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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档简介

本文格式为Word版,下载可任意编辑——最是江南倒春寒安谅

刘成其实很早就到了法院,他在门口踌躇了很久,心乱如麻,眼神也有些飘忽,法院门口有两排树,在大门口的两侧,巍然耸峙着。他看了半晌,脑子里才清楚地闪现两个字:松树。这个树种在他们老家淮北农村也是常见的,今天竟然老半天才想起它的名称来,显然他心事重重。

刘成心里一惊,小腿肚又抽筋了。最近小腿肚抽筋时常发生,抽搐了一阵,疼痛难忍,但逐渐地缓和些了。他缓步走进法院时,由于手持一张法院的通知,门卫很快就放行了。他踱着步伐,往楼内走去,他心里是痛楚的,也是矛盾的。他不知道面对法官和律师还能说些什么,该说的都说过了,他咬定这是一个明白无误的事情,就是一起交通事故。这样一起交通事故,责任很明显,死的是一条无辜的生命,这个生命不是其他人,而是他的亲生父亲,他的爹。他怎么能轻易地让肇事者逃脱呢?这是万万不行的,无论如何他要坚持毕竟。他即便是一个不孝之子,也是一个没有长进的孩子,但是在保卫父亲最终的权利和自己的权益上,他是不会让步的。

那天爸爸来看刘成,是坐著动车到了S城。在路边的公用电话亭,爸爸拨打了他的手机。刘成当时正忙得不可开交,火气也很大,由于厂子里有职工在闹事。工资迟迟没发,老板也没了踪影,他这位车间的小头目挤在当中,就像三夹板,有苦说不出。停工也不是,不停工也不是。停了工,一旦老板出现了,他这个刚刚当了三个月的车间小头目,说不定就会被撤了,你怎么有权让车间停工呢?不停工,这些工人闹得很凶,想想人家也都好几个月没拿工资了,这么没命地干,夜以继日的,多少有点不忍。这些空调设备批量生产,等着发货,说是要赶送到南方,这一刻也不能耽搁,他急啊,内心如焚。

正是这个时候,爸爸从淮北农村赶来了。刘成都不知说什么好了。家里也没有人,让他去哪里呢?为什么来之前也不和我说一声呢?对着工人没法发火,对着他的老爸他冲着话筒大声喊叫了一声,怎么也不说一下,我忙得不得了!你就在那里待着,不要动,待会儿我去找你!

老爸已经有七十多岁了,也没有什么文化,识一点字,但终究一辈子待在农村,刘成怕他到了S城找不到北,连迷失了都有可能。他把电话挂了,把手机狠狠地砸在了桌面上,随即说了一声,真他妈的添乱。他骂出这一声,随即看看那些围在他边上的工人们,赶快闭了嘴。他是不敢骂那些工人的,但他那声痛骂仿佛给他解了些气。那些工人盯着他,仿佛第一次感觉,他们的顶头上司也是有脾气的。

场面就宁静了一些。静了一会儿,那个带头的就又嚷道,今天一定要给个结果,要不然我们今天晚上不加班,明天也罢工!刘成心里火起,压抑着说,你们赶快复工吧,我去找老板,我一定尽全力,好不好,好不好?他的声音带着乞求,甚至都有点哽咽了。他快速地从工人们的包围中走出来,又打了老板的电话,老板的手机还是关机。他也打了老板秘书的电话,也是关机。就跟前两天一样。他心里烦透了。心想,这个老板确定犯事了,是不是逃掉了,或者被抓了都说不清。

