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语、湘语口的i与湘语的滴

粤语、湘语口的i与湘语的滴

问题的提出0.1第二,“三.”结构助词“三化”学术界关注广东方言中的“杜”（ti55）。张惠英(2001:108—113)专门探讨了广州话的“啲”,明确指出“啲”兼表不定量词、指示词、结构助词。彭小川(2006)重点探讨了“啲”的结构助词功能及其语法化过程:不定量词→指示词→结构助词,并指出“广州话的不定量词虚化为结构助词,且兼表复数量意义,这在汉语各大方言中是独树一帜的”。其实,“啲”不仅见于广州话,也见于其他粤语,如东莞话有“啲”[ti213-55](本调阴平。以下例句引自詹伯慧、陈晓锦1997):(1)呢啲这些钱畀你做家用。(13页)(2)饮酒先要食啲嘢吃点东西打底。(7页)(3)啲那些花有红嗰,有黄嗰。(36页)(4)啲这些碗碟好肥油腻,要放多几滴洗洁精洗。(61页)(5)大家啲衫裤都捞混合乱晒。(131页)(6)兜树生起啲果结的那些果子又少又细。(69页)例(1)、(2)中的“啲”用作不定量词,(3)、(4)中的“啲”用作指示词,(5)、(6)中的“啲”用作结构助词。0.2多功能词“滴”[ti公所[t]罗体内-[a]地理位置在湘语中(主要在湘语娄邵片中),也有一个多功能的词“滴(啲)”,与粤语中的“啲”音、义和用法大致相同,有不定量词、指示词、结构助词等用法,湘语大多记作“滴”。彭逢澍(1996)在记录娄底方言时曾记作“啲”[ti5]:(7)我冇吃过已啲东西我没有吃过这些东西。(8)啲房子是沿倒只排排起咯哪那些房子是沿着斜坡盖的。(9)外前啲人外地的一些人搬到这啲地方来,哎,已番这时热闹一些了。例(7)中的“啲”用作不定量词,(8)中的“啲”用作指示词,(9)中的前一个“啲”字用作结构助词。彭逢澍(1999)后来改记成了“滴”。《娄底方言词典》(颜清徽、刘丽华1998)记作“滴”[ti35](阴去)。《涟源方言研究》(陈晖1999)记作“滴”[ti55](阴去):(10)依滴路这些事想者心里躁。(250页)(11)带者滴人来打抢带着那些人来抢东西。(249页)(12)把你自家滴东西拿者啦把你自己的东西拿着吧。(286页)例(10)中的“滴”用作不定量词,(11)中的“滴”用作指示词,(12)中的“滴”用作结构助词。在湘语娄邵片的其他方言中,邵阳记作“滴”[ti33],入声(储泽祥1998),湘乡记作“滴”[ti4](王芳1996),隆回记作“滴”[ti55],阴平(丁加勇2006),祁阳记作“的”[ti],轻声(李维琦1998),新化记作“粒”[li45],去声(罗昕如1998)。下面是罗昕如《新化方言研究》中的例子:(13)咯粒报纸卖咖算哩这些报纸卖掉算了。(251页)(14)粒钱我拿来尔去哩尔样那些钱我好像给了你吧?(295页)(15)我粒衣衫还冇收我的衣服还没收。(237页)例(13)中的“粒”用作不定量词,(14)中的“粒”用作指示词,(15)中的“粒”用作结构助词。新化方言的“粒”(“粒”为同音字)与其他湘语中的“滴”用法相同,但声母有别。“粒”念声母,为古来母字,“滴”念[t]声母,为古端母字。我们认为“粒”就是“滴”,它是语音演变的结果。新化方言中有古定母字今念成声母的音变例字,如“弟”在“老弟弟弟”中念[·li],“掉”念[█]。定母字能念成声母,端母字“滴”也有可能念成[l]声母的[li45],与“粒”同音,[d][t]发音部位相同,有发生音变的可能。以上举例旨在说明湘语娄邵片中也存在着与粤语“啲”大致相同的多功能词“滴”,二者应该同出一源。湘语中的“滴”尚未引起研究者们的关注,有必要专文研究。下面以娄底湘语为例(例句均引自《娄底方言词典》),全面描写“滴”的各种用法和意义,在此基础上勾勒出“滴”由量词到结构助词的语法化轨迹,为汉语方言中量词虚化为结构助词现象提供新的方言事实。