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灰故事的母题分析

中国灰故事的母题分析

一、灰黑故事的起源与传承美国著名的民俗学家斯蒂普罗（scottpers）指出，“灰烬可能是所有最著名的民间故事之一。”。灰姑娘故事在中国可谓渊源深远,唐代段成式《酉阳杂俎》中的《叶限》是现存世界上最早的关于灰姑娘故事的完整记载。灰姑娘故事的流传范围之广,流传数量之多,文化内涵之丰富,叙事之生动完整,足以构成一个超民族、超地域的故事类型。一百多年来,灰姑娘故事的世界性传承吸引了许多学者的研究兴趣,他们试图剖析其流传的原因以及它的起源和传承线路。已故著名美籍华人学者丁乃通先生在对中国和印度支那的灰姑娘型故事进行精细研究之后得出:此型故事或许源于越南,或许源于那时居住在广西南部的越人。但丁先生在文章的最后又指出不能肯定此型故事一定起源于这一地区。丁乃通先生无法确定故事起源的可能区域的原因,不仅在于资料的缺乏,更在于他只关注母题的形式变异,而未曾注意主要母题在整个故事中的意义及其文化内涵。主要母题的超时空传承,必定有其为民众所能接受的文化和心理基础。钟敬文先生指出:从灰姑娘型故事的世界性扩布现象以及它本身存在的那种内涵的证据来看,很难说这个故事是在中国本土产生的,也很难说中国现代民间传承的此型故事与《叶限》之间是一脉相承,但可肯定它们之间在广泛范围内无疑具有亲缘关系。问题的关键是,如何在一个更为广阔的文化背景上寻找那些表面看来似乎无必然联系的故事之间的传承、演变与复合现象。在此,笔者想运用历史——地理学派的母题分析方法解析构成故事的主要母题,从文化人类学角度挖掘母题文化内涵,寻找母题整合的文化契机。探索同一大文化传统下的中国灰姑娘型故事在不同文化区域中形成的同一性与差异性,以及它们与周边民族文化间的关系。二、中国石灰故事的母题解析中国境内流传的灰姑娘型故事,就笔者所掌握的异文已达72篇,流传于21个民族之中。这些故事形态各异,文化内涵复杂,但就构成故事的母题看,基本上与斯蒂·汤普森的《民间故事形态》AT510A类似。钟敬文先生在《中日民间故事比较泛说》中曾经对中国灰姑娘故事的情节作了划分。⑤笔者根据中外学者的研究成果,在对中国灰姑娘故事母题解析的基础下,大致得出以下主要母题:后母虐待;难题考验;神奇力量的帮助;特殊方式的身份验证;与王子结婚。笔者将主要围绕以上五个母题在各文化区域故事中的构成状况进行分析,以《酉阳杂俎》中的《叶限》作为主要参照,原因有两点:一是《叶限》记录的是唐朝流行的灰姑娘型故事的传承形态,是连接故事古老形态和发展型式的重要一环;二是“从故事的主题、思想、基本情节看,它当然属于这种类型的故事的典范。”⑥1.共同的故事情境这一区域此型故事的人物形象、背景、主题等呈现出一种与《叶限》不同的风貌。著名的有《山妖的官寨》、《尸语故事》中的《曲桑桑登国王与麦朵萨列卓玛》、《弟兄俩》等。故事的主人公以兄弟俩或兄妹俩的身份出现,父亲迫于后母的压力将兄妹俩赶出家门,经历难题考验,男女主人公获得爱情。这一地区的故事的共同特点是着力渲染主人公所经历的诸多难题考验,各个故事的具体叙述又不尽相同。《山妖的官寨》中,姐弟二人误入山妖的官寨,焚毁山妖灵魂的寄存所;《弟兄俩》中:兄弟俩在流放途中相依为命、生离死别,最终双双返回故国;《曲桑桑登国王和麦朵萨列卓玛》中的罗刹王的几次难题考验,事先都得到麦朵萨列卓玛的指点。在西藏还有一个特殊的文本,即《金娃错和银娃错》,是一酷肖姐妹俩的女妖,设计将姐妹二人分离,并抢去了国王抛给银娃错的糌粑团子,先后害死两个王子,王子得知真情后,与银娃错成亲。