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瑶语声调问题

苗瑶语声调问题

解放前，中国很少有苗族人研究苗族语言。然而，张坤写了一篇非常重要的文章《苗族瑶语的调音》（发表在《历史语言》第16版中，第93-110页，1947年），建立了苗族瑶语八个调音理论。这个理论对于解放后我们进行的苗语调查起了指导的作用,使我们在调查之前有所依据,知道哪些字(即音节,本文音节都简称为字)是第1调的,哪些字是第2调的、第3调的……1。在编问题集(即调查大纲)时,我们把八个调的苗语单音词的汉译词各选若干个附在后面,调查时先问所附各调的例字,把各调的调值确定下来,然后从头记录材料。遇到不知道调类的字,就拿来和已定的八个调的调值相比,按照发音合作人的意见搞清楚那个字和哪些字的调值相同,记出那个字的声调。因此,我们记的声调,基本上是准确的。这是理论指导实践的例子。苗语各地的话并不是都有八个调值,常常只有五、六个调值。我们认为,这是某两个或某三个声调在那种地方话里读相同的调值的缘故。湖南花垣县吉卫话的阴上调和阴入调的调值就同为44,例如pe44“满”是阴上调字,pu44“关门”2是阴入调字;阳上调、阳入调的调值就同为33,例如“柴、火”,是阳上调字,ta33“蹬”是阳入调字。两个调共一个调值不一定表示两个调合并为一个调,如果有不同的变调规则,还得认为是两个调。贵州威宁彝族回族苗族自治县石门坎话的阴平调和阴上调的调值同为55,例如pau55“知道”,pu55“满”,调值同为55,但pau55是阴平调字,pu55是阴上调字,两个调并未合并,因为阴平和阴上两调的变调规则不同。当阴平调字和前面的阴平或阳平调字构成修饰关系或并列关系的合成词或词组时,后面那个阴平调字不变调。例如tu55“者”和lau55“勤”都是阴平调字,二者构成修饰关系的合成词tu55“勤快人”时,不变调,这个合成词还读作tu55又如“肉”是阳平调字,qai55“鸡”是阴平调字,二者构成修饰关系的词组qai55“鸡肉”时,qai55不变调,这个词组还读作NG-qai55。阴上调字和前面的阴平或阳平调字构成修饰关系或并列关系的合成词或词组时,阴上调字的声调要变为阴去调,即55变为33。例如tu55“儿子”是阴平调字,ki55“孙子”是阴上调字,二者构成并列关系的合成词tu55ki55“子孙”时,ki55要变为ki33,这个合成词读作tu55ki33。又如“肉”是阳平调字,“狗”是阴上调字,二者构成修饰关系的词组“狗肉”时,要变为,这个词组读作。另外,阴平调和阴上调的动词、形容词前接否定副词hi33“不”时,阴平调和阴上调的动词、形容词都不变调,但阴平调的动词、形容词前面的hi33变为hi55。例如hi33pau55“不知道”读作hi55pau55,hi33lie55“不红”读作hi55lie55。阴上调的动词、形容词前面的hi33则不变调,例如hi33ley55“不追”还读作hi33ley55,hi33nti55“不长”还读作hi33nti55。还有,阴平调和阴上调的动词前接副词hi11“互相”时,hi11要变为hi33,阴平调的动词不变调,例如hi11“互相牵”读作hi33,hi11qha55“互相教”读作hi33qha55;而阴上调的动词要变为阴去调,即55变为33,例如hi11ta55“互相拉”读作hi33ta33,hi11ley55“互相追”读作hi33ley33。由于阴平和阴上两调的变调规则不同,所以不能认为这两个调合并为一个调,在文字方案上也分别采用了不同的声调字母:阴平调的声调字母是b,pau55“知道”,lie55“红”,“牵”,qha55“教”的文字形式分别为baob,lieb,jangb,khab;而阴上调的声调字母用d,ley55“追”、nti55“长”,ta55“拉”的文字形式分别为leud,ndid,dad。当我们调查贵州福泉县野鸡坡话时,我们发现:1)在野鸡坡阴平调和阳平调的调值同为31,例如阴平调义为“我们”的字在石门坎读作pi55,调值为55,阳平调义为“花”的字在石门坎读作,调值为35,在野鸡坡这两个字分别读作pei31和ven31,调值同为31。