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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某某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案游伟谢锡美〔基本案情〕2001年10月间,被告人肖永灵通过新闻得知炭疽杆菌是一种白色粉末的病菌,国外已经发生因接触夹有炭疽杆菌的邮件而致人死亡的事件,因此,认为社会公众对收到类似的邮件会产生恐慌心理。同年10月18日,肖永灵将家中粉末状的食品干燥剂装入两只信封内,在收件人一栏上书写了“上海市政府”和“东方路2000号”(上海东方电视台)后,乘车至本市(即上海市)闵行区莘庄镇,将上述信件分别邮寄给上海市人民政府某领导和上海东方电视台新闻中心陈某。同年10月19日、20日,上海市人民政府信访办公室工作人员陆某等人及东方电视台陈某在拆阅上述夹带有白色粉末的信件后,造成精神上的高度紧张,同时引起周围人们的恐慌。经相关部门采取大量措施后,才逐渐消除了人们的恐慌心理。〔判决要旨〕上海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对本案审理后认为,被告人肖永灵通过向政府新闻单位投寄装有虚假炭疽杆菌信件的方式,以达到制造恐怖气氛的目的,造成公众心理恐慌,危害公共安全,其行为构成了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公诉机关指控的罪名成立。上海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于2001年12月18日以(2001)沪二中刑初字第132号刑事判决书对肖永灵做出有罪判决,认定其行为触犯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114条的规定,构成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判处有期徒刑4年。在法定上诉期间,被告人肖永灵未提起上诉。〔法理评析〕一、问题的提出刑事判决是刑事法律在具体案件中的适用,其适用结果的公正与否将更为直接也更为深远地影响着社会公众的法律感情,即对法律的尊重感和信赖感。因此,公正是整个刑事判决的基石。应该看到,公正体现于刑事诉讼的整个过程,但最终总是要在刑事被告人的具体定罪、量刑中表现出来。刑事判决的公正奠基于确实、充分的案件事实。然而,刑事判决毕竟是刑事法官适用法律的结果,而法官对法律的理解,不但影响刑事判决的公正,而且影响着社会公众的法律感情。因此,法官每做出一个判决,都需要完整地思考这个判决所可能会造成的对整体社会法律秩序的影响。这就要求法官在作出判决时,不能仅诉诸道德的直觉,而必须以先行法律和坚实的学理作为判决的基础。就本案而言,上海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以刑法第114条规定的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对被告人肖永灵作出判决,我们认为,对本案的定性直接关涉罪刑法定原则在具体司法实践中的运用问题。罪刑法定原则虽然在我国已经实现了法典化,但罪刑法定原则的精神实质在我国真正落地生根,却仍然任重而道远。它不仅有赖于立法者和执法者观念的转变,更有赖于刑事法官在具体法律适用中的切实坚守。因为,观念的转变还只是一种停留于抽象意义上的东西,只有实际司法才能使转变了的观念得以具体化和现实化。因此,我们认为,强调罪刑法定思想观念的实现,在我国现阶段具有极其重大的现实意义,而本案所引发的法律适用问题,其实质正是要不要和如何坚守这一原则的问题。二、罪刑法定原则的价值罪刑法定原则是现代各国普遍确立的刑法基本原则。从词义上理解,是指刑法的制定与适用,都必须严格遵循法律规定的要求,其基本内涵则被具体表述为“法无明文规定不定罪,法无明文规定不处罚。罪刑法定原则自其产生至今,经历了由对形式合理性的单一价值,向兼采形式合理性和实质合理性双重价值的历史嬗变。作为强调形式合理性价值的罪刑法定原则,是对欧洲中世纪封建刑法罪刑擅断、刑罚滥用的反动与否定。