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词典》校释订误

《水浒传词典》校释订误

胡竹安主编的《沼泽土匪词典》是中国另一部以小说为研究对象的专业词典。作者积几十年之功力,潜心于水浒语词的研究,从横的、纵的两方面对水浒语词进行考索,解决了不少前人没有解决的问题。取材广泛,经史子集,靡有不征,小说杂记,无所不用,加以现代方言词汇的大量征引,已远远超过了专书词典所能容纳的内容。说它纯是一部断代的专书词典,并不十分确切,在某种意义上说,它还具有词汇史的性质,尽管是举例性的。拜读之际,随手作了些札记。稍加比类,发现某些词条的释义,尚有可商榷之处。不揣浅陋,笔之以就教同好。一同上《黄粱梦》王引之《经义述闻》卷三十二云:“古人训诂,不避重复,往往有平列二字上下同义者,解者分为二义\反失其指。”《水浒词典》(以下简称词典)的释义亦偶有此类错误。如:排陷安排计策,加以陷害。[例]近来暴发迹,专在县里管些公事,与人放刁把滥,说事过钱,排陷官吏。24·367//我想也得好一片地排陷他。86·1416//他父亲王砉是东京大富户,专一打点衙门,唆结讼,放刁把滥排陷良善。101·1570……(页320)按,“排陷”二字义近。排,《说文》云:“挤也。一曰推也。”《庄子·在宥》:“人心排下而进上,上下囚杀。”<魏书·广阳王建闾传》·:“若计此而论功,亦何负于秦楚;但以嫉臣之功,便欲望风排抑。”韩愈《辛卯年雪》诗:“崩腾相排拶,龙凤交横飞。”李贺《春归昌谷》:“幽幽太华侧,老柏如建,龙皮相排戛,翠羽更荡掉。”《鸣凤记》二十五出:“前日为因扯碎严家细帐,那厮怀恨,故为阳与阴排之计。”诸“排”字皆“推挤”之义,可证。“排”为“陷”之一种,二字意义相类。《词典》释“排”为安排计策,非是。存想仔细想。[例]欲待发步再回酒店里来,寻思道:“我回去时,须吃他耻笑,不是好汉,难以转去。”存想了一回,说道:“怕什么鸟!且只顾上去,看怎地!”23·345//武松来到房里看了,存想到:“我只道送我入土牢里去,却如何来到这般去处?比单身房好生齐整。”28·440//暂回房里来坐地了,自存想。28·441……(页73)按,存亦想也,思也。二字同义。《诗经·出其东门》:“虽则如云,非我思存。”思存连文,存亦思也。《汉书·韦贤传》:“我既迁逝,心存我旧。”陆云为·顾彦先赠妇诗:“目想清惠姿,耳存淑媚音。”卢谌赠刘琨诗:“感今惟昔,口存心想。”《论衡·订鬼篇》:“伯乐学相马,顾玩所见无非马者,宋之庖丁学解牛,三年不见生牛,所见皆死牛也。二者用精至矣。思念存想,自见异物也。”又云:“凡天地之间有鬼,非人死精神为之也,皆人思念存想之所致也。”束皙(补亡诗序》:“于是遥想既往,存思在昔。”《抱朴子·杂应》:“或用明镜九寸以上自照,有所思存七日七夕,则见神仙。”谢灵运《道路忆山中》诗:“断绝虽殊念,俱为归律款。存乡尔思积,忆山我愤懑。”诸“存”字皆“思想”之义。《西阳杂俎》前集卷八:“道士秦霞霁,少勤香火,存想不怠。”《朱子语类》卷四十一:“盖定夫以’克己复礼’与释氏一般,只存想此道理而已。”亦“存想”同义连文。湖南祁东方言“存”亦有“想”之义。如:“我存起那件事就怕”。