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神、时间——论《鹿柴》的本体论含义(论文格式举例)

人、神、时间论鹿柴的本体论含义 06 中文 韩文博 00620044 导言：对于王维诗的阐释似乎到了一个山穷水尽的地步，难道就只有自然-禅意这一切入点？本文欲扬弃 一切陈腐范式，尝试在本体论意义上，从人、神、时间这三个维度阐释之。 关键词：【人】 、 【语言】 、 【神性】 、 【永恒】 鹿柴 空山不见人， 但闻人语响。 反景入深林， 复照青苔上。 这首晚期诗作实不啻为一幅空灵的山水画作，又富于无限动态，确为诗画交融之神品。 而其隐喻式的语言却总召唤更深入的解读。与自然的融合、对禅机的领悟只是较为表层的 现象，在言词内部涌动的天地观照更值得体味。王维的晚期诗作与其称之山水诗，宁其称 之宇宙诗。 一人语言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 若要硬说这是王维坐禅时所见，也足以见得其所行决非枯禅心若澄镜，世间芸芸 名相皆映入观照，却丝毫不染。更重要的是，这世间的人并未消失。 海德格尔将世界运作称为“天地人神之镜照游戏（das Geviert） ”。世界之完满在于四 者间的相互占用、勾联，此间人之作用不可或缺。在人类权限所感范围之内，世界是以语 言构意的。人通过语言定义并理解这个世界。作为世界存在的语-言（Sagen）和作为人之 存在的人- 言（ Sprechen）只有在相互作用中方得言说这个世界。而语 -言并非常规意义上的 语言，而是世界本身敞开的言说，近乎庄子所谓的“大言” ，它通过人-言传达、敞亮 （bring forth） 。 “空山不见人。 ”“空山”此意象素为王维所喜，在不同的诗中却有不同意味。 “空山新 雨后，天气晚来秋。 ”（山居秋暝 ）这里空山受水气滋润，呈现出一派空洁明净、清爽宜 人的气象。而在“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鸟鸣涧 ）中，空山又是宁谧幽远、暗蕴 生机。而在鹿柴中， “空”与“不见” ，构造出一个纯然虚寂的境遇。此间甚至无虚实 之分，可视为对立产生前的原初世界。老子谓之“一” ，龙树亦以“不一亦不异，不来亦不 出” 描述之。 然而，在这一绝对澄空的境域中出现了“人语” 。人语（人-言）在一个边缘蓦然涌现， 将世界的意义（语-言）带向前来。 “响”字并不是单纯的发声，而是人语在空谷中的回转 传响，其浑然缥缈之感便更具原发感，并使山谷更为空寂。另外，王维营造的空寂之境富 于一种终极的包容性， “为天下谷，常德乃足，复归于朴。 ”这种“空”使得人语在其中生 成、保持、分延，使得世界的意义自行涌现。而当传响逝去，空谷复归于静，世界便在这 种去蔽与反去蔽中达到了动态的无蔽存在。世界之语-言因人-言而臻于澄明之境。 黑塞的夏日黄昏在堤契诺的森林酒馆似与鹿柴.有同工之妙： 余晖在梧桐林梢嬉戏 高耸的林木涧，尚见澄蓝苍穹 倒影湖中。森林中妇人与孩子交谈 只闻其绳不见其影 此诗虽妙，却犹不及摩诘之品格。有了“妇人与儿童”的出处，人之言语便被对象化， 这便隐没了语- 言的终极含义。而王维此句之妙便在于虚化了人语的来源，让其生成、保持 于”空“中。这暗示这此人语是世界言说本身的媒介，语-言便是世界的存在方式。 二神性 反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王维的诗作一向具有一种和谐的平面感。这与摩诘以画入诗有很大关系。中国传统山 水画从不刻意追求立体和透视，只是偶尔在一扫浮云、一抹涟漪中透露玄机，这让文艺复 兴后强调对比的欧陆画派大感不解。中华文化中不求二元对立、主客两分的根子在山水画 中体现得淋漓尽致。画面中，人与自然在同一维度中展开，从未从与自然相融相生的质朴 状态中分裂出来。这点在王维的诗作中更是明显。 在头二句中，人似乎已以一种浮动的态势在与自然的相互完成中诗意栖居了，那么那 束突然进入的光如何解释？ 现代派大师米勒在晚年神奇地转向了浪漫主义，并将其发挥到了极致。在晚期作品 春中，远景中的天阴沉灰暗，而从左边射到中景的光却异样地明亮而慑人心魄。这束 光与鹿柴中的反景有着惊人的内在一致性。是自然之光吗？不，这不可思议的投射是 神性之光。 不能忘记“天地人神之镜照游戏”中“神”这一维度。人以语言构意世界，但这并非 全部。关于不可言说的，人已经说得太多。世界的神秘性若不能得到留存与保护，世界之 运作机制被强行征用并掌控，人便不能真正安居。若无信仰中的神灵那绝对他者的扶 持，人类只会成为狂妄的世界独裁者。