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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醉驾的法律规制、争议及启示关键词:醉驾;适用争议;反思内容提要:醉驾是美国最常见的一种违法犯罪行为,醉驾者往往面临汽车署听证会和刑事审判两个相对独立的司法程序。严惩醉驾是美国政府的一贯主张,但这一做法存在如下问题:作为证据被使用的各种醉驾测试遭到质疑,严格责任在醉驾犯罪中的适用受到批判,醉驾的司法程序有违反宪法“一事不再理”之嫌。美国醉驾的司法实践揭示出醉驾的法律规制应主要依靠行政法而不是刑法、对不同醉驾者应采取“分而治之”的刑事政策、醉驾的社会效应应强调公平而不是报应。

醉驾是美国最常见的一种违法犯罪行为,很多州都设有专门的醉驾法庭,在全美还成立了大量反对醉驾的民间组织以及为醉驾被告提供法律援助的律师协会。这些立场不同的社会力量从多个角度围绕醉驾的“严惩”与“反严惩”进行反复辩论,使得美国醉驾的法律规制在不断试错中前进。本文试图对美国醉驾的立法沿革、司法程序及其适用中的争议问题进行研究,以提醒我们对期盼已久的醉驾入刑保持应有的清醒和谨慎。一、美国醉驾的法律规制美国大多数州并未在刑法典中对醉驾及其刑事责任做出规定,而是在交通法规或机动车管理规定中对醉驾的行为类型、执法过程、司法程序和法律后果等做出规定。[1](一)醉驾的立法沿革自19世纪末20世纪初以来,美国政府逐步认识到醉驾的社会危害性并不断强化了醉驾的法律规制,很多目前通行于各州的醉驾法律,都是从那时起在实践中反复试错形成的。在早期,执法人员主要通过观察驾驶者的身体症状来判断其醉酒程度,而到1939年,很多州开始尝试通过化学测试来判断驾驶者是否醉驾。此后,为敦促各州加强醉驾立法,美国国会于1966年通过了《道路安全法》,授权交通部制定有关道路交通安全的法规。根据这一授权,交通部对那些未能遵循道路安全法规的州,可以拒绝给予联邦道路资金。在这一财政刺激下,各州最终都制定了相关的道路安全法规,包括通过化学测试来判定醉驾、规定血液中酒精的含量不得超过法定限度和制定“默示同意”条款等。[2]虽然国会的这一计划并没有预期的那样成功,但还是在很多领域取得深远影响,美国有关醉驾的法律也在此时初显雏形。此外,20世纪60、70年代,各州相继制定法律敦促醉驾者接受滥用酒精的康复治疗,因为科学家和药学家都认为醉驾是由驾驶者滥用酒精引起的。这一帮助醉驾者康复的尝试在1982年被《联邦交通安全-驾驶登记法案》推而广之。该法案旨在向各州提供交通安全经费,以强化吊销那些拒绝接受或未能通过化学测试者驾驶证的执法。在此影响下,从1981年到1986年全美共通过了729部有关醉驾的法律法规。[3]其中最受关注的是联邦政府在1986年通过的《防止醉驾法案》,其目的是动员各州制定吊销醉驾者驾驶证的法律法规。根据这些法律法规,执法人员一旦发现醉驾就可以立即吊销驾驶者的驾驶证,尽可能防范交通事故于未然。[4]近年来,醉驾的法律规制主要关注如何加强惩罚的严厉性。这是由“反对醉驾母亲协会”这一民间组织提出的,主张给予醉驾者强制监禁和罚款等严厉处罚。[5]大量触目惊心的醉驾事故增强了民间组织严惩醉驾者的呼声,日益增长的交通事故统计数据也迫使政府对醉驾采取更强硬的态度。这样,“公共安全政策”的拥护者获得了目前美国醉驾法律规制的主流话语权,加强对醉驾者的惩罚已是大势所趋。(二)醉驾的执法过程虽然各州对醉驾的法律规定并不完全相同,但其执法过程大多都包括如下步骤:[6]1.停车检查程序。一旦执法人员有合理理由怀疑驾驶者醉酒驾车,就可以要求驾驶者停车并接受随后的各种醉驾测试。2.现场清醒测试。这是由美国国家公路交通安全管理局发起用以评估驾驶者醉酒状态的一组测试方法,包括水平性眼震测试、直行和转弯、单腿站立三套测试。