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文解字注》中的构件与功能

《说文解字注》中的构件与功能

组件是构成整词的组件，是构成汉字的组件单位。合体字是由两个或两个以上的构件组合而成的,对独体字来说,它的构件就是它自己(P35-38)。“许慎首创了实为汉字构件的部首,并在《说文》一书中研究了部首亦即汉字构件的功能。”《说文解字》(以下简称《说文》)以小篆字形为基础把汉字分为540部首,实际上是把汉字根据部首的不同而分为540个聚合体;同时在每一个聚合体内对每一个汉字进行形体分析,离析出构成该字的构件,实际上是显示了汉字具有组合性特征。这种以组合和聚合的观点来研究汉字构件,对于我们今天的汉字构形学研究具有深刻的启示。如果我们做进一步思考,构件如何组合,组合中每一个构件各自呈现怎样的意义类别,组合中构件的位置以及思维、文化、修辞等因素对汉字构形示意的影响等,这些问题的研究和解决,对深入研究汉字构形学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段玉裁《说文解字注》(以下简称段注)对这些问题做了相当深入的探讨。一、根据组件，分析这六本书之间的差异和接触段玉裁根据构件较全面地分析了六书中前四书之间的区别与联系。1.从某者之所作，指事物仅存目之形,仅从某者“有独体之象形,有合体之象形。独体如日、月、水、火是也。合体者,从某而又象其形。”“独体之象形,则成字可读;附于从某者,不成字不可读,说解中往往经浅人删之。此等字半会意半象形,一字中兼有二者;会意则两体皆成字,故与此别。”这段话告诉我们会意与合体象形的区别在于构件的性质不同:会意的构件皆为成字构件,而合体象形中却有一个构件为“非成字构件”,即“不成字不可读”的构件。2.“合两文”、“独体”的“会意”字分类“指事不可以会意肴殳,合两文为会意,独体为指事。”指事与会意的本质区别在于构件数量不同:会意字是由两个构件组合而成,而指事字则只有一个构件,即“合两文”和“独体”的区别。3.指的是事物、形状和波形“其别于指事、象形者,指事、象形独体,形声合体。”形声与指事、象形的区别在于构件的数量不同,前者是合体,后两者是独体。4.表音构件不同“其别于会意者,会意合体主义,形声合体主声。”形声与会意的构件数量相同,都是合体,而构件功能不同,会意字的构件均表义,而形声字有表音的构件。由段注的分析可知:象形、指事、会意、形声四书的本质区别在于组成汉字的构件在数量和功能方面有所不同。二、“从”到“放”汉字构件分为成字构件与不成字构件,成字构件具有双重性,当它与别的构件一起组成整字时,它是构件;当它不参与构字时,其本身就是一个具有形、音、义的独立的字。这些具有形、音、义的独立的字作为构件参与组字时,呈现的构件意义与单用时的意义既有联系又有区别。许慎其实已经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在《说文》中以“旁见说解”的方式对组成汉字的构件意义进行特别的分析说明。但毕竟数量有限,而段玉裁在《说文解字注》中却大量深入地分析了构件在参与组字时的意义。例如:“殳”的本义是用在兵车上,类似于戈,但顶端没有铁刀的一种兵器。作为构件时据段氏分析有以下几种意义:1.用来防守的兵器。《说文·殳部》:“役,戍也。”段注:“依《韵会》订。戍,守边也。司马法曰:‘弓矢圉,殳矛守,戈戟助。