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人类学角度分析电影《刮痧》中的文化冲突

从人类学角度分析电影《刮痧》中的文化冲突

随着全球化的快速发展，生活在不同地区的人们之间的交流越来越频繁，国家之间的交流也越来越紧密。然而每个国家和民族,都有属于自己的文化传统和价值标准,在互相交流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要发生碰撞、冲突、融合。美国著名学者塞缪尔·亨廷顿(SamuelP.Huntington)在他的著作《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中就指出:“在这个新的世界里,最普遍的、重要的和危险的冲突不是社会阶级之间、富人和穷人之间,或其他以经济来划分的集团之间的冲突,而是属于不同文化实体的人民之间的冲突。”亨廷顿提出的“文明冲突”理论在文化研究领域反响强烈。保加利亚的著名学者亚历山大·利洛夫在其著作《文明的对话:世界地缘政治大趋势》中认为:“人类的未来不取决于冲突,而取决于各种文明之间的对话和互利合作。”他的观点在学术界也引起了广泛的共鸣。不同文明之间是冲突还是对话,这一直是世界各地的人们争论不休的话题。近些年来,反映文化碰撞、冲突、融合的影视作品也逐渐增多,其中以2001年郑晓龙导演的电影《刮痧》最具有代表性。该影片的故事主线是:居住在美国的一个中国家庭,爷爷为了给孙子治疗腹泻而采用中医的刮痧疗法,结果导致了一系列误会事件的发生。影片借此反映中国移民在国外因为文化冲突而陷入的种种困境。影片上映之后,获得了人们的好评,导演将故事的主题放在东西方文化差异所造成的对于他者文化的误解层面上,引发人们深入思考。一、这部电影显示了中西两国的文化差异影片《刮痧》中表现出中西方文化迥异的地方很多,通过影片的故事内容,可以把中西方文化差异的表现形式主要归为以下两个方面。(一)疾病及其治疗方式认知的初步认知电影《刮痧》中,孙子丹尼斯和爷爷单独在家,孙子因为腹泻而肚子痛,于是刚从中国来到美国的爷爷给丹尼斯采取了中医疗法——刮痧,治好了孙子的疾病。当丹尼斯的母亲简宁下班归来时,便有了生病为何不给孩子吃药而采取刮痧这种中医疗法的疑问。这是以爷爷为代表的中国文化和以母亲简宁为代表的西方文化对疾病及其治疗方式认知的首次差异表现。正是围绕这种差异,构成了接下来的一系列冲突事件。由于丹尼斯头部受伤,必须去医院接受治疗,而美国医生在给丹尼斯做全身检查时,发现了他后背上留有因刮痧而留下的红色瘀痕,便认定该儿童在家庭中遭到了虐待,因为这瘀痕显然是儿童身体在遭到毒打后留下的伤痕。美国医院的医生、护士,儿童福利局的官员,维护安全的警察都认为这是虐待儿童所留下的赤裸裸的犯罪证据,于是孩子的爷爷及父母成了法庭上的被告。第一次举行听证会时,当孩子的爸爸许大同解释“刮痧是传统的中医疗法”时,他的好友兼辩护律师约翰回答道“如果你把这个称之为治疗,我不知道什么才叫虐待儿童”。当许大同进一步解释中医理论“几千年来中医认为人有七经八脉,就像无数小溪流向江河……非常复杂但看不见的生命的网络”时,法官回答道“我们理解不了你的话”。许大同的家庭辩护律师马林女士也表示“据我所知,在美国任何医学书中,都没有关于刮痧的描述”。这次差异在影片中的表现比较突出。(二)“我”的中国逻辑在电影《刮痧》中,由于价值及伦理观的不同而产生的差异与冲突更是比比皆是。影片的开头,许大同的孩子丹尼斯和约翰的孩子保罗打了起来,许大同为了给老板约翰一个面子,当着众人的面狠狠地揍了自己的儿子丹尼斯。后来因约翰出庭作证许大同对孩子施加暴力,两人因而发生争吵。约翰说:“我讲了事实,你不该打孩子。”许大同则说:“我为什么打他?为什么?他是我自己的儿子,我打他只是出于对你的尊重,是给你面子,你懂吗?”约翰怒道:“你打孩子竟然是为了表达对我的尊重?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中国逻辑。”同样一件事件,在中国是习以为常,我们自古就有“棍棒之下出孝子”、“孩子不打不成器”的传统,而在西方随意打骂孩子则是一种违法行为。影片中还有很多类似的场景。