其基本内容包括:1、绝对禁止或排斥类推适用;2、排斥习惯法的适用;3、绝对禁止不定期刑,实行绝对确定的法定刑;4、禁止适用事后法。概而言之,强调罪之绝对法定与刑之绝对法定。注重形式合理性的罪刑法定原则的产生,是基于对法官的充分不信任,试图以确定的法律规定来约束法官,以达到抑制法官任意擅权的目的。然而,依靠确定性,虽然能有效地约束法官的擅权,却不足以保障公民的自由权益。因为,“一个含义确定的犯罪规范,完全可能是专横与无理的产物。”[1]在现实中,二战期间,德国、意大利法西斯政府恰好利用了刑法的“确定性”,使其成为蹂躏人民自由的工具。为此,人们认识到,与法律的规定性比较起来,对人的自由的尊重、保护具有更高的价值,只有保护人的自由权益,才是用法律形式明确规定犯罪与刑罚的目的。而法律的确定性相对而言,只具有功能性的意义。[2]至此,形式化了的罪刑法定原则开始向实质化方向回归,人们在继续强调刑法的确定性的同时,注重刑法的实质正义性。为了刑法实质正义的实现,英美法系国、特别是美国,法官可以依据言论自由与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宪法原则,以制定法违宪为理由,宣告其无效,或者加以限制解释;而在大陆法系国家,则赋予法官实质审查权,法官有权做出有利于被告人的类推或者扩张解释。[3]由此,罪刑法定原则还衍生出新的一些内涵:1、从完全禁止司法裁量权到允许有限制的自由裁量;2、从完全禁止事后法到采用从旧兼从轻,即在新法为轻的情况下赋予刑法溯及既往的效力,即从旧兼从轻原则;3、从采用绝对确定的法定刑到采用相对确定的法定刑。从罪刑法定原则的历史流变中,我们可以发现,蕴含其中的是一种强烈的人权保障观念。可以这么说,对人的权利、自由的尊重、保护,是罪刑法定原则生成、发展、演进的基石,也是它最基本的精神实质,罪刑法定原则的所有派生内涵,都是这一精神实质在各个具体方面的展开。虽然,法律也承担着维护市民的安宁与国家安全的重任,尽管也有人认为:“维护社会和平是实现其他法律价值的先决条件,如果某个公民不论在自己家中还是在家庭以外,都无法相信自己是安全的、可以不受他人的攻击和伤害,那么,对他侈谈什么公平、自由,都是毫无意义的。”[4]但我们却无法否认,法律对社会秩序的追求,是为人们在行使自由权利时设定合理的空间,不致于在其行使自由权利时侵犯他人的自由空间。因此,法律对秩序的追求永远都只能是一种条件,是一种人民自由权利得到充分实现的先决条件。相对于人的权利、自由这一价值目标而言,法律秩序仅具有次一层次的价值意义。因为,法律是“那些能使任何人的任何意志按照普遍的自由法则与他人的任意意志相协调的全部条件的综合。”[5]“法律按其真正的含义而言与其说是限制还不如说是指导一个自由而有智慧的人去追求他的正当利益,……法律的目的还是废除或限制自由,而是保护和扩大自由。”[6]在刑法领域,坚持罪刑法定原则,既要强调个人自由和社会秩序的价值意义,更应特别强调个人自由对于社会秩序的优先保障地位。正基于此,我们认为,罪刑法定原则的价值真谛,更应当侧重于强调无法无罪、无法无罚。只有这样,蕴含于罪刑法定原则之中的人权保障思想,才能得到真正的体现与实现。当然,罪刑法定原则在我国立法上有着别样的表述,我国1997年刑法第3条前半段规定:“法律明文规定为犯罪行为的,依照法律定罪处刑。”从这一规定中,我们可以发现,我国罪刑法定原则的第一层含义,更强调对司法权的依法强化,即强调的是“严格执法”,即必须从法律明文规定的罪刑条款的逻辑含义中,去确定已发生的危害社会行为是否构成犯罪、构成何罪,是否适用刑罚、适用何种刑罚。任何超越法条规定的罪刑条款逻辑含义的法律适用都是一种“擅断"。[7]而刑法第3条后半段则规定:“法律没有明文规定为犯罪行为的,不得定罪处刑。”这一点对具有悠久刑治传统的中国社会来说则尤为重要。因为国家权力的扩张,始终是一种难以抑制的现象,因此,强调罪刑法定原则的这一层含义,对于依法限制司法权意义重大,也是罪刑法定原则的主要价值所在。三、明确性、确定性:罪刑法定原则价值的外在要求人权保障目的的实现,要求规范人们行为的刑法必须具有预测可能性,即明确性和确定性。如果刑法的条文不明确、不确定,那么,人们的权利、自由就会处于威不可测的高压之中,从而无法得到有效的保障和实现。