上述看似非常简单的测试对醉酒人而言是难以准确完成的,因此“现场清醒测试”成为各州交警确定驾驶者是否醉驾的重要手段。[7]3.呼吸测试或血液检测、尿液检测。如果驾驶者未能通过“现场清醒测试”,那么警察将对驾驶者进行比FSTs更为准确的化学测试,包括现场进行酒精呼吸测试,或者进行血液检测、尿液检测。这些测试的主要目的是检测驾驶者血液中酒精含量是否达到法定限度。美国有将近50个州以及哥伦比亚行政特区都对血液中的酒精含量有限制—对于21岁以上的公民而言,其血液中的酒精含量必须低于80mg/100m1,否则构成醉驾。[8]4.拘留驾驶者。如果上述测试证实驾驶者的确因服用酒精或其他麻醉品而导致驾车能力削弱,那么驾驶者将被拘留。(三)醉驾的司法程序一般而言,醉驾可能使驾驶者面临两个独立的讼案,进而引起两种相对独立的司法程序:汽车署听证会和刑事法庭审判程序,前者主要是从行政执法的角度考虑驾驶者的驾驶资格和拘留时的状况,其结果是暂时吊销驾驶证或宣布驾驶证永久无效,后者则主要考虑醉驾行为是否构成犯罪以及给予何种刑罚处罚。1.汽车署听证会。美国多数州交通法规规定,驾驶者如果拒绝或未能通过前述各种测试,那么其驾驶证将被吊销或被宣告无效。[9]当然,驾驶者可以在法定日期内向汽车署(DepartmentofMotorVehicles,DMV)提出听证要求,以确定驾驶证是否被吊销。DMV的听证官必须提供足够的证据来证明以下几点:第一,执行拘留的司法人员是否有理由相信驾驶者正在醉酒驾车;第二,拘留是否合法;第三,驾驶者是否拒绝接受测试,或虽同意接受测试,但测试结果显示其血液中的酒精含量≥80mg/100ml;第四,驾驶者是否被告知,如果呼吸测试的执法人员并没有得健康部门的审核授权,因此很难保证呼吸测试过程及其结果的准确性。[22](2)血液检测。血液检测的方法包括三种:气体层析法、生化酶分析法和重铬酸盐分析法。[23]通常情况下,对这些方法准确性的质疑需要具备极高的专业水平和长期的实证研究,这对驾驶被告及其辩护律师来说是难以完成的。因此,对血液测试准确性的质疑主要集中在测试方法上:第一,负责收集血液和测试血液的人员往往未经过专门培训和资格认证,很难保证测试结果的准确性;第二,很多测试容器都是基于商业目的而被大批量生产的,在使用前并没有被很好的保存,因此这些容器不具备当初实验室测试时的理想状态,这极大影响了测试结果的准确性;第三,抽取血液样品的过程并不科学。因为用针头抽取被测试者的血液时,往往会用酒精棉球对扎针部位进行消毒。这样,针头就会吸收部分酒精棉球的剩余物,导致血液样品在测试前就受到酒精污染;[24]第四,测试血液样品的过程也值得怀疑。在那些工作繁重的实验室,实验人员通常不会在某一时段只测试一个样品,而是同时对多个样品进行多种测试,因而容易混淆测试样品和结果。[25](3)尿液检测。尿液检测的方法也包括气体层析法、生化酶分析法和重铬酸盐分析法。受到质疑的主要是:第一,尿液检测本身并不科学。根据尿液检测的原理,在收集尿液样品前,被测试者必须先排光膀胱15至20分钟,将重新产生的尿液作为样品才能保证测试准确性,而这对被测试者而言基本上是不可能完成的。第二,科学研究标明,尿液样品通常会被一种假丝酵母的物质所感染,并产生一定浓度的酒精。因此,即使驾驶者没有饮酒,也会在其尿液发现很高浓度的酒精;第三,和血液检测一样,负责采集尿液和测试尿液的人员是否经过专门培训和资格认证、使用的容器是否达到理想程度、测试尿液的过程是否科学等都值得质疑。[26]这样,在美国醉驾的司法实践中,可以看到一种很有趣的现象:一方面是庞大的律师从业人员根据科学研究和从业经验,对各种醉驾测试进行无孔不入的质疑,并孜孜不倦地宣传这些质疑,以期从根本上动摇醉驾指控依据;另一方面,政府为了应对这些质疑,想方设法为执法人员提供各种培训,以确保其正确执行各种醉驾测试。不可否认的是,这些从科学角度对醉驾测试的质疑,迫使司法机关不断提高了醉驾测试的科学性,极大减少了醉驾冤假错案的发生。