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与情人》中的灵肉结合与理想爱情

《儿子与情人》中的灵肉结合与理想爱情

罗伯特是英国传统的重要作家之一。虽然他的作品受到了争议，但它具有很长的魅力。其魅力在于他将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相结合,把心理分析同社会批判相结合。虽然“他的作品的结构布局……保持着传统小说的许多特点”,但“使劳伦斯成为一个杰出的现代主义作家的重要因素,是他对人的内心世界的探索,以及对现实问题答案的寻求”。1在他看来,十九世纪的英国,即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毫无生气,虚伪透顶;现代工业使人异化,工业文明衍生出一代机械和缺乏生气的“阉人”;教育制度压抑人的创造精神;冷漠的基督教充满着禁锢和负罪感,完全否定肉体的自然欲望;社会各阶层之间的隔阂阻碍了人们真正充满生机活力的关系的形成,尤其是男女关系。所有这一切最终导致灵与肉的分离。劳氏作品着力描写的正是处于灵肉分离状态下男女关系之间的苦闷和无奈,揭示了“以性心理为中心的人的自然本性如何受到机械文明的摧残;资本主义工业化如何对人与人之间和谐自然的关系进行了破坏”。1从而构成了其小说创作的一个基本特色——社会批判和心理探索的结合。同时他还看到了用语言来细致地“从内部”描述个人情感和激情的可能性,2并试图通过分析,发现并重建真正和谐的男女关系。他的探索似乎向人们昭示,只有人的全部自然本性得以充分发挥,只有人的原始本能充分复活,才能使人与人之间恢复和谐的关系。劳伦斯的成名作《儿子与情人》迈开了这一探寻征程建设性的一步。《儿子与情人》与其说是小说,还不如说是对人物心灵的探测。小说描写了莫瑞尔一家所经历的欢乐与痛苦,着重展示了保罗的成长过程。小说的故事情节总是处于次要地位,每个事件都是为营造男女之间那种紧张和对峙关系服务的。这种紧张关系体现在莫瑞尔夫妇之间、保罗和米丽亚姆、保罗和克莱拉以及保罗和母亲之间,并通过次要人物威廉和莉莉以及克莱拉与其夫道伍斯之间的关系得到进一步验证。在整部小说中,劳氏潜在的动机在于设法让人们理解在这种特定的背景下男女之间纷乱的关系,显示出性的神秘生命力。通过对失败的爱情和不幸婚姻的描述,他提出了自己的理想爱情观——灵与肉的和谐结合。而这种观点是通过对几对不正常的男女关系的演示逐渐推导出来的:威廉的死和保罗两次爱情的失败说明俄狄浦斯情结是自然人性的枷锁;作为精神象征的米丽亚姆和作为肉体象征的克莱拉,她们同保罗的爱情都没有成功,显示灵肉分离的爱是畸形的爱,最终必将导致爱情的破灭。小说结尾处,保罗离开家庭——母亲的价值观和他同米丽亚姆以及克莱拉的非自然的爱情,走向他的理想——获得真正的爱,这也显示了劳氏的理想。从下面的人物关系图可以看出小说的基本线索——从灵肉分离走向灵肉结合。由上图可见,小说中所有的爱都是片面的、畸形的,要么是单纯的肉体之爱,要么是单纯的精神之爱,即灵与肉的分离,其结果必然导致婚姻的不幸和爱情的失败。小说通过对主人公心灵的探寻,分析了爱情和婚姻失败的原因,并引导读者去思考:现代人怎样的爱情才是真正理想的爱情?无疑,《儿子与情人》首先是对“俄狄浦斯情结”的研究。这从劳伦斯于1912年11月4日写给他的朋友和资助人爱德华·加纳特的信中可以得到验证:一个有个性、文雅讲究的女子步入下层阶级,生活中得不到满足。她对丈夫有过激情,孩子们便是这种激情的产物,并充满着生气。但当儿子长大时,她选择他们作为情人——先是大儿子,然后是二儿子。这些儿子由于与母亲相互的爱的推动而进入生活——这种推动便一直延续下去。然而,当他们进入成年时,便失去了恋爱能力,因为母亲是他们生活中最强大的力量,并牢牢地控制着他们……这些年轻人一旦与女子接触便出现分裂。威廉把性爱给了一个轻佻的女子,而母亲却控制着他的灵魂。而这种分裂要了他的命,因为他无所适从。二儿子有了一个要争夺其灵魂的女子——与他的母亲展开了争夺。他爱的是母亲——所有的儿子都痛恨、妒忌父亲。2这段总结把俄狄浦斯情结主题引入小说。