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被暴露在高帧之下

1、李安被暴露在高帧之下第一财经大风文化葛怡婷2016-10-21李安在拍摄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中倔强的李安，在花甲之年做了一件或许会改变电影史的颠覆之举。当地时间上周五，李安携新片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亮相纽约电影节，引发全球瞩目。人们永远无法猜测李安的下一部作品是什么/也从不重复，只依循个人想法。“对孝顺感兴趣的时候，拍了推手喜宴饮食男女；对浪漫感兴趣的时候拍了断背山、色戒；对人和未知的关系着迷的时候拍了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如今李安六十岁，他说，“这段时间我对青春的逝去、纯真的丧失感兴趣，所以拍了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这一次，李安想要讲述的故事带有反战色彩：19岁男孩比利林恩被派往伊拉克战场，在生死

2、交锋中幸免于难。感恩节那天，他们被政府找回，获得在橄榄球比赛中场休息时与娱乐明星同台的机会，并被授予荣誉勋章。喧嚣过后，林恩重返战场。相较故事本身，120帧/4K/3D技术才是李安这部新电影被关注的焦点。其中4K和3D都比较容易理解，4K代表清晰度，3D则是许多视效大片青睐的格式，强调临场感和立体感。“120帧”是新技术突破的关键。目前在国际上，电影普遍采用每秒24帧的拍摄技术，一幅静止的图像被称作一帧，在影片中，每一秒收录24张连拍图片，组成连续影像，而人类视觉暂留特点恰好符合每秒接收24帧的标准，因此只要达到这一标准，眼睛就会被欺骗，不会察觉画面中断。1927年的电影爵士歌手确定了这一标准

3、，后来更出现了戈达尔的“电影是每秒24帧的真实”的名言，24帧的标准迄今已延续近百年。2012年底，这一标准在霍比特人：意外之旅中出现了变化，这部电影采用每秒48帧拍摄。该片导演彼得杰克逊认为，过去我们看过成千上万部以24帧拍摄的电影，但这样的影片每一帧都会模糊，采用48帧拍摄能够让画面的清晰度和平滑度大大增强。2001太空漫游、银翼杀手等电影的特效指导道格拉斯特鲁姆布同样非常推崇高帧拍摄，他认为理论上会让动态画面更流畅，解决摄影机摆动过程中产生的频闪或晃动问题，带来无可比拟的沉浸感。目前，詹姆斯卡梅隆正在计划用48帧甚至60帧去拍摄阿凡达系列的第2部，他还曾形象地比喻：“如果说3D电影像透过

4、窗户向外眺望，48帧或60帧就像把玻璃拿掉，直接盯着外面看。”然而，当年霍比特人：意外之旅达到48帧就曾引发不少争议，在放映技术和成本限制下，全球只有3000块银幕进行了最高规格版本的放映，市场反应并不理想，有幸看最高规格版本的观众则抱怨：没有电影感。人们早已习惯了电影中的模糊、抖动、顿挫和闪烁突然转换到流畅度和动作清晰度大大增强的画面，反而难以适应。彼得杰克逊也曾回应：“电影原教旨主义者可能会批评缺乏模糊和频闪的电影没有艺术味道，但你会很快习惯电影的新面貌，并发现它给我们带来了更逼真的视觉体验。”霍比特人：意外之旅的48帧曾引发不少争议这一次，李安直接将原有电影拍摄中的每秒帧数提高5倍，采用

5、索尼最新型的F65摄像机，以120帧每秒的超高帧进行4K清晰度下的3D拍摄。所有业内人士都觉得李安太疯狂。他自己对120帧的解释是：“你可以想象慢动作那样的清晰度，但它却不是用慢动作播放出来，也就是说，一般的播放速度，却拥有慢动作的清晰感。而过去的3D，是要费很大的力气去抵抗那种邙月暗、不清楚、不准确、看得头都要痛的东西。”李安希望运用电影史上前所未有的技术，让画面清晰地还原真实世界。用技术讲述人性当李安看到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同名原著后，认为这是一个探索电影新方向的绝佳素材。他希望把士兵在战争中受到的震撼、肾上腺素飙升的紧张感通通拍出来，然后看着他们返回达拉斯，如何精神崩溃：“这个题材能让我感

