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理学在朝鲜和日本

宋明理学在朝鲜和日本

中国是儒家文化的起源地。朝鲜和日本作为儒家文化的包容国，在儒家文化的价值理性和工具理性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它在儒家文化中的各种文本功能和不同的文化主体中得到了广泛的解释。自序1-2宋明理学传人朝鲜、日本以来,作为封建时期的官学有不少相似之处。但又由于朝鲜和日本社会历史条件的不同,表现出各自的特点。宋明理学向东传入朝鲜和日本以后,在朝鲜呈现朱子学的“一枝独秀”,而在日本却呈现朱子学、古学、阳明学、折衷学的“百花齐放”。一、宋明理学的历史演变宋明理学的发展,先是气学,用气学来面对佛教和道教虚无主义本体论和人生观的挑战,建立一个实体性的哲学。但仅仅讲“气”还不够,还要了解作为实体的宇宙运行的普遍规律,于是出现了理学。理学意在掌握世界的规律,包括自然的规律和社会、历史、人生的法则。程朱理学把“理”当成最高的本体,把宇宙实体和宇宙规律与儒家伦理的原则结合起来,在道德实践上“理”被强化为外在的、客体性的权威。虽然这个外在的、客体性的权威有着很强的道德范导功能,但对人的主观能动性是有所抑制的。因此,理学的进一步发展,就有了心学。陆九渊、王阳明相信人心就是理的根源,也是道德法则的根源。他们提出“心即是理”,相信内在价值更胜于外在权威,使人的道德主体性有了进一步发展。所以,从气学到理学,再到心学,宋明理学的发展经历了一个逻辑的内在的展开。正也如李泽厚先生所言:“宋明理学在其整体行程中,大致可分为奠基时期,成熟时期和瓦解时期。张载、朱熹、王阳明三位著名人物恰好是三个时期的关键代表。”宋明理学(朝鲜多称为性理学)最初传入朝鲜是在高丽末期。尹丝淳教授在《韩国哲学史》一书中考证说,高丽和北宋文化交流频繁、崔冲的学问倾向及他的九斋学堂、高丽派往北宋的留学生等情况,说明了宋明理学传入朝鲜的可能性。但是,11世纪后半期金良鉴出使宋朝,并借此机会绘制了太庙和太学,会见了苏轼,也和程氏门人有过接触。12世纪前半期对易学有很深造诣的尹彦颐出使宋朝,曾和二程的门人谈论《易》。12世纪初在高丽宫中殿阁清讌阁中讲论《性命道德之理》,这些都明确地说明了朱子学之前的北宋理学的传入。因此说,无论是13世纪安珦、白颐正等人从元朝引进朱子学,还是“1256年左右,朱熹曾孙朱潜移居朝鲜新安村传播朱子学”,这都是后来之事。宋明理学(日本多称为朱子学)最初传入日本是在镰仓幕府初期。日本的东洋文库保存有1200年朱熹的《中庸章句》抄本,说明了宋学著作已经传入日本。57宋明理学在日本的传播过程中,中日两国的禅僧起了重要作用。日本禅僧俊芿于1199年到宋朝。在宋13年,先学禅学,后学朱子学,1211年多购儒书回国。继而禅僧圆尔辨圆1235年到宋,1241年回国时携带经典数千卷,其中有朱熹的《大学或问》、《中庸或问》、《论语精义》、《孟子精义》等,并为北条时赖进讲《大明录》,阐述儒释道三教,介绍二程和朱熹的思想。之后,有僧侣静照、绍明、道元等到中国留学,学佛、儒,归日后均传播佛学、儒学。同时,中国僧侣道隆、普宁、祖元、一山等人赴日,并以禅僧的身份,在传授禅学的同时,又讲授朱子学,使朱子学在日本很快得到了传播。116日本从平安时代末到镰仓时代初期和中原的往来频繁,特别是海上的交通为贸易和文化交流提供了有利条件。二、朱子学在理论上的迅速发展正如中韩日三国学者所说,宋明理学传入朝鲜后,就取得了无上的权威地位。“在李代朝鲜王朝的五百年间,始终居于统治思想的地位”,“几乎不存在朱子学外的其他思想,达到了清一色的朱子学占居思想统治地位的程度”。因此,“在那个时代(朝鲜王朝)不会孕育出百花齐放的盛况”,而呈现出朱子学一枝独秀。具体来说,主要表现为独尊朱子学,罢黜百家。朱子学在传入之初,就被新兴士大夫们所接受。他们排佛崇儒,改革时弊,试图用朱子学来挽救高丽王朝。