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文化的海边莽林

本文格式为Word版，下载可任意编辑——齐文化的海边莽林一、阅读是最简朴的事

张杰：您的《刺猬歌》面世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对此有关的话题好像还远远没有展开或者才刚刚开始，原因在于社会对一部优秀作品理解的滞后性。请您简单谈一下，在这段时间，您大致收到哪些反馈信息，这些看法是否与您在出版前对它的期望值相一致，它们引起您大体哪些方面的思考?

张炜：作家的写作完成之后。无非是两种感觉，一种是与原来的期望、设定还差得多，或勉强达到了预想的。还有一种就是创作结果超出了预想。

有人说我的写作来源于两个方面，一个是对过去美好的回忆，另外一个就是对欲望、对外部世界的畏惧或迷茫。实际上写作中的表达会繁杂得多：生命对外部世界全部的感想、感动，一次又一次的综合，对个人一次又一次的重复和确定，所以它最终会繁杂得多。即便是一种空想的浪漫的世界，内里也往往是十分有现实感的，是对现实的撞击，与现实仍有猛烈的对应关系。

这可能是近些年来我初版印数最大的一本书了。发表后反响较快，由于它有吸引人的情节。真正的深入阅读，可能还要等一段时间。我的确为它花了不少时间，它在我心里放了十年还多，是我要啃的一块最硬的骨头——由于前些年力气没有蓄好，就拖了下来。这次我对比满意，自认为它代表了我的最新写作水准。文字的魅力、绝妙的故事、深邃的心灵，一定会包括在一部成功的作品之中。这三位一体出现在《刺猬歌》中了吗?那还要等待检验——时间的检验。它卖的势头，一开始就比我以前的作品好得多，但是，卖得好并不说明一切。同样的，卖得好的书，也不一定文学品位就一定低，关键是看由谁写、怎样写。

或许有人认为写难而读易，实在地说，能够读出一段文字的妙处、懂得文字之美的，并不是那么简单。这同样需要天分。以为读了大量书。或能组织起一段华畅的文字，就一定能懂文学了，一定是专家了，这是一种误会。一个人有没有幽默感、悟想力、对场景的还原力，有没有实际生活经验的支持。这哪里是上学和作文得来的?所以说我有时不是觉得自己不会写，而直接就是不会读。我深有感想的是，一方面阅读是最简朴的事，由于有这种天分的人好多好多，正是他们构成了“阅读群众〞：另一方面阅读也可以说是最难的事。由于人没有天分，只靠学点文学原理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所以可以说，读得懂不同层面不同风味的小说，比写出好小说更难。

二、城市，从虚构走向虚构

张杰：《刺猬歌》在大量地方都在强调野生动物与自然环境与人类的一种“血缘〞性的关系。除了叙事需要与自然主义方面的考虑之外，我觉得更代表了一种人文层次和精神上的预设，这样可以为故事发展提供一个精神与物质前提上的初始化设计，这有点像为一条大河找到它的源头一样，是一种起点式的预设，还是基于其他更有深意的考虑’

张炜：在海边密林中，人和动物交往的各种情形是城里人难以想像的。狐狸、兔子、大鸟、獾等等，它们行事都有自己的规矩，这不是可以随意编造的。譬如说大鸟做了獾的事情，人们一看就觉得不对。同样是有极大灵性的动物，狐狸和黄鼬的行为方式、它们的爱好，都各不一致。大海边的过去。即密林时期，几乎每个月都有关于动物与人交往和过从的最新消息。现在人烟稠密了，人多了，工业化的轰鸣声把它们赶得远了，但是在那一带，它们与人过往的消息仍旧还有一些，只不过是少多了，大约是几个月才传来一点。在当地人人知道，刺猬是一种精明无比的、良善多情的动物，它们从不做坏事，默然安然，多少有些羞怯，没有侵扰性格。它们在自己的王国里一片繁忙，往往搞一些食物大贮备之类，这一点儿童话书上描述得十分生动，并不完全是想像出来的。刺猬的咳嗽声几乎像人一样，只是由于年龄大小的关系，有的像老头，有的像小孩。它们唱歌时一般要选在一个敞亮的月夜，那会儿是群声齐发。有人说那是海边林子在风中发出的声音，其实未必那么简单——海边人怎么能分不出风声与歌声呢?它们的讴歌一般来说传达了美好的预兆，如财宝现世，如爱情到来，诸如此类。它们的歌声主要构成了对于少年的无比吸引，令其大为憧憬。

我一直喜欢这种动物，还曾经在家里饲养过它们。我住的地方有大量刺猬，小时候也听了大量它们的故事。一直想以之为题写一写。有人说，假如怀抱刺猬，就会有一种“扔了惋惜，抱着扎人〞的感慨。这是中国人爱作的比喻。说的是一种两难状态。如今无论是身边的生活、还是整个的世界，四处都是两难。大量人看了这部书，感慨说：我们一觉醒来，突然发现自己走到了怀抱刺猬的十字路口，走到了需要更多聪慧和勇气的时候了。可是，我写作时当然不会有这么强的理念。我只不过是喜欢刺猬罢了，特别是着迷与之有关的那些故事。

知识分子在屋里呆久了，怕光怕冷。所以养成行动性格并不简单。戚金认识到这一点时，连自己也觉得有点晚了。他、修和兔子，都是闪闪而过的次要人物，但却不可以没有。修是多么可爱的城市青年，懂得不少直来直去的事情、懂得运用知识分子特有的感情模式去办事，结果得了一个好男人。他在一种大致明白的概念中生活，貌似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兔子是生活中的潜流，它是大地上的动物，而不是纸上的动物。地上的动物，宛如野物，是这部书中纵横驰骋的生命，它当然非同一般的书生可比。知识分子中最有前途的人，大约就是学习戚金，到更广大的、可以做具体事情的地方，去吸纳底层经验——这里面有真正的事实，也有廖麦兔子这样的优秀人物，这些会支持他们的。城市是人类的一个虚构和创造，有无边的野地和自然衬托它们。它们显得好玩儿，也显得单薄幼稚和天真。海边林子和野物交织过往之地，其最有价值的方面，就是能够让人浑然忘城。现代人的老巢，城市，从虚构走向虚构，越走越远。到了积重难返的时候，那麻烦可就大了。现代人想听听刺猬唱歌吗?那必需跑到很远的地方，几乎是去一个无法抵达之地才行。我这本书，等于是拿了一盘野地录音回来。

三、没有乡土的人，无论如何都是不幸的

张杰：作为一部具有史诗性的作品，《刺猬歌》的叙事跨度为农业文明、工业文明和现代与后现代社会文明及其相互重合的部分，几乎涉及到人类文明迄今为止的所有阶段，甚至可以说它本身就是一部人类史的文学化表现，但这里您却采用了一种十分简单(简朴)的叙事方法与结构，这给整部作品带来巨大张力，即用最简单的方法表达最为繁杂的内容。不过，这种举重若轻的方式对作家却是一种严峻的考验，您是如何在跨越巨大的主客体繁杂关系之间进行文本转换的?

张炜：我不会忘掉小时候生活过的那个环境：无边无际的林子，海边林地茂密，四处都是野物。那里是山东半岛上的半岛——胶东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