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赔偿金的法律问题研究

死亡赔偿金的法律问题研究

2010年3月23日上午7点20分，福建省南平市实验小学入口处发生了一名中年男子用刀刺伤了小学生。三名学生当场死亡，10名学生受伤，其中6人因治疗无效死亡。凶手后被现场群众制服。9死4伤的惨案引起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3月24日,南平市政府部门约请死者家属讨论9名遇害学生的善后事宜,初步提出每个死者家庭给予26万元的抚恤金。有家长对这一结果不甚满意,准备另行提起诉讼。死亡抚恤金是国家或有关单位按相关法规规定给予死者近亲属和被扶养人一定金额的慰问金及生活补助费。本案中南平市政府在第一时间就启动抚恤金制度不仅体现了人性关怀,更主要地是考虑到诉讼索赔的现实障碍,因为本案中直接致害人郑某根本无力承担死亡赔偿。因此南平市政府提出了一揽子解决方案,由政府承担起应尽的社会责任,这样既能够节约成本同时又能较好维护社会的正义,其中包括给予9名死亡孩子的近亲属26万元的抚恤金。但是抚恤金代替不了民事赔偿,因为抚恤金带有福利性质,只能起到有限的精神抚慰和物质帮助作用。本案中死亡孩子的家长们如果对这样的解决方案不满意,还可以另行提起民事诉讼。虽然直接致害人郑某的赔偿能力有限,但作为学校如果有过错,同样要承担民事赔偿责任。9名孩子的生命已经丧失,导致其主体资格的消灭和权利能力的丧失,因此其已无从取得向加害人主张损害赔偿的权利,但法律不能无视利益受到损害的近亲属,特别是对近亲属的精神伤害。在2008年发生的全国首例三鹿奶粉致死婴儿家属所提出的百余万赔偿请求中,医疗费、住院伙食补助费、交通费、住宿费、营养费、护理费、误工费、丧葬费、死亡赔偿金等只占近9万元,而精神损害抚慰金高达100万元,主要用于补偿死者近亲属所遭受到的精神上痛苦和创伤。因此死亡赔偿并不是对死者生命本身的赔偿,生命是不可以用金钱来计算价值,所以侵权法无法也无需对死者进行赔偿,但是它却必须关注与死者利益相关的第三人。因为,“人的最高利益生命在侵权行为法上的意义是很小的。而致人死亡的后果是由另外一些人承担的,如近亲属、生活伴侣、雇佣人或交易伙伴”,72侵权法只能对致人死亡所造成其他人的受损利益进行救济。目前我国死亡赔偿制度救济的第三人是死者的近亲属1。本案中孩子的近亲属完全可以另行向法院提起死亡赔偿请求。但是近亲属到底受到了怎样的损害?是否都应当给予赔偿?应当按照什么样的标准进行赔偿?解决这些问题的前提是廓清死者近亲属获得求偿权的基础到底是什么。一、继承说《夯实说》。在当事人关于近亲属死亡损害赔偿请求权的基础,学者们的观点大致可分为两派:一是近亲属继承了受害人业已取得的损害赔偿请求权,此种观点被称为“继承主义”;另一种观点认为,近亲属是基于自身扶养利益或生活利益被侵害而行使固有的损害赔偿请求权,此种观点被称为“固有受害主义”,简称“固有主义”。“继承主义”认为,受害人生命一旦受到侵害,即在受害人与加害人之间成立损害赔偿关系,受害人即获得对加害人的损害赔偿请求权,该请求权因受害人的死亡而由其继承人继承。但是继承说存在着理论上的尴尬,因为受害人生命一旦丧失,其民事主体资格灭失并带来民事权利能力消灭,死者已经失去了享有任何权利的资格,因此也不可能享有死亡损害赔偿请求权,更谈不上被近亲属继承了。为了解决这个理论上的难题,坚持继承说的学者们提出了解决死者权利能力问题的许多观点,有间隙取得请求权说、民事权利能力转化说、同一人格代位说、加害人赔偿义务说、死者人格存续说、极限概念说等,但这几种学说的最终结论都是近亲属基于继承而享有受害人死亡的赔偿请求权的,仍然难以掩盖理论上的尴尬,因此遭到了学者们的强烈批评。与“继承主义”相对立的是“固有主义”。