其中主要代表人物有李穑(牧隐,1328—1396)和郑梦周(圃隐,1337—1392)。他们不遗余力地提倡和发展朱子学,大力排佛,树立朱子学的权威地位。但因为高丽王朝以佛教为国教,积弊已深,已无法扭转其颓势。因而,以权近(阳村,1352—1409)和郑道传(三峰,1337—1398)为代表的激进的朱子学者,辅助李成桂推翻了高丽王朝,建立了李氏王朝。从而,朱子学被宣布为朝鲜王朝唯一的正统思想,成为官方的御用哲学。可谓芝麻开花节节高,朱子学的独尊地位,在朝鲜朝时期一路提升,从而把对朱子学有丝毫怀疑者皆斥责为“斯文乱贼”,进行残酷的镇压和打击。在朝鲜朝初期,朱子学取代了佛教的国教地位而走向独尊。一方面,朱子学与佛教完全决裂,出现了积极地、彻底地“排佛论”。这以朝鲜朝的开国功臣郑道传为代表。郑道传通过《佛氏杂辩》,以朱子学为基础,对佛教理论进行了哲学批判,他认为佛教视自然界为虚幻的假象,乃是“虚而无,寂而灭”,而朱子学主张万物之“理”实实在在地存在,乃是“虚而有,寂而感”。同时,他还用“灭伦害国性”来清算高丽的佛教文化,奠定了朝鲜朝排佛崇儒国策的理论基础。另一方面,朱子学在理论上和实践上都得到了极大发展。在理论上,权近致力于纯性理学说的研究。他在《入学图说》中强调“五常”、“四端”等心性问题,认为只有充分认识心性才能实现天人合一。权近的这种学问的着力点在于探索心性等性理学本身的问题,带有纯性理学的倾向,这为朝鲜朝性理学的哲学研究起了向导的作用。在实践上,士林派学者高举实践理性的旗帜,律身、为己、躬行,实现至治义理的道学,坚持朱子学的实践精神。“郑梦周后,始知性理之学,……为东方理学之祖。吉再学于梦周,金叔滋学于吉再,金宗直学于叔滋,金宏弼学于宗直,赵光祖学于宏弼,自有其源流也。”“郑梦周→吉再→金叔滋→金宗直→金宏弼→赵光祖”这一序列的学者们企图不只是在形式上而是真正在行动上以朱子学的理念改造社会,极力强调要知行兼全、实践躬行。因而,朱子学逐渐取代了佛教,成为朝鲜朝的统治意识形态。在朝鲜朝中期,朱子学迎来了极大发展的黄金时代。一方面,以李滉(退溪,1501—1570)和李珥(栗谷,1536—1584)为代表的一代杰出的朱子学家在哲学理论、伦理道德、政治文化等各方面全面继承、维护和发展了朱子学,使朱子学在信仰、政治思想、文化教育以及日常世俗生活等所有领域里占据支配地位。李滉继承朱子的理本论,以理为最高范畴,认为天理是万事万物的根据和主宰。在理气问题上,李滉把朱子的相对僵化的理看成是有动静的,肯定了理的能动作用。他认为“四端理发而气随之,七情气发而理乘之”,以此为论点,他与奇大升一起拉开了朝鲜朝旷日持久的“四七论辩”的序幕。李珥则试图调和理本论与气本论的矛盾,他提出“理气妙合”、“理通气局”、“气发理乘一途”等观点,在理论上深化了朱子学。同时,李珥积极把朱子学理论应用于实践,在政治上主张王道、仁政,提倡社会改革,对政治、经济、军事等问题提出了一系列的革新图治方案。另一方面,朱子学者们在“辟邪显正”的口号下,把朱子学以外的所有学说都斥之为异端,即使是宋明理学内部的气学和阳明学也未能幸免。李滉专门撰文《非理气为一物辩证》,批评徐敬德(花潭,1489—1546)一生用力于性理之学,但“终见得理字不透,所以虽拼死力谈奇说妙,未免落在形器粗浅一边了,为可惜也。而其门下诸人,坚守其误,诚所未谕,……皆是指气为性之误”,“花潭公所见于气数一边路熟,其为说未免认理为气,亦或有指气为理者,……已陷于释氏之见”。又撰文《传习录论辩》,称“至如阳明者,学术颇忒,其心强狠自用,其辞张皇震耀,使人眩惑而丧其所守,贼仁义乱天下,……顾不欲灭伦绝物如释氏所为。”凡是背离朱子学的一切学说,均被李滉视为异端,列在诛伐之列,从而奠定了朝鲜朝朱子学一枝独秀的地位。在朝鲜朝后期,朱子学作为国家的意识形态逐渐制度化、抽象化,直接成为现实社会的价值杠杆。这时所有的理念、价值、信仰、规范等,统统被纳入朱子学的模式进行裁剪,使朱子学开始了脱离实际的清谈空论,而对稍有进步倾向的学派和对朱子学稍有疑义者,则横加指责,甚至以“斯文乱贼”之罪名,进行残酷镇压。