凡五兵,长以卫短,短以救长。’按‘圉’古‘御示’字,今《周礼》注作‘围’,误。殳,所以守也,故其字从殳。”2.击。如殴、高殳等字中的“殳”皆表示敲或击。3.有力之物。《说文·殳部》段注:“殳者,有力之物。用有力之物而精谨也。”4.用武之意《说文·殳部》:“一曰毅,有决也。从殳立豕声。”段注“从殳”:“取用武之意。”5.搅杂之意。《说文·殳部》:“肴殳,相杂错也。从殳肴声。”段注“从殳”:“取搅之之意。”6.运旋之意。《说文·言部》:“设,施陈也。从言殳。殳,使人也。”段注:“会意言殳者,以言使人也。凡设施必使人为之。”“殳者,可运旋之物,故使人取意于殳。‘般’字下曰‘殳,所以旋也’。”7.杀意。《说文·凵丨凵丿部》:“芟,刈草也。从凵丨凵丿殳。”段注:“锴有声字,非。此会意,殳取杀意也。”我们可以从段注的分析中看出构件“殳”在组合构字时,既可以用其本义,也有在本义基础上发展出来的其他意义。下面我们将段注中所分析的构件意义按以下几类加以介绍:1.本义《说文·人部》:“企,举踵也。从人止。”段注:“从人止,取人延竦之意。”构件“人”用的是本义。《说文·日部》:“晋,进也。日出而万物进。从日从至至。”段注“从日从至至”:“以日出而作会意。”即构件“日”用的是本义。《说文·匕部》:“顷,头不正也。从匕页。”段注:“页者,头也。”构件“页”用的是本义。2.引申义《说文·日部》:“昏,日冥也。从日氐省。氐者,下也。”段注:“《氐部》曰:‘氐者,至也’。其引伸之义则为下,故此云‘氐者,下也。’”“氐”的本义是“至”,在“昏”字中作为构件则是“下”的意思,指出其用的是引申义。《说文·放部》:“敖,出游也。从出放。”段注“从出放”:“从放,取放浪之意。”“放”字本义《说文》释为“逐也”,指出“放”作为构件在“敖”字中取放浪之意,即是取引申义。《说文·幺幺部》:“幽,隐也。从山幺幺。”段注:“‘幽’从山犹‘隐’从阜,取遮蔽之意,从‘幺幺’者,微则隐也。”指出“幽”的两个构件“山”和“幺幺”分别取引申义“遮蔽”和“隐”,并分析了引申的原因。3.比喻义《说文·羽部》:“羽妾,棺羽饰也。下垂从羽,妾声。”段注“下垂从羽”:“羽妾者,下垂于棺两旁,如羽翼然,故字从羽,非真羽也。”指出“羽”作为“羽妾”字的构件“非真羽也”,而是“如羽翼然”,即像羽毛一样,“羽”用的是比喻义。《说文·矢部》:“知,词也。从口矢。”段注“从口矢”:“识敏,故出于口者急如矢也。”指出构件“矢”并非真的箭,而是比喻反应机敏,快得像箭一样。4.借代义(1)借部分代整体《说文·隹部》:“奋,羽冖车也。从大隹在田上。”段注云“田犹野也”。“田”在这里代指整个野外。《说文·人部》:“付,予也。从寸持物以对人。”段注:“寸者,手也。”指出“寸”作为“付”字的构件,呈现的不是本义“寸口”,而指代“手”。(2)特征代本质《说文·羊部》:“,进善也。从羊久声。”段注“从羊”:“羊,善也,故从羊。”“羊”具有“善”的特征,故以此来指代抽象化的“善”。《说文·鬼部》:“酉鬼,可恶也。从鬼酉声。”段注“从鬼”:“非真鬼也,以可恶,故从鬼。”“鬼”具有“可恶”的特征,故“鬼”在“酉鬼”字中“非真鬼也”,取其“可恶”的特征而指代“丑”罢了。(3)借原料代成品《说文·竹部》:“算,数也。从竹具。”构件“竹”的本义为“冬生草”,即竹子。段注:“从竹者,谓必用算以计之也。”此字中,“竹”表算筹,用借代义,以原料代成品。5.假借义《说文·宀部》:“寡,少也。从宀颁。颁,分也。”