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汉语命名的特点

论汉语命名的特点

一、命名中的表体字名字通常是人们命名活动的结果。命名活动是一项具体的社会活动,人出生后需要命名,即给予姓名,新事物出现后需要命名,人对旧事物有了新的认识后也需要重新命名,命名活动无处不在,无时不在。“命名”一词含义多样,有时指命名活动,有时指命名结果,即名称,这里专指命名活动中抽象的特性、规律和规则,以区别于命名活动。有必要区分狭义的命名活动和广义的命名活动,前者赋予专有事物以名称,如人名、地名、动植物名、特殊事物名、商品名、企业名等等,后者指赋予一般事物以名称,包括对特定现象、一般概念范畴的命名,或者就是说要区分具体的命名和一般的命名,两者在命名的抽象特性上有所差别,下文将述及。对命名的研究往往是回溯式的,即从命名结果出发考察命名活动。语言学领域多关心狭义的命名活动,哲学领域则除了专名研究之外还经常论及广义的命名活动,分析一般概念名称的特性。在索绪尔的语言学里,语词具有优先性,比语词大的语言单元都跟语词是同质的,74-82那么,命名显然属于词义学的研究对象。而在邦弗尼斯特看来,语词符号跟话语单元或句子是不同性质的语言单位,符号之间是对立关系,而句子主要是述谓关系,命名中也有述谓关系,命名也应属于句子语义学的研究对象。10-15从语言结构的角度看,命名有以下一些情形:(1)1单纯性命名,如狗、猪、笔、锅、人、玻璃、茉莉等;(2)2语词性命名,陈述式如月亮、口红、地震、春分等,偏正式如黑板、飞机、长城、皮袄等,述宾式如知己、将军、司令、戒指等,联合式如矛盾、牙齿、江湖、领袖等,述补式较少,如证明(名词),词缀式如老虎、学者、骗子、文学家、工程师等。(3)3缩略性命名,如高考、酬金、清华(清华大学)、共青团、村委会等。(4)4短语性命名:洗衣机、卷笔刀、广西大学、购物中心、出租汽车、夕阳下的战士(图片、剧照或画报)等。(5)语句性命名:仙客来(花名)、夜来香(花名)、人来疯(人名)、鲁迅在跟萧红谈话(图片、剧照或画报)等。(6)辞格框架命名:熊猫、蜗牛、猪头岩、虎头山、合掌峰、鸡毛蒜皮、白衣天使等。名称是一种理据性很强的语言符号,非单纯性的命名都有一定语言系统内的规则和语言系统外的原因为基础,并且单纯性命名也有较强理据性,如有人指出,98%的单音动物命名有理据,一是直接模仿对象叫声,二是借用意义相关物名或属性名词,三是改变读音以造新词来命名。单纯性命名还包括翻译命名,即同一事物名称在不同代码之间的转换,如sofa在汉语里被命名为“沙发”。辞格框架命名的特殊性在于,它的命名理据不仅包含结构性理据,还有明显的修辞色彩,这个修辞特征起到框架作用,并有一个凝缩过程。缩略性命名是在其他命名基础上的进一步命名,但不是重新命名。还有一种特殊的命名,即给人取名。汉语中的人名是一种特殊的命名,它介于单纯性命名和其他各类性质的命名之间。取名以字为基础,现代中国人取名选字比古人自由,除了姓不好动,后边的字一般不再受辈份字的约束了,有的笔名甚至不管姓字,当然,古人取“字”与“号”跟现代人是一样自由的。一个字,在古代相当于一个词,在现代则相当于一个语素,但事实上,姓名里的字也可能连语素都不是,如中国女性名字中常见的“莉”字,作为语素或非语素的汉字组合后,既不是毫无意义,也不是含义清晰,除非它采用现成的词语,如有人叫“胜利”“建国”“建设”等,或者因谐音而生义,如“杜子藤”(肚子疼)。名字不同于语言里普通的词语,它有确定的指称,却无确定的意义,只有一种有义无义之间的朦胧意念,有较强的暗示性,处于词语形成的前夜。