反思朱子学,提倡复兴古汉学的尹镌(白湖,1617—1680)被加以“逆贼”之罪名处死,朴世堂(西溪,1629—1703)被长期流放;继承花郎道和妙清等民族固有思想传统的崔济愚(水云,1824—1864)被以“散布邪说”、“邪教徒”之罪名,惨遭杀害。可以说,朱子学发展到后期,走向了极端,阻碍了学术思想的自由发展,也使自身逐渐腐朽僵化,必然导致了朱子学本身的解体。三、日本宋明理学的繁荣自宋明理学传入日本,一直居于佛教之下,未能独立发展。直到进入江户时代后,宋明理学才摆脱佛教禅宗的从属地位,开始独立发展,进入它在日本的全盛期,形成了朱子学派、阳明学派、古学派和折衷学派等“百花齐放”的形态。(一)朱子学是中国近代中国的学日本朱子学是从京都朱子学派的藤原惺窝(1561—1615)和林罗山(1583—1657)开始展开的。惺窝原为禅僧,后离佛归儒,成为日本朱子学的开创者。他尊信朱子性理学,主张理本论,但也不排斥陆王心学,主张神儒合一。林罗山继承老师惺窝的遗志,致力于朱子学。他特别强调朱子学中适合封建社会等级身份制度的伦理纲常思想,并使朱子学突破了惺窝的修身齐家的范围,成为治国的武器,占居了德川幕府的官学地位。其后,有室鸠巢倡导名分大义论,反对佛、老、神道,称述暴君放伐论为德川氏辩护,拥护幕府统治;新井白石(1657—1725)尊奉朱子学,在鬼神论、史学研究和关注西方科学等方面发扬了朱子的穷理精神。海南朱子学派以山崎暗斋(1618—1682)为代表,视朱子学如宗教,对朱子学心体力行,理论上采取教条主义,行动上以“敬”为本,采取严肃主义。同时,山崎暗斋还运用朱子学思想附会日本神统神国的观念,创立了“垂加神道”。海西朱子学派以安东省庵(1622—1701)和贝原益轩(1630—1714)为代表,虽属朱子学系统,但又在一定程度上超脱了朱子学的范围。省庵师事朱之瑜,提倡超脱朱子学宗派主义的自由学风,理气观上近于气一元论。益轩则受张载思想影响,批判朱子学。大阪朱子学派以商业中心大阪的“怀德堂”为中心,创始于三宅石庵(1665—1730),盛于中井竹山(1730—1804)和中井履轩(1732—1817)两兄弟,到了富永仲基(1715—1746)则完全走上了唯物主义道路。该派尊信朱子,同时也兼修陆王,提倡“诚之道”,富于批判精神;尊王贱霸,批鬼神,为明治维新开路。(二)伊藤仁斋的学术启示古学派是朱子学的反对派,代表不掌权的地主阶级及闲居京都的贵族的利益。其名为复古,事实上乃提倡一种新学,即以复古的名义而从朱子学里解放出来,7寻求变革现实社会的依据。它盛于德川中期,从山鹿素行开始,经过伊藤仁斋的古义学派,最后由荻生徂徕的古文辞学派完成。山鹿素行(1622—1685)先学朱子学,后读周孔之书,对朱子学产生怀疑。他认为朱子学不足以济世,无补世用,提倡回归到周公、孔子的古典中去,重新解读圣人之意,以探求真正的圣人之道。伊藤仁斋(1627—1705)著《论语古义》和《孟子古义》等书,批驳程朱以后的宋儒对孔孟的歪曲和误解,探索孔孟学说的本义。在自然观上,仁斋主张气一元论,认为世界是由气构成的一大活物,从而抛弃了被宋儒极度重视的、抽象的“理”的概念。在人性论上,他通过区别“天道”和“人道”,割裂了宇宙观和伦理观的连续性,从朱子学合理主义的形而上学走向了“人伦日用”的形而下学。“仁斋教授生徒四十余年,诸州之人,无国不至,执谒之士,殆以千数”,形成了颇具影响的崛川学派。此后,荻生徂徕(1666—1728)继承山鹿素行、伊藤仁斋的复归原始儒学的传统,主张通过古文辞学对儒学的观念进行新的解释。他认为朱子学,甚至包括仁斋学在内,对中国先秦儒学经典的解释都是主观的,因而主张应用古文辞学来正确地、客观地理解中国的儒家经典,通过四书五经的语言,就六经以阐明“先王之道”、“圣人之道”,以取代朱子学。徂徕学当时有许多追随者。甚至有一个时期,在思想界,比其它任何儒学派别都产生了更为广泛的影响,大有标志日本儒学最高峰之感。