“固有主义”认为,受害人生命一旦丧失,无必要也无可能再对加害人主张损害赔偿,真正承担死亡所带来不利后果的是利益受到影响的近亲属。“固有主义”主要有两种学说:1.双重直接受害人说。侵害生命权不仅导致受害人生命的丧失,其近亲属也受到财产和精神损害,这两重直接受害人享有一个共同的损害赔偿请求权。加害人的赔偿义务并未因受害人死亡而发生任何变化,只是向仅存的另一直接受害人履行赔偿义务而已。2.死者近亲属直接受害说。该说认为死者近亲属所享有的损害赔偿请求权来源于其自身权利遭到侵害而受有损失的事实。与继承主义相比,固有主义显得较为自然和符合实际。“双重直接受害人说”明确否定近亲属是基于继承而得到赔偿请求权,但死者的赔偿请求权是如何转移给近亲属仍然难以解释。而“死者近亲属直接受害说”认为加害人在侵害死者生命权的同时,也侵害了死者与近亲属的身份关系,近亲属损害赔偿请求权来源于基础权利——身份权受到侵害。但身份权在我国的地位十分特殊,是一个备受冷落的权利,这不仅表现在我国民事立法中并没有明确身份权2的概念,而且我国研究亲属法的学者也很少研究身份权,特别是身份权的对外关系。二、死亡给相关方带来的实际伤害致人死亡给近亲属所带来的现实损害可为三大类:(一)致亲属费用的支出又称为积极损害,是因为受害人的死亡而导致近亲属费用的支出,包括丧葬费、受害人受伤与死亡间的治疗费、看护费、交通费等,对于这类损失各国基本上都采全部赔偿的原则。(二)求权因失去请求对象而破裂是指受害人因受到不法侵害而提前死亡,给近亲属带来财产利益的损失。损失的利益可分为两种:一是从应得利益的角度考虑,仅仅指死者生前应扶养的被扶养人的扶养请求权因失去请求对象而落空,此即身份权人受扶养的财产性权利遭到侵害;二是从可得利益的角度考虑,死者在余命年限内收入减去其生活费的余额部分,本来是可是用来增加近亲属的生活福利的,但因为死者死亡的提前到来而不能增加。对间接财产损失,绝大多数国家都采取了限制赔偿的态度,只对扶养费的损失给予赔偿,因为扶养费是被扶养人基本生存条件的保障,近亲属可据此主张固有利益之损害赔偿,而对于其它损失利益,因其具有不确定性,只将其作为过于“遥远”的损害,从赔偿体系中被排除出去。(三)精神损害的赔偿共同关系是指死者的关爱、陪伴、指导、支持、社会关系等,共同关系的稳固能够给近亲属带来幸福价值,因此对它的破坏会给近亲属带来非财产上的损害4。精神痛苦则是因为近亲属与死者存在着最为密切的感情联系,加害人的侵权行为必然给其近亲属造成精神痛苦,近亲属的精神痛苦与侵权行为之间具有法律上的因果联系,故此种精神痛苦当属精神损害。对近亲属的精神损害,绝大多数国家都以给付慰抚金作为金钱赔偿,因为“不法侵害他人致死者,受害人之父母、子女及配偶所受精神上之痛苦实较普通权利被侵害时为甚,自不可不给与相当金额,以资慰抚”。虽然非财产损害赔偿仅以法律有规定者为限,与死者近亲属以慰抚金却是各国通行做法。在法国,“对于侵害生命权近亲慰抚金赔偿,法国判例广泛保护精神上之利益,对于因近亲属被杀而生之精神痛苦,概命支付之”。意大利甚至还对非婚姻生活伴侣也给予了精神上的补偿,仅仅是因为他们与死者有紧密和稳定的精神上的关系,苏格兰将丧失“陪伴和支持”的赔偿请求权也赋予了那些父亲死亡时尚未出生的子女,及那些因医疗事故出生三天后就死亡之婴儿的父母。225-227三、身份权的民法保护虽然近亲属因加害人侵害生命权的行为而受到损失,但从逻辑推理上看,只有权利受到侵害的本人,在受到损失的情况下,才可以主张损害赔偿。虽然各国都承认近亲属可以就受害人生命的丧失所引起的损害提出赔偿的请求,但在以“权利侵害”为一般侵权行为构成要件的许多国家,民法是通过特别设立专门条款来承认近亲属的赔偿请求权。如王泽鉴先生指出:“就原则而言,第三人就其因被害人死亡而受之损害,欲向加害人请求损害赔偿时,须依第184条关于侵权行为之一般规定。惟此等损害多属财产上之损失,而非特定权利遭受侵害,并多系间接,是否符合一般侵权行为之构成要件,容有疑问。