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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档简介
岭南文化与海洋文明文化是人类历史的产物。它伴随着人类的出现而产生,并不断地发展。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江河湖海,山地高原,寒温气候,等等,都对文化产生影响,使其各具特色。文化是多种多样,千差万别的。我们把它分门别类,是为了叙述的方便。初始人群因居住地域不同,而且处于彼此隔绝的状态,其文化一开始就有鲜明的地域特征。大致说来可分为内陆农耕文化、高原游牧文化和海岸地带海洋文化等三大类文化。内陆农耕文化,以封闭、保守、安土重迁为其特征,是一种有根的文化。发迹于黄河中下游的古老的中原文化即典型的农耕文化,在政治上表现为皇权专制和官僚政治。高原游牧文化,以轻土重财、游荡成性,四野为家为特征,是一种无根的文化。其游牧常有一千公里以上的距离。具有弱肉强食的强权思想,以勇武掠夺杀戮为能事,血液即饮料,人头即酒杯。男人的天堂在马背上和女人的胸脯上。蒙古人之所以一度横扫欧亚大陆,正是源自这种骠悍尚武的文化。海岸地带海洋文化,具有重商、冒险、开放、进取的特性。海是传播文化的桥梁,易于集纳各种文化,是一种杂交的文化。欧洲学者认为,自希腊半岛、意大利半岛、伊利比亚半岛、英伦诸岛、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欧洲,其腹心地带距海岸线不超过500公里,本质上属海洋文化。海洋文化所孕育的重商、冒险、开放、扩张的精神,则是欧洲人自大航海时代以来能够称雄全球,并创造近代文明的原因。欧洲人因此而引以自豪。三大类文化的划分,始自德国的哲人黑格尔。学术界多沿用此说。在黑格尔看来,处于南欧海岸地带的希腊、意大利是海洋文化的代表,是文明的故乡。他也承认中国是一文明古国,是文明的摇篮,并向西边辐射。但中国的文明却停留在初始阶段。原因是中国是内陆文明,是保守的、封闭的、苟安的文化,没有海洋文化。其实,黑格尔的这一看法,是傲慢的偏见。中国是一个半大陆、半海洋的国家。中国有漫长的曲折的海岸线和众多的岛屿,良港纷呈,最适合于自南到北的沿海人群与海洋互动。其创造的海洋文化与其自身的存在一样悠远。南海沿岸的岭南地区尤其如此。早在四五千年前的高栏岩画,已经记载了香山先民与海洋互动的情景。由于岭南处南海之滨,浮海可与对面环南海周边的弧形岛国作文化交流,进而与各大洋交通。岭南地缘的特点使其处于中国海洋文化的特殊地位。也正因为如此,岭南成为中国具有两千多年海上丝绸之路的发祥地,东西文化交流的前沿。一个民族、一个地区的文化往往是多元的。唯有文化是多元的,彼此撞击,处于流动的状态,才能避免枯萎僵化,才能保持生机活力。作为一个半大陆半海洋的国家,中国既有大陆性的传统,即具有以农为本,实施官僚政治和皇权专制特点的农耕文化;又有海洋性的传统,即重视商业,富有开放、冒险进取精神的海洋文化。这两种文化在中国既有交叉辐射,又有先后发展的过程。内陆文化的传播经历着从北到南的传播过程;海洋文化则相反,是从南到北。中国的传统文化亦即内陆农耕文化,一直处于主流地位。而海洋文化虽然不断发展,却历来被边缘化。唯到近一百多年来,海洋文化(就本质而言,即商业文化),才在南方引领潮流,并在岭南酿成近代化和民主革命的成果。海洋文化的故乡岭南,也自然成为近代化和民主革命的策源地。岭南地区的文化显然也是多元的。其中内陆的传统农耕文化和海洋文化是岭南文化两个重要的基因。经过长期的融合,迄今为止9世纪中叶以后,终结成以海洋文化为主要特质的岭南文化硕果而引领潮流。一、岭南文化之我见就地域文化而言,岭南居南海之滨,有漫长的海岸线,显然属于海洋文化的范围。岭南地区是古代越族先人生息繁衍之地。凭借舟楫以渔猎,是他们获取食物的主要手段。