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南宋后期词的雅化和诗的俗化——兼谈文体发展及文学与文化之关系(一)

1、论南宋后期词的雅化和诗的俗化 兼谈文体开展及文学与文化之关系 一 【内容提要】 南宋后期词的雅化和诗的俗化属于文体开展的问题。 文体的开展， 与文化环境有着复杂的关 系，但更重要的是取决于文体自身的演进规律， 这个道理似乎很简单， 然而我们在研究具体 文体时， 不但时常忽略文体自身的开展， 而且也常常将文学与文化环境之间的关系过于简单 化，本文在对南宋后期词的雅化和诗的俗化问题作了简要论证之后， 并以实证的方法对这些 相关问题作了一些探讨。 【关键词】南宋后期诗词雅化俗化文体文化环境 南宋后期文坛出现词的雅化和诗的俗化现象， 不须过多论证， 就可以根本确定下来、 成为词 学和诗学研究者公认的事

2、实， 但是由于诗、 词一直处于分体研究的状态， 很少有人将这两种 情况并列起来比照考察， 所以需要简单介绍。 值得注意的是， 对于南宋后期为什么会产生诗、 词这种反方向开展的状况， 词学研究者和诗学研究者却有不大相同的认识。 这牵涉到许多复 杂问题， 譬如南宋文化环境整体的雅与俗， 诗、词自身开展规律及其与文化整体开展之间的 关系，南宋士大夫的雅俗观等等，本文试图对这些问题作一初步的探讨。 一南宋后期词的雅化和诗的俗化 词到了南宋后期， 日趋雅化， 姜夔及格律词派是词雅化到极致的典型代表。 姜夔的词或被称 作“骚雅，或被视为 “醇雅、“清雅、 “古雅、 “淡雅 ，正如有学者所说 :姜夔“以清雅

3、之词， 抒清雅之情，写清雅之意，吐清雅之气，或咏清雅之物。还有学者那么明确指出：姜夔那么彻底地反俗为雅，下字运意，都力求雅而又雅。姜词被视为雅词的典范。古往今来的学者根本确认了姜夔词 “雅的特点。确实，与晚唐五代以来任何词家、词派相比，姜夔的 词都显示出 “雅这一特点 清虚缅邈的情思，清劲古雅的语言，清空淡雅的词风，这些特 点受到时人和后人的广泛认同和大力推崇， 以致南宋后期的词坛， 差不多是姜夔及其格律词 派的一统天下，也可以说是雅词的一统天下，这足以说明，词到了南宋后期就彻底雅化了。 然而与之相反，诗到了南宋后期，那么日益俗化，刘克庄、戴复古及其江湖诗派可以说是“诗 俗化到极致的典型代表，

4、这一点也是从宋至清诗评家的共识 ： 尝闻之曰 ：江左齐梁，竞争一韵一字之奇巧，不出月露风云之形状。至唐末益多小巧，甚至 于近鄙俚。迄于今那么弊尤极矣。 南宋诗小集二十八家，黄俞邰抄自宋刻，所谓江湖诗也。大概规模晚唐，调多俗下。余多摹拟四灵， 家数小， 气格卑， 风气日下， 非复绍兴干道之旧， 无论东京盛时， 已可一概也。 宋人力贬绮靡，意欲淡雅，不觉竟入酸陋，如戴敏才 “引些渠水添他满，移个柴门傍竹开 ， 二虚字甚恶。其子复古 “一心似水惟平好，万事如棋不着高 高;菊涧 “主人一笑先呼酒，劝客 三杯便当茶 王;梦弼 “三年受用惟栽竹，一日工夫半为梅 方;翥?寄友? “胸中襞积千般事， 到得相逢