段注:“先郑注《周礼》曰:‘颁读为班布之班,谓分赐也。’按:‘颁’本训‘大头也’,此云‘颁,分也。’谓假借。”“颁”本义“大头”,而在“寡”中作为构件意为“分”,段氏指出“颁”假借作“班”,“班”本义为分玉,故有“分”的意思,“颁”在这里用的是假借义。《说文·口部》:“咸,皆也,悉也。从口从戌。戌,悉也。”段注:“此从戌之故,戌为悉者,同音假借之理。”“戌”作为“咸”的构件表示“悉”的意思,是“同音假借之理”。即构件“戌”用的是假借义。《说文·户部》:“户聿,始开也。从户聿。”段注“从户聿”:“聿于语词有始义,故从聿。”“聿”的本义是书写工具“笔”,用做虚词表示“始”义是假借,因此“聿”在“户聿”字中用的是假借义。6.语源义承载语源义的构件是形声字的声符,关于声符兼义的问题,段注做了系统深入的探讨。前人对此多有研究,这里仅举一例以做说明。《说文·言部》:“讠皮,辩论也。……从言,皮声。”段注:“此讠皮字正义。皮,剥取兽革也。木皮,析也。凡从皮之字,皆有分析之意,故讠皮为辩论也。”段注从“皮”的本义总结分析出“皮”作为构件声符含有语源义“分析”。7.联想义《说文·肉部》:“口月,小虫也。从肉口。”段注:“字从肉者,状其软也;从口者,象其首尾相接之状也。”由于肉具有柔软的特点,所以很容易由肉联想到“柔软”。故段注指出“口月”的构件“肉”不取本义,而是取其联想义“软”,用以表示小虫子身体柔软的样子。《说文·言部》:“言虎,号也。从言虎。”段注:“凡呼号之声,虎为最猛,故皆从虎会意。”老虎最为凶猛,让人容易联想到其可怕的咆哮声,故表示呼号之意的“言虎”以“虎”作为构件。8.比拟义《说文·犬部》:“哭,哀声也。从口口,从狱省声。”段注:“按许书言省声多有可疑者。取一偏旁,不载全字,指为某字之省,若家之为省,哭之从狱省,皆不可信,狱固从犭犬非从犬而取犭犬之半……窃谓从犬之字,如狡、狯、狂、默、猝、猥、狠、犷、状、犭需、狎、狃、犯、猜、猛、犭亢、犭亘、戾、独、狩、臭、敝犬、献、类、犹卅字皆从犬,而移以言人。安见非哭本谓犬嗥,而移以言人也?凡造字之本意有不可得者,如秃之用禾;用字之本义亦有不可知者,如家之从豕、哭之从犬。愚以为家入《豕部》从豕宀、哭入《犬部》从犬口口皆会意而移以言人,庶可正省声之勉强皮傅乎?”段注列举了哭、独等三十个从犬之字并认为这些字皆“从犬而移以言人”,即以物比人。三、“兵”“则从人”、“伐”和“其人”等三字构声字下声甲金文中,构件的位置相对比较灵活,而到了小篆阶段,构件的组合位置基本固定,相同构件的不同组合位置就具有区别作用了,段注对这一点已经有所认识,首先指出形声字声符的位置“或在左或在右,或在上,或在下,或在中,或在外”。同时指出构件的位置不同对于汉字组合的影响。《说文·人部》:“伐,击也。从人持戈。”段注:“戍者,守也,故从人在戈下,入《戈部》;伐者,外击也,故从人杖戈,入人部。”指出“戍”、“伐”两字均由相同构件“人”和“戈”构成,但构件的组合位置不同。《说文·木部》:“柔,栩也。从木予声。”段注“此与机杼字以下形上声、左形右声分别”。指出“柔”、“杼”两个形声字构件相同而形符声符位置不同。《说文·东部》:“东,动也。从木。官溥说:‘从日在木中。’”段注:“日在木中曰东,在木上曰杲,在木下曰杳。”指出“东”、“杲”、“杳”三字构件相同而以组合位置的不同相区别。《说文·日部》:“昃,日在西方时侧也。从日仄声。”段注“从日仄声”:“夫制字各有意义,宴、景、晷、旱之日在上,皆不可易也。