如在第一次举行听证会时,许大同要求作为朋友的约翰去帮他辩护,然而约翰只是版权法的律师,并不是家庭法领域的专家,约翰说:“大同,我再跟你说一遍,我总觉得这事不妥……你们应该去找一个真正懂家庭法的律师。”许大同说:“你是最好的律师,又是我的好朋友,你不帮我谁帮我?中国有句古话叫‘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虽然许大同移民到美国已经八年,但是在他的潜意识中还是没有离开中国传统社会伦理思想的影响。在第二次听证会上,约翰作证说了许大同打孩子的事件,导致许大同败诉,事后许大同说:“我把你当朋友,可你却出卖我。”约翰说:“我只是讲了事实,你不该打孩子。”结果许大同从约翰的公司辞职而去,并且奉上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接下来在听证会上,许大同为了不牵连父亲,也为了能让父亲早些拿到美国的绿卡,不惜作伪证,称给儿子刮痧的是他自己。当约翰知道这一切后,显得十分震惊,因为在美国作伪证会坐牢,同时在美国人的观念中,作伪证是这个人不诚实没有信誉的表现,当一个人连诚信都没有了,怎么可能是一个孝顺的人呢?所以许大同的老板约翰很难理解大同为父亲背负罪名的行为,于是他问许大同的妻子简宁:“为什么他在法庭上要说是他做的?”简宁说:“因为他是中国人。”这许许多多的差异贯穿于整部影片中,构成了影片的主要内容。二、“文化震动”与文化冲突如何正确认识这些差异,解决跨文化交流所带来的“文化震惊”和文化冲突,这是在多元文化交流中必须正视的问题。就电影《刮痧》而言,人物行为背后的深层文化根源,是一系列冲突的幕后推手。(一)两种医学观念中医(TraditionalChineseMedicine)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表现形式之一,是中国传统文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西医1(WesternMedicine)主要是指产生自西方的生物医学。刮痧是中医的传统自然疗法之一,明代医学家张凤逵在他的《伤暑全书》中,对痧症这个病的病因、病机、症状都有具体的描述。在中国,中医刮痧师是必须通过由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与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共同组织实施的中医刮痧师资格统一考试,取得了《中医刮痧师职业资格证书》的医务人员。然而在西方,刮痧不仅不被认可,反而被视为违法。两种医学观念的冲突,实质上是中西方哲学观念的冲突。中医是在中国古代阴阳五行等哲学概念的基础上,形成的系统化的关于疾病认知、诊断与治疗的理论与技术体系。从古至今,中医的发展一直沿着思辨哲学的路线,看重实践经验的积累与诊治心得的总结。中医认为,人是宇宙与自然的组成部分,人本身是一个小宇宙。人与自然的理想状态是两者处于和谐状态,适应自然并成为其一分子就是“天人合一”的“道”的状态。在中医中,五行即木、火、土、金、水分别代表肝、心、脾、肺、肾所统领的五大系统。中医研究人体整体的各个系统之间的关系,并且通过中药、按摩、针灸甚至心理作用来调节各个系统之间的平衡,以此保持身体健康。西医是以科学主义和理性精神为指导,在技术至上、物质还原、标准化操作等影响下,生物医学认为,虽然疾病可能影响身体的不同部分,但它是一个处于相对限定区域,独立自足的现象,是一个实体。医生从孤立的症状出发,关注疾病类型,需找特定的疾病发生机制,从而控制或摧毁它们。西医所认识的人体像一台机器,疾病是机器部件的功能障碍或零件破损,对于损坏的部件,只需更换即可。而中医认为人体是身心合一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如果西医是现象世界,那么中医不仅包括现象世界,还包括体验世界。(二)伦理精神中的群体意识毫无疑问,个人的行为模式是认知主体深受其母文化熏陶而社会化的产物。由于中国长期受到儒家思想的影响,忠孝文化底蕴深厚,使得中国人的社会价值取向注重(宗族内)他者利益,所谓“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董仲舒语),强调(血缘性)群体意识。