当风平浪静之时,便靠竹木筏和独木舟在浅海湾里航行,彼此往来,作部落间的产品交换。因而古来就有“越人擅舟”的雅号。《淮南子》“人间训”中说:“九嶷之南,陆事寡而水事众。于是民人被发纹身,以象鳞虫;短绻不裤,以利涉游。短袂攘卷,以便刺舟。”广东处于九嶷之南,自属所指的范围。这里描绘的越人装束,正是为了适应水上“涉游”活动;所说的“陆事寡而水事众”,意味着在同水、陆的关系中,与水的关系更为密切。这是岭南本属海洋文化的写照。岭南的海洋文化,在不同时期,有不同的内容和特点。上古时代,以渔猎为主,大量的贝丘遗址,说明以海产为食;中古时期,海上贸易不断发展并趋向繁荣鼎盛;近代,始有现代意义港口的开辟并作初步海滨资源的开发,尤其是中西文化的交流和碰撞益加强烈。总之,岭南海洋文化,是随着中国海洋利用开发的深化,不断吸取海外文化而得到不断地发展的。但是,岭南本身固有的海洋文化,并没有得到独立地发展,而是受到处于强势的中原文化的剧烈影响。海洋文化所具有的开放、包容的特性,使其容易吸纳、消融中原文化和其它外来的文化。这是岭南文化富有生机活力的缘由。岭南文化是经过融汇百越文化,吸纳中原文化和海外文化而形成的。先秦时期,岭南并无统一的君长。秦代建立象、桂林、南海三郡,赵佗建立南越国,对各少数族的酋领也没有实行有效的控制。直至唐宋,地方少数族的豪酋,依然拥有强大的割据势力。唐代设置岭南道。这里的道,意味着以道路为控制线,没有道路相通的深山险阻地区,控制力依然薄弱。随着开发的深入,政治管辖才不断加强。秦始皇发五十万大军经略岭南,揭开了岭南历史新的一页,为岭南吹进中原文化的新风。赵佗实施的“和集百越”的政策,促进了百越文化的融汇。尔后中原朝廷相继出兵南来征伐,如汉武帝元鼎五年(公元前112年),路博德率“楼船十万”征讨南越。东汉光武帝建武18年(公元42年),马援率师平定征侧、征贰之乱。这些军事行动必将中原的文化带来。战后留下的部众,以及后来因动乱而先后移入的北方士民,如晋代的“永嘉之乱”、尤其是北宋末年的“靖康之乱”迁入的集团性移民,成为传播中原文化的载体,起到移风易俗,促进岭南人文、制度、民俗的不断内地化的作用。中原文化向岭南的传播,主要借移民为其载体,并依靠先后开通的三条主要干道:秦汉以越城岭道为主,从京都长安、洛阳南来,沿湘水经灵渠,入漓水,顺西江进广州;六朝主要取骑田岭道(桂阳道),而大庾岭道也日显重要,两路皆入北江顺流抵广州;唐代中叶以后,就以大庾岭道为主了。南雄、韶关一带是大庾岭道移民路线的第一站。移住岭南的士民带来了中原的物质文化、制度文化和精神文化。但唐代之前,移民主要是因军事南来而留下的部伍,对岭南文化的革新力度不大。岭南应对自然的能力低下,生产力发展水平还很落后。岭南越人,在古籍上称为南蛮。有蛋、俚、僚等,总称百越,沿溪洞而居,均无君长。除在海河捕捞外,就是“火耕水耨”,诚如西汉成书的《淮南子》所说“陆事寡而水事众”。据《史记.货殖列传》记载:“楚越之地,地广人稀,饭稻羹鱼,或火耕而水耨”。其后,《汉书》、《晋书》、《隋书》等史书,都相继有类此的记载。这些史书的记载是泛指江南,或楚越之地。但农业生产发展水平较高的江南地区尚且采用火耕水耨,就遑论相对落后的岭南地区了。据徐陵〈广州刺史欧阳危(危右边+页)德政碑〉的记载,岭南地区,于六世纪下半叶,还是“火耕水耨,弥望原野”。这一耕作方法至唐代依然流行未衰。《唐大诏令集》也有相同的记载:“岭南诸州居人,与夷獠同俗,火耕水耨”。事实上,刀耕火种,火耕水耨和初步精耕细作,是三种依次递进的耕作方法,从秦汉至隋唐的1100多年中,一直并存于珠江三角洲地区。我们从考古发现,粤王墓的建筑,已经雄伟精致得令人惊叹。但不能以此类推,或比附周围社会的文化水平。沿溪洞而居的黎人,是干栏式的建筑;即使作为中国海上贸易中心的广州,还只是边陲少数民族地区的汉人城市,唐代时依然多是茅房,经常闹火灾,后来才逐步改为瓦石结构。从制度文化看,岭南存在着奴隶制。