(二)犯罪成立条件上—严格责任在醉驾案中的适用饱受批判根据美国模范刑法典的规定,要构成刑法规定的犯罪行为,必须具备作为或不作为的犯罪意图,犯罪意图是刑事司法体系的控诉要旨。[27]而从美国司法实践来看,在那些涉及公共安全的犯罪中,严格责任以其“保护公共利益、举证上的便宜”的诉讼优点被运用到各种法定犯中,在这些犯罪中,并不需要一般意义上的犯罪意图。[28]在此背景下,日益增多且危害公共交通安全的醉驾案件便顺理成章地被法院用“严格责任”来定罪处罚。从立法上看,美国大多数州的交通法规都将醉驾规定:在酒精的影响下或者在血液中酒精含量(BAC)达到80mg/100ml的情况下驾车是违法行为。表面上看,这类规定似乎没有要求醉驾者必须具有犯罪意图。因此,对醉驾犯罪适用何种形式的责任形态,就不得不由法院在审判时通过解释法律来完成。从实践来看,各州法院在决定是否对醉驾犯罪适用严格责任时,主要考虑如下因素:第一,本州处罚醉驾犯罪的历史和传统。由于不少州在上个世纪初就已经开始对醉驾犯罪适用严格责任,因此这种做法往往被后来法院审理其他类似案件时援引;第二,醉驾犯罪对公共利益,尤其是公共安全的侵犯程度。从目前交通管理部门统计的数据来看,醉驾犯罪引起的人身伤亡和财产损失之巨大是毋庸置疑的,这促成了各州法院对醉驾犯罪适用严格责任的兴趣和决心;第三,控诉醉驾犯罪的案件数量。在各州每年都有大量控诉醉驾的案件,表明醉驾犯罪是一种最普遍的犯罪,因而有必要对之适用严格责任以示惩戒;第四,在醉驾犯罪中要求证明犯罪意图给控诉带来的困难程度。控诉机关认为,要求醉驾犯罪具有一定的犯罪意图会使控诉变得费力且抑制执法效果。[29]因此,不少法院在本州法律未对醉驾主观心态做明文规定时,更乐意“含蓄地”对其适用严格责任,而忽略犯罪意图这一犯罪成立的基本要素。然而,很多学者和律师认为,对醉驾案件适用严格责任是不合适的,理由如下:第一,严格责任在刑法领域并未获得完全一致的认可。有学者认为,对那些没有犯罪意图的人适用严格责任是无效的和不公平的:说其无效,是因为对没有犯罪意识的行为人适用严格责任进行惩罚,并不能防止行为人以后再犯罪或者有利于对行为人进行改造;说其不公平,是因为使精神上不应受谴责的行为人背上犯罪的污名是不公平的。因此,无论从目的刑理论还是从报应刑理论来看,对缺乏犯罪意识的行为采用严格责任加以刑事处罚是不合适的;[30]第二,从醉驾犯罪所适用的刑罚来看,它并不属于严格责任类型的犯罪。美国很多州的法律规定,对于多次醉驾以及醉驾导致重大人身伤亡或财产损失的行为,将被判定为重罪并处以15年乃至20年的监禁刑。而从严格责任的产生背景以及美国模范刑法典的规定来看,严格责任仅适用于那些刑事处罚较轻以及不会给被告带来法律上不利影响的行为,如违警罪,这些行为仅被处以保护观察、罚款或其他民事制裁等较轻处罚。[31]因此,从醉驾犯罪在很多情况下会被判处较长监禁刑以及被贴上“重罪”的标签来看,它显然不适合采用严格责任;第三,有学者认为,将醉驾犯罪的主观方面界定为“轻率”比适用严格责任更符合模范刑法典的规定和驾驶者的实际心态。美国模范刑法典将犯罪的主观方面分为蓄意、明知、轻率和疏忽四个可责性不同的层次,缺乏这些罪过形式,行为不构成犯罪。此外,《模范刑法典》第208(2)条也规定,行为人自己招致醉态进而构成犯罪的主观心态是“轻率”。[32]有鉴于此,在醉驾犯罪中,考虑到醉驾控诉案件数量之大以及证明犯罪人有较高程度的犯意所带来的司法困难,选择“蓄意”与“明知”两种罪过形式显得过重,而选择“疏忽”又无法承受国家给予醉驾犯罪的长期监禁刑处罚和强烈的道德谴责。因此,将醉驾犯罪的主观方面限定为“轻率”,不仅满足了模范刑法典对罪过形式的要求,也与实践中驾驶者自己招致醉态进而驾车的心态相符合,这比适用严格责任更合理。