一“东南角”作“滴启示”的基本方式湘语中“滴”最基本的用法是用作不定量词,相当于普通话的“些”或“一点儿”,表示“一点儿”时常后附“唧”,说成“滴唧”。粤语广州话“啲”的基本用法也是作不定量词,但没有后附词尾的情况,这一点不同于湘语。下面分别描写娄底方言中“滴”作不定量词的几种情况。1.1用外接字“滴”t加量词;有滴或加量“咯、已、那、偌、哪、有”与“滴”结合,构成下述词语:咯滴这些[ko42ti35-5]、已滴这些[i42ti5]、那滴那些(中指)[n13ti35-5]、偌滴那些(远指)[lollti35-5]、哪滴哪些[la42ti35-5]、有滴有些[io42ti35-5],前5词为指示词。《娄底方言词典》中由这些词语构成的例句不多:①(16)已滴/咯滴东西下拿赐你去算哩这些东西都给你算了。(30页)(17)那滴布太花哩,只有偌滴布穿者合身滴那些(较近)布太花俏了,只有那些(较远)布穿了合身一些。(109页)(18)哪滴冇通(人)气箇家伙,拿者我箇菜下偷者去哩哪些无人性的家伙,把我的菜全偷去了。(155页)这些指示词中的“滴”在语义上表示复数,可以对译成普通话的“些”。“有滴”的用法有些不同。先看例句:(19)明日怕有滴雨唧落啊明天可能会下点儿雨。(128页)(20)新鞋子是有滴唧打脚箇新鞋子是有点儿磨脚的。(57页)例(19)中的“有滴”由动词“有”加量词“滴”构成,后接名词性成分,“滴”表示不定量,“滴”所接名词性成分之后一般要用“唧”[·tsi]与“滴”呼应。例(20)中的“有滴唧”是副词,表示略微、稍微的意思,后接动词、形容词,“唧”紧附“滴”后,一般不可以省去,可看作词尾。1.2“滴”的语法意义“滴”加在名词性成分前作定语,有指示词与不定量词两种用法,这里只讨论“滴”作不定量词的情况。“滴”用作不定量词,其语法意义是表示不确定的数量,即不涉及数量的多少,但一般应为复数,其后名词可以是可数名词、不可数名词、集合名词、抽象名词等。这个量名结构(下面简称“滴量+名”)主要作宾语,也有作主语的情况,下面分别讨论。1.2.1“私家车”[tsi]与“滴”配合“滴量+名”大量用作宾语,这些作宾语的名词性成分一般是无定的,除非用上“咯箇”、“那箇”一类的指示词做标记,如例(24)。有时,名词性成分后必须出现“唧”[·tsi]与“滴”配合,广州话似没有这种用法。《娄底方言词典》在“滴”的释义中指出,“‘滴’作定语时必须与‘唧·tsi’配合使用:吃～饭唧|忘～神唧|读～书唧”(13页)。但从词典中搜集的例句来看,实际情况并非如此,“滴”有必须与“唧”配合与无须与“唧”配合两种情况,这与发话人的态度密切联系。(一)“私家车”与“滴”的配合(22)也要帮我做滴路唧也要帮我做点儿事情。(226页)这两例表示发话人满意或希望如此,“唧”与“滴”呼应,不能省。这种配合宜对译成普通话的“点儿”,“唧”对应“儿”(参见下文的“滴唧”),其功能是增强话语的口语色彩。与普通话不同的是,普通话“儿”必须紧附“点”后,是构词后缀,而“唧”在此则与“滴”隔开了,且多处于句末,类似语气词,比较特殊。(二)页我想“滴”是否就是滴?(24)你屋里出冤气哩咧,买滴咯箇把戏回来买些这样的东西回来。(46页)(25)你雙袋公里箇是滴么子什啊你口袋里是些什么东西啊?(4页)例(23)、(24)表示发话人不满意,不希望如此,例(25)表示发话人存有疑问,“滴”无须与“唧”配合使用,“滴”宜对译成普通话的“些”。1.2.2看是否为个败家子“滴量+名”较少用作主语,作主语的名词性成分一般也是无定的。如:(26)滴东西走到哪里□到哪里东西走到哪里丢到哪里,当真是个败家子。(54页)(27)滴么子笼壳下堆到隻桌子高里来哩啊什么东西全堆到桌上啦?(229页)普通话一般不在句首主语前单独使用量词,因此这些“滴”不好对译成普通话。处于主语、位置的“滴”不管发话人持何种态度,一般都不与“唧”配合使用。1.3“滴私家车”作补语用于形容词、动词后时,“滴”一般要附上后缀“唧”构成“滴唧”,充当补语,用于动词后有时还可作宾语。“滴唧”作补语表示略微、稍微的语法意义,是一种抽象意义上的不定量。