6、受到，老兵最大的痛苦在于他们和我们普通人是不一样的当他们回到家乡物是人非，人们根本理解不了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他们要么返回战场，要么疯掉。”我们以往通过电影观看别人的人生，这一次将有机会进入电影人物的内心世界，通过主角的眼睛去感受一个军人的一天，体会他所经历的一切。电影预告片背景乐选了翻唱自大卫鲍伊的heroes，其中一句歌词是：“我们能成为英雄，只为这一天。”主角林恩则说了这样一句话：“这种感觉其实挺奇怪的，有人来赞颂你这辈子最悲惨的一天。”接受台湾地区天下杂志采访时，李安说：“我们常常对生命里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虚幻的，有时候很难区分，你借着特殊的状况、戏剧的结构，体验一下你到底为什么存在

7、?为什么活着?这样的感觉是我的一点心意吧，想表达出来。”在影片中，人物脸上的毛孔和眼睛里的血丝分毫毕现。第一个镜头开始，就像砸在观众眼前，近到可以触碰演员的身体，给人以窥探的感觉。对战争场景的再现让人身临其境，有观众回忆，一声枪响后，有女孩当场惊恐地叫出声。李安通过技术和叙事将战争创伤具象化，让人们体验到这种微妙而矛盾的心理感受。Indiewire网站认为，最后一场战斗场景，拥有纪录片式的真实视听效果，几乎将战争的残酷完美还原。好莱坞报道者则评论称：“现场的烟火、闪光灯、烟雾刺激着士兵饱受战争折磨的神经，展现出他们无法忘却战争的无力感。”首映式后，有观众分享自己的感受：“被色彩极其强烈的画面冲

8、击和挤压”，幻象好像变成真实，跟着男主角在礼炮轰响的一瞬间回到伊拉克战壕，死死扼住敌人的咽喉：“最后等我回到真实的纽约，反而觉得所有东西都很虚幻了。”人们总谈论技术，把它看作奇观，认为技术应该服务剧情和戏剧性，李安想透过技术表达有关人性的故事：“反战片不是我的初衷我最想讲的是军人就是军人，他不杀人的话，身边就有人会死掉/也有一种宿命感，这是我最主要讲的东西。”李安想在新片中讲述军人的宿命感以120帧每秒的超高帧进行4K清晰度下的3D拍摄，电影画面清晰无比“电影一直告诉我，它要变了”在李安的设想中，信息量愈充足、电影就愈美愈轻松，新技术的革新能够让电影艺术焕发新的生命力，但是真正拍摄就像一场赌博

9、：“你以为能用数学的方式在脑中加总出最后的影像会是如何，但事实上你只是在猜测。”多家媒体在观影后也对新技术产生了质疑，甚至有评论认为“糟糕透顶”：这种“高清”让画面显得廉价，丧失“电影”质感，当观众坐在近在咫尺的场景前，反而开始怀念起电影诞生之初的疏离和模糊。由于画面细节太过丰富，观众不得不花更多时间调节眼球，而不是沉浸其中，参与剧情。ThePlaylist认为，电影所使用的尖端技术削弱了故事本身的情感，笨拙的表现方式让剧情变得碎片化，影片中的高度清晰让观者不得不分神，造成了种眼花缭乱的观影体验。Uproxx网站评价：电影中的一切呈现得越真实，它们就越显得虚假，很欣赏李安能做这样的尝试，旦希望

10、将来他会反对使用这种方式。在影片映前会上，李安强调，也所追求的不是以数字的形式去模仿胶片电影，而是探寻数字电影在未来的可能：“我想要更多细节、更清晰、更明亮，更多地展现人物脸上的表情，更多戏剧性。”关于3D,李安认为：“其实数字电影就应该是3D的，这跟人眼睛处理信息的方式也很匹配。我们还在过去，还停留在胶片、2D上，未来电影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对于李安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是他寻求技术革新、尝试拓宽电影边界的开端。在他看来，上世纪70年代以后，电影在科技和基本语法上没有太大变化，在技术上、感官上的表现都只是小进步：“电影它一直告诉我，它要变了。”“拍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的时候我第一次接触3D，第一次接