青藏高原流传的这几个异文,具备了后母虐待和难题考验这两大母题,故事中的主人公具有男性和女性并列的特征,有些故事以女性为主人公。2.基本型的母题与发展型的故事灰姑娘型故事的主要流传区域是南方,包括西南、中南一带,就笔者搜集到的异文便有35篇之多,遍布壮、汉、藏、苗、白、傣、佤、水、京、侗、彝、纳西、普米等民族。由于历史发展和地域文化的差异等原因,即使在同一民族中也流传着不同形态的此型故事。(1)基本型故事的基本型是指那些与AT510A型和中国《叶限》在母题上大体一致的故事。故事的基本形态趋于一致,但是各自在共同母题的叙述细节上又有差异。特别是毗邻青藏高原或处于青藏高原边缘的彝、普米、纳西、傣等民族流传的此型故事对亲生母亲化身为动物这一母题的叙述,采取一种比《叶限》更为古老的形态。《聪明的阿妩》是父亲用巫术将前妻变成一头母牛;《小黑妞》则是金沙江边的蛇妖化身为人,将亲生母亲杀死,亲生母亲变成了一头黑母牛;《宝妹》是父亲吃了一蓬青草而变成了一头水牛;《金鲤鱼》则是父亲误认母亲为夜鬼,将其杀死,母亲死后化身为一只母斑鸠。这些故事中的神奇动物都是母亲被外界超自然的力量(妖魔、巫术等)所害化身而成的,不是现在普遍流行的母亲自然死亡灵魂幻化成其他神奇动物。特殊方式的身份验证母题在基本型中也有多种叙述方式。验鞋;在埋母亲尸骨的地方长出一棵奇异树,只有女主人公才能拨出它(《金鲤鱼》);以赤脚过宝剑的方式鉴别真假主人公(《聪明的阿妩》)。从以上分析看来,基本型的母题只有后母虐待,难题考验,神奇力量相助,特殊方式的身份验证和结婚等,但各个母题的叙述形式又各不相同,错综复杂。(2)发展型中国南方灰姑娘型故事的主要传承形态,是在对基本型继承的基础上,呈现出演变与复合的态势。故事的情节更为曲折,故事内涵因此而拓展。发展型的灰姑娘型故事是AT510A型与丁乃通索引433D型的复合型。在粤、桂、滇、黔、川、藏等区域广泛流传。笔者手中已有异文21篇。在发展型故事中,丁氏类型433D型被复合的情节有:Ⅱ、谋杀女主角;Ⅲ、女主角变鸟;Ⅳ、女主角变植物;Ⅴ、其他化身;Ⅵ、驱除魔惑;Ⅶ、夫妻团圆等。故事形态的复合与情节的曲折化,表明民众在接受故事的同时,渗透了自己的主观情绪,如爱憎与善恶观念的加强。故事在传承与复合的过程中,因文化的差异呈现出民族和区域的文化个性。发展型可以说是灰姑娘型故事内容与艺术的完美体现。引人注目的是,灰姑娘型故事基本型的许多母题因此更呈多样化趋势,而各个民族流传的此型故事与其民族文化在功能上趋于整合。下面就母题的变异进行分析。后母虐待:几乎在所有故事中都有相同的叙述。但在湘西苗族的花垣、凤凰、吉首市等地流传的《娅扁与娅郎》,讲述的则是一对亲姐妹之间的父母宠爱之争与爱情之争。表面看来,故事的人际关系是亲姐妹型而非后母型,但从故事的主题,情节等因素及其与其他母题的复合情况看,它显然属于灰姑娘型故事。死去母亲的神奇帮助:这一母题的叙述形式各异,主要体现在亲生母亲化身的神奇助手的形象上。大多数故事都采取了亲生母亲化身为母牛这一母题。有些故事中的母牛并非是母亲的化身,但它仍然是作为神奇的助手;或母亲化身为鸟;有些难题则是由鸟及鱼虾等帮助完成,而美丽衣饰的获得却是由母亲托梦给女主人公,从历史——地理学派的原型构拟理论分析,这一母题的主要表现形式应该是母亲化身为母牛,提供神奇帮助,使女主人公完成难题,获得美丽的服饰。3.