刘成出了厂门,到马路上拦车。好几辆车挂着空车的牌子,看见他招手竟然也不理他,莫非是由于自己的模样,和自己的穿着打扮吗?模样算不上英俊,但还算端正。那一身衣裳不能恭维了,由于穿着单位的工装,这个式样傻了吧唧的,颜色也灰不溜秋的,洗了之后就皱巴巴的了。可能人家以为,他是一个没钱的打工者吧。S城的人是不是也太势利眼了。没钱不行,有钱也未必都行,都是乡下人。不过,他现在还只是第一阶段,他没钱也没地位,更没著名分,自己的户口还在学校里挂着呢。工作两年多了,学校早就催促他了,再不给个明确的单位,他们就把集体户口给迁到原址了。还好,学校那位行政处老师和他打过交道。那时学校迁新楼,一批办公桌刚刚从工厂送来,跟车的也没有几个搬运工。那行政处老师正好看他走过,就叫了一声,同学来帮个忙,行吗?平日刘成早就走开了,搭理这种事干吗?他也很忙的,他在这里找工作,找了几个月,什么结果都没有,心里正憋得慌呢。但看着老师盯视着他,不断招手,他过意不去,也就慢吞吞地走了过去。搬完之后,那老师拍着他的肩膀说:挺不错的,同学,我认识你了,以后有什么事可以找我。出了一身汗,折腾了半个多小时,结识了这样一位行政处老师,他也不知道有没有价值。

后来,也幸亏他找了这位行政处的老师,那老师也很领情,帮着刘成把户口拖延了统一迁移的时间。

现在,他终究叫到一辆车,那是没有挂着出租顶灯的黑车,可这个黑车说是黑,在白天里还敢明目张胆地拉客,而且价格也并不厉害,你说他黑,他多少有点白吧?刘成心里狠狠地想,他觉得这S城真的很怪异,好多事让他只能倒着看,很不舒坦。这时,一股冷风吹了过来,他不禁打了个寒战,他赶快骂骂咧咧地开启车门,钻了进去,说了一句,到火车站。连这鬼天气都变化多端,会欺负人,明明是二月天了,天气逐渐温和,风和日丽了,在他们老家这个时候早就可以看到地上草木的嫩芽了,还有河塘里的鸭子快乐地浮游了;这个S城阳光更加璀璨了,那些街上的女孩,衣服都开始穿得轻薄了。可说变就变,突然就寒冷骤至,比刚过去的冬天都觉得寒冷。他本来毛衣都没有脱,又添加了一件,可还是感到冷,在S城冬天不太开热空调,这黑车也真黑,里面也冷飕飕的,也没有开热空调,他嘟囔着,这么冷的天,怎么都不开空调!

那黑车司机是个满脸疙瘩的壮汉子,一转头眼珠子都瞪出来了,说,你要开空调?好啊,加空调费。说完吧嗒就把空调开启了,连刘成说回复的时间都没给,刘成想,好吧,就开着吧,反刚要接老爸的,总不能让老爸受凉吧。想到老爸,他心里一酸,此刻他站在路口,一定很冷吧。

看到老爸时,老爸真的是站在路口,脸上都被风吹得铁青了,浑身瑟缩着,不住地在跺脚。当他看到自己的儿子时,两眼放光,浑身精神了好多,又看儿子是用小车来接的,即刻更来劲了。儿子把他拽进车里,他还问这问那的,连声向司机道谢,感谢司机,感谢司机。还问儿子,这个车是你的吧?儿子你真有长进!

刘成瞥到那满脸疙瘩的壮汉,在反光镜里不屑的神情,迅速对老爸说,这是租的车,别多说了,你怎么来了,也不和我说一下?想到工厂那头都着了火似的等着他处理,他一迭连声的斥责,把老爸说得支支吾吾的,也接不上口。那神情貌似有委屈,也好像做错事的孩子似的。

刘成租的房子差不多靠着外环线的一个近郊了,车子抵达时花了六十多块人民币,刘成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可是他差不多小半天的工资了。但他现在也顾不上了,老爸这么赶过来,他也不能怠慢。把老爸让进了自己的小屋。