伦理观更多地表现为以仁义为宗,以忠孝为怀。西方受到工具主义与理性选择的熏陶,使得西方人的社会价值观表现为尊重个人利益,强调主体感受,崇尚个人自由。伦理观更多地表现为注重人与人之间的契约关系,重视社会这一实体性存在,并在此前提下力倡以人为本。例如上述提到的许大同在听证会上作伪证,美国人理解不了作伪证与孝道、孝行之间有何因果关系?但是在中国人的价值伦理中,很早就有“存天理,灭人欲”的思想,儿子就应该保护父亲,哪怕自己会受到惩罚。尽管是作伪证,冒着去坐牢的危险,也不愿意让父亲受到伤害。由此可见中西方两种不同的价值伦理观念对“孝”的理解差别之大。(三)不同文化评价的差异1.文化规范与“犯罪”的融合美国学者赛林1938年在《文化冲突与犯罪》中提出,犯罪是文化冲突的结果。他认为文化冲突有两种方式,一是纵向冲突,即新旧文化的冲突。二是横向冲突,即不同文化间的冲突。犯罪现象正是服从了一种文化规范,却触犯了另一种文化规范所产生的结果。电影《刮痧》中,在我们看来许大同并没有犯罪,然而站在西方文化的角度,用他者的眼光观察,正是由于西方文化对刮痧这种中国传统文化载体的误解,给许大同贴上了虐待儿童的文化标签,这可以说是由于文化冲突而引发的一种被动的“犯罪”。不同时间,不同空间下产生的两种文化,因同一行为引发了相互碰撞,从而产生了误解。随着影片的发展,当老板约翰亲自去唐人街体验刮痧以后,暗示着两种文化在经历碰撞以后逐渐融合。这一切都是因为许大同被动“犯罪”所引起的。可以说“犯罪现象”是两种文化在对抗或融合过程中“互相理解”、“解决矛盾”所付出的代价。2.文化滞后、文化趋同。在文化美国社会学家奥格本在研究社会变迁的过程中提出了文化失调理论。他认为“社会变迁是社会在一种发明2打破旧均衡状态后做出调节以寻求新的均衡过程。由于调节并不是迅即发生的,因此常常会产生文化失调现象。”一般在社会变迁中,文化中的物质部分首先变迁,其次是文化的精神部分,最后是文化中的风俗、习惯变迁,这种现象社会学称为“文化滞后”或“文化堕距”(CultureLag)。奥格本在《社会变迁:关于文化和先天本质》中指出社会变迁是一种文化现象。随着中西方文化交流的进一步加深,中西方社会中物质文化和非物质文化要素越来越多,社会发明势必产生,必然会造成社会变迁。影片中,许大同已经移民美国8年之久,早已习惯了美国的生活方式,这是文化的物质部分。但是他毕竟在中国长大,深受中国传统文化的熏陶,他内心深处的行为方式却有着中国文化的烙印,这是文化的精神部分。比如说,当得知父亲被困在警察局时,他明知道把孩子一个人留在家中是违法的,还是义无反顾地去警局接父亲。当老人要回国时,为了在老人临行之前再见孙子一面,许大同违反法律的规定,偷偷地从儿童监护所带出儿子丹尼斯到机场送别,可见许大同的心中奉行了中国的一句古话“百善孝为先”。正是由于这种文化滞后,才导致了两种文化的冲突。三、尊重、吸纳、兼容并蓄,不断发展文化中国正在走向世界这个绚丽缤纷的文化大舞台,想要在舞台上始终拥有自己的一方天地,既能与其他文化和谐共处,又有自己的“独立领地”,中国文化必须见贤思齐,见不贤而内省。《论语·里仁》有言“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省也。’”所谓的“见贤思齐,见不贤而内省”是指,看见有德行才干的人就要想着向他学习,看见没有德行才干的人就要自己内心反省是否有和他一样的错误。在国际文化交流中,我们对于他者文化中的精华部分要大胆地吸纳采用,并富于理性地舍弃其糟粕部分,充满自信地反省自身文化中有没有类似的糟粕,改进自身的文化。我们要明白“每个国家和民族,都有各自的价值标准和历史传统,要承认差别、理解差别、宽容差别。民族之间的差别问题不能扩大化,要相互宽容,不能以本国的存在方式去强行同化他国的存在。”应始终采取辩证发展的眼光去看待冲突,这样我们才有所收获。诚如著名的社会学家、人类学家费孝通先生所言“美人之美,各美其美”。当然,文化在冲突的过程中,也会在一定程度上促进文化的相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