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原《西湖二集》的题材选择与创作

周清原《西湖二集》的题材选择与创作

西湖是一幅美丽的画。经过历史和人文学科的长期积累，杭州围绕西湖形成了独特的“城市山林”地域文化。围绕西湖而产生的故事吸引着通俗民众和众多的文人雅士,出现了“西湖小说”这一独特的文学现象。《西湖二集》是其中成就比较突出的一部文人拟话本小说。作者周清原不仅是“给西湖美景绘上最后一笔的艺术家”294,而且是“风格有力,充满谴责意识的散文大师”。296作者的写作重心显然没有放在单纯描画西湖风景上,而是在行文中寄寓了很深沉的个人思考,具有独特的个性化色彩。一、对社会现实的理解《西湖二集》在题材选择上具有鲜明的色彩,首先表现在主要选取历史题材以供议论。话本是从民间发展而来的一种文学样式。进入明代,随着经济社会各方面的发展,文人逐渐介入话本小说的创作,使得题材范围发生了较大的改变,“因为民间艺人,每喜以现实生活为题材,而文人创作则大多乞灵于历史故事”396。《西湖二集》继承了宋元说话艺术中“讲史”的传统,同时融入作者自己对社会现实的理解,选取大量的历史故事进行演绎。据统计,全集三十四篇,明以前的故事有二十六篇,且以宋代故事居多,如《吴越王再世索江山》、《宋高宗偏安耽逸豫》、《文昌司怜才慢注禄籍》、《月下老错配本属前缘》等。同时作者也十分关注现实,记录了明代不少重大事件,如《刘泊温荐贤平浙中》、《商文毅决胜擒满四》、《胡少保平倭战功》等,不仅保存史料,而且暗下针砭。这是由于明末社会十分衰败,作者像众多有识之士一样,急于挽救这个封建王朝的败亡。他们认为,在创作过程中,“即使演述古事,只要处理得当,同样也可以达到针砭现实的目的”549。周清原希图通过对历史的回顾、对历史人物的礼赞,给现世统治者敲响警钟。其次,《西湖二集》的作者在行文过程中附加了大量的治国安邦的策略以及救治时弊的议论。例如,在第十七卷后附有《戚将军水兵篇》、《海防图示》,第三十四卷后又附有《紧要海防法》、《救荒良方》等材料。从纯文学的角度来看,这些材料和议论与文本的叙事风格有相悖之处,甚至是多余的,并且从目前存世的话本小说专集来看也是绝无仅有的。但是正因为如此,才能更加鲜明地表现出作者在选择题材、安排行文方面的准则,即以惩创人心、救国安民为终极目标,凡是符合这种目标的都可以而且应该收进去。二、借他人之饮酒,浇一己之块垒《西湖二集》的作者具有十分强烈的用世心理,《西湖二集》就是作者“借他人之酒杯,浇一己之块垒”的作品。在文本中固然表现了作者吹嘘封建道德,甚至迷信因果等不甚积极的因素,但是更引人注目的却是作者积极用世却报国无门的一腔郁积不平之气。这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明君贤相”的叙述人生烦恼识字始。中国的文人尤其如此。他们总会不自觉地陷入一个心理和行动的怪圈:一方面他们有着大多数人所不能掌握的知识,不停地观察和批判种种社会弊端,有“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强烈社会责任感,有“道济天下之溺”的信心和雄心;另一方面,在正式踏入社会之时却又屡屡碰壁,不能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抱负。这使得很多知识分子欲进难进,欲退不甘,处于一种十分尴尬的境地。《西湖二集》的作者周清原也是如此。像明代其他的文人拟话本一样,周清原也喜好说古道今,将寻常叙事史传化。书中大量出现历史人物故事,作者时常跳出来进行评论,充满对明君贤相的渴望之情。同时在行文中穿插了许多对明代开国帝王洪武帝和永乐帝的赞颂之词,像第二卷中说:“只看我洪武爷百战而有天下,定鼎金陵,不曾耽一刻之安闲……”27,又时常称洪武、永乐为“圣人转世”、“三教宗师”,把他们的英雄事迹与前朝帝王相比较,其崇拜之情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这样的满纸谀辞十分扎眼,但是联系作者生活的明末状况,则又不难理解。因为这样的心情其实是建立在作者对当时世态人情和政治状况强烈不满的心理之上的。周清原生活的明末清初是明代最黑暗最混乱的一段时期。当时,朝廷之上皇帝昏聩,朝廷大员互相利用互相压轧,周清原的老师虞德园就是因此被罢官并终至郁郁而终。而在民间,由于饥荒频繁,沿海地区海寇十分猖狂,农民起义又此起彼伏,关外还有后金努尔哈赤日渐坐大,明朝的情势可谓岌岌可危。作者对此忧心如焚,于是借着回顾开国皇帝的光辉历史,既向统治当局敲响了警钟,又发泄了自己怀才不遇的悲愤。除了对统治阶级提出要求外,作者还极力提倡忠孝节义,力图通过下层封建伦理秩序的稳定维护整个封建社会的安定。