[33]这场有关“严格责任”的理论纷争导致了美国醉驾案中旷日持久的口水战:一方面,那些因醉驾车祸而承受丧亲之痛的被害人和考虑公共交通安全的有志之士强烈要求给予醉驾者更严厉的法律制裁,因此采用严格责任来认定犯罪在他们看来再好不过;另一方面,捍卫传统刑法理论的人却认为,为获得醉驾案件执法的功利与效率,在醉驾案件中适用严格责任牺牲了法律应有的公正,是非常错误的。[34]虽然反对“严格责任”者没有获得主流话语权,但他们仍然迫使法院面对一个难题—如何阐明醉驾的主观责任形态?这对今后完善醉驾犯罪的成立条件具有重要意义。(三)程序上—醉驾的司法程序有违反宪法“一事不再理”之嫌美国宪法第五修正案规定:“任何人都不应因同一犯罪行为而受到两次处罚……”,这一规定被称为“一事不再理”。一般认为,“一事不再理”意味着:(1)反对在某一罪行被宣告无罪后又对该行为提起诉讼;(2)反对在某一罪行被确认有罪后又对该行为提起诉讼;(3)反对对同一犯罪行为进行多重处罚。[35]从醉驾的司法程序来看,驾驶者经汽车署听证会确认吊销驾驶证后,往往还会因为同一醉驾行为而受到刑事追诉。不少人认为,这就意味着驾驶者因同一醉驾行为受到多重处罚—吊销驾驶证和后续的刑事追诉,因而违反了宪法“一事不再理”原则。[36]基于上述理由,不少因醉驾被吊销驾驶证的被告及其辩护律师会在刑事审判前,根据宪法“一事不再理”原则向法庭提出停止后续刑事追诉的请求。由于美国最高法院并没有明确表示吊销驾驶证和后续的刑事追诉是否违反宪法“一事不再理”原则,因此,要判断其是否违宪,必须考虑如下三点:(1)吊销驾驶证和后续的刑事追诉是否基于同一违法犯罪行为;(2)吊销驾驶证和后续的刑事追诉是否有各自独立的司法程序;(3)吊销驾驶证是否一种刑罚处罚措施。[37]显然,对于问题(1)和问题(2)基本没有争议,吊销驾驶证和后续的刑事追诉确实是基于醉驾这同一犯罪行为,并且有其各自独立的司法程序。争议主要集中在问题(3)—吊销驾驶证的性质,如果它是一种刑罚处罚措施,那么与后续的刑事追诉并用可能违宪,如果不是,则不存在违宪之嫌。从最高法院过去相关判例来看,在“一事不再理”所规定的禁止多重处罚中,各种法律制裁的性质不在于它被冠以“刑事”或“民事”等标签,而在于其处罚目的。[38]因此,对吊销驾驶证这一法律制裁措施而言,其是否具有刑罚性,关键在于其是基于报应、威慑目的,还是出于救济目的?[39]传统的观点认为,吊销驾驶证后再予以刑事追诉并不违宪,因为吊销驾驶证在本质上并不是一种刑罚处罚。理由如下:第一,从多数州吊销驾驶证的立法意图来看,它更多的是一种法律救济措施,而不是报应措施或威慑措施。因为这些州立法机关认为,醉酒驾驶者是对社会安全的巨大威胁,为了杜绝醉驾这种冒险行为并将驾驶者驱除于公路之外,制定吊销驾驶证的法律是合适的。这说明吊销驾驶证是为了保护公共安全,而不是为了惩罚驾驶者;[40]第二,“驾驶”是一种“特权”,而不是“基本权利”。这种“特权”意味着只要行政机关认为存在合法理由,就可以吊销驾驶证,并不会侵犯公民的“基本权利”。因此,吊销驾驶证只是救济措施的体现,而不具有剥夺公民“基本权利”的报应刑或威慑刑色彩;[41]第三,如果将吊销驾驶证和吊销其他职业执照(如医师执照、律师执照等)的规定相比,会发现宪法中“一事不再理”并不禁止在吊销这些职业执照后再对当事人进行刑事追诉。因此,吊销驾驶证后对驾驶者进行刑事追诉,也不违宪。[42]这种观点目前仍得到多数法院的认同,那些被吊销驾驶证的驾驶者,仍必须接受后续的刑事追诉。由于美国最高法院在以往案件中对“一事不再理”的适用态度并不一致,这就为醉驾被告及其律师提供了大量可供辩论的素材。他们往往会从以下几点来论证吊销驾驶证的报应、威慑作用及其刑罚性:第一,“驾驶”本身应该是公民的一项“基本权利”,而不是“特权”,因此,吊销驾驶证实际上就是对“驾驶”这项基本权利的剥夺,具有报应刑和威慑刑的性质;第二,在著名的Statev.Hanson案中,最高法院曾认为那些具有报应与威慑目的的民事制裁可能属于“刑罚”的范畴。