这屋子很凌乱,外面是一个小客间,兼小厨房,房东说这就是一个厨房间,里面是一个八九平方米的小屋,刘成和他的媳妇就住在这儿。除了两张桌位、一个书桌,还有一个四尺来宽的床。

房间的角落里放着一个简易的布衣橱,外罩的是条纹款的水洗尼龙布。里面堆放着他和他媳妇的衣服。看到这儿,他心里又是一酸,太委屈自己的媳妇了,跟着他蜗居在这个小屋。好歹人家也是武汉大学的毕业生,自己混得这么糟,还连累人家,有时候他真是心灰意冷。老爹看了这屋子却挺愉快,说,儿子你有家了,太好了。他乐颠颠地这里看那里摸的,很希奇和兴奋的神情。儿子是他一手拉扯大的,他的母亲在儿子念小学的时候就过世了,父亲把他拉扯大不简单,竟然还让他上了S城的大学。他是他们村的高傲。老爹也感到高傲,现在儿子都留在S城了,这不是让他更高傲吗?村子里能有几个娃娃考上大学,留在S城的?大伙儿都羡慕刘老爹,刘老爹也未免有些得意,他做了一辈子的庄稼汉,至今也没有种出多少好的田地来。儿子是他种出最好的庄稼、最好的果实。都找到这个S城的大都市了,他能不得意、不高傲吗?

这可是他们村子里好多人都羡慕的。假若九泉下有知,他老伴也会笑出声。

当晚,刘成带着媳妇回来,就在隔壁一个小饭店里点了两个菜,匆促忙忙吃了,也不知道老爸吃饱没吃饱,他又急匆促地返回工厂了,让媳妇照应着老爸。

媳妇人不坏,长得也不算太俊,可是她也很忙,晚上要去做家教,多少能赚点小钱,贴补家用,也照顾了几句,就匆促地走了。把刘老爹一个人晾在了家里。刘老爹倒也没什么不快。他们点了这几个菜,他把剩下的都吃了,把碗筷都洗得干洁净净的,还把他们家里好好整理了一下,然后站在屋子里巡查半天,他在想,自己睡在哪里呢?

待在S城的这个月里,刘老爹既愉快,也十分烦闷。愉快的是见到儿子、儿媳妇,和他们在一起,再怎么他也是开心的。但他也烦闷、孤独,甚至于心里头也生出火来,这S城的冬天啊,真是太冷太冷了。屋子里没有空调,他受不了,儿子让他睡在那个厨房间的小空地上,架了一个折叠床,但他老睡不着,总觉得那冷风从关得严严实实的门窗缝隙里照样钻了进来,冻得他浑身冰凉,睡担心稳。小屋门是关严了,屋子里还听得到儿子和儿媳妇的嘀咕声,甚或还听到他们在床上的折腾声,他难受,一晚睡不好。

白天里,儿子和儿媳妇又忙得几乎看不到影。刘老爹实在觉得太无聊,儿子是给了他一点小钱的,让他自己打发三餐,他吃不下,吃不惯。他看到那个挂着一个大头像的快餐店,好多人都在那里排队,他到了门口,闻闻倒是有股喷香的味道,很迷人。看着那些大人孩子,捧着那些金黄的食物,吃得都很忘我。他不知道他们吃什么,知道自己也一定吃不惯这些东西,然后就离开了。他最终吃的就是面条,面上加了浇头。吃了这个浑身发热,他还特意问人家要了辣椒,起先人家不明白,反复说了之后,人家明白了,说:这里没有辣椒,你要辣椒的话,可以用这个。他闻了闻,然后倒了一点在碗里,虽然还是有点寡淡,不像他喜欢的尖椒一样好吃,可多少有点冲劲,他就倒了一大撸,惹得面店的店员对他直翻白眼。他一边吃,一边打喷嚏,还一边直冒汗,這一餐吃得挺香。

可再好吃也比不上自己家里,自己家里的东西实在太好吃了,特别是那些杂粮小馒头,吃着很有嚼劲,还有那些烙馍,可以加好多肉片什么的一起吃。偶尔还能吃一碗羊杂汤,都吃得十分带劲。可到了这个S城,他吃不惯,一点都吃不惯。他觉得十分烦闷,闷得难受。有一会儿,他走到一个学校门口,有个老外婆在卖那些白色的小花朵,他很好奇,就凑近了去看。他听到那老外婆边扎针穿线,边哼着小调,栀子花白兰花,五分钱买两个。他似懂非懂,问老太,这花都是S城的花吗?