日在上而干声则为不雨;日在旁而干声则为晚。然则昃训为日在西方,岂容移日在上,形声之内非无象形也。”段氏以构件“日”为例强调了构件的组合位置对汉字构形示意的影响。《说文·多部》:“多,纟重也。……古文,并夕。”段注:“有并与重别者,如棘与束束是也;有并与重不别者,多是也。”段氏分析了同一构件并列与重叠对构字的影响。四、组合表达的运作示意模式是指构件组合表示字义的模式。一个合体字的意义要由几个构件组合表达,组合的过程中常要借助于逻辑上的推导、联想、文化习俗以及修辞活动作为纽带和媒介,从整体的示象中得到其意旨。段注中谈到了以下几种示意模式。1.构件“人一卷”逻辑推导示意法是指构件义和字义之间以逻辑推导为纽带。例如:《说文·人一部》:“仑,思也。从人一册。”段注:“思与理义同也,思犹角思也。凡人之思必依其理,伦、论字皆以仑会意。聚集简册必依其次第,求其文理。”“仑”的本义是“思理”,为什么用构件“人一册”组合就能表示“思理”的意思呢?段氏分析了这一逻辑推导过程:“人一册”即聚集简册,必须要“依其次第,求其文理”。也就是说聚集简册的过程实际上就是一个把简册条理化的过程,故用构件“人一册”来表示“仑”所具有的思理的意思。《说文·儿部》:“亮,明也。从儿高省。……人处高则明,故其字从儿高。”“亮”的本义是明亮,为什么用构件“儿高”来示意呢?段氏指出这是基于逻辑推理:人站在高处就明亮。《说文·食部》:“食喜,酒食也。从食喜声。”段注:“按酒食者,可喜之物也,故其字从食喜。”指出因为酒食是可喜之物,故“食喜”用构件“食喜”来示意。2.“取”字构形的意涵文化礼俗示意法是指在构件义与字义之间以文化礼俗为纽带。许慎对此已有分析,例如:《说文·又部》:“取,捕取也。从又耳。《周礼》‘获者取左耳’;司马法曰:‘载献耳或。’耳或者,耳也。”为什么构件“又”和“耳”组合就可以表示捕取的意思呢?许慎以《周礼》和司马法的话作为证据,说明“取”字的构形示意中反映了古代的军功制度。但许慎的此类分析不多,而段注却做了大量的分析。《说文·哭部》:“丧,亡也。从哭亡,亡亦声。”段注“亡”字:“孝子不忍死其亲,但疑亲之出亡耳,故‘丧’篆从哭亡。”段氏指出“丧”字的构形反映了古代的孝子不忍心面对亲人的死亡而把亲人之死说成是出外走失了。《说文·女部》:“如,从随也。从女从口。”段注:“从随即随从也。随从必以口;从女者,女子从人者也,幼从父兄,嫁从夫,夫死从子。故《白虎通》曰:‘女者,如也。’引伸之,凡相似曰如,凡有所往曰如,皆从随之引伸也。”指出用构件“女”和“口”表示随从义是因为古代妇女地位低下,一直处于从人的地位,即“幼从父兄,嫁从夫,夫死从子”。3.“象人怀证,未成形也”构件意义直接相加示意法是指字义等于构件义的直接相加。例如:《说文·丹部》:“彤,丹饰也。从丹彡。”段注:“以丹拂拭而涂之,故从丹彡。彡者,毛饰画文也,饰拭古今字。”指出构件“丹”和“彡”直接组合表示“以丹拂拭而涂之”,即“丹饰”。《说文·包部》:“胞,儿生里也。从肉包。”段注:“包子之肉也。”“包”的本义《说文》释为“象人怀妊,巳在中,象子未成形也”。意思是像人肚子里包着孩子即怀孕的样子。而“胞”的本义指“胎衣”,即段注所说的“包子之肉”,构件“包”和“肉”直接组成“胞”字。4.是将“顺”作为构形的构件特征联想示意法是指构件义和字义之间以特征联想为纽带。例如:《说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