在词形上,“滴唧”对应普通话的“一点儿”,多对译成“(一)点儿”,有时也可对译成“(一)些”。(28)听做么子路要老到滴唧无论做什么事都要老练周到一点儿。(159页)(29)咯隻几年手里活泛滴唧这几年手头宽裕一些了。(99页)(30)我隻崽在你学校读书,要请你多关顾滴唧请你多关心照顾一点儿。(252页)(31)滴老古板话还是要信滴唧那些传统的说法还是要信点儿。(159页)在例(28)、(29)中,“滴唧”在形容词后作补语,这种情况最为多见。在例(30)中,“滴唧”在动词后作补语。在例(31)中,“滴唧”在动词后作宾语。1.4“点点点儿”与“创新点”“滴”还可以重叠并加后缀“唧”或不重叠加复音后缀“芥唧”构成“滴滴唧”[ti35·ti·tsi]和“滴芥唧”[ti35ka35-5·tsi]两词,强调量少,相当于普通话的“一点点儿”。如:(32)你也拿滴滴唧/滴芥唧赐我吃哩啰你也拿一点点儿东西给我吃嘛。(13页)二指示复数量的“几”湘语“滴”的另一个常见用法是独立用作指示词,具有指示功能,可表示近指或远指,根据语境的不同相当于普通话的“这些”与“那些”,指示复数量的有定事物。普通话的“这些”、“那些”不仅具有指示功能,还具有代替功能,可以单独充当主语或宾语,而湘语的“滴”没有代替功能,不能单独充当主语或宾语,只能用在体词性成分前作限制成分,类似英语中的定冠词“the”。粤语广州话的“啪”也常用作指示词,功能与用法同湘语的“滴”。“滴”所领起的名词性成分分别充当主语与宾语,如娄底方言。2.1滴东西农村由于汉语句子的主语多表示有定的事物,因此,“滴”常出现在表复数量的有定主语前,一起作主语。如:(33)滴碗是干净箇,濯一下就吃得这些碗是干净的,冲一下就能用来吃饭。(162页)(34)滴东西只怕不现面,现面我就认得出来那些东西只怕不露面,一露面我就能认出来。(286页)(35)滴谷芽子下出齐哩,下得泥哩(这些)谷种芽都出齐了,可以播种了。(34页)(36)滴土里箇生芽下拿赐火□[t‘a42]介哩地里的庄稼全被火烧掉了(指全部旱死了)。(243页)(37)滴水下到身上哩,快行开滴水全溅到身上了,快走开点。(246页)2.2咯个凶相法表1“滴”有时也出现在表复数量的有定宾语前一起作宾语。如:(38)撮介滴灰撮了这些垃圾。(95页)(39)做隻咯个凶相,莫吓哩滴细个唧别吓住了(这些/那些)小孩子。(137页)表处置的介词所带的宾语一般也是有定的,前面往往要用“滴”。如:(40)拿拿者滴米撮到隻灰箩肚里把(这些/那些)米撮到箩筐里。(95页)2.3“滴”指示功能“滴”在名词性成分前即“滴+名”的前项这一位置上发生了语法角色的转换,由不定量词转换成了指示词。上文1.2谈到,“滴量+名”作主语、宾语,表示无定的事物,“滴”表示不定量“(一)点儿”或“些”,是不定量词;当主语、宾语表示有定事物时,“滴”表示“这些”、“那些”的意思,具有了指示功能,从而转换成了指示词。普通话的“些”不能独立用于主语前,没有指示功能,因此“些”无法发生这样的转换。“滴”作为指示词,在不同的情况下,指示功能有强弱的不同。例(33)中,“滴”特指这些干净的碗,而不是其他的碗;例(34)中,“滴”明确指示那些已失去或丢失的东西;例(38)中的“滴”所指示的是特定的对象。这些“滴”必须对译成普通话的“这些”或“那些”,否则其所指就会不明确,因此这些例句中的“滴”指示功能强。例(35)、(39)、(40)中的“滴”所指示的对象也是确定的,是说话人双方共知的,“滴”可以对译成普通话的“这些”或“那些”,也可以不译,都不影响表意的明确性,这些“滴”的指示功能相对弱一些。例(36)、(37)中,“滴”的指示对象也是有定的,在特定语境中说话双方对其所指十分明确,对译成普通话时无须加上“这些”或“那些”,这样的“滴”指示功能最弱。湘语不管“滴”指示功能的强弱,一般都要在名词性成分前冠上“滴”,“滴”完全成了一个表复数量的定指标记。