正如里尔克在他伟大而悲悯的诗作致俄尔弗斯的 十四行诗中所写：“早已觉得他们太慢。如今愈加孤独，互相仰仗，却互不相识， 我们所走的路不再是美丽的河曲，而是笔直的大道。我们却像泗水者，渐渐衰竭。 ”而 这光，便是一种促人回归信仰的神启,更进而带来一种对光明和圆满的信仰。菏尔德林在他 的返乡致亲人中便满怀狂喜地吟哦这光明：“而往更高处，在光明之上，居住着 那纯洁的福乐的神，为神圣光芒的游戏而快乐。深入那幽暗处，开启和照亮心灵。 ” 这 种神性实则带有泛神论倾向，与其说来自外在，不如说源于内心与天地的内定和谐。在人 与自然的对话中，一种先天的回归欲望便起于内心并抚慰心灵。 还是与黑塞那首可爱的诗作相对照，黑塞的“余晖在梧桐林梢嬉戏”只是一种波动的 静态，而“反景入深林”便具有了一种突入的态势，凸显出人之性灵降临时那种安慰而平 静的狂喜。这种刹那间的跃入使空寂获得了一种宏大的神秘之物的观照，人也因此获得了 神性的庇护。 可以体味到，这束光是柔和而清幽地射入深林的，它温柔的阴性反而愈发衬出了深林 的阴暗，在这暗与明相互消长的边缘，意义不断涌现。 三势永恒 而此光借以涌出的根源又何在？须转向时间。 几乎所有的本体论探讨最后都会回到时间问题，这种最纯粹的先天形式决定了整个世 界的运作。作为一切变化和无常的根源，它是一切现象的缘发生场。与西方经典形而上学 截然相反，中国传统思想从不探求形而上的终极实在而以之逃避变化，而倾向于在变化的 态势中把握非对象化的真理。而这种把握的终极便是对时间的认识。 中国人的时间观不是线性的，而是一种循环往复的圆形，在对自身的不断否定中回归 自身（有惊人相似的朝代更替往复，有回转不定的易，有处下不争的黄土文明，中国人的 思维方式想不“圆”也难。而黑格尔似亦有此意，称线性无限为“坏无限” ，在自身内完 成为“真无限” ） 。 反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仅仅十字，便充盈了高绝的时间观。 首先，就时间内部而言，王维对内时间跃迁性的认识，就早于詹姆斯和胡塞尔 1000 年。 对于这两句诗，不能仅从诗句本身去理解，而应从此二句的“中间”入手。 时间究其本质乃是实现着的潜能。任何意向性的现在都有一个“预持”和“保持” 。反 景入深林，这仅是一种状态，而在其将要照上青苔的那个过渡，才是意义飞翔的阶段。可 感知的并非只是那投射于青苔之上的光，而是它因以涌出继而消隐的所有境遇。在读者感 知光线的那一刹那，那种震撼的状态往往会在事后被忽略。而事实上，光出现前的阴暗正 是由这震撼的状态过渡到光亮之中的，以前的阴暗悄悄渗入光亮之感中。光消隐后的黑暗 亦浮动着对光亮的回忆。读者感知到的并非纯粹的光亮，而是驱散阴暗并与之对衬的光亮。 光明只有置于黑暗的消逝与边缘处方能被理解。这种光亮跃入和跃出黑暗的中间虚态，这 种不断涌现的生成态势，正是万物的根基和源头。为何不写“反景照青苔”？没有“势” ！王维用了全诗一半的篇幅来言说这一现象，足以见其对时间的深刻理解。 其二，也是极关键的一点，便是时间整体的回归性。 在此二句中，有种禅心在体悟领会回归后的无限安然。光之返还、投入已预设了光之 消隐于林中，由光明再次回到黑暗。摩诘静坐，神光入林，旋又消隐。 “知其白，守其黑， 为天下式。 ”正是王维禅心的特点。独守寂无，在“空”中把握现象，这种心理状态进而 映照出宇宙的机制。 仔细体味“反” 、 “复”二字。除了回归，此二字更是暗示了神光在此之前的所有经历。 这光已非自黑暗涌出的那种光了，它的本身在生成、保持和回归的过程中已通过观照万物 获得了意义的不断充盈，它的回归又允诺了对于混沌之根的依附。在包容了一切以后又回 到它的源头黑暗，这种回归是种不断被丰富的往复态势，正如奏鸣曲的主题经过发展 在再现部复出时，已具有了不同于呈示部的完满含义。而这正是时间之流回转意义所在。 在鹿柴构建的封闭世界里，通常意义上流逝的时间凝滞了，它开始在自身内回转 并不断丰满，形成自足的内部稳定结构，以趋向最极致的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 复命曰常。 ”这种回归循环之态势带动了整个世界的运行，并产生投掷其上的圣洁神秘的 原光。在世界性与大地性的相冲相融中，动态的永恒产生了。 Martin Heidegger:Das Ding p.179 庄子内篇齐物论第二 龙树：中论卷一， 大正藏 三十卷 道德经二十八章 王弼注本 Hermann Hesse:Tessin:Betrachtu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