5、一语无 程;东夫 “荒村三月不肉味，并与瓜茄倚阁休 ，当时自以为入情切事，不知 皆村儿之语，徒供后人捧腹耳。 宋末诗格卑靡。 江湖诗派是宋诗众多体派中受到批评最多的诗派， 其所受的批评是多方面的， 但众矢之的无 疑是其 “鄙俚、“俗下、“酸陋、“村儿之语 、“卑靡，一言以蔽之即 “俗。确实，与此前的 任何诗体、诗派相比，江湖诗派都更加浅易、率直、亲切、轻巧、凡熟，都更能显示出“俗的气象或情调， 而具有传统士大夫诗歌由古典文言向通俗白话开展的迹象。江湖诗派是南宋后期诗坛的主力军，代表了当时诗歌创作的风气，因此可以说南宋后期诗歌是彻底俗化了。 雅和俗是相对而言的概念， 很难确定其确切的定义和范围，

6、 这里试将南宋后期词人、 诗人的 作品 譬如姜夔的一首词和戴复古的一首诗放在一起并观，以说明本文对雅和俗定义及范围的大体限定 ： 疏疏雪片， 飞入溪南苑。 春寒锁、 旧家亭馆。 有玉梅几树， 高花未吐， 暗香已远。 公来领客， 梅花能劝。花长好、愿公更健。便揉春为酒，剪雪作新诗，拼一日、绕花千转。姜夔?玉梅令? 寄声说与寻梅者，不在山边即水涯。又恐好枝为雪压，或生幽处被云遮。蜂黄涂额半含蕊， 鹤膝翘空疏带花。此是寻梅端的处，折来须付与诗家。 戴复古?寄寻梅? 这是两首与梅花有关的词和诗， 虽然说评价诗词有不同的审美标准， 但是我们暂时抛开文体 的限制， 仅从雅俗的角度来统一标准衡量， 那么姜

7、“雅 戴“俗是一目了然的 :咏梅那么姜夔遗貌取 神，传达出梅花的幽韵冷香，得其神似，戴复古那么摹写物态，细说梅花的花蕊和花枝，得其 形似;写人那么姜夔希望范成大 “揉春、“剪雪、“绕花千转 ，戴复古那么希望 “寻梅者折花赠己 ; 叙写方式上姜夔笔势灵活，变化无端，显得神思飞扬，戴复古那么意脉连贯，一气直下，思路 寻常。语言上尽管两首诗词都有 “雪、“梅、“花 、“疏字样，但整体效果却不一样，尤其 是戴复古用了不少虚词连接句意，使 “诗家语 散文化，又夹杂口语如 “端的 ，不像姜夔 那样精练雅致；风格上姜夔轻灵飞动， 戴复古亲切小巧；这一切虽然没有高低之分， 但在士 大夫传统审美观念中却有雅俗之

8、别:姜夔的作风被视为雅，戴复古的作风被视为俗。特别是在形似和神似之间，士大夫对其有明确的雅俗判定，尤其在北宋日益推崇文人写意画之后， 神似被视为文艺创作境界的极致，形似那么被视为匠人之作，带有“匠气，一句 “高花未吐，暗香已远 ，其风神远韵高过 “蜂黄涂额半含蕊，鹤膝翘空疏带花 无数倍，而有无风神远韵 正是雅、俗的分界点。这两首作品都不算是两位作家的最好作品， 但却代表了他们的根本风格， 也能够代表南宋后 期格律词派词和江湖诗派诗的最主要特征，代表了南宋后期词 “雅、诗 “俗的程度，以及词 的雅化和诗的俗化的大体方向性、规定性。本文所说的雅和俗， 根本界定在士大夫文学这个层面， 是属于士大夫文

9、学或者说是精英文学、 雅文学内部的雅俗问题， 而与一般文学研究者所说的雅文学和俗文学的雅与俗不同，其差异实在不如士大夫文学和群众文学的雅与俗那样大。同样， 雅化和俗化更是相对而言的， 词的雅化和诗的俗化， 是指词和诗各自开展过程中所显 示出来的雅、俗倾向，本文同样将其限定在士大夫的主流创作范围之内。 二词体诗体开展的自身规律 南宋后期词的雅化和诗的俗化问题， 属于词、 诗两种文体各自开展规律问题， 实际上就是文 学开展规律问题。 每种文体自身开展的规律都很复杂， 这里仅从雅与俗的角度出发， 来考察 文体自身开展中的一个普遍现象。“一般来说，一种文体的开展，总是经过口传文学到书面文学或从民间文学