[43]根据判例法的解释规则,具有报应和威慑性质的吊销驾驶证也可以看作是刑罚措施,与后续的刑事追诉并用会违反“一事不再理”;第三,从吊销驾驶证给驾驶者带来的实际后果来看,它具有刑罚的报应性和威慑性。在当前以汽车为主要交通工具的社会,吊销驾驶证无疑会给驾驶者的工作和生活带来诸多不利。尤其是对那些以“驾驶”为业务的人而言,吊销驾驶证对其惩罚性比其他刑罚来得更为强烈;[44]第四,从立法沿革来看,立法者在制定吊销驾驶证的法律法规时,就旨在使其服务于威慑和惩罚的目的。美国不少道路交通安全部门也认为,吊销驾驶证最有价值的地方就在于其威慑性。“反对醉驾母亲协会”(MADD)就曾因吊销驾驶证的威慑作用而鼓动各州制定有关吊销驾驶证的法律法规。[45]美国公路安全保险部门一项调查也表明,吊销驾驶证是制裁醉驾最为有效的一种威慑措施。[46]正是基于上述理由,不少被告人在被吊销驾驶证后成功地援引了“一事不再理”而停止了后续刑事追诉。从司法实践来看,目前各州对吊销驾驶证和刑事追诉并用是否违宪的态度并不一致:俄亥俄州和康涅狄格州明确承认这种做法违宪,因而不再进行后续刑事追诉;夏威夷和缅因州则明确表示这种做法并不违宪,无需停止后续刑事追诉;[47]其他州对这一问题的态度并不明确,大体说来,醉驾被告援引“一事不再理”的成功率在“地区法院→上诉法院→高级法院”这一诉讼过程中逐渐降低。[48]虽然前景还不明确,但这一理论纷争仍提醒立法者,必须合理地设置醉驾犯罪的法律制裁体系,而不能过分地牺牲被告的合法权利来换取公共安全。三、美国醉驾法律规制对我国的启示基于公共安全政策对醉驾者进行严惩是美国政府的一贯主张,这与我国目前讨论醉驾入刑有异曲同工之处。虽颇受争议,但美国醉驾的司法实践仍有以下几点值得我们反思和借鉴:(一)醉驾的法律规制应主要依靠行政法而不是刑法从美国醉驾的立法沿革来看,多年来联邦政府不遗余力地向各州提供经费以敦促其制定有关醉驾的法律法规和向执法人员提供各种培训。这极大地提高了美国交管部门对醉驾的管理水平,并取得良好的社会效果。除此之外,美国政府还不断完善了禁止醉驾的配套行政措施,主要包括:(1)制定禁止存放已开启的酒精容器的法律。根据这一法律,如果执法人员在驾驶者的机动车上发现已开启的酒精类容器,那么驾驶者将受到行政处罚;[49](2)制定提高“酒税”的法律。为了减少醉驾的发生,不少州尝试提高“酒税”,其目的是通过提高饮酒成本来降低饮酒率,进而降低醉驾率;[50](3)制定安装点火互锁装置的法律。该法规定,对那些有醉驾经历的机动车必须强制安装点火互锁装置。这套装置会在汽车发动前,测试驾驶者呼吸中的酒精含量,只有测试结果合格,汽车引擎才能被发动。[51]可见,严格醉驾的行政执法和完善禁止醉驾的配套行政措施,是多年来美国政府打击醉驾的有效手段,刑法只有在醉驾造成严重后果时才被适用。而从我国目前交通状况来看,执法不力和管理水平低下是交通环境日益恶劣的主要原因,从颁发驾驶执照到日常交通秩序的管理,存在无数漏洞。[52]因此,严格醉驾的行政执法并制定禁止醉驾的配套行政措施,是减少醉驾的当务之急,而不能寄希望于用重刑威吓来解决问题。实践证明,在各地交管部门加强对醉酒驾车的行政处罚后,近来酒后驾车引发交通事故的比例已明显下降。[53]的确,醉驾作为一种法定犯,其法律防线由交通行政法规和刑法组成,而且刑法应时刻保持“手段最后性”特征。规制醉驾的法网应该“严而不厉”,而不是“厉而不严”。虽然过去对醉驾的刑法规制存在漏洞急需弥补,但是切忌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过分夸大醉驾入刑的作用,而忽视了作为第一道防线的行政法应有的功效。(二)对不同醉驾者采取“分而治之”的刑事政策美国多数州的交通法规对第一次醉驾、第二次醉驾乃至多次醉驾行为给予了不同的法律评价和处罚结果:(1)对于第一次醉驾行为,往往从轻处罚。