传统文化价值观念中故事的表现与南方的灰姑娘型故事相比,北方和东北的灰姑娘型故事大多情节趋于简化,或者由于文化交流的原因,借用了其他故事的母题。(1)变异的南方型式此型故事基本上与传统意义上的南方灰姑娘型故事相类似,是基本型与发展型在北方的流传。母题基本相似,只是在细节表现上稍有变异而已。主要代表作是金德顺讲述的《孔姬和葩姬》,另外还有《孔妮和潘尼》、《老牛嫁女》等。(2)善恶对比式北方灰姑娘型故事大多情节趋于简化。但传统的文化价值观念在这一亚型中表现特别突出,善恶对比非常鲜明。故事的基本情节大都是女主人公受后母和异母姐妹的虐待,被迫做许多难题,却偏偏得到许多神奇助手的帮助,异母和异母姐妹学样都遭到惩罚。主要异文有《玉叶姑娘》,《金粉和玉粉》,《金花姑娘》等。以上故事的幻想性成分减少,某些神奇助手帮助和以鞋验婚等母题还完全被故事讲述者们摒弃,代之以现实感强、强烈地寄寓了善恶报应观念的母题。从故事的流传区域和主题看,这一亚型的故事比变异的南方型式的流传时间更为晚近,很可能是近现代民间传承的文本。(3)无手姑娘式这是一个特殊的类型,故事仅在东北和邻近的河北、山东一带流传。主要异文有《断臂姑娘》、《无手姑娘》和《苦姑娘难中结奇缘》等。情节大致如下:后妈设计使父亲将女主人公的双臂剁去,赶出家门;女主人公在果树园与一书生一见钟情,遂结为夫妻;书生高中榜首,仆人送书信回家,路宿客店,信的内容为后母所改,女主人被迫离家;手臂遇水复生;夫妻团圆。笔者在其他文化区域中并未发现相同类型的异文。这一亚型的主要母题是:断臂与断臂遇水重生。这一类型很可能与邻近的日本,朝鲜半岛地区有密切关系。4.提升文化内涵的精神内涵西北地区是东西文化交流极为频繁的区域。这里的灰姑娘故事异彩纷呈,积淀着多种文化因素。(1)仙人相助式主要异文有《失去亲妈的姑娘》(塔塔尔族)和《阿姐儿》(喀什地区维吾尔族)。这一类型故事的特异母题是:有法术的老太婆要求女主人做三件事,女主人公一一完成,得到了老太婆的神奇帮助。此后的情节则是与丁乃通类型433D型蛇郎故事复合。(2)姐妹易嫁式这一类型故事的情节是:后母虐待女主人公,父亲便将她扮成一个放羊娃,送到未来的婆婆家中;后被婆婆识别身份;婆婆设计迎娶女主人公,后母以自己的女儿代替,新婚之夜发现新娘是前妻的女儿,自己的女儿却成了仆人。(3)魔法变形式这一类型的主要母题是女主人公化身为动物得以逃身。异文有《白兔姑娘》(哈密地区回族)和《白羽飞衣》(甘肃东乡族)。前者的情节是姑娘拒嫁一老商人,后母将她关在洞中,她得到一百岁老兔的帮助,穿上白兔皮变成白兔姑娘,打洞外出,此后的情节借取了丁乃通类型400型的母题,姑娘从白兔皮内出现,给小伙子做家务时被捉住,与小伙子结婚。后者则是女主人公得到白鸽的帮助,着白羽飞衣逃出家中,被一开茶馆的老头收留,老头使法术将后母和欲娶女主人公的黑胡子男人变成鸟儿。从对以上四大文化区域中流传的灰姑娘型故事主要母题的剖析来看,可以得出以下结论:(1)故事主要流传在中国南方的少数民族聚居区域,故事的形态普遍存在着一种复合的态势,(2)北方流传的灰姑娘型故事,情节趋于简化,中原文化传统中的伦理道德观念得以张扬,东北地区的灰姑娘型故事与邻近文化区域可能有密切关系;(3)青藏高原流传的灰姑娘型故事很可能与印度文化有密切的关系,在故事的生活史上具有重要意义;(4)西北少数民族文化区域流传的此型故事的多样形态,向我们昭示这么一个事实:多种文化的交流与融汇,使这一区域的灰姑娘型故事借取了其他文化区域的故事母题。(5)灰姑娘故事主要由神奇的助手,峒节奇缘和以鞋验婚等三大母题构成。