老太说:对啊,S城的人都喜欢这个花朵,你闻闻,特别香。

他凑过去闻了闻,好香好香,问:你这个,一天能卖多少钱?

老太和他说:你从外地来的吧?我卖这个花是为了好玩,不是为了赚钱。

假如要赚的话,这五块一朵,一天也能赚好几十块呢。

一天能赚好几十块?他听了有点发闷,他突然心里有了一个想法。他想到了自己的老家,那些田地里的野花,假如把那些花卉拿过来卖,是不是可以赚点钱呢?这样他就能为儿子出点力。

他已经听到儿子和媳妇的嘀咕了,钱少,房子是租的,买个房子还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要好多好多钱。他听了难受,他觉得自己貌似过来是白吃白住的,活到这把年纪了,还不能为儿子做点什么,他真的感到窝囊,感到坐不住了。从来都是他呵护儿子、关心儿子、支持儿子,现在他老了,不中用了,他成了儿子的负担,他该怎么办呢?

要从老家运来那些花卉,也需要不少盘缠,这念头想了三天,他终究消去了。他没这个才能,他知道他没有这么多钱,他口袋里只剩下儿子给他的一点零花钱,还能做什么呢?可能连自己坐车回去的费用都不够。想到自己不能给儿子带来富足和开心,他的眼眶溢出了泪。和前两天显然不能同日而语,刚刚觉得有点得意,现在就落得有几分伤悲了。他只骂自己没长进,帮不了儿子。

他在心里叫他儿子小村,他知道儿子改名了,儿子改名还没经过他同意,那可是大事,是犯忌的。哪个孩子的名字,不是祖宗或者是其他长辈取的?他儿子也太自说自话了。

他给起的名字叫刘小村,他们就是淮北的一个小村庄,这有什么不好。可儿子把它给改了,一开始改叫刘小春,他知道改成春天的春。后来刘小春后面的小春也不见了,直接变成了刘成。儿子给他解释过,本来是城市的城,后来怕太直截了当,也太土气了,他又改成了刘成,成功的成。他说他既要留城,也要在这城里立足,既然立足就要做出一点事来。儿子是有长进的,儿子的想法他阻拦不了,他虽然心里有气,儿子没有事先和他作沟通就改名字,可儿子这番抱负他是能理解的,他知道儿子终究是不属于他们村庄的。

儿子不会回到那个淮北农村去了,他要在这个S城苦熬。他相信儿子一定会熬出头的,可是自己眼下该怎么助他一臂之力呢?想着想着,他突然头一晕,天旋地转似的,他迅速靠墙站住了,用手按住心脏,逐渐地缓过神来。医生和他说过,你有高血压,而且很高,你要留心,很简单出事的,不能冲动。他方才确定由于冲动了,才这样头晕目眩的。

刘成正处于焦头烂额的时候,他赶到工厂,工人们齐刷刷地围住了他,质问他,老板毕竟给不给工资?刘成不得不说了谎,说:你们放心吧,老板已经来电了,说三天里他确定会回来,由于现在正忙着十分要紧的事,让你们干好活,他不会亏待你们。虽然有人不信,有的人还在开骂,但还是有人悻悻然的,心不甘情不愿地逐渐回了车间。其他人也逐渐跟着去了。僵持的局面终于缓和了,他舒了一口气,跌坐在座椅上,几乎想仰天长啸,但他不敢出声。他怕惊扰了那些好不简单复工的工人们,他自己也是心急如焚啊。方才他确实也接到了一个电话,可那电话不是来自老板,也不是来自老板的秘书,而是购房中介。

