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父系文化到父系文化论摩梭母系文化的变迁

从父系文化到父系文化论摩梭母系文化的变迁

由于其独特的文化个性，摩梭母系文化被称为人类文化的活化石，但其变化并未停止。特别是母系文化向父系文化的发展，引发了研究者对男女文化模式的深入分析，成为学术界的热点问题。本文主要从母系家庭、婚姻形式、摩梭男性和女性的地位、母系血缘思维等方面对摩梭母系文化的变迁处境进行分析,希望对推进摩梭母系文化变迁研究有所裨益。土司家庭模式的演变家庭结构形式的多元化是摩梭母系文化变迁过程中的重要特征之一。根据民族学和民族史的研究,摩梭社会很早就呈现出母系家庭、父系家庭和双系家庭并存的状况,而且,历史越往后发展,母系家庭所占的比例越小,父系家庭和双系家庭所占的比例越大。这一特征形成的原因可以从文化传播的角度获得解释。在文化传播学派看来,文化传播是文化发展的主要因素,文化的变迁过程主要是传播的过程,摩梭母系社会中父系制和父系家庭的早期发展在很大程度上是汉文化系统中的政治制度——土司制度向摩梭社会移植的结果。摩梭先民与汉文化的接触至少可以追溯到战国时期,至元代,汉文化中的土司制度开始有计划地输入摩梭社会。明朝时摩梭土司制度得以确立,清代走向鼎盛,民国时期开始衰落,20世纪50年代民主改革后宣告终结(P530-583)。土司制度的确立,从两个方面改变了母系社会的家庭结构。首先,与土司制度相伴随的父系制深入摩梭土司家庭,土司被迫接受随之而来的男娶女嫁父系家庭文化模式。从性别文化的角度讲,土司制度是一项非常典型的父系文化制度,它脱胎于实行嫡长子继承制的汉族宗法社会,是汉文化父权制的载体,属于父系文化的范畴,其文化核心之一是嫡长子继承制,这在明清例律中有严格的规定:“准以嫡子嫡孙承袭,无嫡子嫡孙,则以庶子庶孙承袭;无子孙则以弟或族人承袭。”是故土司制度进入摩梭社会以后,也就把父权的观念以及相应的婚姻形态、家庭组织模式带入摩梭社会。根据确切的史料,从明代开始,泸沽湖地区所有摩梭土司已经实行严格的嫡长子继承制和本民族等级内婚制,男娶女嫁的婚姻模式和父系家庭形态在摩梭母系社会中取得了合法的地位。其次,摩梭土司制度确立以后,产生了不平等的等级制度(司沛制度)和封建领主土地所有制,这两项制度有力地促进了摩梭社会的贫富分化和私有观念以及私有制的发展,在家庭形式上表现为以土司为代表的一部分男性贵族被赋予占有土地和家庭财产的权力,为了既得财产的保存和继承,他们中一小部分人开始娶妻生子,于是父系家庭在摩梭社会一定范围内获得发展。双系家庭是母系家庭与父系家庭的共融及过渡形式,父系家庭的发展对双系家庭的发展有相当的促进作用。根据20世纪50年代初期的民族学调查,双系和父系家庭在摩梭社会中已占据一定的比例。在永宁温泉乡81户摩梭家庭调查对象中,母系家庭占总户数的61.7%,双系家庭占总户数的35.8%,父系家庭占总户数的2.5%;在八珠乡的71户调查对象中,母系家庭占49.3%,双系家庭占39.45%,父系家庭占11.3%;在忠实乡的88户调查对象中,母系家庭占47.7%,双系家庭占45.5%,父系家庭占6.8%;在开坪乡的95户调查对象中,母系家庭占45.2%,双系家庭占49.5%,父系家庭占5.3%;在洛水乡的20户调查对象中,母系家庭占30%,双系家庭占60%,父系家庭占10%;在泸沽湖东岸四川省盐源县的左所土司界内411户调查对象中,母系家庭占51%,双系家庭占33.7%,父系家庭占11.3%(P76-80)。无独有偶,汉文化也是导致20世纪五六十年代母系家庭锐减、父系家庭与双系家庭快速发展的根本原因。1956年民主改革结束,由于当时政治方面的原因,父系家庭模式强行输入摩梭社会,致使父系和双系家庭迅速增加,母系家庭则大幅度减少。到60年代初,摩梭社会几乎不存在严格意义上的母系社会。1978年以后,这种状况随着国家对少数民族政策的修正呈现出相反的发展态势,1996年在随机抽样的200户摩梭家庭中母系家庭占54.5%,双系家庭占28%,父系家庭占17.5%(P157)。从以上这些数据可以看出,父系家庭的比例始终呈增大扩展趋势,这说明,在外界父系文化的影响下,摩梭人传统的母系大家庭结构遭到了较为严重的侵蚀。两国政策的影响走访婚是与摩梭母系家庭相对应的婚姻形态,是母系文化的重要内容和形式。在母系文化中,除为继嗣而出现女性嫁到男性家的情况以外,其他男性和女性只行走访婚制。