明确性和确定性,从词义上看,是一对同义词,即都具有清楚确切之意,都强调规定犯罪的法律条文必须清楚明确,使人们能够确切地了解违法行为的内容,准确地确定犯罪行为与非犯罪行为的界限,以保证该规范没有明文规定的行为不会成为规范的对象。然而,人们更倾向于强调它们之间的差异。我国有学者在把它们理解为都是对立法的要求的同时,认为立法确定性强调犯罪和刑罚都应当由立法机关在刑法中用法律条文予以表述,即“有规定”;而立法明确性除此之外,还要求这些法律条文的内容必须明晰,易于把握,不致于使公众和司法人员在法律条文面前无所适从。确定是前提,而明确是高于确定的罪刑法定法定原则要求。[8]意大利刑法学家帕多瓦尼则认为,明确性是从内部限制犯罪构成的结构,借以约束刑法规范的立法形式;确定性则是从外部规定犯罪构成的范围,目的在于防止抽象的法律规范被适用于其应有的范围之外。因此,明确性强调在立法的过程中,立法者必须准确地规定刑法规范的内容;确定性则是指在司法过程中,法官对刑法规范不得类推适用。[9]在这一问题上,我们倾向于赞同帕多瓦尼的观点。首先,从词义上看,“明确”是“清晰确定不移”之意[10];“确定”则指坚定不移之意。明确性是指规范犯罪的法律条文必须清楚明晰,使人能够确切地了解违法行为的内容;确定性则强调对法条的理解、适用必须恪守文本所能具有的含义。另外,从罪刑法定原则的功能所指上看,它不仅是对立法上的要求,同时也是对司法的要求。因此,明确性,是对立法者所制定的法律文本的基本要求,因只有明确法条,才是可预测的、可实行的;确定性,则是司法适用上的基本要求,法官必须在法条确定的意义范围上适用法律。明确性,表现在刑法规范中,主要是指对犯罪构成各要件的描述必须明晰、清楚,使人能准确地理解地划分罪与非罪的界限。只有刑法条文含义明确,刑法规范才能使其引导功能得以正常发挥。因为,如果法律不安定、不明确,那只能导致刑事法官为所欲为,导致不公平地适用刑法。在刑法规范的明确性上,列举式规范是颇受我国学者称道的方式,然而列举难以究尽种类行为的全部,其结果反而割裂了概念本身的完整性,最终难以发挥刑法对社会的引导作用。因此,除非用列举方式能究尽概念的全部,否则,列举式规范应排斥适用。应该说,明确性,是对立法者创制刑法规范的要求。然而,由于语言本身的有限性和多义性,明确又是相对的,包含有自然描述性因素和规范性因素的法律规范是大量存在的。对这一类刑法规范,是否符合明确性要求的判断,需要根据案情具体决定行为是否符合犯罪构成要件。具体来说:1.从判断的标准上看,应根据具有通常判断能力的一般人的理解,在具体场合能够判断某行为是否适用该法规为基准来决定。因为,法律总是针对一般人而设定的。2.从判断的方法上看,应结合该条文使用的语言进行全面的分析,从整体上判断该规范单是否明确了适用的范围。3.从判断的对象上看,如果不是为了维护一个用其他法律措施(如行政处罚)无法维护的利益,立法者就绝不能在个一个违法与合法的界限还不是十分清楚的问题上牺牲公民的自由;4.应结合法律规范的功能考察法律规定的明确性问题。对于涉及罪界或加重处罚的法律规范,对其适用范围应严格限制;对于减轻处罚的规定,对其适用则可相对放宽。确定性原则,是对刑事法官适用法律的要求。尽管明确性是刑法立法的目标追求,但如上所述,明确总是相对的,因此,人们虽然期望法官“严格执法”,但又正如贝卡利亚所认为的,严格遵守刑法文字所遇到的麻烦,不能与解释法律造成的混乱相提并论。[11]问题在于,司法一旦失去了其能动性,法律也就显得苍白无力并令人无所适从了。正如菲利所言,如果没有好的法官来实施,最有学术价值和崇高的法典也不会产生多大的效果。[12]因此,坚持罪刑法定原则并不否定法官享有一定程度的自由裁量权,也不否定法官对刑法所拥有的一定程度的解释权。只是法官对刑法的解释权必须以合理性为界限。确定性原则作为明确性原则的外在“投射”,其目的就在于限制司法权力,确保犯罪(或加重处罚)的规定和适用不超出“法律明文规定”的范围。确定性原则要求犯罪规范或者在总上不利于犯罪嫌疑人的规范不得类推适用。无论是根据相似条文进行的法规类推,还是根据法律的一般原则进行的法类推,均在禁止之列。不过,对于符合刑法条文内在逻辑含义的扩张解释,则并不违背确定性原则。