汉语人名的这种朦胧特性具有一定规定性,即便想取一个有某词语含义的名字,也不是就拿现成的词语给名,而须经过改造,如改变字序的“静安(安静)”,改变语素的“梅华(梅花)”,像“建国”“胜利”等拿现成词语给名的,则往往出于某种特殊的纪念目的。前者是真正的取名,后者则是给名。有人称,这就是汉语名和英文名的本质差别所在,英文名就是给名性质的,尽管汉名含义朦朦胧胧,但其含义仍可用来述志,而英文名一般来自历史、家族、神话、名著等里头的现有名,明显只具有纪念或标记作用。二、命名句的结构我们把上述第5种语句性命名和第4种部分短语性命名如“出租汽车”等称之为命名句。命名句既可用来命名人或事物名称,又可用来命名某种现象或事态。命名句的最大特征是以陈述的方式指出存在,命名句并非句子而是名称,但仍保留句子的部分特征,如主谓形式或述谓形式。汉语中对现象或状态的命名一般采用命名句形式,这在剧照、图片、画报、照片等命名中较常见,如过去的一张资料照片题为“周总理在接见外宾”。部分对现象的命名还具有临时性、随机性、二次命名等特点,小说里,作家会随时对特定现象或状态进行命名,诸如“这个就叫作‘风雨大作’”这样的句子是常见的,这里的“风雨大作”相对于原初的现象来说属于二次命名。命名句有时可换成短语性命名,如“周总理在接见外宾”亦可命名为“在接见外宾的周总理”。据称在朝鲜语中,凡是汉语命名句翻译成朝鲜语,均要换成只有中心语及其修饰语的短语性命名形式,后者被称之为朝鲜语特有的“命名句”。我们认为,它并非真正的命名句,只不过还存在着与此相对应的陈述句,即在解除命名功能之后可恢复为陈述句形式。朝鲜语是SOV型语言,那么上例在朝鲜语中的命名形式即是“外宾接见在的周总理”。显然,在行使与朝鲜语相对应的命名功能时,汉语更倾向于使用命名句而非短语性命名,尤其当从命名句转换到短语性命名会形成较长修饰语时,短语性命名形式一般会让位于命名句。给事物命名的命名句在结构上比给现象命名的命名句远为凝练,因为事物名称更为稳固而持久。命名句是名称,是词,不是句子,必须具备一个词的特性。根据汉语韵律句法理论,一个复合词必须首先是一个韵律词,汉语韵律词的基本类型是双音节词和三音节词,而三音节词的内在韵律结构应是[2+1]式。1-17所以狭义命名句虽然结构上仍保持着主谓或述谓特征,但是为了同时满足一个词的特性要求,句子形式一般会有所变形,如“仙客来”,它作为句子是不够格的,“仙客来”后边肯定还有其它成分,“汉语是以动词为中心来建立普通重音范域的”,62要么动词“来”还要给后边成分分配重音,要么动词“来”本身成为重音成分,根据句意,最易补上的是一个助词“了”,以加重动词的韵律分量,使句子得到平衡。也就是说,“仙客来”原本来自句子“仙客来了”,但是经过命名,它的韵律结构也必须跟着改变,四音节名称在汉语里极少见,若要成立,必须符合复合韵律词[2+2]结构,即由两个标准音步构成,如“井底之蛙”、“出租汽车”,但“了”等虚词是韵律的“隐形成分”1,“来了”并不能满足一个标准韵律词的右重规则,所以只能看能否造成一个三音节韵律词。“了”意义较虚,可脱落,成为“仙客来”后,变成[2+1]式,正好符合三音节韵律词的构成模式。同理,“人来疯”根据句意最可能的是“人来了就疯(起来)”,其中有“了、就、起来”等虚词,从句子到名称,须满足韵律构词规则,删除句子中所有的韵律隐形成分后,成为“人来疯”,结构上虽可分析为[1+1+1],但韵律上正是[2+1]式。