正如劳伦斯的妻子弗莉达所说的,早在1912年前后,“她就发现劳伦斯当时虽未直接阅读过弗洛伊德的著作,但已是一个‘出色的弗洛伊德信徒,脑子里塞满了未经消化的理论’”1。这就是说,劳氏凭借一个艺术家的独特禀赋和对心理学问题的敏感,旨在说明俄狄浦斯情结是造成主人公爱情失败的原因。需要指出的是,俄狄浦斯情结既是因又是果,它是小说中理想爱情的破坏者,是产生畸形爱情的根源,同时它又是工业文明和社会阶层之间的隔阂而带来的必然结果。忽视了这一点不仅会大大降低小说的社会意义,同时也不能从根本上找出灵肉分离的原因。莫瑞尔夫妇初次相识时,莫瑞尔当时二十七岁,体格健壮,身材挺拔,十分帅气。头发卷曲,油黑发亮,从未刮过的黑胡子浓密茂盛。他满面红光,嘴唇红润、笑口常开而且笑声十分爽朗,十分引人注目。他那浑厚而响亮的笑声很特别。格特鲁德·科泊德盯着他,不禁心驰神往。他是那么光彩照人、生气勃勃,话语幽默,跟谁都能一见如故,愉快相处。3莫瑞尔没有受过什么教育,粗犷、性感而充满活力。而莫瑞尔太太“出身于一个古老而体面的自由民家庭。祖上是著名的公理会教徒,曾与哈钦森上校共同作战,并世代相传一直是虔诚的公理会教徒”。她的品性正好与莫瑞尔相反,“她生性好奇,接受能力强,……喜欢思索,而且十分聪颖。她最喜欢和一些受过教育的人讨论有关宗教、哲学或政治问题”3。正是这种社会背景和性格上的迥然差异,使得他们彼此都觉得对方很新奇,产生了吸引力,于是他们结婚了,并有过短暂的激情。但这种“吸引力”和“激情”多半是男女之间性意识层面上的,即肉体上的。高于这个层面的精神世界,对莫瑞尔夫妇来说是一片空白,因为他们根本就来自于两个不同的世界。莫瑞尔太太也曾试图按照她的宗教和道德观来教化自己的丈夫,使他变得“文雅”,以达到灵魂上的结合,但由于他们彼此间的差距太大,都无法改变对方。加之工业文明的摧残,生活的重压,极端苦闷的莫瑞尔只能借酒消愁,性格越发粗暴。一个“生气勃勃”的自然人被“阉割”了。于是莫瑞尔太太鄙视他,并最终放弃了他,而将全部情感转向到她“精神上的丈夫”——儿子们的身上。这种情感一直笼罩在儿子们的心头,母亲成了他们生活中的决定性因素。他们的灵魂都被恶棍般的母亲掏空了。首先是大儿子威廉。他是个勤奋的小伙子,通过努力,离开家乡前往伦敦,开始走向“上流社会”,逐渐成为爱德华时期英国中产阶级的一员。母亲为他自豪,但同时也感到儿子正逐渐走出自己的心灵,而她不能容忍任何女人夺走他。在母亲的控制下,威廉不可能在任何真正意义上建立起男女关系。于是他选择了莉莉这个轻佻而没有头脑的女孩,寻求生理上的满足。除此之外,一无所有,因为他的灵魂是属于母亲的。生活在夹缝中的威廉——一边是野心勃勃的母亲,另一边是他既爱又恨的轻薄女子——二十几岁就死于肺炎,实际上是死于俄狄浦斯情结。威廉死后,莫瑞尔太太把全部的感情和关注投入到二儿子保罗的身上,因此保罗遇到了同样的问题。情感的焦虑和社会的压力包围着他头二十几年的人生,这也是小说的中心所在。值得注意的是,劳伦斯在俄狄浦斯情结这一基本主题的基础上,对男女关系进行了更深的挖掘,颇具独创性地提出了自己带有理想色彩的爱情观,即男女之间真正的爱应该是精神和肉体的完美结合,而爱情和婚姻的失败的根源就在于精神和肉体的分离。为此,他精心设计了两个完全不同的女人形象——米丽亚姆和克莱拉。小说中的米丽亚姆是精神的象征。她生性腼腆,感情强烈,而且从小就笃信宗教。她的宗教热忱使她把世界看成是天堂,与现实生活格格不入。但她也想得到别人的尊敬。她想学习,想籍此出人头地。更重要的是“她要凭自己的爱制服某个人”。4总的来说,她藐视男性,但保罗在她眼里却是全新的形象:聪明、文雅,“时而温柔,时而忧伤”,且见多识广。3这便满足了她的精神需求,于是保罗就成了她合适的“统治对象”。但对保罗而言,“威利农场的气氛不同于莫瑞尔家庭的气氛,利弗斯家庭的强烈感情有别于她母亲营造的气氛”。“正是农场那亲密的氛围,对大自然的共同热爱”4以及彼此对对方思维方式的迷恋,两个少男少女在不知不觉中相爱了,而且爱得很深。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感情的加深,他们必然要面对性的问题。这时米丽亚姆的宗教信仰以及她追求纯精神的秉性便严重地阻碍了她的自然人性。她把爱情的任何热烈表示都被视为不轨与低下,她拼命地抵制保罗在肉体上的要求,只追求精神上的恋爱。