房价飙升太快。他和媳妇无奈之下,找了一套二手房,准备买下来,那是一室一厅底层的一间二手房。由于地处近郊,价格低廉。刚刚付了定金,依照购房的要求,这个月还要打进首付款三十多万,他自己这两年辛苦赚来的也就十来万,这么大的缺口从哪里补呢?本来想从老板那里获得工资、甚或奖赏、加班费之类的,但现在老板都无影无踪了,那些钱很可能就打水漂了。他方才也是孤注一掷,诓骗工人们去工作加班,可能他这么做,老板一旦回来会给他奖赏的,他梦想着这个时刻的到来。但此刻他却度日如年,购房中介的电话里生硬的嗓音,他是不能忘却的,你过了时间交不出款,那定金就拗掉了,你自己负责啊!

刘成觉得自己活得窝囊,连中介都用这种口气对他,刘成啊刘成,他心里在骂自己,你怎么会混到这般地步,在S城就不能干出个样子来吗?想着想着,他叹了口气,竟然也到了车间里,和工人们一起干了起来。他在想,可能看到这个场面,老板会更加奖励他的。他的行为多少带动了这些工友们,看他这个小头头也跟着干,貌似行动也多了几分自觉。

老板没有出现,工人们又闹了几回,但由于刘成和他们都在一起干,他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说了不少好话,生产终于还在继续。可是那笔购房的首付款还没有筹措好。媳妇也拿出了两三万块钱,那是她当时从武汉老家带来的,加之这些日子,没日没夜加班做家教的报酬。他心里疼惜,他们还在做造人的计划,以后都需要钱的,她竟然把钱都掏出来了。

媳妇虽然不美丽,可她倒也颇敦厚。禁不住,晚上又和她几次温存,还一个劲儿地安慰媳妇,放心,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好的。听着外面厨房间里他老爸的鼾声,他心里多少也有些宽慰,老爸终于可以睡着了。媳妇依偎在他的怀里,含着泪逐渐地睡着了。

老爸塞给他第一笔钱的时候,刘成真的是大吃一惊,老爸怎么会有这么多钱?老爸把一个纸袋塞给他,说,你拿着吧,这是我平常存着的钱。这怎么可能呢?刘成心里纳闷,他知道老爸为了他在S城大学的深造,几乎花光了他所有的积蓄,能够维持自己的生计已经很不简单,怎么还会有这么多钱?

刘成粗略数了数,竟然也有好几万。再看看老爸,他的额角竟然渗出了血,有几处破了皮,这怎么回事?他心里愈发纳闷。老爸说,这是不提防碰的,没什么,一会儿就会好了,伤的是皮肉。这钱你急着用,快拿去吧,我知道你要买房。刘成拿了这个钱也没再多想,心里擦过一丝舒坦,至少比那个要交的数字又接近了一步,这是他当前最重要的目标了。他全身心地为了实现这个目标而努力着。

没几天,老爸又给了他其次笔钱,用一张破报纸裹着的,他更诧异了,你这是哪里来的?老爸笑着说,拿去吧,这是我赚来的。你怎么赚来的?刘成充满疑问。老爸说:你尽管拿去用,放心,我是靠自己赚来的,不偷不抢的,放心。他心生疑窦,寻思,可能是老爸在为人家打工什么的吧。迟疑了一下,还是拿下了。

这又与他要交的数字更近了一步。

冬天要过去了,春天要来了,他感觉离第一笔存款的目标邻近了。老板虽然没回来,但是产品依照计划不断出来了,他很愉快。等到父亲给他第三笔钱的时候,他心花怒放了,加上媳妇的钱,正好凑够了三十万,他大呼,父亲万岁,太愉快了!他给购房中介打了电话说,明天就给你送去,保证一分不差。

这天,父亲出门了。妻子告诉了他好消息,报告下来了,她怀孕了。刘成把媳妇紧紧地搂抱起来,亲了又亲说,太棒了,太棒了,我要做爸爸了!

