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评梁漱溟的“乡土中国”再造方案及其现代性

1、第 重评梁漱溟的“乡土中国再造方案及其现代性伦理学研究S2023年第3期总第113期重评梁漱溟的“乡土中国再造方案及其现代性徐志伟摘要梁漱溟是中国现代伦理思想史上的一个独特存在。与那些保守的“复古派和激进的“西化派不同，梁漱溟把全球资本主义的历史情境纳入自己的思考，并试图在这个视野里探索理论和制度的创新。他论证了中国原有的亲缘和地缘力量在中国民众生活中的重要意义，他相信重建以“家庭或“伦理为特征的中国社会结构将引导中国走上一条超越“资本主义的现代道路。他对“团体“合作“地缘“礼俗等概念的重新使用，明显地强调了社会生产和分配过程中的“公平“平等等问题。他的“乡土中国再造方案不仅构成了中国现代性的

2、一个奇异的景观，也为世界奉献了一种特别的制度伦理表述。关键词梁漱溟；乡土中国；中国道路；制度伦理作者简介徐志伟，哈尔滨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自晚清始，很多知识分子都把中国的失败归结到中国知识范式的落后上。他们都迫切地希望以西方的“现代性知识范式来重新改造中国，使中国实现现代转换。但忽略了西方“现代性知识范式“乡村工业思想对于我们今天重新想象中国的“政治-经济伦理仍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一、文化民族主义的兴起及其困境所内含的压迫性，于是我们看到了西方现代性叙事在近现代中国的思想地图上，较早认识到西方中的“时间语法在中国的语境中被复制，中西关系现代性的内在矛盾与危机，且力图在理论上对其进在

3、中国内部被转化成了上层社会与下层社会、城市行超越和克服的思想家是章太炎。章太炎对西方与乡村的关系，“进化论意义上的时间观念也被空现代性问题的思考，主要表达在“俱分进化与“齐间化了，乡村世界成了外乡的“他者，农民不能够物两个概念之中。1906年，章太炎在民报上发踏入表达主体同样的时间和空间，也不能以主体的表了著名的俱分进化论，依据辩证的思路质疑西身份参与真正的对话与争辩。这种现代性叙事所方式的进步/进化史观。章太炎认为，假设从知识积引导的改革使乡村乃至中国陷入了新的危机之中。累的角度看，进步是可能存在的，但假设从道德的角正是看到了这种简单地复制西方“现代性知识范度看，却未必有进步可言，因为“善亦

4、进化，恶亦进式所造成的后果，20世纪上半叶的局部思想家开1P386-387化。人类的社会历史为何会出现“俱分始重新回到中国的传统文化中，试图激发出中国传进化呢?章太炎以佛教唯识宗的理论给出了解统文化的活力，使其实现现代转换，从而走出一条释：“一者由熏习性。生物本性无善无恶，而其作用独特的中国道路。梁漱溟是这类思想家中的代表可以为善为恶。章太炎认为，所有生物的“起始种人物，他基于对中国文化的重新发现，最终选择了子都是“杂善恶的，种子受到各种“熏习，其中把“乡土中国作为走出独特的中国道路的根底。的善、恶就会呈现。而“生物之程度愈进，而为善为他在“乡村建设实践中所形成的“村治思想及1P389恶之力亦

5、因以愈进。也就是说，道德的善基金工程国家社会科学基金后期资助工程“发现另一个乡土中国-勾连中国现代文学史与思想史的一种考察11FZW016；黑龙江省高等学校根本科研业务费科研工程“国家重大培育工程2023-KYYWF-0415131恶不但会随着生物的进化而进化，而且其对立也会越来越明显。以此为出发点，章太炎对人类社会演进的特征进行了总结：“苦乐相资，必不得有乐无1P393苦，善恶并进，犹云泛指全体。新理解中国的路径。在20世纪上半期，我们看到了一些知识分子在章太炎式的反思根底上的可贵探索，对“中国的讲述开始向一种自我肯定的方向开展。这些知识分子并不甘心于把中国古老的文在这里，章太炎虽然成认人类

6、社会的历史是一化想象成落后的“知识，他们借助于对西方的“他部进化史，但他要强调的是人类的进化是善恶并进者化叙事的质疑和对民族虚无主义思潮的批判来同存的，其道德意义和文明意义是不确定的。章太重新肯定中国。他们纷纷撰文指出，西方人及一部炎特别质疑了当时一些社会达尔文主义者的观点：分主张“全盘西化的知识分子对中国人种、环境、西方代表着文明，中国代表着“野蛮“落后。章语言文字的否认是极其武断的，“语言文字、思想、太炎指出：欧洲各国，虽然诞生了平等观念，但掩盖宗教、习俗正是中国的“国性，中国如果失去这不了事实上的阶级分化，“诸佣雇者之事其主人，竭些“国性，就会像土耳其等国家一样，在现代转型忠尽瘁，其佞媚