刑法解释,是对刑法条文内在含义的阐发,它作为刑法适用的不可或缺的环节,直接关系到罪刑法定原则精神在刑事司法中的实现,因此,对刑法条文的解释,无论是限制式的还是扩张式的,都应注意与立法原意、要求的吻合性,注意立法价值取向和公众认同感。违背任何一点,都将影响罪刑法定原则的全面贯彻,从而与确定性原则相抵触。为了保证解释的科学性、合理性,我们认为最基本的是要遵循刑法解释的文字规则,也就是说,所解释的内容必须完全包含于法律用语的逻辑含义之内。如对我国刑法第269条规定的转化型抢劫罪的认定,人们对前面的盗窃、诈骗、抢夺要不要构成犯罪争执不休。我们认为,既然法律规定的是,犯盗窃、诈骗、抢夺罪,为了隐藏赃物、抗拒抓捕、毁灭证据,当场使用暴力或以暴力相威胁的,依照刑法同学63条的规定定罪处罚。根据解释的文字规则要求,前面的盗窃等三类行为必须构成犯罪,只有这样,才符合法条的逻辑含义。否则,既然前面的行为不构成犯罪,又何来转化一说,根据行为的性质直接认定就已足够。对于刑法解释,必须注意的是如何根据扩张解释,及其与类推解释的区别。扩张解释以刑法条文所做的超出其范围的解释。扩张解释对字面范围的超出是有限制的,它总是以法律规定的字数依据,采用不同的解释学标准,判断已发生的危害社会行为是否能包含于法条规定的范围内。尽管解释的结果已不是严格的字面含义,但必须能为法条所使用的法律用语的逻辑含义所包含。任何超出法条逻辑含义范围的解释,都不符合法律的明文规定要求,从而属于与类推解释无异的任意解释。类推解释,则是当危害行为发生后,在该行为无法为现有法律条文的字面含义所包含的前提下,从已经发生的危害社会行为与法律规定的“相似性”出发,以足够的相似性作为援引某一法律规定的依据。从此可看出,扩张解释与类推解释具有如下两个方面的不同:第一、价值取向上的不同。扩张解释体现的是无法无罪、无法无罚观念;而类推解释则是有罪必罚、有罪必报观念的反映。第二、解释的思维模式不同。虽然两者都是对已经发生的危害社会行为性质的判断,但扩张解释是从刑法分则条文法律用语的逻辑含义出发,分析该条文能否包含某一行为,当确定刑法分则条文的逻辑含义能包含某种行为时,通过扩张语句术语的涵义,以真正实现罪刑法定原则的要求。而类推解释,则是基于对已发生的危害社会行为危害程度的分析,思想观念中先入为主地认定这是一种该受刑罚处罚的行为,然后以“相似性”为依据,寻找相关的刑法分则条文加以适用。第三、从实质上看,类推解释是从国家、社会全体利益出发的国家干预主义思想在刑法解释论上的体现,而扩张解释虽然也是国家干预主义思想的反映,但它又体现出对国家司法权相当程度上的限制。四、罪刑法定原则在危害公共安全罪中的体现对于危害公共安全罪的定义,我国刑法学界的理解基本一致。认为“是指故意或者过失地实施危害不特定多数人的人身和重大公私财产安全的行为”[13],或者”是指故意或者过失地实施危害或足以危害不特定多数人的生命、健康或者重大公私财产安全的行为”[14]。对危害公共安全罪的界定,关键在于对“公共安全”的合理理解。根据我国刑法理论界的通说,公共安全,是指不特定多数人的生命、健康、重大公私财物安全。“所谓不特定,是与特定相对而言的。它是指犯罪行为可能侵害的对象和可能造成的结果是事前无法确定,行为人对此既无法预料也难以控制。”[15]不特定多数的含义是指,对象、结果“不一定是多少",从解释上说,当然是包含“特定多数的”[16]。对于危害公共安全罪的本质特征,我国有学者认为,从我国现行刑法规定上看,“有的规定为危害公共安全罪的,从行为的客观表现上,并不是直接表现为危害到不特定或多数人的生命、健康、重大公私财产安全,而是针对社会生活安宁的潜在威胁。如刑法第125条第2款规定的非法买卖、运输核材料罪,第126条规定的违规制造、销售枪支罪,等等……危害公共安全本质上就是危及社会生活安宁。”[17]我们认为,这一理解是与法律用语的逻辑含义相违背的。首先,危及社会生活安宁,是所有犯罪行为的共同特征,它根本不足以把危害公共安全罪与其他种类的犯罪区别开来。因此,尽管对不特定多数人的生命、健康或者重大财产安全的危害也构成对社会生活安宁的破坏,但由此推导不出后者可以替代前者,从而成为危害公共安全罪的本质特征的逻辑结论。另外,刑法第125条、第126条等条文规定的犯罪,虽然并不直接危害到不特定多数人的生命、健康或者重大公私财产安全,但我们无法否认,这些犯罪潜含着危及不特定多数人的生命、健康或者重大公私财产安全危险的可能性。