他满大街去找老爸,没有找到,心里空落落的。说好的下午交款,他赶去了中介,把钱都交了,然后上班。他又和工友们干在了一起,干得热火朝天的,工人们已经麻木了,不再向他催讨工资了。由于他有一句话打动了他们,他说,我和你们一起干,假如老板再不讲信用,我和你们一起把这些空调变卖了,给你们发工资。大家见他这么一说,也没什么话好说了,看他也干得这么苦,人瘦得就像一只猴子,颧骨都突出了,这一阵子明显小了一圈,也不想太难为他了。

这天晚上,刘成对老爸说,你快做爷爷了。他老爸愉快地问他:是吗是吗是吗?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但刘成却没注意到老爸的胳膊受了伤,血顺着手臂流到了手掌上。刘老爹怕儿子看到,迅速折过身,用右手平捂住了自己的左手臂,然后走出了屋子。外面春寒料峭,风也不小。刘成照顾了一句,外面挺冷的,你留心啊!刘老爹哎了一声,步履蹒跚,但是快步艰苦地走了,他怕儿子看到他左手臂流血。

刘成最终还是发现了老爸赚钱的门道。这天,他发现了厨房间地上的血迹,起先他以为是媳妇的,假如媳妇身下淌血,那状况太不妙了。他紧张地问了媳妇。媳妇说她挺好的,什么事都没有,他一阵狂喜。然后想这是谁流的血呢?不会是自己老爸吧?等老爸回來,他问了老爸,老爸竟然一口否认。对老爸这段时间起早贪黑的外出,又给他这么多钱,就是再傻的人也会猜出什么,刘成也突然感觉到了不妙,哪有来得这么快的钱?不会他去卖血吧?就像余华小说里的许三观一样,一次又一次地去卖血?卖血卖上瘾了,拿了钱,仍旧混得很不简单。老爸不会也是这样吧?他心一悸,不得不留点心了。

说也凑巧,那天刘成有事回家稍早,骑着一辆电动车。在一个街口,看到路口堵住了。有人说前面可能撞到人了。他骑过去一看,地上躺着一个人,一辆小车则停在人边上。他再一看衣服颜色似曾相识,赶快停了车,再一看,像是他老爸。他扔了车子就飞奔过去,果真是老爸。他叫了一声,那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老爸,睁开眼睛,看着儿子,想说什么竟然没说,又闭上了眼睛。那司机是一个中年妇女,已经呆傻了,她说,我没撞到你啊,是你碰上我的车,怎么回事啊?可是老爸就是躺在地上不动。刘成恼火了,冲着女人就开骂,你没看到他摔倒了,你怎么还不赶快送他去医院!这时,只听老爸说话了,我不去医院。刘成一愣,不明白老爸的意思。老爸又说了一句,我要她赔钱。赔钱?刘成又一愣,你这个样子了,赔钱有什么用,确定撞到厉害的地方了,还不快到医院去查查。那个中年妇人可能也有急事要办,说,假如真的要钱,我给你一点。

刘成大声回绝,没料到,老爸却哼哼了一声说:好,拿钱来,两千块。

啊?那个中年妇女诧异了一下。连刘成也一下子被镇住了。他张大了嘴,不知道说什么好。那中年妇女稍微愣了一会儿,想说什么,但还是咬了咬嘴唇说:给你一千块,要不然就到医院去。刘老爹伸出了手,说:给我。中年妇女从皮夹子里掏出钱,数了一下,放到了他手上。拿到钱的刘老爹竟然自己轻快地坐了起来,连刘成都看得目瞪口呆了。来,孩子扶我,我们自己上医院去。刘成赶快把老爸扶了起来,老爸开始艰苦,但还是很顺利地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