2)在野鸡坡阴上调和阳上调的调值同为55,例如阴上调义为“满”的字在石门坎读作pU55,调值为55,阳上调义为“刺(名词)”的字在石门坎读作bo33,调值为33,在野鸡坡这两个字分别读作和vu55,调值同为55。3)在野鸡坡阴去调和阳去调的调值同为24,例如阴去调义为“睡”的字在石门坎读作py33,调值为33,阳去调义为“抱”的字在石门坎读作ba31,调值为31,在野鸡坡这两个字分别读作pu24和va24,调值同为24。4)在野鸡坡阴入调和阳入调的调值同为31,和阴平调、阳平调的调值相同,例如阴入调义为“翅膀”的字在石门坎读作ti11,调值为11,阳入调义为“咬”的字在石门坎读作,调值为31,在野鸡坡这两个字分别读作ta31和,调值同为31。这时,我们不认为是阴阳平、阴阳上、阴阳去、阴阳入在野鸡坡合并。我们认为古苗语不是有八个调类,而是有平、上、去、入四个调类。现代苗语具有八个声调的地方话,只是四个调类因古声母清浊的不同而分化为四个阴调和四个阳调。野鸡坡话的声调未因古苗语声母的清浊而分化为阴阳两类,这正是古苗语的声调系统,只不过是入声并入平声而已。于是我们建立了古苗语声调分平、上、去、入四个声调的理论。这是实践充实、发展理论的例子。我们有古苗语具有四个声调的理论,又有四个声调后来各分阴阳的理论,在记音时,就知道哪个调查点的哪个古声调阴阳尚未分化,哪个调查点的古声调分化为阴阳两类以后又有哪个调和哪个调合并了,但这只是一般的情况。语音现象是复杂的,调查的点多了,就会遇到特殊情况。当我们调查贵州紫云县宗地话时,我们发现宗地话的阴平、阴上、阴去、阴入各调都各有两个调值:阴平调的两个调值为32和22,阴上调的两个调值为42和232,阴去调的两个调值为55和35,阴入调的两个调值为44和13。例如阴平调义为“我们”的字在贵州凯里县养蒿读作pi33,在紫云读作,阴平调义为“猪拱土”的字在养蒿读作phε33,在宗地读作pou22;阴上调义为“满”的字,在养蒿读作pε35,在宗地读作,阴上调义为“骨头”的字在养蒿读作,在宗地读作;阴去调义为“霜”的字在养蒿读作ta44,在宗地读作,阴去调义为“炭”的字在养蒿读作thε44在宗地读作,阴入调义为“接受”的字在养蒿读作sei53,在宗地读作se55,阴入调义为“漆”的字,在养蒿读作shei53,在宗地读作se13。经过分析,阴平、阴上、阴去、阴入调的字,当声母来自古全清声母(包括不送气清闭塞音3,如*p、*ts、*t、、、*k;由不送气清塞音和浊流音构成的复辅音,如、*pr、*pl、*ql;带先喉塞音的浊流音,如、、、、;带鼻冠音的不送气清闭塞音,如*mp、*nts、*nt、、;带鼻冠音的不送气清闭塞音和浊流音构成的复辅音,如、*mpr、、*Nql等)时,在宗地话里调值分别为32、42、55、44;当声母来自古次清声母(包括送气清闭塞音,如*ph、*tsh、、、、*kh;由送气清塞音和浊流音构成的复辅音,如、*phr、*phl、*qhlw;清的擦音、流音,如*s、、、*x、*h、、、、、;带鼻冠音的送气清塞音和浊流音构成的复辅音,如、*mphl等)时,在宗地话里调值分别为22、232、35、13。这样,我们由记音实践得出古苗语声母的全清、次清对苗语某些地方话的声调有影响的理论。另外,当我们调查湖南泸溪县洞头话时,我们发现在洞头话中阴平、阴去调各有两个调值,阴平调的为53和31,阴去调的为33和22。例如阴平调义为“我们”、“病”、“太阳”、“蒸”、“雷”、“裹腿”的字在贵州毕节县大南山分别读作pe43、mau43、、、so43、,而在洞头分别读作pu53、、、、so53、;阴平调义为“布”、“湿”、“中间”、“菌子”的字在大南山分别读作ntou43、nto43、、,而在洞头分别读作nti31、ntei31、、。阴去调义为“睡”、“破开肚子”、“晚上”、“风”、“送”、“洗衣服”、“薅”的字在大南山分别读作pu44、phua44、、、、ntshua44、nthua44,而在洞头分别读作pa33、pha33、、、、、;阴去调义为“雪”、“猪”、“坟”、“烤火”、“爬树”的字在大南山分别读作mpo44、mpua44、、nte44、,而在洞头分别读作、mpa22、、ntu22、。