据文献记载,“岭南以口为货,其著阻处,父子相缚为奴”。“越人少恩,生男子必货视之”。“高凉生口(奴隶)”,至唐代仍然是一出口货。有的地方官将“生口”半价买来再卖,从中渔利。在南朝,这是南海太守的一项收入。凡到南方当长史者,京师权要皆托代购南人为奴。唯孔葵(葵右边加戈)拒绝代购而将此事记在传中。隋唐期间,俚(黎)族的豪酋以冯冼氏、宁氏势力最强大。冯冼氏控制从珠三角至东京湾东北部的广大地区,控制着当时的海上贸易,包括出口奴隶。从精神文化看,最值得自豪的是岭南不仅是佛教从海上“西来初地”,而且还是六祖惠能独创南宗顿教的故乡。惠能削发开禅的光孝寺、开庭讲法的南华寺,成为佛教文化的圣地。但就总体来说,岭南远较中原文化落后。椎发纹身,短袂攘卷。部落内部通婚,即所谓“嫁娶之法,得取同姓”(唐书南蛮传)。辟居深山的一些少数族,流行杀人祭鬼的陋俗。“贞观(627--649)初,或告盎叛,盎举兵拒境”,盎,即冯盎,洗夫人的孙子。唐太宗下诏将讨之。魏征谏曰:“王者兵不宜为蛮夷动,胜之不武,不胜为辱。”具有汉黎族血统的洗夫人之孙冯盎仍然视之为“蛮夷”。人类对自然环境的应对能力是衡量文化高低的一个尺度。岭南自然条件恶劣。《史记》记载:“江南卑湿,丈夫早夭”。《汉书》记载:“南方卑湿,其众半羸“。《后汉书》亦载:“南州(指岭南一带)温暑,如有瘴气,致死者十必四五”。卑湿的自然环境有利于生物的成长,也容易滋生病菌,尤其烟瘴流行,对人体是极为不利的。毒蛇猛兽横行,对人们的活动亦一威胁。就是到了五代南汉时(十世纪中叶),东莞城郊还有群象出没,危害农作物。古代越人干栏式的建筑,正是为适应这种自然环境而建置的。西汉时的南越王赵佗说:“其众半羸”;南宋人周去非也说:人“率皆半羸,而不耐苦作,生齿不蕃”,之所以羸弱,周去非的解释是因为“五谷湿而不甘,六畜淡而无味,水泉腥而黯惨,蔬茹瘐而苦硬”的缘故。可见从赵佗至周去非经历一千余年,人们羸弱的体质并没有多大的变化。有学者估计,魏晋南朝期间,岭南人口的平均寿命约在30岁左右。我们知道,农业生产并非单纯的自然再生产的过程,它是以人类对生物自然再生产过程的干预为其特征的,人类不仅要适应自然,而且要改造自然。而在当时的生产技术条件下,没有强壮和足够的劳动力,莫说推进农业生产力水平,就是单从量上提高农业生产也是做不到的。今天有人多为患之恐惧,当时却是唯恐人不够多啊!岭南的经济重心,先是河内附近的红河三角洲,尔后兴起的是珠江三角洲。岭南这两大黄金三角洲,也先后成为岭南的两大文化中心。岭南文化之所以长期阻滞,是因为南海周边缺乏多种文化的撞击,缺乏如同埃及、希腊、罗马这种各有特色的三种文明通过地中海的交流促进了该地区文化的发展。所以相对中原文化显得落后。岭南文化发生巨大的变化是在北宋末年珠玑巷移民之后。珠玑巷的传说,从明初起,口耳相传,家喻户晓。今已经成为珠三角,包括从珠三角移居海外的华人社区,老少耳熟能详的故事。这是他们先人移住珠三角的集体记忆。这一传说之所以如此流行不衰退,是因为由珠玑巷移民,是集团性的移民,其带来的中原文化(内陆农耕文化)对岭南影响之巨大,非以前的历次移民所能比拟。自此之后,岭南人文冉冉兴起,逐渐摆脱蛮夷习俗,迄明岭南文化焕然一新。诚如潘耒序《广东新语》所言:“粤东为天南奥区,人文自宋而开,至明乃大盛,名公巨卿,词不达意人才士,肩背相望。”珠玑巷移民的一个重要成果是,他们带来的中原文化与南越人的文化相融合而形成广府语系文化。这里需要特别指出的是,珠玑巷移民的到来所引发的珠三角围垦造田,是湿地农耕的一次革命。先是沿珠江干流修筑堤围,开垦沙田,继而深化开发,实施农业商业化。尤其是他们所创造的桑基鱼塘生态农业,是中国农耕文化的旷世遗产,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称誉为“世间罕有美景、良性循环典范”。桑基鱼塘,首先在南海、顺德和高鹤三县交界处出现。万历年间(1573-1620年),顺德龙山乡基塘面积已约占耕地面积的三分之一,南海九江基塘面积于明末更高达耕地面积的十分之八。