那个中年妇女虽然气呼呼的,但还是驾车赶快开溜了。临走时,那目光充满了鄙夷,骂了一句,碰见“赤佬〞了。刘成对老爸说:那我们赶快到医院去吧。看着围观的人群逐渐散了,刘老爹向刘成眨了眨眼睛说:我没什么,回家吧。

这一刻,刘成终究知道父亲是怎么回事了。他心里很难受,可是又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看看老爸,只憋出了一句在任何时候都千真万确的话:爸爸你要注意安全啊!

刘老爹嘿嘿地笑了,放心放心,我会注意安全的,从现在开始,我更加要注意安全,我要做爷爷了,我要抱我的小孙子。

那天早上,S城的天气预报说,倒春寒来了,今天是第一天,天气猛然降温,寒冷砭骨,出了门,刘成明显感觉到了。

上午十点,刘成在车间里和工友们忙活着。暂时忘却了室外的寒冷。他正在检测一台空调机时,就有人说在办公室有他的电话。他一冲动以为是老板来的电话,迅速奔回到办公室。电话那头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告诉他,你叫刘成吧?你爸爸出事了,赶快到医院来一下。他说了医院的名称,就把电话挂了。刘成血往上涌,呼吸都急促了,来不及脱掉工装,他就飞奔出去,在马路上拦车。赶到医院,在急诊室的抢救室,碰见两位警察,一位岁数大些,头发都花白了,另一位年轻一些。还有一位衣着普通的戴副眼镜的小伙子站在边上,颇为斯文。

那警察问,你叫刘成吗?

刘成点头称是,我爸怎么了?

年长的那位警察说:还在抢救,你的电话是在他上衣口袋里的纸片上写着的。话音刚落,一位医生从抢救室走出,把口罩脱了下来,对警察说:很可惜,人走了。

蓦然,刘成眼前一暗,那位年轻的警察迅速扶住了他,把他扶到了墙角的长椅上,赶快叫人端上热水。那个斯文的小伙子,迅速去了大堂,很快端了热水过来。后来他才知道,那个小伙子姓徐,叫小贺,是一个街道的科员,就是他驾着车将老爸撞倒了。

老爸走了,刘成咬着那个徐小贺不放。不用说,一定是他撞了自己的爸爸。他要找他算账,要告状索赔,他为老爸的逝去,感到心如刀绞天昏地暗。想到老爸真的没享过什么清福,把他拉扯大,辛辛苦苦一辈子,刚刚到S城,也没过上几天好日子,现在就这么走了,他悲伤难忍。绝不会罢休,他就是要咬住这个姓徐的。可是交警的结论对他并不有利,说从目前状况来看,未必是徐小贺撞上你爸爸的,而且还是这个徐小贺,主动把你老爸送到医院的。刘成听不下去了,他冒死地狂叫: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他撞的!他不是没想到过,他爸爸曾经的行为,但是他相信这次绝对不会,由于老爸知道他要做爷爷了,他说过的他要好好活着,他一定要好好活着,他要抱抱自己的孙辈。他是这么心情迫切,这么充满期待,怎么可能再去干这傻事。何况他需要筹措的尾款,第一笔资金已经全部到位了。一定是这个冒冒失失的小伙子撞了老爸,他要咬住这个小伙子。他已经了解过了,这个小伙子也是外地考进S城念大学的,前几年又考入了街道。他比自己幸运,进了街道机关,还分了一套经济适用房。他驾驶的车是一辆比亚迪新能源车,绿色的车牌在阳光下十分醒目,他一定是有钱的人,他比自己成功,他还撞了自己的老爸,自己绝对不会放过他。他对警察嚷叫着:你们去查呀,你们不是都有监控的吗?你们去监控里看!

警察很可惜地告诉他,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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