(三)“和和”对“和”的教育意义日本阳明学派也是朱子学的反对派,它主要继承和彻底地实践了王阳明的知行合一观,并与朱子的格物致知理论相结合,树起了起义和革新的旗帜,代表了下级武士和广大市民的利益。其代表人物有中江藤树、熊泽蕃山、佐藤一斋和大盐中斋等。首先中江藤树(1608—1648)通过“全孝心法”把“孝”这一日常道德规范,说成是万事万物的根本道理和宇宙的本源,使阳明心学更富于感情和自然的色调。藤树之后,其门人熊泽蕃山(1619—1691)致力于“致良知”说的宣传,使一些掌权者求学于阳明学,如池田光政,一些大名和幕吏。这使得阳明学的影响日渐扩大。到了江户后期,佐藤一斋(1772—1859)利用其居于官学中枢的合法地位来宣扬阳明学,使阳明学在朱子学的包围中得到了发展。一斋门下和再传弟子出现了许多活跃于幕末政治舞台的思想家与活动家。与一斋同时力倡阳明学的还有大盐中斋(1792—1837),他用“致良知”和“知行合一”来强调道德意识与道德行为的统一性,把阳明学从个人道德修养哲学转变为改造社会的行动哲学,使其在社会变革中发挥了有益的社会功能。116-127(四)日本儒学折采用的折模式在朱子学派和古学派、阳明学派相互的思想争论之中,产生了主张在各派之中采长补短独树日本儒学的旗帜的折衷学派。该派在18世纪后期曾风靡一时,以至当时著名儒者,十之七八都是折衷学。7-8其代表人物有片山兼山、井上金峨等。他们企图超越当时各学派的对立抗争,以追求所谓的“圣人之教”。它虽对各学派都持批判态度,但在理论上却没有新的发展,只是从儒学各流派乃至中国的诸子百家中,采取共同点。这种折衷学派的盛行,反映了日本儒学的哲学创造力的涸竭。144-145四、日本国家体制的原因—宋明理学在朝鲜和日本的成因比较宋明理学传入朝鲜与日本后,之所以会呈现出如此之不同,笔者认为主要是由于两国的社会现实不同而造成的。朝鲜是高度集权的大一统体制社会,而日本则是分权的幕藩体制社会。首先,在朝鲜,自统一新罗到高丽,再到朝鲜朝,中央集权的大一统体制得到了不断完善和加强。特别是在朝鲜朝时期,统治者取得了全国土地支配权,控制了全国人民,国王权力无限扩大,全国各地方官吏由中央直接任命,并向中央负责。加上朝鲜半岛地域狭窄,民族单一,地方文化差异小等特点,这些使朝鲜形成了较之中国更为彻底的高度集权化社会体制。这种高度集权的大一统体制则要求统一的思想理念。适时在丽末鲜初的易姓革命中,朱子学适应了新形势而成为朝鲜朝的官方御用哲学,被宣布为国家唯一的正统思想。所以,在朝鲜朱子学得到了独尊地位,并且逐渐走向了制度化。133而在日本,江户时代的幕藩体制社会事实上是一个多元权力社会。日本天皇在幕藩体制下虽然丧失了领地和实权,但仍被视为日本最高君主的传统性权威和宗教性权威的象征。幕府也常会利用天皇的神权来维护自己权力基础的稳定。幕府(总领主)是地方领主中的强大者,只是处于控制其他地方领主的地位而已,其统治最终显示的是地方领主的权力,实际上并不拥有直接统治全体人民的权力。57大名(地方领主)虽受将军控制,对幕府负担政治、经济及军事的义务,但他们在自己的领地(藩国)上是最高的专制君主,拥有财政、军事、司法和行政的权力。所以,在日本以天皇、幕府、大名等不同权力为中心的多元体制社会则需要多元的思想。因此,学派林立的朱子学、古学、阳明学、折衷学等各种思想在日本都得到了发展。其次,在朝鲜朝高度集权的大一统体制下,权力一元化地集中于国王,两班通过科举成为官僚,任职于从中央到地方的国家权力部门并直接掌管和参与国家政治。各级官僚和国王一道构成统治阶级的整体而实现统治,因而,思想家成为了政治家,政治家就是思想家,学问、政治、权力是一体的,不可分离的。138所以,把朱子学作为官方的政治哲学,视为科举取士的标准学说的朝鲜朝根本就不容许不同于朱子学理论的存在。而在日本幕藩体制下,封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