可见,从句子而来的命名,一般会得到一个命名句形式的名称,在这个过程中最容易脱落的是各个意义较虚的成分。然而“出租汽车”的命名有点特殊,它跟作为述谓结构的非主谓句“出租汽车”同形,从它到命名句,形式并没发生改变,因为正好满足四音节复合词的韵律要求,而口语中常把“出租汽车”说成“出租车”,因为三音节词更符合汉语习惯,由于汉语句子的普通重音排斥[2+1]式,因此这个形式只能是一个词的身份,从而有效地区分了普通句子和命名句。从汉语思维的角度看,“出租汽车”的命名形成跟我们民族的思维特征密切相关。古代诗词曲中多名词并列句,我们熟知的马致远《天净沙?秋思》“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等句子都是由三个名词并列组成,其特征是选择多个典型物象或事象来并列,表达一个总体意象。这种语言思维同样体现在词汇层面,只不过是用来命名一种更抽象的事物或现象,如“鸡毛”和“蒜皮”的并列“鸡毛蒜皮”表示那些无关紧要的事,“薪”和“水”的并列表示劳动的报酬即工资。由于它们词性相同,并列形式就非常明显,但是典型物象或事象并不一定都用名词来表示,比如“晒太阳”,指有生命的一切在太阳下吸收光和热,为表达这一普遍的概念,汉语选取的典型具象是“晒”和“太阳”,构成后语法形式上是动宾,意念结构上却是并列。因为,“太阳”显然不是作动词“晒”的宾格,“太阳”也不是一个处所名词,不同于“吃食堂”里的“食堂”,故不能将“太阳”看作动词的处所格,在表示“有生命的一切在太阳下吸收光和热”这一概念内容里,“太阳”也不可能成为动词“晒”的施动者,那么,“晒”和“太阳”句法语义关系就只能是并列了。同理,“出租汽车”跟“晒太阳”的命名原理相同,差别只在于,一个是事物命名,一个现象命名。三、语词法律特征的移动性机制用语言给物理世界中的事物或现象进行命名时,命名既不是一对一的,也不是固定不变的2,如“太阳”还有“日头”“金乌”“火轮”等叫法,如生养自己的长辈并不总是叫“父亲”,还有“爹”“老子”“老爷子”“家中顶梁柱”,等等,其原因大致有三,一是不同的人对同一事物或现象有不同的理解,二是世界中的事物或现象本身永远处于变化状态,同一事物在不同时空条件下会显得有所不同,三是人对世界的认识也在变化与深化中。不同语言或不同方言间的翻译也体现了命名的移动性,如城市公共交通工具以前叫“公共汽车”,现在多使用英文bus的音译词“巴士”,在台湾,“公共汽车”又换成另一个名称,叫“公车”,跟大陆汉语中“公车”含义完全不同,后者指政府部门或事业单位外出办事时的用车。语词性命名很容易为短语性命名和语句性命名所替代,相反则不易,因为词汇化要有语境的常用性、普遍性、社会生活的必要性等条件,而且须经较长时间的考验。比如“父亲”这一命名有时候会被“家中顶梁柱”“干活男人”等替代,从理论上说,这种替代几乎是没有穷尽的。在语词性命名仍未产生时,往往先有短语性命名,如汉语中尚未有“女老师的丈夫”这一概念的命名,人们就使用“老师的那一位”“老师的丈夫”等短语性命名。那么,这种命名的移动性机制是什么呢?我们发现,上述短语性命名并不像“购物中心”这样的命名那么稳固,而是介于词跟短语之间,倘若把它们作为一个不变的形式来使用,它们的确具有短语性命名的特征,倘若从稳固性角度考察,它们不能叫做短语性命名,而是普通的描述性短语,那么它们的身份只能相当于词典中的词条解释,即定义。根据格雷马斯的研究,定义和命名是方向相反的一对话语活动,定义为一种扩展形式,从反向看即压缩,至极致,便成为命名。103我们认为,这个极致的情形就是它满足了作为一个词的特性。