三、理生态环境与民族文化的关系灰姑娘型故事在中国南方广泛流传,经久不衰,具有浓厚的南方民族文化特征。文化的民族性与该民族生存的空间即地理生态环境密切相关,它影响着民族的生存方式、语言文字、风俗习惯和艺术特色等;同时,民族的心理、性格、审美情趣以及在一定意义上规范人格的文化模式更成为民族文化特征的核心内涵。因此,探讨此型故事的文化内涵须从文化环境的和历史、心理的角度出发,本部分拟从这两个层面剖析灰姑娘型故事的主要母题,以及主题所构成的民族文化特征。1.故事与百越文化及西南文化的关系民间文学艺术的产生、形成和发展离不开民族生存的文化环境。从民间文学同劳动生产、风俗习惯、歌舞表演等紧密结合这一特殊的存在方式出发,理解故事生成的文化环境的关键将是自然环境和民俗文化环境。中国的灰姑娘型故事主要流传在南方的少数民族地区,西北地区、东北地区也有流传。但是,无论从故事的形态还是流传的深度和广度看,东北地区和西北地区的此型故事都与南方形态有血缘关系。因此,对于灰姑娘型故事生成的文化环境的探讨,主要以南方少数民族中流传的文本作为考察对象。灰姑娘型故事流传较广的南方各少数民族几乎都分布在西南和中南地区。在古代,这一广大的区域居住着越人。何光岳先生认为百越民族分布范围大致东起长江口以南、北达湖北中部、中部包括长江以南及珠江流域,南部包括台湾、琉球、海南岛及中印半岛、西抵滇西和印度阿萨姆邦,百越文化还远至太平洋群岛,以至南北美洲一带。傣、壮、侗、苗、水等民族均属汉藏语系壮侗语族,这些民族都是越人的后代,历史上的百越民族与西南地区的其他民族杂居相处,文化的交流频繁。从壮族的古老文本《叶限》以及中国的西南地区和东南亚一带现代流传的文本看,我们有可能断定此型故事的完整形态产生于越人的后代之中,然后再流传到其他民族。我们将以灰姑娘型故事的三大母题为代表,分析故事与整个百越文化以及西南文化之间的关系。(1)神鱼相助现在普遍流行的灰姑娘型故事文本中,大都以牛作为神奇力量化身的形象出现,而《叶限》中的神奇助手却是鱼,就这一母题与后世灰姑娘型故事相比,《叶限》的不同在于:神鱼并不是亲生母亲的灵魂化身。这很显然是一个鱼类献宝故事。有学者认为鱼类献宝故事具有深厚的文化内涵,反映着神话因素积淀和史前文化的孑遗,此类故事植根于原始思维的沃土,鱼表繁殖,鱼兆丰稔物阜,鱼通灵有性及长生善化的特性,使它领有人类恩主的地位;华夏先民对鱼神的信仰与崇拜伴随着鱼文化的发展而积蓄与流传,甚至在物质形态变更以后,作为精神意象还出现于风俗活动和口承文艺中。着眼于中国鱼文化的大系统,这段论述无疑具有相当的说服力。我们在具体分析《叶限》故事中的神鱼相助(鱼类献宝)母题时,还应注意此类型母题产生的具体文化环境。据丁乃通先生就越南灰姑娘型故事的分析得出,越南仍保留着“神鱼相助”的母题。例如,G·德蒙第尔的《东京流行故事》中的喂鱼和杀鱼,神仙告知怎样找出衣饰,金鞋,验鞋,纪念物等均与《叶限》如出一辙。在历史上,越南的北部与我国南方的广大地区一样,居住着百越民族。()百越民族的物质文化特征基本上属于稻作文化。“南方稻作文化随古代百越人的发展商发展,并随古百越人的迁徙而扩散。据现有的文献资料,考古发掘各地民间传说及稻作分布等线索来考察,它已扩散到东亚的日本和朝鲜、东南亚各国以及南亚等地。稻作民族有史以来,都是食水生植物和水生动物的民族,故古史称之为‘鱼虾’文化或‘水稻’文化的民族。”()“楚越水乡,足螺鱼鳖,民多采捕积聚,煮而食之。”()鱼类动物在百越民族的物质生活与经济生活中不可替代的功能,以及由此而形成的对鱼神的信仰与崇拜便会自然而然地表征于民俗文化之中。