三“滴”的指示功能所体现的变动性与广州话的“啲”一样,“滴”还可以联接名词性的定语与中心语,用作结构助词。“滴”保留了作不定量词与指示词的复数量意义,因此它所联接的中心名词也应具有复数量意义。“滴”从指示词到结构助词,其中经历了一个语法化过程。先看娄底方言的例句:(41)你滴题目下做□哩咧你(的)这些题目全做错了。(180页)(42)他滴算术作业下是□[t‘i42]者别个箇他(的)那些算术作业全是抄袭别人的。(13页)(43)你滴钱冇放在我手里你的(那些)钱没放在我手中。(122页)(44)莫去稀奇他滴东西不要羡慕他的(那些)东西。(26页)(45)挦介她滴毛拔掉她的头发!(287页)(46)你滴崽咯番子也助得滴力唧哩咧你们的儿子(复数)现在也帮得上忙了。(186页)(47)本书滴角下窝介哩书的角全卷起来了,你也要爱惜滴唧啊。(115页)(48)拿者隻灰箩里滴米坑介滴唧把箩筐里的米倒掉一点。(271页)这些“滴”都处在“定(NP)+滴+中(NP)”的句法位置上,可以设想这个句法结构是由“滴指+名”前加定语扩展而来的,所加的定语多为领属性定语,而领属性定语具有强烈的定指性质,因此势必减弱“滴”的指示功能而促使其向结构助词转化。在这一句法环境中,“滴”的指示功能发生了由强到弱的变化:(41)、(42)中的“滴”还具有较强的指示功能,可以对译成普通话的“这些”与“那些”,因为“滴”前的定语“你”和“他”还算不上典型的领属性定语。陆俭明先生(2003:175—176)曾把领属关系分为17类,(41)与(42)中的“你”和“他”与中心语的关系难以明确地归入其中的某一类,如果新立一类的话,似可命名为“任务领属”。既然这里的“你”和“他”算不上典型的领属性定语,那么它们的定指功能就相对弱一些,这就意味着“滴”还有较强的指示功能。(43)、(44)中“滴”前的定语“你”和“他”与中心语的关系属占有领属关系,“你”和“他”具有较强的定指功能,“滴”的指示功能相对削弱,对译成“的”似乎比“那些”更自然一些。(45)“她滴毛”为器官领属关系,(46)“你滴崽”为称谓领属关系,(47)“本书滴角”为构件领属关系,这些定语属领属性定语。(48)“隻灰箩里滴米”中的定语表处所。这些领属性定语与处所定语都具有强烈的定指功能,其后“滴”的指示功能基本消失,其主要功能是在定语与中心语之间起联接作用,更宜于对译成“的”。至此,“滴”已完全虚化成一个结构助词。和很多南方方言一样,湘语(主要指娄邵片)也有一个由量词虚化而来的专职结构助词,记作“个”(或“箇”、“格”等)。由于有专职结构助词,因此“滴”作为结构助词使用范围有限;它所联接的定语限于人称代词、名词及其短语,如(41)至(48)例;也可以是主谓短语,如(49)、(50);不能联接形容词、动词作定语;其中心名词不能是单数;“滴”一般也不构成与普通话“的”字短语相当的助词短语。(49)你读者滴书连冇哩□骨你读的书根本就没有牢记在心。(272页)(50)我喜欢吃尔买倒粒苹果我喜欢吃你买的苹果。(引《新化方言研究》例)主谓短语作定语时谓语动词后要加上表持续的动态助词,娄底方言用“者”[·te],新化方言用“倒”(主谓短语作定语的例子极少,只在《娄底方言词典》中发现一例,故补充新化方言一例)。“滴”也有用于状语与中心语之间的情况。如:(51)快滴去烧杯酒唧哒快点儿去温一杯酒。(178页)(52)纵缓滴唧行慢慢儿地走。(231页)(53)你要好生滴好好地读书。(230页)例(51)中的“滴”用在作状语的单音节形容词后,“滴”不能对译成普通话的“地”,只能译成“点儿”,表示略微的意思,是明显的不定量词。例(52)、(53)不同,“滴”用在作状语的双音节形容词后,在《娄底方言词典》中对译成“地”。从“滴”联接状语与中心语可以对译成“地”来看,“滴”应该分析成结构助词;但汉语中,“各种词语往往可以直接修饰动词、形容词,不一定构成‘地’字短语。”(即不一定用“地”。吕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