10、到作家文学的嬗 变过程，也就是由野而史、由俗而雅的过程。而当一种文体开展到鼎盛时期，也就是雅化到顶峰状态或雅到极致， 这种文体就会定型甚而止步不前， 如果再要进一步开展变化， 就 需要引进新的机制，逆向取野取俗的趋势无疑是新的机制之一。传统士大夫不少文体的开展， 可以说根本符合这个规律。 南宋后期词的雅化和诗的俗化， 就从文体开展的这一规 律集中表达出来。词的雅化大体是从晚唐五代开始的，经过北宋晏殊、欧阳修、苏轼、晏几道、秦观、贺铸、 周邦彦， 以及南渡词人等许多士大夫文人的多种努力， 才将民间流行的曲子词， 由通俗的音 乐文学而变成士大夫抒情言志的一种纯文学形式。 士大夫的思想感情、 审美情

11、趣、欣赏口味， 促成了词的整体面貌的改变，词日益雅化。到南宋中后期，在姜夔及格律词派的努力下，而 最终成为一种可以和诗相提并论的士大夫文学体裁，成为雅文学、雅文化的一种文学体式。 期间虽然有柳永俗词及其效仿、 追随者俗词的一度兴盛， 但是雅化一直是南宋灭亡以前词的 开展主流。词体在两宋时期正处于 “由野而史、由俗而雅的过程 ，所以具有蓬勃旺盛的生命 力，姜夔及格律词派之所以能够风行南宋后期词坛， 主要是顺应了词体的雅化开展趋势， 将 北宋以来 “雅化 成果发扬光大，使词的语言清醇典雅、技巧娴熟优雅、意境精美风雅、情调 超凡脱俗，他们根本完成了词体的雅化过程，是词体雅化的完成者。南宋以后， 元明

12、词的衰落， 其中一个重要原因， 就是当时的词人未能认识到词体雅化过程已 经完结，已经雅极而必俗，需要 “取野取俗 才能使之变化开展，譬如清代词是词体的重新振 兴时期， 但其成就不能与宋词相提并论， 原因之一就是清代词人无视词体的开展雅极而必俗 的规律， 他们还在竭力倡导姜夔一派的雅词， 因此他们让词再次雅化的努力对词体开展而言 无济于事，词体日渐衰落。而诗歌，先秦就已经产生， 经过汉魏六朝的开展， 到盛唐已经彬彬大盛， 完成了 “由野而史、 由俗而雅的过程 ，进入 “定型阶段，需要变化了， 因此在宋代之前， 诗就不可防止地俗化。 诗的俗化至少从中唐元白新乐府运动时就开始了。北宋的诗人， 之所以

13、从新变派起就倡导 “以俗为雅 ，就是因为中晚唐、五代直到宋初，诗的俗化现象已经到了难以彻底改变的地步， 如果不加以利用改造， 诗歌可能就向更通俗的方向开展了。 苏轼、 黄庭坚及其江西诗派一方 面力求避俗，一方面又在 “以俗为雅 的过程中 “逆向取野取俗 ，他们在遏制诗的俗化进程的 同时，却又不免加速了诗的俗化，使大量的 “俗化 现象出现在北宋的诗歌里。南宋初期，江 西诗派发生变化，其实就是参加了更多俗化基因。南宋中期，尽管陆游、范成大、杨万里等 人苦苦支撑，但俗化却成不可抑制之势，杨万里的诗歌，被视为通俗白话诗，陆游、范成大 也不免滑熟浅俗，缺少江西诗派黄、陈正体的雄深雅健。南宋后期， 诗的俗

14、化更是到了不可逆转的地步。 忌俗尚雅是历代诗人创作的一个根本倾向和 追求， 江湖诗人自然也不例外， 而且与其他体派诗人相比，江湖诗派似乎更加惧怕尘俗，而 标举清雅。 即便是在汲汲于名利的奔波途中， 江湖诗人也不会忘记附庸风雅， 他们的生活并 非方回所说的那样完全龌龊尘俗。江湖诗人干谒权贵的目的，常常是为了昂贵的 “买山钱 ， 为了买山之后过上富贵风雅的文人生活。他们的诗中，有很多惧俗、避俗、去俗的诗句，表 明他们对待 “俗的态度，他们的创作本身也极尽避俗之能事。江湖诗派追求“清 ，因为 “清与“俗在南宋中后期是反义词，例如 : “作诗如作字，横眉竖鼻，所差几何，而清、俗相去远 甚。江湖诗派互相