《叶限》故事中的鱼“赤鳍金目”,“日日长、易数器,大不能受”,“女至池鱼必露首枕岸,他人至,不复出”,“膳其肉,味倍常鱼”,从鱼骨中可幻化出美丽的服饰与金鞋。很显然,从奇特外形、通灵有性、灵魂化生等来看,非神鱼不能及。在中国南方现代流传的灰姑娘型故事中,就笔者搜集到的异文,“神鱼相助”母题已很少见到,只有傣族的《金鲤鱼》和《檀香树》还保留这一母题。而傣族是越人向西迁徙而形成的。(14)更有意味的是,A·B·露丝在她的博士论文《灰姑娘型故事圈》后,以地图的形式标识了她的发现。在标识远东与近东地区的传统区域比较的地图Ⅱ系列中,以鱼(或龟)为神奇助手的母题只出现在中国的南部,印度半岛,印度南部和印度尼西亚群岛等地区,其中的中国南部和印度半岛占绝大多数。()而这一地区恰恰是古越人的聚居区域,或与百越民族有密切的文化交流。可以这么说,“神鱼相助”母题以百越民族聚居的中国南部和越南北部为中心,向周边的印度半岛、印度南部和印度尼西亚等地区辐射形成了一个以“神鱼相助”为母题的灰姑娘型故事圈。(2)峒节奇缘典型的灰姑娘型故事都有女主人公参加盛大的社交集会活动,她的美貌征服了未来丈夫或因某种原因遗失了一只鞋这一母题。笔者认为这一母题为女主人公命运转折的契机。叶限人生转折的契机是盛大的社交集会活动——峒节。叶限在峒节上虽然没有与吴峒主相遇,但从西南少数民族的众多节日来考察,这很可能是一个节日择配的习俗。民族学家发现,“在大量处于前阶级社会阶段的民族中,都存在过可以放纵性关系自由的节日和时期。在许多民族那里,这类乱婚的放荡节日直到氏族和族外婚消失之后还保留着。在这些民族中,两性关系的自由,表现为全部或部分地摘除婚姻以及其他的限制。”()我国南方许多民族存在的节日择配习俗,选择某一固定的日期,使不同村寨和姓氏的青年男女进行自由选择配偶,这可以说是对族外群婚制“还保留着一点朦胧的记忆。”()峒节也属于这一性质的节日。许多古籍对此也有记载。“三月三”,广西壮族的节日择配习俗,后来发展成为歌墟。此外,还有苗族跳月、姐妹节,侗族的土王节,赶歌场,布依族的跳花会,彝族的插花节,仫佬族的走坡会,瑶族的耍歌堂等都是青年男女节日择配习俗的活动。它们的最初形态很可能是两个氏族间男女求偶的重要形式,因为人类由群婚制进入偶婚制之后,同一氏族内禁止同族男女相互结婚,他们与别的氏族的异性结合,需要相互接触,选择配偶的时间,地点和契机。由此,各种形式的节日便应运而生了。现代流传的灰姑娘型故事异文中,对这一问题的叙述采取两种形态:一是在集会中或去集会的路上因某种原因失落一只鞋,而被某人捡到交给未来的丈夫或直接被未来的丈夫捡到,此形态与《叶限》类似;二是在集会中女主人公的美貌征服了未来丈夫,丈夫寻找,以鞋验婚。无论采取何种叙述形态,都有盛大节日聚会场景作为依托。女主人公正是参加了这次聚会,才完成了她生命中富有决定意义的一次转折。在非常态生活的节日活动中,宣告了文化意义上的旧我的死亡,新我的诞生,这里寄寓着讲述者的人生理想和深刻的民俗意味。由此看来,无论早期形态,还是现代流传的文本,中国灰姑娘型故事命运转折契机母题的具体形态是女主人公参加男女择配活动的节日,在我国西南和中南地区的少数民族中至今还流行着这种传统的择配方式。无疑这是我国南方少数民族婚俗的真实反映。(3)以鞋验婚几乎每一个典型形态的灰姑娘型故事都具有以鞋验婚的母题。有学者以“其轻如毛,履地无声”的缘故,认为叶限穿的金鞋为一小鞋,由此确定此母题具有中国特征。