7、程度，更甚于东方诸国。“此非其中失去了自己，这实际上不是文明的再生，而是文1P390进于恶耶?章太炎以“俱分进化史观，不仅明的萎缩和灭亡。在这种理念下，他们的思想都突呈现出进化情形的复杂性，而且也在理论上标示：出一个“保字-保种、保教、保国、保民，中国只“西方资本主义的道路，并不能走向一个世界大同2P425的历史终点。能在“保的前提下进行“变。他们这种自我肯定的要求已经显示出“文化民族主义的假设干倾向。在质疑了“西方文明论之后，章太炎又进一步“文化民族主义的正式兴起是在第一次世界对西方的“公理叙事进行了解构，其使用的理论武大战之后。第一次世界大战所造成的惨局，打破了器是庄子的“齐物论。章太炎自

8、信他在对老庄思西方文明的神话，摧毁了局部西方人的自信，一些想的重释中，寻觅到了解决现代文明、文化冲突的人甚至开始自叹“西洋文明已经破产。1920年，钥匙。在齐物论释一书中，章太炎以平等释“齐梁启超欧游归来，一改之前对中国文化的批判态物：“齐物者，一往平等之谈，详其实义，非独等视度，主张中国应该在自己的文化上“站稳脚跟。在有情，无所优劣，盖离言说相，离名字相，离心缘一次演讲中，他自信地宣称中国文明是独创的：“世3P61相，毕竟平等，乃合齐物之义。在章太炎的界文明之发源地五：埃及、小亚细亚、希腊、印度、阐释里，“齐物并非一种思想，而是世界原本的状中国是也惟我中国其所有文明皆自己的态。万物原本是平等

9、的，“各物有识，之所以产生4P839而无外来的。梁启超进而向青年发出呼吁：差异，是因为第七识污染，遂生“我见，所以只要“我可爱的青年啊，立正，开步走!大海对岸那边有断除“我见，涤除“名相，便可复归平等。具体到好几万万人，愁着物质文明破产，哀哀欲绝地喊救当时的世界，章太炎认为各国要抛弃“文明与“野5P38命，等着你来超拔他哩。在这里，中国文化蛮的简单划分，在国际间，以文化多元主义相互对的意义已经超越“救国层面，指向“救世。待；在一国内，尊重不同人群的风俗习惯与生活方式。章太炎的“俱分进化论与“齐物论思想，主要在肯定了中国文化的自创性的同时，当时很多思想者也开始尝试用“文化语法重新讲述中国。他们认

10、为古代的中国既是“政治的中国，更是“文是针对资本主义及其文化的全球扩张而提出的。化的中国，因此对中国文化资源的重新整合不但但需要指出的是，章太炎对西方“现代性的质疑，有能力回应西方世界的挑战，而且最终还会使整个并非简单地否认和推翻现代化本身存在的意义，而人类受益。为此他们甚至倾向于东西方的二分法，只是不作总体性的预设，即不把资本主义视为人类把东方文化描绘成精神文化的渊源，把西方文化描历史的目的，也不把西方现代社会视为普世化的社绘成物质或科学文化的渊源。二者都是人类不可会形态。章太炎试图在西方“现代性之外重新找缺少的。至此，一种“文化民族主义的思潮正式形到理解中国的方式，从而在现实的根底上走出一

11、条成。梁漱溟便是这股“文化民族主义思潮中最具适合中国的现代道路。代表性的人物。章太炎对西方“现代性的反思开启了一条重132梁漱溟在1921年出版了他一生中最广为人知的作品-东西文化及其哲学，并在几年之间闻种超越性的根底上，和一种普遍的救赎联系在名于全国。梁漱溟认为，西、中、印三种异质文化依一起。序轮流代表世界历史演进的三大阶段，并在历史的在那个时代，“文化民族主义确实提供了一套长流中，承当着不同时代的主流动向。然而，第一取代西方“现代性叙事的新叙事。但以今天的眼路向的西方文化，由于对个人利益的理智计算太光观之，我们很容易发现其内在的危险性。“文化民甚，造成“西洋人的宇宙和人生断裂隔膜，由此人族

12、主义与“国家主义是密切相关的两种话语形生苦痛剧烈，所以得依靠第二路向的中国文化来解态，二者的逻辑起点都是“救亡，“国家主义者一决拯救，并由此而功成身退于历史剧幕后。当人类旦试图征用民族文化来凝聚民族共识，就容易导致文化进转到第二个路向时，也就是“从理智的计虑对民族文化价值的无限放大，甚至导致唯我独尊，移入直觉的真情的时代，中国所缺乏的民主、科学造成文化霸权。由“文化民族主义恶化而来的“泛与工业化诸条件，得同时向西方借用、学习，并落实斯拉夫主义“泛日耳曼主义“泛亚洲主义等，都于中土。当中国文化发扬时，“理智与直觉的消长是前车之鉴。与梁漱溟同是“文化民族主义代表又给人带来了新的痛苦，“第三期的文化