因此,我们认为,危害或足以危害不特定多数人的生命、健康或者重大公私财产安全,是对危害公共安全罪本质特征的概括。危害公共安全罪的概念中是否包含“足以危害公共安全”的内容呢?我国有学者认为,“足以”危害公共安全罪的,固然可以构成犯罪,但是“不足以”的含义中,包括了可能危害公共安全与不可能危害公共安全两种属性,不足以也并非说完全不能构成犯罪。由此,以是否“足以”危害公共安全来界定是否属于危害公共安全的犯罪,或者会放纵犯罪,或者会处罚无辜,是不科学的。[18]我们认为,“足以”是指危害行为包含着发生危害社会结果的现实可能性;而“不足以”则是指已发生的行为本身还不具有造成社会危害结果发生的可能性,它还缺乏向必然性转化的充足条件。对于危害公共安全罪的概念中是否包含“足以危害公共安全”内容的问题,我们认为,这涉及到对危险犯危险性本质特征的理解,因为在理论上,一般都是把危害公共安全罪纳入危险犯范畴的。对危险犯本质特征的理解,应当从危险犯的立法理由上去加以把握。从现代各国刑法创立危险犯的理由上看,一方面是因为一些行为具有特殊的危险性,如果坐等其严重后果发生后刑法才予介入,会造成难以估量的损失。其典型就是危害公共安全类的犯罪行为。对这类犯罪的实质性未遂形态,虽然刑法规定也要予以处罚,但实害犯的未遂并不是独立的构成要件,在法益保护上仍然不够周全。有鉴于此,立法者安排了作为危险犯的独立构成要件,将刑法堵截犯罪的防线向前推进了一大步。另一方面,随着现代科技在现实生活中的广泛应用,虽然它对社会经济的发展及人民生活的丰富有着极大的促进作用,但由于其本身的高度危险性而常常危及人类生活,如现代交通、现代工业的发展便是如此。在这一领域,有时即使危害结果已经出现,但由于行为的客观或主观要素不能证明,而无法归责于行为人,这一点,在环境犯罪中表现得尤其突出。面对这一现实,需要刑法适度介入,以协调社会发展与人民基本生活之间的关系。从危险犯的立法理由上,我们也可以发现,虽然危险犯与实害犯的未遂都以特定的危险作为施以刑罚处罚的理由,但作为纳入刑法调整范畴的危险,它应该是有限的,如果把危险犯中的危险范围拓展得过宽,那会不适当地侵害行为主体的自主性。在这一点上,我国台湾学者陈朴生认为:“所谓危险,系指行为对客体的观察家(专门家)认识可能性或超过专门家之行为人之特别认识之行为事情,为事实基底(存在论的基础),依判断时人类之经验的认识(法则论的基础),具有结果发生高可能性之情形言。”[19]德国联邦最高法院则认为,危险是指“发生损害的可能性比不发生的可能性为高”,至于具体危险之有无,“应求之于,就具体个案而判断,相当接近的危险。”[20]日本学者宗冈嗣郎认为,危险是“指出现实际损害的实在可能性。”[21]从这些理解中,我们也可以发现,危险犯中的危险,指的不是一般的侵害可能性,而是具有出现实际损害的可能。因此,我们把危险犯的危险性理解为“对刑法所保护的客体足以造成实际损害的现实可能性”是可行的。从我国刑法关于危害公共安全罪的规定来看,刑法对危害公共安全的犯罪行为并不是要等到危害结果发生后才介入,在危害结果尚未发生时,对一些故意危害公共安全的行为也要予以一定的刑罚处罚。不过,对这类行为的刑罚适用,也是有所保留的,即必须以这些危害行为具备危险结果发生的现实可能性为前提,否则,便不符合危险犯的立法宗旨。因此,我们认为,危害公共安全罪的概念中自应包含“足以”危害公共安全的内容,当不足以造成危害公共安全结果发生时,不能认定其构成具体的危害公共安全罪。从危害公共安全罪的上述本质特征出发,我们认为,危害公共安全罪侵害的客体是社会的公共安全,即不特定多数人的生命、健康或者重大公私财产的安全。其客观方面表现为实施了危害公共安全的行为,且这一行为针对的实际对象具有不特定性,并足以危害不特定多数人的生命、健康或者重大公私财产的安全。它的主观方面表现为故意或过失,作为故意型的危害公共安全犯罪行为,行为人必须明知自己的行为会造成不特定多数人的生命、健康或者重大公私财产的损失;作为过失型的危害公共犯罪行为,则必须业已造成了不特定多数人的生命、健康或者重大公私财产的损失。只有当行为人实施的行为符合这些基本构成要件时,才能认定其构成了特定的危害公共安全罪,否则,便违背了罪刑法定原则的确定性要求。