15、之间评诗，最高的称赞是 清，如俞桂?渔溪乙稿 赓宋雪岩韵?就说 宋伯仁 诗与梅花一样清，江湖久矣熟知名陈起?芸居乙稿 题西窗食芹稿?云：曾味西窗稿， 经年齿颊清。细评何物似 ?碧涧一杯羹。 林希逸?和元思朋微韵二首其一?云 : “吟清字字使 人冰，惠我多于锡百朋。 为了 “清，江湖诗人在题材上作了不少限制，他们尽量选择高雅 的事物去描述， 所以他们的诗歌喜欢以清净淡雅的自然风景为描述对象。他们还像戴复古一样写大量的梅花诗， 因为他们认为缺少梅花， 诗人和诗便会粗俗不堪。 为了清雅， 他们不仅 要求诗材之 “清，而且要求诗人风格 “清 ，因为只有“清人，才写得出 “清诗。江湖诗人求 “清 就是求

16、 “雅。江湖诗人如此追求清雅脱俗， 但是却比任何一个诗派都难以摆脱 “尘俗 的恶评。 其审美追求 与创作效果之间如此不同， 其间有很多原因， 而传统诗歌自身的开展 长期雅化之后的不 断俗化 无疑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因为以江湖诗派的能力， 根本无法控制或扭转这个不 断俗化的局面。严羽?沧浪诗话 诗法?力主学诗必去五俗：一曰俗体，二曰俗意，三曰俗句，四曰俗字，五曰俗韵。他所指摘的五俗，恰恰是宋诗中大量存在的创作现实。严羽的 “五俗 可能正是针对江湖诗派而言的。题材内容的世俗化、语言风格的通俗化、思想 境界的庸俗化， 正是江湖诗派的显著特征， 也是诗体俗化到南宋无法逆转的表现。 江湖诗派 不得不顺

17、应诗歌俗化趋势， 在不太自觉的情况下开展了诗体。 此后， 诗歌虽然没有进一步俗 化而成为俗文学的体式， 却不再兴盛。 文体自身开展规律， 虽然不能制约创作者的审美情趣 及其对文学文化的影响，却能制约创作者的风格与成就。词、诗以其各自不同的开展演进形态， 同时进入南宋后期， 造成了词的雅化和诗的俗化极端 冲突的局面， 这是文学史上前所未有的状况， 但是文学分体研究却淡化了这种冲突现象， 文 学开展史研究也对这种现象熟视无睹。三词的雅化、诗的俗化与南宋文化环境的关系之所以提出这个问题， 是因为有的宋词研究者认为 “南宋文化环境 具有 “雅化趋势 ，并从 “物 质文化的雅化 和 “精神文化的雅化 来

18、论证这个观点，而且指出姜夔的雅趣和雅词是在南宋 文化这个大的雅化环境中形成的11。由此论点推论，追随姜夔的格律词派之所以形成，自然也与这个雅化环境有关， 也就是说， 词的雅化是在 “南宋文化环境 的“雅化趋势 中形成的。 然而有的宋诗研究者认为，江湖诗派 “俗的风貌 形成，与江湖诗人接近 “市民阶层 的 “生活 层面和“思想感情 有很大关系，而且 “南宋时期，市民文艺得到了进一步的开展，这对当时 的诗人显然有一定影响 1。2 “市民阶层的“生活层面 和“思想感情 及“市民文化显然是南宋 俗文化最为重要的组成局部。本人也曾认为南宋文化处于 “雅文化衰落，而俗文化逐渐兴盛 的转折时期 1，3 所以江湖诗派明显受到俗文化的冲击。事实上，这一点大多数研究者都注 意到了 :伴随着城市经济繁荣而日益兴盛的市民文艺文化，对士大夫文学创作、文艺思想产 生影响 14。因此似乎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