例如第十九回《侠女散财殉节》、第三十一回《忠孝萃一门》等,就是对民众和臣子提出了忠孝节义的要求。(二)叙述内容的特点作者的朋友湖海士评论说:“周子间气所钟,才情浩瀚,博物洽闻,举世无两”566,但是造物弄人,使他长处穷贱,因此特别渴望得到赏识重用。这也是《西湖二集》区别于其他话本小说的一个卓异之处。一方面,作者对推贤荐能之人进行了热烈的歌颂。第十七、十八两卷表现得尤其明显。第十七卷说:“从来道‘为国求贤’,又道是‘进贤受上赏’,大臣第一着事是荐贤。……小子这一回书,说与为国求贤之人一看。”280其实这一卷叙述的主要是朱亮祖平定浙中的事迹,但是因为作者拈出“荐贤”二字,使得全文重点突变。正如书中所说:“朱亮祖之所以能如此者,皆因刘伯温知其才而荐之也。”291第十八卷也是商辂因为相信项忠的才能,从而使之生擒满四,平定叛乱。不仅如此,作者还寄希望于司命者的“怜才”。第十五回又用罗隐的故事为证,希望获得冥冥之中司命者的庇佑。另一方面则是作者对封建科举制度的无情讽刺。对于封建文人来说,科举考试是他们跻身上层社会的必经之途,而科考官员正是这条路上的“司命者”。从阿英、郑振铎以及近年来陈国军、陈美林等人的考证可知,周清原也是一名落拓不遇的文人,本书第一卷以瞿佑的诗为开始:“自古文章厄命穷,聪明未必胜愚蒙。笔端花与胸中锦,赚得相如四壁空。”正是其自我写照。第二十七卷《洒雪堂巧结良缘》本是一篇爱情小说,但是作者却忍不住一再地对昏庸的试官进行辛辣讽刺:“怎知自己极不得意文字,那试官偏生得意,昏了眼睛,歪了肚皮,横了笔管,只顾圈圈点点起来。”442他与其他拟话本小说作者一样,“不仅批评了科举制度对人才的埋没,还描写了这一貌似神圣的制度在金钱腐蚀下的变形”577。如第二十卷《巧妓佐夫成名》则借妓女曹妙哥之口,真实地反映了金钱社会对科举制度和文人心灵的严重侵蚀。在这样的境遇下,要想获得真正赏识自己的人真是难之又难,因此作者甚至“愿为优伶,手琵琶以求知于世”566,实在让人动容。三、切中时弊,东南角色《西湖二集》在语言上最突出的特点是酣畅流利。周清原的朋友湖海士在给本书作序时称:“至抵掌而谈古今也,波涛汹涌,雷震霆发,大似项羽破章邯,又如曹植之谈。”566从行文来看,作者的确身负奇才,言谈便给,以至“嬉笑怒骂,四座风生”。鲁迅先生便曾对此给予“文亦流利”的评价。最突出的是第二十卷《巧妓佐夫成名》中曹妙哥评论秀才做官,道:“……多少举人、进士、戴纱帽的官人,其中有得几个真正饱学秀才、大通文理之人?……实有大通文理之人,学贯五经,才高七步,自恃有才,不肯屈志于人,好高使气,不肯去营求钻刺,反受饥寒寂寞之苦,……临安谣言道:‘有钱进士,没眼试官。’这是真话。如今又是秦桧当权,正是昏天黑地之时,‘天理人心’四字,一字也通没有。……世上大头巾人多则如此,所以如今‘孔圣’二字,尽数置之高阁。若依那三十年前古法而行,一些也行不去,只要有钱,事事都好做。”33从酸腐秀才、昏眼试官,再到“钱能通神”的结论,这一段议论精辟地分析了儒林、官场的腐坏,可谓切中时弊,酣畅淋漓。其实曹妙哥的议论不仅仅是一个聪慧妓女的“个人心得”,也是由作者对当时的文人儒士进行深入观察得出的结论。这种语言风格的形成,一方面是作者把市井细民的活泼与文人语言的典雅结合在一起,另一方面是由于作者最重要的着眼点在于议论,“发抒生平之气,把胸中欲歌欲笑欲叫欲跳之意,尽数写将出来”3。所以他在慨叹功名富贵时说道:“世上富贵功名都是草头之露,石中之火,霎时便过,只看南北两峰、西湖清水,不知磨灭过了多少英雄!”466充满深沉的历史沧桑之感;而在针砭时弊,揭露社会阴暗时却又辛辣无比,讽刺那些趋炎附势、奉承拍马的势利之徒时说道:“还要把这个屁顶在头上,当道救命符;捧在鼻边,只当外国的返魂香;吸在口里,还要咬唇咂舌,嚼出滋味;定要把这个屁自己接得个十分满足,还恐怕人偷接了去,不见得男女孝顺之心……”111这种表达又决不是文人口吻,但却酣畅淋漓,大快人心。虽然该书也有“好颂帝德,垂教训”206之嫌,但大部分议论亦雅亦俗,并不一味悲慨,作者的悲喜哀乐如在目前,个性宛然。四、作者的时代观小说历来不入史家法眼,在通俗小说盛行的明代依然如此。很多小说作家、小说选家都不肯署上自己的真名。一来是流俗使然,其次则是因为像茂苑野史、天然痴叟这样的署名在一定程度上能表现作者的人生态度、个性特征:或者自命风雅,或者游戏人生,也或者别有隐衷。但是一般来说,我们看不出这样的署名有没有功利目的。而周清原就不是这样,他在自己的文集上公开署上了自己的姓名,是极少见的个案。周清原也算一位饱读诗书的文人,为自己取一个雅号应该不算难事,况且从他对文本结构的营造来看,他应该很熟悉话本小说的构成。但是他毅然署上自己的真名,其主要原因恐怕就是作者急于推销自己,因此根本没有掩饰自己身份和姓名的必要。既然企图以小说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