五、对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理解及对本案的分析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是指使用与放火、决水、爆炸等危险性相当的其他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的行为。我国刑法有两个条文对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罪作出了规定,即刑法第114条与第115条。两个条文之间,是基本犯与加重结果犯之间的关系。因为,“放火、决水、爆炸、投毒或者以其他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法条规定的本身就表明,只要行为人一旦实施此类行为便构成犯罪,至于它所造成的结果如何,并不影响对行为人行为的定性,那只是量刑考虑的问题。从这里可以看出,刑法第114条规定的“尚未造成严重后果”的情况属于本罪的基本犯,而“致人重伤、死亡或者使公私财产遭受重大损失”规定,则是本罪加重适用刑罚的情况,即结果加重犯。对本罪的法律适用应注意以下几点:1、本罪的客体是公共安全,即不特定多数人的人身、健康安全,或者重大公私财产的安全。如果其行为是针对特定的人或者具体的人的生命、健康安全或财产安全的,一般不构成本罪,除非该行为同时具有危及他人生命、健康安全或公私财产安全的现实可能性。2、本罪的客观方面,表现为以其他危险方法实施危害公共安全的行为。“其他危险方法”,首先,必须是与放火、决水、爆炸具有相同或者相当危险性的方法,即除了这些特定方法以外的,能引起不特定多数人的生命、健康安全或者重大公私财产安全的方法;其次,必须是具有引起危害公共安全现实可能性的方法,如果危害行为只具有引起这类危险的假象,在事实上根本不可能发生产生这种危险的,不能认定为本条规定的“其他危险方法”,对该行为应根据其具体情况另行予以认定和处理。对“其他危险方法”的范围存在争议并对本案的认定具有关键影响的是:它究竟包不包含以传染病病原体的方法?对此我国有学者认为,其他危险方法,包含以扩散病毒等危险危害公共的行为。[22]还有人认为,目前出现的以炭疽菌作为生化武器进行恐怖活动的行为,实际上就属于《刑法》第114条“以其他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的犯罪行为,完全可以按照这一规定追究其刑事责任。[23]我们认为,以传染病病原体的方法实施危害社会的行为,当行为人把危害的对象控制在特定的范围之内,不足以危害公共安全时,并不属于我国刑法第114条规定的“其他危险方法”的范畴;只有当行为人实施的这类行为具有与放火、爆炸、决水等相同或者相似的广泛的危险性,并且足以造成不特定多数人的生命、健康或者重大公私财产安全的损害时,才符合我国刑法第114条的构成要件。因此,在刑法第114条规定的“其他危险方法”这一法律用语的逻辑含义中,并不必然包含“以传染病病原体的方法”。上述学者的理解不完全符合罪刑法定原则明确性的基本要求。从2001年12月29日通过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修正案(三)》的规定来看,该《修正案》第1条将原刑法第114条规定的“投毒”改为“投放毒害性、放射性、传染病病原体等物质”。这说明,原刑法第114条规定的“其他危险方法”是不包含“以传染病病原体的方法”的。这是因为,《修正案》属于新的刑事立法,是针对原刑法相关条文作出的补充和完善。3、本罪的主体是一般主体,即应当是年满16周岁并具有刑事责任能力的自然人。4、本罪的主观方面为故意,可以是直接故意,也可以是间接故意。但必须是行为人明知自己的行为会引起危及不特定多数人的生命、健康安全,或者使公私财产遭受重大损害的结果发生。结合本案,被告人肖永灵以食品干燥剂假冒炭疽杆菌装入两只信封内,并寄给上海市政府某领导和上海东方电视台某工作人员,其结果引起了收件当事人及周围人们的心理恐慌,其行为具有一定的社会危害性。但能否据此认为被告人肖永灵实施的行为就构成了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呢?