()笔者以为这一观点较为牵强,这很可能是民间讲述者对于故事中神异物所常用的虚拟手法。尽管如此,以鞋验婚母题在南方少数民族中的普遍流传,必然有其民俗文化的基础。在长江中下游的汉族民众中,流行着“同鞋”的婚姻习俗,此俗源于东晋。马缟《中华古今注》云:东晋时,凡娶妇之家先上丝麻鞵一两,取“和谐”之意。后由绉麻鞵演化成“同偕(鞋)”。在芜湖,民间嫁女,预备嫁装时必须制新郎和新娘鞋子各一双,并要将新娘之鞋,纳入新郎的鞋中,新娘出嫁时,将鞋带到夫家;在合肥,则在婚礼正日,新娘步入洞房时,要和新郎交换鞋子,新郎新娘各自穿着对方的鞋子,进入洞房:在江南地区,则称“踏婿鞋”或“踏夫鞋”,即新娘下轿必须换上新郎的鞋子过去。()很显然,在汉族地区的婚俗中,鞋与“谐”同音,寓百年好合之意。钱钟书先生在《管锥编》第二册中对此也有详尽的论述。()在我国的许多少数民族中,流行着与汉族相同的习俗。广西罗城的仫佬族有“同年鞋”和“鸳鸯鞋”的习俗。在瑶族婚礼,京族男女定情,贵州黎平侗族的订亲仪式都有与汉族相同的习俗。以鞋寓百年好合之意。(21)法国人A·J·H·Charignon(沙里昂)注释的《马可波罗行记》中曾记载了距日本不远的东亚地区的海岛中,一女人国有着类似的习俗:Conz.de.Mendoca(第229页)又谓此种岛屿在东亚海中,距离日本不远,近顷发现女人岛,岛中仅有女人，…每年一月份,有若干日本船舶,载货至其岛交易。船至其岛后,命二人登岸,以船中人数通知女王。女王指定舟人登岸之日,至日,舟人未登岸前,岛中女子至满港,女数如舟中男数,女各携绳鞋一双,鞋上有暗记,乱置沙上而退,舟中男子然后登岸,各着绳鞋往就诸女。诸女各认其鞋而延之归,其着女王之鞋,虽丑陋而不拒。(22)据以上分析,在中国南方的汉族和少数民族地区及其文化的展延地带,确实普遍存在着“以鞋定情”、“以鞋验婚”的习俗。通过对典型形态的灰姑娘型故事三大母题生成环境的分析,可见这三大母题都具有浓厚的中国南方民族文化特征。“神鱼相助”母题的生成基础是南方民族稻作文化中鱼的物质经济功能以及信仰崇拜;“峒节奇缘”母题是南方民族中普遍流行的节日择配习俗的真实反映;而南方的汉族和少数民族地区及其文化展延地带的“以鞋定情”的习俗则是“以鞋验婚”母题的文化生态基础、2.“反”字为等,指的是“身份”与“地位”。见表1灰姑娘型故事的主题是一个关于受虐待的女子最终获得爱情与地位的故事。故事的矛盾在后母和非血亲子女之间展开。后母的介入,打破了原有家庭中的血缘关系维系的稳定,非血缘成员不仅疏离了家庭成员情感,更重要的是造成了对财产和地位的纷争。后母现象是人类社会进入一夫一妻婚姻制度之后出现的产物。这一文化现象与古代医学事业不发达也有密切的关系,“在那个时代产褥热的病原体还没有被发现,生母的死亡率很高。成为鳏夫的父亲为了找人照顾众多的孩子,必须赶紧续弦。当然未必都能如愿以偿。”(23)旧在东西方的民间文学作品对此都有真实的反映。“残忍的后母,禁忌、魔术,有关动物、恶魔、巫婆、精灵和矮仙的谈论——这些都是故事讲述者随意取舍的角色和场景的共同库存品。…原始民族的共同生活和场景的思考导致的这些母题,大约是各自独立地产生于许多地方。”()中国民间也有大量的生母型故事。著名的有由神话“舜象争斗”演变而成的关于舜的古老传说。舜的故事,以他屡遭后母及弟象的迫害而不死,反而极尽孝悌之道,因而被尧禅以帝位为主要内容。()有学者把中国的后母型故事划分为遗弃式(以黎族《继母》和《两兄弟》为代表)、残害式(以东北的《断臂姑娘》为代表)、虐待式(以《白羽飞衣》为代表),以及仙人助式、学样式、灰娘式、蛇婿式(以《叶限》、《疤妹和靓妹》、《达稼和达仑》为代表)。