这主要是因为组成醉驾的“饮酒”和“驾车”是当代人社会生活中常见现象,醉驾初犯的道德可责性远低于传统的贪利犯罪和暴力犯罪。[54]因此,对初犯者往往通过认罪协商机制给予从轻处罚,如减少罚金刑的数额、缩短吊销驾驶证的期限、缩短监禁刑的时间等。(2)对于反复醉驾者,往往从严从重处罚。在美国,反复醉驾者被看作是“醉驾的中坚分子”,一直是处罚的重点。如在某些州,反复醉驾者在造成严重后果时可能会被判处20年的监禁刑乃至死刑。但近些年的实证研究显示,反复醉驾者一般都有饮酒的癖好,再严厉的刑罚在这种癖好面前也无能为力,因此一味强调严刑重罚并不能杜绝醉驾累犯,采取何种措施使醉驾者从饮酒癖中康复才是问题的关键。[55]实践证明,专设的醉驾法庭能有效地使酒瘾者康复并减少醉驾累犯的发生,因而在全美被推广。这种醉驾法庭一般都由熟知醉驾者经历的法官全程跟踪醉驾者的康复过程并给予相应的奖惩措施。醉驾法庭的内容包括:对成瘾的药物治疗、家庭监禁、电子监控和根据醉驾者的康复程度来决定是否收监。研究显示,这种醉驾法庭减少醉驾累犯的成功率在80%~99%之间,因而成为美国应对醉驾累犯的一个重要举措。[56]美国对不同醉驾者给予区别对待,尤其是对醉驾累犯采取的康复治疗方法,提示我们。在我国这样一个酒文化比较发达的国家,随着汽车在国民生活中日益普及,饮酒驾车现象也会日益增多,对大量醉驾者“分而治之”无疑是最佳选择:对那些没有造成严重后果的醉驾初犯,可以考虑给予从轻或减轻处罚;对那些醉驾累犯,则应给予严厉处罚。同时需要注意的是,对醉驾累犯应从科学角度考虑其饮酒癖对刑罚的“免疫性”,尝试使其康复并顺利回归社会才能达到国家与醉驾者“双赢”的局面,而不是一味寄希望于严刑重罚。这种“分而治之”的策略也符合当前我国倡导的宽严相济的刑事政策,相信能收到良好的社会效果。(三)醉驾的社会效应应强调公平而不是报应虽然“公共安全政策”在美国醉驾的法律规制中获得了主流话语权,但美国醉驾的司法实践并未出现一边倒的局面,而是形成了司法机关与醉驾被告分庭抗争的情形。这主要得益于:(1)美国日益发达的科技为醉驾辩护提供了科学依据。醉驾的法律适用涉及生物学、医药学、化学、病理学等多个学科。正是日益发达的科学帮助醉驾被告及其辩护律师不断检讨了过去作为证据被使用的各种测试,迫使司法机关不断提高醉驾测试的科学性,极大减少了醉驾错案的发生。(2)庞大的律师从业人员对醉驾案件的敬业态度。醉驾犯罪在我国往往被视为辩无可辨的话题,而美国律师从业人员却对其表现出极高的敬业态度—从查阅浩如烟海的案例,到走访实验室寻求质疑醉驾测试的证据,再到通过互联网络形成律师协会等。[57]无论这些律师的动机如何,我们都不能否认对醉驾案的辩护已成为美国律师行业的一个新兴产业,这极大地维护了醉驾被告的合法权益。在上述因素的综合作用下,醉驾被告及其辩护律师对醉驾指控进行了无孔不入的质疑,使得醉驾案的指控与辩护呈现出一片繁荣局面,表现出一个发达国家对汽车这一不可或缺又具有高度风险的交通工具引发社会矛盾后所应有的社会效应,其背后凸显的是一个法治国家的真正水准和对公平正义的不断追求。反观我国,一系列醉驾案的司法审判呈现出一边倒的局面,被告及其辩护律师微弱的辩护声往往为公众的道德口水所湮没。人言鼎沸之下的醉驾审判必然带有浓厚的报应刑色彩和重刑主义特征。在这种社会效应下,醉驾者很难像美国醉驾被告那样在司法中获得应有的公正待遇。应该看到,醉驾的发生既与驾驶者有关,也与多年来醉驾立法的缺失、国民安全驾车法律意识的薄弱和道路状况的糟糕有着密切联系。当一系列醉驾案件发生时,我们应该全民反省过去醉驾立法、执法、普法中存在的诸多问题,而不只是一味对醉驾者口诛笔伐。因此,当前醉驾入刑的社会效应应体现为一个法治国家对公平正义的不断追求,而不能被民意的报应思想所左右。正如有学者所言,“刑法首先是一部法律,法律并非是无情的,但是在法律和情感产生冲突的时候选取法律标准应该是一种较为理性的选择,不能为了满足感性的需要而牺牲法律的确定性。”[58]