《词典》编者昧于此,释“存想”为“仔细想”,未说明“存”的含义,不当。强媒硬保强迫作媒,包办成亲。[例]此间有个财主,叫作镇关西郑大人,因见奴家,便使强媒硬保,要奴作妾。3·48(页342)按,保与媒相并列,二字当同义,保亦媒也。《词典》释义,使人有“硬保”就是“包办成亲”的感觉。“保”殆保山之省,也是媒人的意思。《金瓶梅》七回:“婆子听见,便道:‘阿呀!保山,你如何不先来说声。””九十一回:“外面有个保山媒人,说是县中小衙内清明那日见你一面,说你要往前进,端的有此话么?”《三侠五义》一百O八回:“看这相公,甚是俊美,与女儿年纪相仿。嫂嫂不好启齿,求叔叔作个保山如何?”又作“保亲”《救风尘》一折:“外旦云:‘我待嫁人哩。’正旦云:‘我正来与你保亲。’”《玉镜台》二析:“保亲的堪信凭,搭配的两下里相应。”《金瓶梅》八十一回:“翟亲家也亏咱家替他保亲,莫不看些分上儿。”皆其证。二“扰”干扰《词典》在释义的同时,尽可能推寻词义的来源。通过求词的本来书写形式——本字,也是推寻词本源的一种方法。《词典》在求本字方面,做了很多有意义的工作。如读“简认”之“简”为“检”,读“巴”为“爬”皆是。但也偶有失误。如:煮瀑煮泡,放在水中煮。[例]若是射得下来,村房人家,讨些水,煮瀑得熟,也得充饥。62.1055(页553)很明显,编者读“瀑”为“泡”。今谓“瀑”当是保之借字,与“煮”同义。《说文》此字作“炮”,云:“毛炙肉也。”引伸为一般的炒、煮。《诗·韩奕》:“炰鳖鲜鱼。”郑笺:“炰,以火熟之也。”字又作“缹”,《通俗文》:“燥煮曰缹。”“炰,缹”乃“炮”之后起字。段玉裁“炮”字补注云:“炰乃蒸煮之名”。(490页)明刘若愚《酌中志》十六:“凡遇大典礼,万岁爷升大厅……,有所谓炮凤烹龙者。”炮、烹对文,炮亦烹。今湖南祁东方言称煮菜为炰菜,亦可为证。搅恼打扰,扰乱。[例]他便央你做得件把衣,你便自归来吃些点心,不值得搅恼他。24·375//聚集着五七百小喽啰,打家劫舍,如常来搅恼村坊。57·958//[方]老辈嘉兴人在麻烦别人时口称“搅恼!搅恼!”按,“搅恼”当是“搅扰”的音变。(页221)按“恼”自有“麻烦、打扰、扰乱”之义,与“搅”同义连用,并非“扰”的音变。《敦煌变文集·庐山远公话》:“初见汝说、实载惊疑,将将为脑(恼)乱讲筵,有烦听众。”《破魔变文》:“若是交他化度众生,我等门徒,于投佛里;不如见集(机)先集徒众,点检魔宫,恼乱瞿昙,不交出世。”同篇:“我今齐愿下阎浮,恼乱不交令证果。”《佛说阿弥陀经讲经文》:“前生为什没不修行,今日还来恼乱我。”诸“恼”字皆“打扰”之义。唐宋诗词中也有“恼”字,杜甫《奉陪郑驸马韦曲》诗:“韦曲花无赖,家家恼杀人。”杨万里《钓雪舟倦睡》:“无端却被梅花恼,特地吹香破梦魂。”张相先生释为“撩”。撩与扰意义相因。《琵琶记》二十五出:“奴家多番来定害公公,不敢再来相恼。”《平妖传》三十回:“莫不是泥塑的哪吒成了器,出来恼人么?”《西游记》三十三回:“行者道:‘天若恼着我,一月之间,常装他七八遭。不恼着我,就半年也不装他一次。’”《水浒传》二十六回:“武松道:‘明日是亡兄断七。你前日恼了众邻舍街坊,我今日特地来把杯酒,替嫂嫂相谢众邻。’”皆其证。生天“升天”之讹。[例]又请道士建立斋,超度生天。