但是,自摩梭土司制度建立以后,土司家庭即要求实行从夫居的嫁娶婚,自此以后,走访婚便与嫁娶婚并行存在。1950年,国家在母系制盛行的云南宁蒗县和四川盐源县建立了县、乡(区)基层行政组织,这一套基层行政机构随即成为汉文化向摩梭社会传播的通道,20世纪五六十年代推行的人民公社、一夫一妻制等制度就是通过这条渠道输入摩梭社会,进而改造了摩梭人的走访婚。1956年末,被视为落后的“走访婚”成为改革的对象。“中共宁蒗县委根据稳步改革的方针,在土地改革结束后,通过当地永宁区委,在纳西族人民群众中间宣传婚姻法,宣传社会主义的一夫一妻制的进步性和优越性”,另一方面,“党委在青年男女骨干中间宣传与倡导结婚,在党委领导下,先由干部和骨干积极分子带头举行结婚典礼……经过当地党委的宣传和群众的讨论,开始在原有的长期阿注关系的基础上,稳定配偶关系,使其逐步地变成事实上的一夫一妻制”(P73)。在行政权力的介入和舆论宣传的教育下,到1960年初,多数有长期阿注关系的摩梭男性和女性结成夫妻,走访婚几乎绝迹。20世纪70年代末,要求摩梭人实行一夫一妻制的婚姻政策被取消,摩梭人可以按照自己的民族习俗实行走访婚,一时间走访婚迅速复位,那些被迫结婚的摩梭男性和女性纷纷解除婚约,回到走访婚中去,他们的子女也基本上实行走访婚,摩梭母系文化在经过20多年的压抑之后大有强烈反弹并重新复兴之势。但是20世纪五六十年代一夫一妻制婚姻造成的影响是难以消除的,它第一次使嫁娶婚观念全面地渗透到民间,成为摩梭社会不得不普遍认同的一种婚姻模式,并为嫁娶婚在民间的快速发展提供了经验摹本。而市场经济的发展也为部分成年摩梭人选择嫁娶婚提供了条件,尤其是如今旅游业的发展、交通的极大改善使摩梭人与其他各民族接触的机会越来越多,他们所关注的性伴侣也不再局限于实行走婚习俗的本地人,两情相悦的另一方可能是摩梭社会之外父系社会中其他民族的成员,而摩梭人的走访婚将成为其跨区域、跨民族通婚最大的障碍,这样,希望扩大通婚范围的愿望与走访婚之间的巨大张力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动摇他们对本民族传统婚姻的信念。正如纳西族学者和钟华所言,父系制和一夫一妻的婚姻形态对摩梭人依然有相当的吸引力,土司制度的影响,长期的民族杂居,一夫一妻制政策实施的后遗症,市场经济观念的冲击,都为父系制的存在和发展提供了条件(P270-272)。在今天的摩梭社会中,嫁娶婚已经是默认的符合摩梭社会道德规范的婚姻形式,成年男女有走婚的自由,也有嫁娶的自由,即使在传统的母系大家庭中,只要不妨碍大家庭的和谐,嫁娶婚也是被允许的。故如今摩梭社会中的婚姻形式,既有走访婚,又有嫁娶婚,在同一个家庭中,走访婚与嫁娶婚并存的情况比比皆是,而且,一个成年人的婚姻方式往往依情况而定,个人的意愿、家庭的需要和民族文化传统,既是摩梭人选择走访婚的因素,也是他们选择嫁娶婚的原因,简言之,摩梭人对婚姻的选择已经高度处境化。摩梭男性的性别角色分析摩梭男性是促使母系文化变迁最关键的因素,然而也是以往研究最不重视的因素。摩梭社会中父系家庭和一夫一妻制的进一步发展,在很大程度上有赖于摩梭男性对自身性别和地位的认识,反之,母系文化的传承也要充分考虑对日益发展的男性意识和不断提高的男性地位进行妥当的文化安排。当代摩梭男性意识的萌发及其地位的提升主要表现在以下四个方面。第一,20世纪90年代以来,摩梭地区旅游业的发展,促使摩梭男性的劳动空间从田间转到各种旅游场所,他们通过划船、表演、组织客源、发展家庭民俗旅游等,为母系家庭获得较女性多得多的货币收入。因此,他们的劳动被认为比女性的传统家务劳动更具价值。按此逻辑,摩梭男性自然而然地被认为比女性更具工作能力,男性的社会地位和男性价值迅速上升,性别优势得到彰显。第二,摩梭社会“男主外、女主内”的社会分工方式使摩梭男性可以自由地外出打工、做生意或在家乡从事各种旅游业务。招揽游客、制定家庭旅游发展计划、管理旅游区秩序、参与政府合作等重大事务,在摩梭人看来都属“外交事务”,理应由男人承担。然而,恰恰是这种传统的观念将摩梭男性推到社会发展的前列,为他们社会地位的提升创造了条件,也为男性竞争意识的迸发提供了环境。第三,受持续不断的父系文化的暗示,摩梭男性逐步对自身性别价值有了新的认识。以旅游业为首的现代产业使摩梭社会越来越多地接触到现代父系文明,在两者的交流过程中,以男性为主的父系文化对处在非中心位置的摩梭男性具有相当的暗示作用。