然而,当定义部分已是一个非常简洁的短语时,即使它不能成为一个为社会普遍接受的命名,也有可能成为临时性的短语性命名,只要它被使用者作为一个不变的语言整体形式重复使用,这就是我们为何可以把“家中顶梁柱”或“干活男人”视为短语性命名的理由所在。许多辞格框架命名本也来自描述性的短语,如“熊猫”意思的直接形式是“像熊一样的猫”3,“猪头岩”意思的直接形式是“像猪头一样的岩石”,经过凝缩符合汉语成词条件后,才成为一个为全社会接受的稳固的词语。这种情形几乎已接近于命名与定义的同一。命名与定义并不总是界线分明,以定义代命名,或名称等同于定义,在汉语中都曾出现过,前者如“学者”“长者”“售票员”等,后者“湖南”“河北”“山东”等,这些名称同时承担了定义的功能。一种语言必定随着社会的发展而发展,命名会不断翻新,其移动性机制主要就在于与命名变化相对的重新定义(另外,借代是造成命名移动性的次要原因,它从已命名事物的一个组成部分或特征孳生出新的名称)。格雷马斯说,“语言并不是一个封闭系统,定义和命名这两项活动在其中不分昼夜地变换着花样”。105赵元任也说,现实中指称定义实际上一直在进行着。可见命名的移动性是语言系统活力的一个见证。四、命名的语言特性索绪尔的语言学认为语言符号是能指和所指的关系体,语言符号并不将事物与名称统一起来,而是将概念与听觉印象统一起来,83这样他就把符号和符号所代表的事物的关系排除在语言研究视野之外。叶尔姆斯列夫,23-35进一步将这种关系体抽象化,指出语言符号是表达形式和内容形式的统一关系体,那么它不仅跟符号所指称的实体无关,也跟符号实体本身无关。他们都把语言看作一个封闭而自足的系统,事实上语言系统并非自足,它跟非语言系统之间存在着能量转换的关系,并存在中间状态。从广义命名所产生的语言符号看,语言符号的确只有通过话语活动及其指称功能才会将符号和事物联系起来,在这过程中,能指有表达价值,所指也有表达价值。然而从狭义的命名产生的语言符号看,命名与指称是合一的,这就是中间状态,它既包含符号与事物的关系,也包含能指与所指的关系。汉语人名是一种符号化命名,它的含糊意义就是人名的所指,然而这个所指在话语活动中没有任何用处,人名直接指向现实中的人,不像一般符号是通过所指跟事物发生联系。其实,无论是哪一种狭义命名,名称只作为人或事物的标签出现,它们也许具有一定的文化意义,而这跟语言系统无关,命名的本质就是通过命名活动使名与实固定地对应起来。命名排斥意义,如好多人名在取名时是有意的,但使用中趋向无意义,除非把名字本身当作一个对象来玩味。因此,命名具有科学语言的特性,它把本来有一定意义的语言单位变成了一个实体,其层次处于元语言上,可用下图表示(E表示表达层,C表示内容层):在一般符号层中,名称具有所指,而在命名层,名称是把一般符号层作为一个整体来指向一个自身。根据罗尔?巴尔特的语言系统分层理论,这是两个不同性质的系统,系统1构成了系统2的内容层,系统1便与对象语言层相对,系统2与元语言层相对应。32这是汉语中具体的命名所具有的共同特性。一般的命名也在元语言层,但与前者稍有不同,后者属于话语的元语言层,其特点是一般的命名是通过定义形成的,而定义是话语元语言的表征,所得到的名称并不直接指向现实,而作为一般符号来使用。从这个角度看,具体的命名是从一般符号层到命名层,其符号作为一个整体标示指称物,一般的命名是从命名层到一般符号层,仍需经所指跟现实发生关系。西方12世纪的语言理论家Joh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