【注释】

[1]由于立法的不一致,在全美并无统一的醉驾规定,我们只能将醉驾大致概括为:在摄取酒精或其他麻醉药品后驾驶或物理上控制机动车辆的行为。http://en.wikipedia.org/wiki/Drivingundertheinfluence,lastvisiton12/09/2010.

[2]SeeMichaelLaurence,TheDevelopmentofCaliforniaDrunk-DrivingLegislation4(1988).

[3]SeeEvansetal.(1991),p.280.

[4]SeeDavidG.Dargatis,“PutDownThatDrink!:TheDoubleJeopardyDrunkDrivingDefenseisnotGoingToSaveYou”,IowaLawReview,March1996.

[5]SeeStephanieAnnMiyoshi,“IsTheDUIDouble-JeopardyDefenseD.0.A.?”,LoyolaofLosAngelesLawReview,Aril,1996.

[6]http://www.yourlegalguide.com/dui,lastvisiton12/09/2010.

[7]SeeBruceNelson,“ABriefSummaryofFieldSobrietyTestsinDUICases”,NevadaLawyer,September,2006.

[8]同前注[1]。

[9]吊销驾驶证有如下两种途径:第一,警察直接吊销驾驶者的驾驶证并给予其一个在特定期限内有效的临时驾驶证;第二,警察并不直接吊销驾驶证,而是将醉驾情况通知机动车辆管理部门,由后者来吊销驾驶者的驾驶证。同前注[5],StephanieAnnMiyoshi文。

[10]同前注[5],StephanieAnnMiyoshi文。

[11]/dnv-hearing/procedure.html,lastvisiton26/09/2010.

[12]/resources/dui-dwi/misdemeanor-dui/consequences-a-misdemeanor-dui,lastvisiton24/09/2010.

[13]/dui/criminal-case.php,lastvisiton18/09/2010.

[14]从司法实践来看,这些证据要得到法庭的认可,必须具备如下条件:第一,这些证据本身是“科学的”(scientific);第二,获得这些证据的方法是科学的;第三,在某些州,符合前述两个条件的证据还必须同时满足本州的其他特别规定。SeeDonaldJ.Ramsell,“ScientificEvidenceStandardsinDUI/DWICases”,Aspatore1April,2009.