为此,‘民法’乃特设明文,规定特定范围之人就特定类型之损害,得径向加害人请求损害赔偿;是否符合一般侵权行为之构成要件,在所不问。”但何种“特定范围之人”凭什么可“径向加害人请求损害赔偿”?这其中涉及到侵权行为法中复杂的因果关系的认定和法政策的慎重考量。近亲属是指相互间具有权利义务关系的亲属。根据最高人民法院的司法解释,其范围是:配偶、父母、子女、祖父母外祖父母、孙子女外孙子女和兄弟姐妹5。近亲属间的关系一般可分成三类:夫妻关系、父母子女(亲子)关系及亲属关系,相应的在当事人间就有三种权利义务关系:配偶权、亲权、亲属权,这三项权利可统一界定为民法上的身份权。而侵害生命权的行为在使受害人丧失生命的同时,正好破坏了正常的近亲属与死者之间的身份关系,是因为侵害了近亲属的身份权,才造成其非财产损害和财产损害,故近亲属的损害赔偿请求权是基于身份权被侵害而直接取得,并不依赖于死者。人是生活在特定的人群之中的,存在着一种群体的利益性,其中最紧密的就是近亲属之间的身份关系,包括配偶、父母、子女等家庭成员的关系。家庭成员构成了一个完整的生活共同体,也是最为紧密的利益相关共同体,其中一个共同体生命的丧失,必然损害到其他成员的共同生活利益,比如扶养来源的失去、情感的伤害、天伦之乐的丧失、性生活及其他生活服务的损失等。这种利益就是一个家庭成员的生存对其它家庭成员的身份利益,这一价值既体现于物质上的扶养和帮助,也体现于精神上的关爱和慰藉,还体现于身份关系的存在所带来的社会利益。因此,身份关系本质上是一种特殊的私人利益关系,因为它涉及到特定身份人的利益。在我国目前社会保障机制还不健全、不发达的情况下,身份关系的不稳定,必然造成建立在婚姻家庭基础上的亲属保障机制的紊乱,影响到家庭和社会的稳定,因此身份关系是结合了人的自然属性和社会属性,兼容了个体需要与社会需求,体现了个人与社会的双重价值。因此,身份关系作为最基础的社会关系,是人类社会生存与繁衍所必需的循序,这种人与人之间的交往秩序是人类社会在长期的发展中所认识到的,是社会赖以存在和发展的共同基础。任何第三人对身份权的侵害都会破坏这种社会伦理价值,触及到社会公共利益和善良风俗的底线,即使身份权人怠于维护其权利,国家也会进行直接干预。如我国刑法第四章就专门规定了对亲属法上身份权的刑法保护,我国《治安管理处罚条例》涉及到对亲权的行政法保护。但仅仅依靠国家公权力的直接干预是不完备的,因为刑事责任、行政责任的主要方式是惩罚性,而身份权人的损失并没有得到补偿,因此对身份权的民法保护具有不可替代性,民法保护应该在身份权的法律保护体系中居于更重要的地位。正因为如此,亲属关系(包括婚姻家庭关系)历来是各国法律保护的重点。亲属法不仅应当规范近亲属之间的身份关系,同时应将第三人对这种身份关系的尊重和不得侵害设定为一种法定义务,这样具有相对性的身份关系具有了绝对性,体现了身份权的对外关系。意大利最高法院甚至将使丧失子女看作是对为宪法所保护的家庭之完整和统一的侵害141。而死亡损害赔偿应当反映一个家庭成员的生存对其他家庭成员的身份利益,应当对近亲属的财产损失进行补偿和精神损害进行慰抚,以填补因身份关系意外断裂而产生的利益真空。近亲属到底受到怎样的损害?是否都应当给予赔偿?应当按照什么样的标准进行赔偿?这些问题都涉及到法律的价值判断,而不仅仅是事实判断。基于死亡赔偿高额化的要求,以利于与伤害赔偿之间的平衡,日本一直坚持继承主义说,我国的民事立法也放弃固有主义而向继承主义转变,但继承主义难以掩饰理论上的尴尬,以“死者”为中心的赔偿计算方式必然造成与近亲属实际损失的不符。事实上,侵害生命权的行为在使生命权人丧失生命的同时,正好破坏了正常的亲属身份关系,侵害了死者近亲属的身份权,造成其财产损害、精神损害和共同生活利益的丧失,从而应承担相应的民事责任。因此,死者近亲属所享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