尽管她最终在肉体上屈从了保罗,但她是作为“等待屠宰的牲口”为他作出牺牲的,带有浓烈的宗教献身色彩,这使保罗痛苦,甚至想到死。米丽亚姆肉体上的屈从使保罗看清了他们的关系只是精神上的,而非灵与肉的完美结合。“尽管她在别的任何方面都崇拜他,但她实际上需要的不是作为男人的保罗”。2正如敏感的莫瑞尔太太所察觉到的,“她决不会让他成为一个男子汉,永远也不会”。“她是那种要把男人的灵魂吸干,吸得一点也不剩的女人”。3这使保罗感到窒息,并使他们的关系充满了爱与恨的冲突、热恋与失望的折磨,从而导致了他们最终分手。这里虽然有莫瑞尔太太从中作梗的因素,但保罗确实也曾一度陷入对母亲深深的眷恋与需要同米丽亚姆在一起的矛盾尴尬境地而不能自拔。不过此时的恋母情结是第二位的,保罗追求精神和肉体合二为一的生活激情才是第一位的。正是这火一般的激情促使他决定离开米丽亚姆,因为他知道同她这种纯精神的女性结合是不会幸福的。于是保罗再次踏上追求理想的征程。他所追求的第二个女性克莱拉是一个“寡居少妇”。劳伦斯是把克莱拉这个人物形象作为米丽亚姆的对立面来塑造的。如果说米丽亚姆是精神的象征,那么克莱拉便是肉体的象征。克莱拉是个性感的女子,她身材高大、丰腴魁伟、金发碧眼,不仅身体出色而且性格傲慢,且具有先进的思想。一种热情把离开米丽亚姆的保罗引向克莱拉。他开始感到一种强烈的、不可抵御的要和克莱拉在一起的欲望,“就好象一个贝壳,等着要成为一个活体。”4有着强烈肉感的保罗深深地迷恋着丰腴的克莱拉。从她的身上,保罗最终得到了“激情”的快感。这种成功的尝试是“对他因欲望未得到满足而受伤的心灵的一种愈合”。劳伦斯显然肯定了这种关系的积极价值。对保罗而言,这是“一种激情中火的洗礼”,是一种满足。2在作爱的瞬间,双方都充满着笑声和欢乐,此时的保罗有几分他父亲莫瑞尔的秉性——“原始、阳刚之气十足,温柔并说着方言”,4本能超越了理性,他身上的一切都不再受制于玩具意志。而克来拉对保罗有着疯狂的欲望,要求不断地得到那种激情。然而,正是这种“非人格性”的激情再次毁了他们的关系,使得他们就像“亚当和夏娃”,受到那种压制他们的力量的恐吓。2保罗感到他必须摆脱克莱拉,于是两人之间开始了一场悄悄的争斗。面对克莱拉无休止的肉体要求,保罗感到恼怒。当她在上班时吻保罗时,保罗表示反对:“你为什么总是想要吻呀抱的?”他说,“做什么事总得有个时间概念吧!”她抬起头看着他,眼里露出愠色。“我总是想吻你吗?”她说。“总是这样,即使我来和你谈工作也是这样。我不想在上班时谈情说爱。工作归工作——”“那爱是什么?”她问,“难道爱还得专门规定时间吗?”“是的,工作以外的时间。”“那你要根据乔丹先生工厂的下班时间来定它吗?”“是的,还得根据各项事务办完后的时间来定。”“爱情只能是业余时间的事,对吧?”“就是这样,而且不能总是——亲吻这种爱情。”“那就是你对爱情的全部看法吗?”“这就够了。”“你这么想我很高兴。”3劳伦斯所描述的这些对话旨在让我们洞察他们之间爱的质量。就肉体关系而言,保罗和克莱拉热切地相爱并彼此得到了满足。然而保罗追求的显然不止于此,亦即“亲吻这种爱情”。这就预示着他们最终会分手,因为正如米丽亚姆的“童贞自缚”,克莱拉的“情欲灼灼”也是有限的,不能代表保罗爱的全部内涵。这种爱情虽然充满着火热的情感,但缺乏精神上的共同信仰与理解。从而使保罗再次陷入分裂与矛盾的困境。同时,由于他对母亲带有强烈性欲色彩的依恋,保罗在同米丽亚姆和克莱拉发生性关系后,必然会抛弃她们,重新回到此时已因病濒临死亡的母亲身边。至此,保罗的两次爱情均告失败。这两次失败说明:纯粹的精神恋爱幸福无从谈起,而一味的肉体之爱只能给人以暂时的满足,这样的爱情不会长久。然而,保罗才智很高,而且对激情具有天然禀赋。虽然他明显地爱恋母亲,并需要她,但小说在很大程度上反映的却是他如何逃避母亲的影响、不断地追求理想爱情的历程。他先后在两位分别代表纯精神女性和纯肉体女性的身上作过尝试,但母亲死后,他摒弃了米丽亚姆,并最终鼓励克莱拉回到她丈夫身边,再次扬起他不懈追求的风帆。故事的结局似乎是“开放性的”,但笔者大胆地认为小说的结尾昭示:饱经精神折磨的保罗,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