13、也就于是人物的梁启超的某些做法已经显露出这种端倪。6P527产生；所谓印度人的路是也。在20世纪初期，梁启超曾在中国史叙论一文中，在梁漱溟的论述中，有两点值得我们注意。第一，梁漱溟把历史必然的进步划成三段，将那种非第一次使用了“中国民族这一概念，并天然地把“汉族作为亚洲文化的代表8P11-12。西方世界将循沿着西方的开展道路，依序地后学后“文化民族主义除了容易造成文化霸权以外，进的过程，看成只是人类历史起头的一段。如是观其在推进本民族的现代转换中的可实践性也不强。之，历史的最终目标不在西方，西方既无由强将其从20世纪20年代中国的“文化民族主义思潮来价值、信仰压制于非西方世界之上，非西方世界也

14、看，其对血亲人伦的偏重，使其与现代性价值观拉无须由于西方强权的历史成就而自卑并臣服与受开了距离；其姿态的高蹈性和超越性，也使其很难其宰制，历史还有时机、出口，它还在前进、跃升。真正进入社会生活层面。文化民族主义者虽然认第二，尽管梁漱溟与韦伯等西方思想家相似，以“历识到了中国文化的价值，但因缺乏可操作性，缺乏史不变的社会，停滞不进的文化来概括中国，但在以改变西方强势文明的地位，也无法应对其带来的梁漱溟看来，一个谜样、独特的中国社会充满着巨压力。他们在政治实践中更多的是借用“中体西大的潜能，终将在西方文化之后聚变为世界文化的用的表述框架，但这个框架很容易向“西用的一主流。梁漱溟坚信中国社会具有“停

15、滞的优越性。面开展，而“中体到最后那么演变成一些干巴巴的理从章太炎到梁启超再到梁漱溟，中国近代的思论教条。想家经历了一个通过对民族文化的重新挖掘进行这样，中国的文化民族主义者就面临着一个基自我肯定的过程。需要指出的是，从世界范围来本的困境：一方面他们认为中国文化具有独特的价看，这种以民族文化为本位进行自我肯定的例子并值，理应坚守；另一方面，他们又认为，中国要想生不鲜见。早在18世纪晚期，赫尔德就反对文化帝存必须走现代化的道路。如何既能保住中国的特国主义，他认为法国与苏格兰启蒙运动有关普遍进质与态度，又能走出一条现代化的道路呢?很多思步的观念实际上是一种潜在的文化等级观念，因此想家开始把目光投向

16、乡村。他们认为在都市，中国他强调民族性格的多样性，强调每一个民族的文化的文化精神已经失落了，而乡村还保有传统教化优都是其独特精神的表现，都是神性在作为整体的人良的种子，重新激活这些种子，使其实现现代化转性的精神开展过程中自我实现的证明7P50。赫尔换，不仅能够使中国走出一条独特的道路，也能实德这样的“文化民族主义思路，既能维持民族的自现中国文化的伟大复兴。尊又能增强民族的凝聚力，所以成为很多后发国家但中国乡村社会的形态与结构究竟有何独异进行民族独立运动的首选。但梁启超、梁漱溟等人之处?它能否适应“现代?它能否作为实践“中国的“东方文化论已经超越了赫尔德，他们不仅仅是道路的根底?20世纪30年代

17、的梁漱溟对这些问要维护民族文化的自尊，而且还把民族文化放在一题作出了非常具体的答复。133二、发现传统乡村社会的特殊结构在20世纪30年代，梁漱溟把目光投向了乡村，会、经济与政治等多个层面。在社会方面，“师徒、东伙、邻右，社会上一切朋友、同侪，或比于父子之关系，或比于兄弟之关系。在经济方面，“兄弟乃他认为，传统文化与“乡土中国是共生关系，唇齿至宗族间有分财之义；亲戚、朋友间有通财之义。相依。近代以来，传统文化的没落与“乡土中国的在政治方面，“比国君为大宗子，称地方官为父母，凋敝同步发生。就此而言，传统文化的现代转化离11P169举国家政治而亦家庭情谊化之。不开“乡土中国的现代转型。“乡土中国一

18、旦被“职业分立是梁漱溟总结的传统中国社会的推进现代化的快车道，传统文化就必将焕发新的第二个特征。所谓“职业分立，即“各人做各人的活力。工，各人吃各人的饭，只有一行一行不同的职业，而梁漱溟把目光投向乡村的时候，中国的思想界11P171没有两面对立的阶级。梁漱溟认为，所谓正在展开一场具有重要影响的论战，即中国社会性阶级社会，是“在一个社会中，其生产工具与生产工质论战。这场论战的起因，正如梁漱溟后来所说，11P170作有分属的两局部人的形式。中国没有是国民革命军在北伐之后，“革命理论发生争执，要出现对立的阶级，根本原因“即在生产工具没有被追问中国是什么社会，方可论定中国革命应该是什一局部人所垄断。这样的社会形态，并非没有贫9P18么革命。梁漱溟与参加中国社会性质问题贱与富贵的差异，但“升沉不定，流转相通，对立之论战的许多人不同，他并没有在中国是封建社会还11P171势不成，斯不谓之阶级社会耳。“职业分是资本主义社会这个问题上多费笔墨，他从根本上立的构造不但表达在经济上，同时也表达在政治否认秦汉以后的中国是一个阶级对立的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