()丁乃通类型511B型异母兄弟和炒熟的种子也是一个后母型故事。无论是一夫多妻制还是一夫一妻制的家庭,私有制所造成的社会经济结构与家庭关系,使亲母与继母、继母与非血亲子女之间的矛盾具有相当的社会普遍性,财产与地位的继承,往往是血亲子女占据主导地位,排斥非血亲的他生子女。这种普遍的社会矛盾,再加上一夫一妻制家庭确立之后,家庭中几乎排斥了女性的继承权,使女儿成为单纯的受供养者,在亲生母亲已亡,后母续继的家庭,他生子女的地位更为低下。勿庸置疑,灰姑娘型故事的广泛流传,与灰姑娘命运的奇迹般变化有很大关系。受虐待女子最终命运的改变只有通过婚姻的完成才得以实现。实际上,灰姑娘地位的改变只不过从毫无依靠进入到有所依靠。从这个意义上说,灰姑娘型故事只不过是在男权社会中女性地位沦失的大文化背景下,女性希冀改变自己的地位而不得不取悦于男权文化的故事。在强大的男权文化面前,女性地位的改变只有依照男权文化的价值观念和审美理想塑造自己的自然与文化属性。这一普遍的社会情绪一旦以某种为民众所易于接受的传播方式如故事等流传开来,故事就会广为流传。后世的灰姑娘型故事中,丈夫的身份或是王子、公子、王爷、状元乃至皇帝等等,都是地位与金钱的象征,在叙事上大都采取“落难女子与多情王子”模式。灰姑娘型故事涉及了女性在家庭与社会中的经济地位与社会地位的沦失这一文化现象。如果说后母仅仅只是灰姑娘在家庭中受虐待的原因,那么灰姑娘的受虐待与地位的改变都是根源于女性在男权文化中的历史性失败。3.故事的母题和节庆故事母题的文化内涵的分析并不意味着对整个故事文本理解的终结。故事并非是各个母题简单的罗列与堆砌,构成完美故事的母题之间,恰恰具有其自身的逻辑联系。从功能整合的角度看,很显然灰姑娘故事的各个母题要么满足了故事讲述者对女性命运同情的心理需要(难题考验,神奇助手),要么适应整个故事产生的文化环境(峒节奇缘,以鞋验婚),更重要的是,故事对于那些处于社会底层的女性来说,无疑是黑暗人生中一丝希望的亮光。那么,以上母题是通过何种契机促使它们粘合在一起的呢?我们以为,故事的生成应从内外两个因素去考察,内部因素是故事文本的构成,外部因素是从母题的考察中寻找那些与故事生成有关的文化因素。灰姑娘故事实际上是“后母型故事”与“命运转折故事”的复合。中原地区虽然有后母型故事,但就其渊源来看,不及印度史诗《罗摩衍那》古老。(27)《罗摩衍那》“着重宣传一夫一妻制,保证统治者财产有保障”。()小后吉迦伊虽然欲立自己的儿子为王,但这与统治者的正统观念相悖。剔除一些观念形态因素,实际上是一个家庭或家族中非血亲成员间争夺财产和地位的故事。我们注意到,青藏高原地区的灰姑娘型故事的特点是:主人公以兄弟俩或兄妹俩的身份出现,难题考验,王子获得爱情,取得王位,还存在另一类以女性为主人公的故事(《金娃错与银娃错》)。但是青藏地区的故事中后母型故事的成份浓厚。从故事的母题来看,我们发现,青藏地区的后母型故事很显然深受印度史诗《罗摩衍那》的影响。由此可见,《罗摩衍那》讲述的故事以男性为主人公,而故事一旦为青藏高原的民众所接受,则发生了变异,经历难题考验的主人公完成了由男性到女性的转变。现在最早的关于灰姑娘型故事的记载见于唐代。从叙事文学的发展史看,灰姑娘型故事的最后成型不早于中古时期。“中古时期各民族文学的发展和联系,是与宗教的兴起和传播分不开的”()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