[15]如前所述,FSTs由水平性眼震测试(HNG)、直行和转弯(WAT)、单腿站立(OLS)三套测试组成。从心理学意义上讲,这组测试的核心是“分散注意力”(dividedattention),即要求被测试者同时将注意力集中在两件事情上。因为安全驾驶要求驾驶者在精神上和身体上同时具有多项注意力,驾驶者(即被测试者)如果因为饮酒缺乏相应的平衡能力和协调能力而无法正确完成测试时,就说明其缺乏安全驾驶的能力,因而构成醉驾。同前注[7],BruceNelson文。

[16]SeeStevenRubenzer,“TheStandardizedFieldSobrietyTests:AReviewofScientificandLegalIssues”,32(4)LawHum.293,294(2007).

[17]SeeGeorgeL.Bianchi,“FieldSobrietyTestingandDriverImpairment:LinkedorNot?”,Aspatore1April,2009.

[18]SeePeoplev.Bostehnan325I11.App.3d22,33,756N.E.2d953,962,258Ill.Dec.679,688(Ill.App.2Dist,2001).

[19]SeeNationalHighwayTrafficSafetyAdm.,U.S.Dept.ofTransp.,HS178R2/00,DWIDetectionandStandardizedFieldSobrietyTesting,StudentManual(2000),atVIII-3.

[20]同前注[14],DonaldJ.Ramsell文。

[21]其中,呼吸测试是最方便执行的一种测试,因而被广泛运用;血液测试是最准确也是最昂贵的测试方法;而尿液测试则是最不准确的测试方法。警察通常会根据案件情况决定选择呼吸测试还是尿液检测,血液检测只有在发生车祸、司机受伤并被送往医疗机构救助的场合。SeeBrianJ.Wolf,“TheImpactofNewTechnologyonExpertTestimony:AnEvolvingScienceAndItsUtilizationByCreativeCounsel”,As-patore1June,2010.

[22]同前注[21],BrianJ.Wolf文。

[23]SeeLawrenceTayorandStevenOberman,“DrunkDrivingDefense”(AspenPublishers)(6thed.2006).538page.

[24]同前注[21],BrianJ.Wolf文。

[25]同前注[23],LawrenceTayor和StevenOberman书,第540页。

[26]同前注[23],LawrenceTayor和StevenOberman书,第570~582页。

[27]Morissette,342U.S.at252.

[28]陈露:《刑事严格责任之厘清与解构》,《刑事法评论》2009年第1期。

[29]SeeMarkFeigl,“DWIAndTheInsanityDefense:AReasonedApproach”,VermontLawReview,Fall,1995.

[30]SeeAnneC.Gresham,“TheInsanityPlea:AFutileDefenseforSerialKillers”,17Lam&Psychol.Rev.193,193(1993).

[31]SeeMorissettev.UnitedStates,342U.S.246,256(1952).

[32]《模范刑法典》第208(2)规定:“在以轻率作为犯罪要件时,行为人对自己招致的醉态,以致未能认识到如在清醒状态下应该能够认识的危险时,其未能认识不影响犯罪的成立。”参见《美国模范刑法典及其评注》,刘仁文、王炜等译,法律出版社2005年版,第39页。

[33]同前注[29],MarkFeigl文。

[34]SeeMonteKuligowski,“RethinkingDUILawinVIRGINIA”,UniversityofRichmondLawReview,AnnualSurvey2007.

[35]SeeNorthCarolinav.Pearce,395U.S.711,717(1969).

[36]SeeStatev.Hickham,No.MV94-618025,1995WL243352.

[37]SeeStatev.Hanson,543N.W.2d84,86(Minn.1996)(enbanc).

[38]SeeUnitedStatesv.Halper,490U.S.435,448(1990).

[39]SeeDanielA.Allen,“ToPunishorToRemedy—ThatisTheConstitutionalQuestion:DoubleJeopardyConfusioninStatev.Hanson”,CreightonLawReview,December,1996.

[40]SeeDanielT.GilbertandJohnA.Stephen,“Issuspensionofdrivers’licenseinjeopardy?”,May/June,1995(Approx.4pages).

[41]SeeHansen,249Neb.at190,542N.W.2dat433.

[42]Louiv.Bd.ofMedicalExam’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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