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代的饥饿(日报-2014.5.4)

1、1970 年代的饥饿安然我经历过十来年吃不饱肚子的日子。 说起来许多人不相信： 一个 生于 1970 年的人，会挨过饿？但事情千真万确。在 1970 年代经历的饥饿， 尽管不至于象别的年代那样会饿死人， 但那种深入骨髓的感受，仍然教人终生难忘。我至今都认为，我对粮 食的格外珍惜，一些特别的饮食习惯，比如不喜欢吃粗粮，不会在聚 餐时象许多人一样喜欢叫上一份粗粮“大丰收” ，都跟经历过饥饿直 接相关。我出生在林场的一个工人家庭。 表面上看， 家里每月都有工资收 入，日子并不难过。可实际上，林场工人那点可怜的工资，也仅聊胜 于无，连维持家庭日常的穿衣、日用和上学都艰难异常，更别说有多 少能用在吃上面

2、了。 那时正赶上国家粮食匮乏， 林场工人实行粮食配 给制，大人一个月 30斤米 4 两花生油，小孩一出生配 10斤米，周岁时加两斤，此后每长一岁加一斤， 28 斤封顶。有时米还不给足，会 搭上几斤面粉。对于要吃上三大碗干饭，才能填饱缺少油水的肚子， 才有足够力气干活的林场工人来说，每月 30 斤米肯定是不够的。而 每月的 10 来斤米，也根本无法满足得了正在长身体的小孩子们的胃 口。孩子多的家庭，米更加紧缺。尽管干重活的一线工人会有每月15 斤米的补贴，尽管每个家庭都会在山前屋后开垦荒地种菜种粗粮 来帮补粮食的不足，可也还是没有能够解决吃饱的问题。打记事起， 粥配粗粮就是我家里一日三餐最常见的

3、主食， 干饭并不是每天都有得吃的。粥自然是白粥，粗粮或者是蒸木薯、红薯和芋 头，或者是炒晒干再用水泡软的木薯片，有时也煎木薯粉做的饼子。这样的搭配，吃的时候很容易就吃饱了，可一点都不经消化，远还没 到下一顿的时间，饥饿的感觉就出来了。常常是还在课室里上着课呢, 肚子就会不争气地叫起来，老师讲什么也没心思听进去了。 最要命的 是随父母干林活才干到一半时肚子饿， 比如在山上砍树，正要把砍好 的树扛下山去，肚子一饿，双腿就会发软，浑身冒虚汗，一个不小心, 会摔个跟头，连人带树一块滚下去。这样的搭配，除了让人老是尴尬 地控制不住放屁外，还会严重损害身体，特别是吃多了木薯时。木薯 是寒性食物，极伤胃，吃

4、木薯的时间长了，一张口说话，口水就会流 出来。还会让人患上胃痛的毛病，我一家人胃寒胃痛的毛病，就是在 那时候落下来的。而体质较弱的我，有一回吃完煮木薯后不久，便恶 心呕吐、头痛头昏，躺在床上直打滚。母亲吓坏了，慌忙请卫生员来。看，说是木薯中毒，没有特效药，只好任由我吐了个翻江倒海，折 腾到半夜，才平静下来。如今不喜欢吃粗粮，也就是因为当年吃得太 多了，本能地生出排斥来。饥饿可没让我少做丢脸的事。虽然我家家教极严，我和妹妹不会 象别家的小孩子一样常去偷林场里种的水果或花生吃，但有时也会冒 着被母亲揍一顿的风险，偷偷地把手指伸到家里装白糖的玻璃瓶里, 蘸些白糖吃来解馋。七岁那年，有一回跟外婆去赴一

5、个农村的喜宴, 同桌吃饭的大妈大嫂吃得飞快，我还没吃几口呢，她们就说吃够了, 掏出自带的碗盆，要把剩菜带走。我急了，想多挟上几块平常难得见的肉，忘了母亲一直教导的自己的筷子不能从别人的筷子上下穿过 去的规矩，筷子乱伸，和别人的筷子打成一团，一不上心就把热烫的 肉丝炒粉掉到一位大妈的手上，把大妈烫得哇哇叫，大妈狠狠地瞪我 一眼，让我一下子就羞红了脸。就是如今想起，脸都还发烫。我和妹妹最高兴的事是母亲“突击”，就是晚上加班干诸如修路、 修水利或平整土地建房子之类的活。因为深夜“突击”回来的母亲, 总能带回一大碗香喷喷的炒米粉， 然后叫醒我们起来吃。哪怕是在寒 冷的冬天，哪怕被窝再温暖睡得再沉，母亲

6、一叫，再一闻到米粉的香 味，我立马就会清醒过来，爬起来接过米粉就吃。我的妹妹是个瞌睡 虫，每回吃米粉时都半梦半醒，得由母亲搂着喂她吃。有一回早上醒 来伤心大哭，说晚上我们吃米粉没叫她，任凭我们解释半天说已经在 她闭着眼时喂她吃过好多了，她就是不信，直到母亲发誓下回“突击” 时一定叫醒她，她才罢休。这事也成了伴随她成长的笑话。能吃上肉是件很奢侈的事。那时的猪肉是要用肉票来买的。母亲 是出纳，负责一月两次替工人们买肉。头天晚上，大伙会把肉票和钱交给母亲，母亲则一一记好各人买的是猪的什么部位的肉或骨，买多 少。待买回来后，就分开称好，挂在我家的走廊上，等各人下班后来取。我和妹妹常期望挂在那里好久都还

7、没被取走的肉中，最大的一挂 是我们家的。可最后我们总会失望，总是最小的那挂被拿到我们家厨 房，甚至所有的肉都被别人取走，没有我们的份。虽然家里也养鸡, 但鸡的数量有限，而且得留着下蛋，什么时候杀鸡有严格的计划安排, 通常会留到过年过节的时候，平常是不杀的。有一回我劈柴时，不小心把邻居家来找虫子吃的鸡劈死了，母亲执意把自己的鸡赔给邻居， 把那只不幸殒命的鸡煮来吃了。 没挨揍不说， 还捞着了香喷喷的鸡肉 吃，经历了如此由巨怕到狂喜的大转折，所以如今都记得。饿能生智。我们这些饿急的小孩子们，可没少挖空心思找吃的。林场的山山水水， 无私地给我们提供了许多填肚子的食材， 还有找食 材过程中的乐趣。山里的

8、野果，是我们最喜欢的零食， 特别是山棯子。每到夏季，林场漫山遍野都挂满了胖嘟嘟的椭圆形的紫色山棯子果， 只需看一眼，肚子便会不争气地咕咕叫， 摘一颗放进嘴里， 口舌生津， 那种美味，让如今人工种植的草莓和桑果，简直弱爆了。而林场里大大小小的溪流，更是我们施展拳脚的地方。只须拿个小鱼网或簸箕，在小溪小河的草丛里胡乱捞一下，便会捞出小鱼小虾来， 运气好地时还能捉到大鱼。 如果挽起裤腿跳到水里， 则会摸到田螺和青蚌等贝壳 类的东西。最有意思的还是拿把铁锹，来到一条水流不多的小溪里， 把溪里的淤泥铲到溪边的小路上， 这时便会看到有泥鳅或黄鳝从泥里 钻出来，活蹦乱跳。我和小伙伴们常背着大人，找来一只家里废弃的 铝锅，就在溪边支起来，煮上一锅缺油少盐的生猛河鲜，慰藉我们久 不知肉味的肚子。1980好在，我经历饥饿的时间并不长。 随着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召开，改革开放之风席卷神州大地，粮食匮乏的问题开始慢慢好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