经过分析,阴平、阴去调的字,当声母来自古苗语带鼻冠音的不送气清闭塞音声母时,在洞头的调值分别为31、22;当声母来自古苗语的其他声母,包括带鼻冠音的送气清闭塞音声母时,在洞头的调值分别为53、33。而在大南山,阴平、阴去调的字,无论声母来自古苗语的什么声母,调值都各有一个,即阴平调的调值为43,阴去调的调值为44。这样,我们又由记音实践得出声母是不是来自古苗语带毋冠音的不送气清闭塞音对苗语某些地方话个别阴类调有影响的理论。还有,有时语法对语音特别是对声调也有影响。当我们调查石门坎苗话时,我们发现绝大多数阳上、阳去、阳入调字各有两个调值,阳上调的两个调值为33和11,阳去调的两个调值为53和31,阳入调的两个调值也是53和31。例如:阳上调义为“鱼”的字在大南山读作,义为“凉”的字在大南山读作tsa21,这两个字在石门坎分别读作和;阳去调义为“镯子”的字在大南山读作pou13,义为“抱”的字在大南山读作pua13,这两个字在石门坎分别读作bau53和ba31;阳入调义为“豆子”的字在大南山读作tou24,义为“咬”的字在大南山读作to24,这两个字在石门坎分别读作dau53和。阳上、阳去、阳入调的字在大南山都各有一个调值,即阳上调的调值为21,阳去调的调值为13,阳入调的调值为24。在石门坎不但同一个调类的调值有两个,有的声母也有区别。除阳去调53调值和31调值的字声母都是纯浊音外,阳上和阳入调各自的两个调值的字声母则有纯浊音和送气浊音的区别,即阳上调33调值的字和阳入调53调值的字声母是纯浊音,阳上调11调值的字和阳入调31调值的字声母是送气浊音。经过分析,我们看出阳上调的名词和量词的调值为33,声母是纯浊音,例如:mo33“蝇子”,“尿”,va33“瓦”,di33“手”,na33“柿子”,“鱼”,ndzie33“辫子”,“一条河”,dla33“一顿饭”,“一窝鸟”。阳上调其他词类的调值为11,声母是送气浊音,例如:“买”,“去”,“解小便”,“编辫子”,“面粉细”,“薄”,“他”,“急起貌”,“急出貌”,“刚刚”。阳去调的名词和量词的调值为53,声母为纯浊音,例如:ma53“眼睛”,mby53“鼻子”,vey53“芋头”,dzau53“凿子”,ba53“一抱柴”,bey53“一堆柴”,阳去调其他词类的调值为31,声母也是纯浊音,例如:da31“死”,dai31“卖”,dzo31“到达”,nu31“问”,die31“真”,dlo31“肥”,lu31“发光貌”,mbo31.“倒塌貌”,“清洁貌”,gi31“你”,mi31“你们”,“从此以后”。阳入调名词和量词的调值为53,声母为纯浊音,例如:dau53“豆子”,va53“饭”,dla53“一封信”,da53“踢了一踢”,“一双筷子”。阳入调其他词类的调值为31,声母为送气浊音,例如:“看”,“看见”,“出”,“辣”,“窄”,“满得快要溢出貌”,“伫立貌”,“八”,ghau31“十”。我们把33调值的阳上调叫做阳上(名),在音标后标调类时作4Ⅰ,如(4Ⅰ)“鱼”,11调值的阳上调叫做阳上(非名),在音标后标调类时作4Ⅱ,如ndzfiie11(4Ⅱ)“凉”;53调值的阳去调叫做阳去(名),在音标后标调类时作6Ⅰ,如bau53(6Ⅰ)“镯子”,31调值的阳去调叫做阳去(非名),在音标后标调类时作6Ⅱ,如ba31(6Ⅱ)“抱”;53调值的阳入调叫做阳入(名),在音标后标调类时作8Ⅰ,如va53(8Ⅰ)“饭”,31调值的阳入调叫做阳入(非名),在音标后标调类时作8Ⅱ,如(8Ⅱ)“看见”。于是我们由记音实践又建立了由于词类不同而影响声调的理论。以上所说的几项都是实践充实、发展声调理论的例子。我们记录了二百多个点的材料,通过比较,划分了方言、次方言。各方言,次方言代表点的语音都各具特征。我们把各方言、次方言代表点的声母、韵母作了比较,从而找出了古苗语的声类和韵类。我们初步认为古苗语的声类共有121个,韵类共有32个。因为苗语各地语音差别很大,不能用音标表示声类和韵类的名称。