以汉文化为代表的现代父系文明不仅认为男性才是家族延续之根,女性从属于男性而组成家庭,因家庭而生产后代,血缘、财产于是得以代代相传,还大张其鼓地宣扬男性魅力、男性英雄等男性文化,以增强对摩梭男性的吸引力,并促使摩梭男性思考关于其性别价值的相关问题。第四,现代社会中,具有性主动权的摩梭女性往往会选择那些有工作能力、见多识广和经济条件好的男性作为自己的走婚对象,女性对男性的能力期待,使男性不断感受到压力,成为男性自我觉悟和男性意识发展的催化剂。以上情况表明,随着市场经济的冲击和摩梭地区旅游业的迅速发展,摩梭男性对自身的性别意识越来越觉醒,其地位和价值呈现一种全面重估的态势,这在某种程度上似乎就昭示着母系文化走向父系文化的前景。不过这仅仅是一种可能,这种前景是否能成为现实,还取决于摩梭男性对自身性别自觉的程度和对其地位与价值的重估结果,尤其取决于摩梭男性能否构建自身性别与生命繁衍之间的文化信仰,即父子血缘观念和男性中心观念的确立。摩梭女性所处的社会地位与当代摩梭男性相比,摩梭女性的社会地位急剧下降,传统的“男主外、女主内”的社会分工方式将她们束缚在家务劳动中,同时排斥她们进入现代工作体系,而且,“用现代市场经济的标准来看,摩梭妇女这些劳动(家务劳动)根本算不上‘工作’,因为没有工资,也不在公众领域,更没雇员与雇主之契约式商品交易”,“现代社会的‘工作’概念,不单把传统摩梭妇女的劳动约化为毫无商品经济效益的事情,也把她们的努力排斥在‘工作’之外。同时,整个‘工作体系’对摩梭妇女极为不利,既打压她们的工作空间,又把她们变成弱势族群,即便劳动中最优秀的妇女,也可能被现代商品市场定义为毫无‘工作能力’”(P327-328)。这种现象在摩梭地区旅游业发展起来以后尤为突出。20世纪80年代末期,旅游业为摩梭人提供了新的工作场所和工作岗位,但由于传统观念和现代市场的限制,只有摩梭男性才可以自由参加旅游业的各种工作,而摩梭女性从事旅游服务工作则受年龄、相貌的限制。“出外工作的摩梭女子,多半是凭借外貌、青春与身材,当上导游或在民族村唱歌跳舞。身材肥矮或外貌平庸的女子,便难以出外工作,与摩梭男子的处境截然不同。里格村的司布括姆(33岁,女性),1998年就在篝火晚会上被男游客投诉‘太老’,而从此只派年轻女性参加篝火晚会。落水村每晚的篝火晚会,中年摩梭男子还载歌载舞,但女子则尽是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P328)。可见现代工作体系极力排斥摩梭女性,将她们和男性分别推向两个相对立的文化方向——男性成为现代工作体系的主体;女性则退居社会潮流的末端,局限在家庭之中,丧失社会地位和社会角色。女性社会地位的丧失使母系文化处境极为尴尬和不利。在传统摩梭社会中,女性不仅是家庭的中心,还是社会的中心,女性在家庭和社会中享有无可争辩的尊重和权利。面对如今整个性别的社会地位沦丧,摩梭女性极力抗争,她们坚持情欲自由,以此抵制男性对社会地位的把持和对货币财富的控制。的确,对于摩梭女性而言,她们更希望维持母系家庭和走访婚,她们的安全感、爱和财富都来源于母系家庭。“摩梭女性拥有独立于丈夫、舅父、父亲或任何男人而存在的‘性权’。她们的情欲不受男人支配,高度自主,男人无权干预她们的感情取向和抉择”(P323)。她们的情感高度独立,不依赖男性,也没有从男性那里获取安全感和被爱的经验与期望。从这个角度看,如今的摩梭女性还算不上被动,她们虽然失去了原有的社会地位,但在情感上、心理上仍然独立、自主,应该说她们至今依旧掌握着母系社会走向的主动权。女性为根的观念是摩梭系文化中女性所受的思想根源较摩梭母系文化之所以能够在现代父系文明浪潮的袭卷下还安然健在(尽管其许多形式已发生一定程度的变化),其最重要的原因在于,母系文化的核心母系血缘思维没有发生变化。母系血缘思维的重要内容是女性为根观念和母系家庭观念。不论过去还是现在,不管是在父系制最盛行的20世纪五六十年代还是现代父系文明侵袭的今天,摩梭社会中女性为根的观念始终未曾动摇,母系文化根深蒂固地认为,女性是生命的源泉,是生命繁衍的根本,生育完全是女人的事,摩梭人身体内的骨头是母亲赋予的,血是父亲给的,血是会流走、枯干的,而骨头是永远不变的,母系家庭的兄弟姐妹都来自同一个祖母亲,是同根同源的骨头(P96)。由此可见,摩梭社会中女性的地位是与其生命来源的信仰密切相关的,这也是为什么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走访婚被禁止以后,母系文化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