对句法结构的制约事实上是“有界”“无界”对句法结构的制约。“盛碗里鱼”、“飞进来苍蝇”等句法组合之所以不成立或不自由，那是因为其中的有界动词(事务动词)跟后面的无界名词不匹配。*盛碗里+鱼盛碗里+两条鱼有界动词+无界名词有界动词+有界名词换句话说，事务动词的后面跟上有界名词宾语，动作的自然终止点才有了着落，变成“实际的”终止点，整个组合才能表示一个完整的事务。——说明：没有数量词就不能成立——说明：动宾式句法结构排斥数量词的情形五、“持续动作”和“定时动作”表示动作的“驾着炮”跟“架炮”一样在时间上没有一个自然的终止点，因此不是事务。但是“架着炮”又跟“架炮”这种活动有区分，“架炮”虽然没有一个自然的终止点，但还有一个“随意的”终止点，而“架着炮”连随意的终止点也没有:架炮n天，架完了。*架着炮n天，架完了。“n天”给“架炮”规定了一个随意的终止点，而跟“架着炮”是不相容的，或者说，“架着炮”跟架炮动作的终止是不相容的。数量宾语恰恰跟动作的终止亲密相关，这就是表示动作的“山上架着炮”排斥数量词的缘由。我们可以把“动+着”表示没有随意终止点的动作称作“持续动作”，以区分于“活动”和“事务”。动词重叠式表示的动作不仅有一个终止点，而且有一个“固定的”终止点（如“看看书”——时量短；“伸伸舌头”——动量小），动作有了固定的界线也会跟数量成分发生抵触，这就好比一只大小做死了的微型箱子不能随意容纳各种数量的东西。我们可以把动词重叠式表示的有固定终止点的动作称作“定时动作”。下面我们把“活动”、“事务”、“持续动作”和“定时动作”这四种动作跟宾语中数量词的关系归纳一下:无终止点的持续动作和有固定终止点的定时动作都排斥数量词。有自然终止点的事务必需有数量词，有随意终止点的活动可以带数量词(带上数量词后整个组合变为事务，如“架一门炮”，这个事务本身包含数量词)。——说明：没有数量词就不能成立——说明：动宾式句法结构排斥数量词的情形六、性状和形容词的“有界”和“无界”“白”这种颜色是事物的一种性状，“白”可以有各种程度上的差别，洁白是白，灰白也是白，“白”是对各种程度的白的概括，代表一个不定的“量幅”，或者说“白”表示的性状是“无界”的。相反，“洁白”和“灰白”则代表这个量幅上的某一段(“量段”)或某一点(“量点”)。虽然它们跟其他白之间的界线是模糊的，但我们总是“觉得”有界线存在，它们表示的性状是“有界”的。性状的“有界”和“无界”在汉语语法中的表现就是形容词有性质形容词和状态形容词之分。性质形容词&状态形容词性质形容词——单纯表示属性1、单音节形容词：大、红、快、好2、一般的双音节形容词：大方、干净、规则、宏大状态形容词——带有明显的描写性1、单音节形容词重叠：小小儿的2、双音节形容词重叠：干干净净的3、可有ABAB形式：煞白、冰凉、通红、喷香4、带后缀：黑乎乎、慢腾腾、灰不溜秋、可怜巴巴5、f+形容词+的：挺好的、怪可怜的、很小的我们要着重指出的是，形容词的有界和无界跟名词和动词的有界和无界具有平行性，这在语法形式上至少有以下一些反映:本文第一节列举的数量词对定名偏正结构的制约都可以用形容词跟中心名词在有界和无界上是否匹配来说明。左边的“白一件衣服”等不成立是因为无界形容词(如“白”)跟有界名词(如“一件衣服”)不匹配，右边的“洁白衣服”等不成立是因为有界形容词(如“洁白”)跟无界名词(如“衣服”)不匹配。七、结语“有界——无界”的对立是人类“一般认知机制”(generalcognitivemechanisms)的一部分，是人类最基本的认知概念之一。人最初从自身的人体相识了什么是有界事物，又按有界和无界的对立来认知外界的事物、动作和性状。依据“认知语法”的观点，人的语言实力是人的一般认知实力的一部分，认知上“有界——无界”的对立必定在语言结构中有所反映。“认知语法”探究从“概念”或意义动身划分词类并不完全是回到传统语法的老路子上去，而是给“意义”赐予了新的含义。“意义”不再局限于客观的意义或所谓的“真值条件”，而是把人的认知因素考虑在内。譬如说，依据以往的意义理论“椅子”一词的意义可以用一组客观的语义要素或真值条件(四条腿，有靠背，可坐的平面等)来描写，但是一把断了一条腿的椅子人们照旧“认为”它是椅子。可见“椅子”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