11、触数字电影，拍了之后就感觉24帧不行，看都不能看。”电影拍摄使用24帧并非固定标准，而是在当时技术水平限制下最便宜的选择。李安说：“我常常想24帧就像是天堂乐园的一个栏杆，出去了大家就都不知道怎么办。”以新作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为起点，也毅然成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旦他只是想向世人展示电影未来可能的方向：“我并不是想拆掉天堂的篱笆，只是想把边界再向外扩一点。”当李安发现，如果能接近120帧，就会逼真得跟实际看到的一样，而不再是一部电影。他就一直在思考：“是留在电影世界，还是搬出电影世界。”开拍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前，李安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犹豫，到底要不要超过每秒60帧，最后决定跟它拼了。“如果我拍出

12、来不好，被全世界的人骂，被同行说你在搞什么局，我都会甘愿。”当李安做出以120帧拍摄决定的时候，整个剧组都为之一震，似乎都在怀疑，这究竟要怎么拍?就好像把曾经擅长的电影魔术全都抛到九霄云外。作为剧组的灵魂人物，李安等于每天都必须与未知的挑战搏斗，甚至连灯光该怎么打都必须慢慢重新摸索，类似于在拍摄中变换焦距这样最基本的决定，都是他每天必须应付的难题：“拍片现场的设备无法及时播放高规格的影像，根本无法看到我们拍出来的成果。李安多年来的御用剪辑师蒂姆斯奎尔斯，曾凭借卧虎藏龙和少年派的奇幻漂流获得奥斯卡最佳剪辑奖提名，在这部新电影中同样遇到了巨大的挑战。这部影片的剪辑需要在3D效果和尽可能高的帧率下进

13、行最终采用的是60帧，因为目前还没有硬件或软件能够真正支持120帧的剪辑。纽约有一整套电影制作的基础设施，但因为不符合要求，没办法使用：“我们不得不创建自己的实验室，所有的事情都要亲力亲为，自己还搞出很多步骤来。本来没人想做这事，需要应对一大堆困难。”首次在120帧规格下演戏的演员也陷入无所适从的困境，因为画面清晰到可以看清面部最细微的表情。为此，化妆部主管路易莎阿贝尔花了几个月时间来准备对肤色的处理，像对待婴儿一样对待演员。她找到了一种硅基化妆品，可以透过它看到皮肤。所以如果有人皮肤瑕疵太突出，可以用硅胶打底来掩盖，但这层底是透明的。“我相信未来他们会发明出更多的化妆品或化妆方式，但我们是第

14、个这么做的人。我们没有其他办法，只能舍弃化妆了。”李安说。“在我心中，电影院就是神殿”我常常问自己，你的梦是清晰的吗?答案是否定的。但我们可以从现实入手，去做这样一个实验性质的电影。”这是一段令人生畏又极其漫长的旅程，李安经常感到自己不会拍电影了，没有安全感。首映过后，他说：“感觉自己也被暴露在高帧之下，希望你们都能保持开放的心态。”事实上，李安不是没有压力，但令他感到压力的并不是非议本身，而是人们对于新技术的质疑：“如果这部片做不好，大家会说这个媒体不好。所以我希望大家知道，这样一个媒体，不管你喜不喜欢这部电影，但这个媒体你看到了，未来应该怎么做、用什么观念我来试一试希望抛砖引玉。这个技术是

15、一个新的开始。”如今，人们能从网络和电视上看到想看的一切，去电影院就不像从前那么兴奋。李安认为这种新技术可以帮助我们回归电影殿堂：“就像太阳马戏团，我想你不会说，我能在电视上看到，就再也不去马戏团看现场了。因为在我心中，电影院就是神殿。”李安已经不需要奖项加持冲规中矩地完成一部作品也足以让他和他的制片人赚上一大笔，但很显然他并不在乎这些。他在台北出席讲座时说:“现在对我来说，拍困难的电影我没有兴趣，拍不可能的电影才能提起兴趣。做电影就是要拼命，不拼命，做电影好像没什么意思。拍完这部电影找到了一个答案，却又开启了10个问题，所以我会继续做下去。”1927年,有声电影出现，有人认为声音破坏了电影作为视觉艺术的完整性。1935年，彩色片的出现也被指责是剥夺走黑白电影深刻内涵的无效手段。自从1895年电影诞生起至今,从技术、形式上已经出现过四次重大的变革:从无声到有声、从黑白到彩色、从普通银幕到宽银幕、从2D到3D，影史上每一次创举都伴随着反对的声音。新技术的革新，半随着电影相关所有环节的革新，从机器的升级、拍摄方式的调整、演员表演的维度。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是一次革新的启程还是殉道，目前还是未知数，无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