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我们去看焦晃演大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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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自荣

那一晚，我们这些小师弟们相约去观摩焦晃老师主演的话剧《钦差大臣》。由于印象深刻，所以虽已过去了八九年，夸诞一点说，依旧觉得事情貌似就发生在昨天。

焦晃大师哥演话剧，演主角，本是理所当然，不值大惊小怪，哪怕是个外国戏。但那回演俄罗斯剧作家果戈里的喜剧《钦差大臣》，还是让我们不无感慨。

之所以说不无感慨，皆因台上这些主要演员都已不年轻了，多半已年过七十。这个年龄段，演员本人的体力、精力、记忆力、底气都处于大幅衰退，特别是焦晃大师哥，七十几的年龄，让他扮演一个二十来岁的小青年，戏份又那么重，更是不简单，太不简单。这跟我在棚里配音不一样，万一有个闪失，一头栽倒在台上都是完全有可能的。面对这样一个角色，中外上了年纪的演员生怕都不敢冒险尝试。而焦晃老师却以一份非凡的勇气，冷静面对这一挑战。我相信，他是会引以为豪的。这不仅圆了他几十年想圆的梦，而且也是他坚守话剧这块阵地，几近玩命一般的庄重承诺。

谢幕之后，我们这帮小弟弟蜂拥至后台去探望焦晃，想当面向他道贺、喝彩。最初的问候之后，竟是听到焦晃说了这样一句话：“今天演得不够好，不够好。〞是他刻意谦逊吗？我感到并非如此，对于这样一种回应，其中必有原因。果真他接着就补充说：“厌恶台侧有这样一位老兄，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像个木桩矗在那儿，令我很分心。我是最不能容忍这类状况的，当时就想把他轰出去，转着这个念头，情绪就不能不受影响了。〞

是啊，真是看人演戏不吃力。那晚的演出，其实焦晃老师的状态还是很不错的，而且越演越精彩。《钦差大臣》是个讥讽喜剧，可喜的是，焦晃和他的合作伙伴们，不去单纯追求喜剧效果和廉价的笑料，而是努力依照角色的行为规律在舞台上生活，演员间有机而真实地形成交流，认真地在台上真听、真想、真说，把我们台下的观众带到剧本描绘的那个时代、那个规定情境。他们以自己的一份难得的真诚，赢得我们这些观众的相信，从而引导我们关注和感受剧中角色的命运和喜怒哀乐，于是，那种会心的笑、捧腹大笑等等也就自然而然地产生了。

有意思的是——我记得很诚恳，这一场演出出过这样一个小插曲，让焦晃舞台应变、即兴表演的才能发挥到了极致。当时正演到假钦差在客厅里胡吹自己与沙皇身边几个重臣的交情，说到兴头上，依照调度，焦晃从长沙发上猛地忘情地站起，不料，一个沙发靠垫的扣子勾住了他的上衣。这当然并非剧本有意安排的小细节，我意识到这可能是个意外了。此时，只见我们的大师兄迅即顺水推舟地嚷嚷：“扣子，扣子！〞示意边上的角色快解開，从而奇妙地把这本属演出事故的瞬间处理成角色塑造过程中的一部分，真是让人拍案叫绝。

演出总有终止之时，但因此而引发的大量联想却在回家的路上久久在我脑际旋绕。看焦晃老师演这样一个角色，真是机遇难得。我们亦可看作是焦晃老师在为我们作表演示范：什么是表演艺术、什么是好的演出、应当怎样来塑造角色，这些都值得年轻的话剧从业人员好好观摩、学习和思考。

本文到此似已该终止，然围绕焦晃老师的为人做事，我总觉得应当深入再深入地挖掘，好好说一说、议一议。这件事并非可有可无，而是必需下功夫做一做的，这对事业有好处，对引导年轻人有好处，对同辈的同行朋友亦是一种启示和鼓舞。

无疑，焦晃大师哥是话剧界优良的人才，是个大实践家，大学问家，是在这个领域作出了重大贡献的表演艺术家。他的社会影响和声望亦是实实在在依靠自己的奋斗自然而然形成的。庆幸的是直到今天，他依旧和我们一起在努力奋斗。那八十几的年岁真可以忽视的。我的心目中，他这棵艺术之树永远年轻。是啊，他是经过“文革〞的，不必回避。他的遭遇也听说了一些，用一个“惨〞字还不足以形容。但是他顽强地挺过来了，而没有像有些人一冲动就走上了不归路。可以说，他坚守话剧阵地的信念，丝毫没有动摇过。他坚信，总有一天会云开日出，那时他又可为祖国为人民在舞台上大展其拳脚了。这些业务能力之外的人品表现，我以为更是为大家树立了模范，特别可敬可佩。正是焦晃老师这种对艺术的虔诚、痴迷和坚守，才有了电影《难忘的战斗》中，他所扮演的区小队长一角——须知这个反面角色不管他演好了还是演砸了，都要承受风险的。后来又有了电视里皇帝一角的尝试——他竟然让这位皇上从神坛上走下来，极可信，极精彩。对了，我是搞语言艺术的，自然对这方面的事特别敏感。我们熟悉的多数是焦晃在舞台上塑造角色这一面，但你是否知道，他涉足朗读艺术的这一笔，也值得一书。

有人对朗读艺术这朵小花，态度实在不敢恭维，从选材到朗读准备都十分草率，以为朗读嘛，太简单了，不必动什么脑子，张口就来，实则大错特错。焦晃老师恰恰相反，对于这门艺术也是有研究有心得的，要求自己目的明确，宛如演戏那样，整个朗读过程动心动脑近乎严苛。因此焦老师很少出现在朗读场合，没有欲望和冲动，他决不轻易登上舞台，也因此他的朗读特别有魅力，有吸引力。那么他的朗读与众不同之处又在哪里？我以为，他独特的特点就在于他是跟你（台下观众）谈心，是一种不像朗读的朗读——宛如舞台上角色的独白那般，一边在思考，一边在和你谈心，一字一句都可打到你心里去，跟你形成共鸣。而假如未达到这个目的和效果，他会视之为失败。还有他有名的心理停顿，我称它是焦式停顿，在朗读过程中，这是很厉害的一招，令人回味无穷，完全掉入他的状态中去。也因此，他会一再强调，朗读者应当是个演员，须好好接触和学习表演，这个道理对今天社会上的广大朗读爱好者们应当是个极大的启示。

惋惜，终究岁月无情流逝，无奈的现实是，留给七八十岁的艺人的时间真是不多了。前不久，杨在葆大师哥、任广智的接连去世，一次又一次给我们敲起了警钟。像焦晃大师哥这样的优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