对此,我们应从其行为是否具有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构成要件的符合性上去进行考察。从被告人肖永灵实施该行为的主观心理状态来看,他明知自己投寄的是食品干燥剂,而不是真正的炭疽杆菌,事实上,根据法院的认定,肖永灵通过新闻报道得知人们接触夹带有炭疽杆菌的邮件会致人死亡,因此,认识到他人对收到类似邮件会产生恐慌心理,而投寄了上述信件。这样看来,他主观上明知自己的行为不可能引起危及不特定多数人的生命、健康安全,或者使公私财产遭受重大损害,因此,自然就谈不上希望或者放任这种结果的发生。从被告人肖永灵实施的客观行为上看,他所投寄的邮件已明确注明是寄给上海市政府某领导和东方路2000号上海东方电视台陈某,其行为所针对的对象也是控制在特定人员的范围之内的,不存在危及不特定多数人的生命、健康安全,或者公私财产安全损害的现实可能。而且,从一般人的认识角度而言,采用投寄夹带虚假炭疽杆菌邮件的方法,既不具有与放火、决水、爆炸等相同或者相当的危险性;同时,由于食品干燥剂是无毒无害物品,因此,其行为也不具有引起危害公共安全的现实可能。基于上述对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构成要件的分析,可以认为,采用投寄虚假炭疽杆菌的方法所实施的危害社会的行为,与采用放火、决水、爆炸等危险方法的行为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它充其量不过是一种危害社会管理秩序的违法行为。因此,从罪刑法定原则的基本要求上讲,审判机关认定被告人肖永灵采用在邮件中夹带虚假炭疽杆菌的方法,图谋制造恐怖气氛,造成公众心理恐慌,危害公共安全的结果,构成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结论,存在者明显的定性上的错误。五、认定妨害社会管理秩序罪可能性的探讨从本案被告人肖永灵实行的行为后果上看,其结果不仅造成了特定收件人精神上的高度紧张,而且引起了一定范围内人们的恐慌心理,从而影响到人们正常的工作、生活秩序。而根据法院业已查明的事实,被告人肖永灵实施行为的用意,正在于希望给他人带来这种恐慌。由此可见,其行为的实质危害在于危及了社会的正常管理秩序。从我国刑法分则第六章妨害社会管理秩序罪的规定来看,与本案案情最为接近的条文是刑法第290条的规定。但该条规定的是聚众扰乱社会秩序罪,其构成要求“情节严重,致使工作、生产、营业、教学、科研无法进行,造成严重损失”,并且必须是聚众行为中的“首要分子”。很显然,本案被告人肖永灵的行为又不完全符合本条规定的构成要件,不能以聚众扰乱社会秩序罪去定罪量刑。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修正案(三)》第8条规定:“刑法第291条后增加一条,作为第291条之一:投放虚假的爆炸性、毒害性、放射性、传染病病原体等物质,或者编造爆炸威胁、生化威胁、放射威胁等恐怖信息,或者明智是编造的恐怖信息而故意传播,严重扰乱社会秩序的,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造成严重后果的,处五年以上有期徒刑。”应该说,被告人肖永灵的行为完全符合该《修正案》的这条规定,但值得注意的是,这一《修正案》是在2001年12月29日开始施行的,而本案却于2001年12月18日即已审结(行为发生在2001年10月)。根据我国刑法确立的“从旧兼从轻”溯及力原则(它是我国罪刑法定原则的重要派生原则),如果行为当时的法律不认为构成犯罪的,应当依照当时的法律处理;如果行为当时的法律和裁判时的法律都认为是犯罪,并且依照刑法总则追诉时效的规定应当追诉的,应当按照行为当时的法律追究刑事责任;但是,如果裁判时的法律不认为是犯罪或者处罚比行为当时的法律要轻的,则适用裁判时的法律。由于原刑法条文对肖永灵的行为缺乏定罪处刑的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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