2·26//追荐亡夫,王押司早生天界。45·734//目连救母生天,这贼秃为娘身丧。46·760··…(页386)按,“升天”为佛学术语,言死后转生于天也。“生”非“升”之讹。《释氏要览》引《业报差别经》曰:“具修增上十善得生欲界散地天,若修有漏十善,以定相应生色界天,若离色修,远离身口,以定相应生无色界。”《正法念处经》二四《观天品》:“一切愚痴凡夫,贪著欲乐,为爱所缚,为求生天,而修梵行,欲受天乐。”《墩煌变文集·频婆娑罗王后宫女功德意供养塔生天因缘变》:“名功德意,供养塔故,为阿王被害命终,生忉利天。”皆其证。《词典》破读为“升天”,非是。作业即作孽。作坏事,作恶。[例]为是下士众生作业太重,故罚他下来杀戮。53·887//[文]《初刻拍案惊奇》卷三十:“儿女死亡何用哭?须知作业在生前。”《二刻拍案惊奇》卷一:“听得长老们说因果,自悔作业太多,有心修行。”(页577)按“作业”是佛学术语。《俱舍光记》十三:“造作名业”。即人在世间所作善恶皆可名“业”。“业”既有善业,也有恶业、罪业。此特指恶业。佛学有“业魔”、“业恼”、“业病”、“业厄”、“业垢”、“业贼”诸语,皆特指恶业。《大目乾连冥间救母变文》:“罪人业报随缘起,造此何人救得伊。”同篇:“地狱门开,三涂业消。”《五灯会元》卷八(永兴可休禅师》:“问:‘大作业底人来,师还接否?’师曰:‘不接’。”皆其证。《词典》读“业”为“孽”,非是。三《易》“巽”为利市三倍月日偏义于“月”。[例]自史太公死后,又早过了三四个月日。2·26//[文]《大唐三藏取经诗话》卷七:“经一月日,孟氏开库,见痴那起身唱诺。”《张协状元》第四出:“(丑)两年脚不曾出门。(末)恰好二十四个月日。”《金瓶梅词话》五十五回:“算来日期已近,自山东来到东京,也有半个月日路程。”(页519)按“月日”指一月之日,月为日之修饰语,“月日”是偏正结构,并非偏义复词。“月日”为辞,中古以降,递有所见,皆指一月之日。《三国志·吴志·周传》:“若留一月日间,事当大成。”晋释法显《法显传》:“从此西行,所经诸国类皆如是。唯国国胡语不同,然出家人,皆习天竺书、天竺语,住此一月日。”(世说新语·纰漏》:“胡儿懊热,一月日闭斋不出。”《古小说钩沉》缉《幽明录》:“道锡未及鬼处,便闻如有大杖声。道锡因倒地,经宿乃醒,一月日都差。”宋文帝刘义隆《戒江夏王义恭书》:“汝一月日自用不可用三十万,若能省此,益美。”《洛阳伽蓝记》卷四(城西·永明寺》:“南中有歌营国,去京师甚远,风土隔绝,世不与中国交通,虽二月日,至勾稚国。”皆其证。巽地吉利的地方。巽,本卦名。[例]则除非去东南方巽地上一千里之外,方可免此大难。61·1025//[文]《易·说卦》:“(巽)为利市三倍。”《西游记》三十八回:“好大圣,捻着诀,念声咒语,往巽地上吸一口气,吹将去。”(页485)按巽地指巽方之地,古人将八卦配八方,巽方即东南方。《易·说卦》:“巽,东南也。”又云:“巽为木,为风。”《水浒》言东南方巽地,东南、巽地同义连文。《西游记》:“巽地上吸一口气,”言往东南方吸一口气也。巽表风,孙行者取风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