我们从同一声类的字中选出一个,以表其词汇意义的汉字作为声类的名称,从同一韵类的字中选出一个,以表其词汇意义的汉字作为韵类的名称,把声类称为“母”,把韵类称为“韵”。例如“百母”就是义为“百”的苗语词的声母所属的那一个声类,“一韵”就是义为“一”的苗语词的韵母所属的那一个韵类。于是,我们建立了声、韵类的理论4。当然这个理论是由记音实践得出来的。我们早已掌握了调类的理论,又有了声类和韵类的理论,这对于今后的苗语调查提供了便利的条件。例如义为“镰刀”、“田”、“量米”、“一里路”、“埋”、“惯”、“闪”的字都属于镰母,在同一个调查点,这些字的声母应当是相同的。如果记音时不注意,可能把其中的某几个字的声母记作,而把另外一两个字的声母记作1。这就要仔细听,看是否另外一两个字的声母也是。又如义为“雷”、“深”、“煮开水”、“大”、“女人”、“步”、“盖被”、“吹芦笙”、“早”、“线”、“扁担断”、“看守”、“水浑”、“老虎”、“暖和”、“磨刀”、“刺(名词)”、“回来”、“碓”、“黄牛”、“拧毛巾”、“灶”、“一口饭”、“拔刀”、“腋下”、“休息”、“炊烟”、“”、“盖锅”、“到达”、“力气”、“滴下来”、“织布”、“笑”、“泥泞”、“鸭子”、“看见”、“咬”、“磨包谷”的字都属于笑韵,在同一个调查点,这些字的韵母应当是相同的。如果记音时不注意,可能把其中的某几个字的韵母记作o,某几个字的韵母记作,某几个字的韵母记作ou。这就要仔细听,看是否有记错了的,发现错误立刻改正。这样就避免把同一个声母、韵母记作不同的音。当然,同一声类、韵类在某一个调查点不一定都读相同的音,因为声母接的韵母不同,韵母接的声母不同,声、韵母出现的字的声调不同,声母、韵母都可以有变体。例如沟母在野鸡坡有k,两个变体。当所接的韵母为前元音时,读作,为后元音(a为后元音,实读作a)时,读作k,如:“炒”,“金”、“虫”,“路”、“汤”,“蛆”;ka31“药”,“角”,“针”、“沟”,ku55“弟弟”,“我”,ko31“斗笠”。人韵在野鸡坡有、a两个变体。当所接声母为鼻音时读作a,所接声母为其他声母(包括带鼻冠音的塞音声母)时,读作,如:na31“人”,“脚印”,ma55“马”,“弩”;“芦笙”,“懒”,“炭”。抱母在石门坎有b、bh两个变体。当出现在阳平、阳上(非名)、阳入(非名)调的字中时,读作bh,出现在阳上(名)、阳去(名)、阳去(非名)、阳入(名)调的字中时,读作b,例字见前面关于语法影响声调的讨论。搓韵在宗地有a、两个变体。当出现在阳上、阳去两调字中时,读作,如:“坏了”(阳上),“老鼠”,“笋”、“孤儿、寡妇”,“死”,“惯”,“遇见”,“勤快”(以上阳去)。出现在其他调的字中时,读作a,如:ka32“药”(古全清声母阴平),sa22“搓绳子”(古次清声母阴平),“腰”,ha42“屎”(以上古全清声母阴上),mpa55“披衣服”,ta55“杀人”,“撕布”，“嚼饭”,“公鸡叫”、“嫁”(以上古全清声母阴去),pa35“破开肚子”(古次清声母阴去)。当我们记音时,如发现同一声类或韵类的读音不同,一定要找出所以读音不同的原因。如找不出来,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那个字和其他方言、次方言不同源;另一种可能是那个字和其他方言、次方言同源,是另外一个声类或韵类的,我们把不同的声类、韵类混在一起了。这就要找更多的调查点的材料进行比较,必要时,要增加声类和韵类的数目。例如义为“苗族”的字,我们归入晚母,李永燧同志认为它不属于晚母,应当自成一个声类5。又如美国学者斯特列克(DavidStrecker)认为义为“人”和“鸟”的字应属于一个可构拟为*的声类,这两个字我们过去认为是属于构拟为*n的鸟母的6。这是在理论指导实践的同时又用实践来充实、发展理论。有了理论,在利用过去未在理论指导下记录的语言材料时,可以避免由于记音时的不认真而带来的错误。最近我们翻阅洞头话的材料,我们发现把义为“酸”的字记作,把义为“葫芦”的字记作to53,把义为“嘴”的字记作,把义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