而且九江、龙山、龙江和坡山等4乡,相连成片,形成一个以九江为中心的以蚕桑养鱼为业的商业化专业区。蚕桑区虽受清初“迁海”之祸的惨重摧残,但到18世纪前后,得到了恢复,且有所增进。南海西樵山附近的乡村相继发展成基塘区,形成以九江为中心,包括原有的龙山、龙江和坡山,以及不断发展起来的邻近西樵山的海洲、镇涌、金瓯、绿潭、沙头、大同等在内的连成一片的商业性桑基鱼塘专业区。其生产的广纱粤缎,专为出口贸易提供产品。桑基鱼塘是由水体、陆地和蚕丝三个子系统组成的。我们知道,生物和周围环境是一个互相依存的统一体。两者之间通过不断进行物质循环和能量交换,来保持平衡。桑基鱼塘的生物和环境也是如此。桑基鱼塘中的塘基陆地子系统,只具有作物的初级生产品,即桑叶;鱼塘淡水子系统具有初级生产品即浮游植物,还有次级生产品,即鱼;蚕丝子系统,即养蚕产丝。蚕桑子系统充当前两个子系统的联系环节。基面种的桑叶,用来喂蚕,这意味着陆地子系统与蚕丝子系统发生了联系;蚕丝子系统的产品除丝货外,其初级产品蚕沙(屎)和蚕蛹可投入鱼塘,喂养池中的浮游生物和鱼。这又意味着蚕丝系统和水体子系统联系起来。鱼屎、水生物的代谢产物及其死亡后的残体等有机物,有的在微生物作用下分解成无机养分,供浮游生物生长需要,有的沉淀成塘泥。塘泥在冬季戽泥而回到基面,以肥桑树。这再意味着水体子系统和陆地子系统联系起来。物质和能量通过桑叶、蚕沙和蚕蛹、塘泥进行反复交换,把三个子系统联结成一个完整的农业生态系统。三个子系统间互相依存,互相促进,彼此不断循环往复,从而保持了生态平衡。至于蚕丝子系统,除作为陆地和水体两个子系统的联系环节外,由于产品蚕茧可制成高价的丝货,因而由此演绎出农、牧、渔、副相结合的经济架构。并由此带动众多的经济部门,诸如蚕桑业、养蚕业、缫丝业、丝织业、制糖业、花卉业、果木业、鱼花(苗)业,等等行业。又由此而引发商业外贸、运输业的勃起。以出口为导向的贸——工——农的经济体系因而形成。这种集约化、专业化、多样化的农业经营,合理利用农业本身的自然环境,使之互为条件,互相依托,互相促进,形成水陆结合的良性循环的生产体系。这是我国历史上最早开辟经济与环境、资源、社会协调发展的途径;是实现生态效益、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三统一原则,并取得可持续发展的伟大创举。桑基鱼塘既脱胎于精耕细作的传统农业,又与旨在自供自给的传统农业有本质的区别。它根据海上贸易的需求,注入海洋文化的精神,使之孕育出为出口贸易服务的众多产业部门,其中蚕丝业率先实施近代化,成为珠三角的经济支柱。珠三角的桑基塘生态农业,是借农耕文化之体,注入海洋文化之魂的的产儿。也是“天人相参”、“天人相协”的最优化的型式。它是将低洼易生水患的湿地深挖“取泥覆盖四周为基,中凹下为塘”,“基种桑,塘蓄鱼,桑叶饲蚕,蚕矢饲鱼,两利俱全”。蚕桑业和养殖业互相依托,互相促进,形成水陆互动的良性循环的生态型农业。桑基鱼塘生态农业已经成为海洋文化的一大亮点。由它而引发出珠三角的种种奇迹。尤其自近代以来,随着桑基鱼塘生态农业的扩大和日益完善,辟居一隅的珠三角,后来居上,充当海洋文化的代表,引领时代潮流,成为商业革命和产业革命的先驱、民主革命的故乡。珠玑巷移民全方位地促进了珠三角文化的发展,立下了旷世不朽的功德。其后人自难以忘怀。这一对珠三角的开发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事件,经过明清两代的不断演绎,变成珠三角人家喻户晓的“珠玑巷”传奇。它成为表彰其先人业绩的口头纪念碑。从桑基鱼塘生态农业中,我们看到传入岭南的传统稻作文化,被注进海洋文化而改造成服务于海上贸易的农耕文化;我们还看到传统的宗族文化,传入岭南之后,也不是将宗族制度作简单的移植,而是作了适应性的改造,赋予海洋文化的内涵。明中叶,由于私人海商的兴起,商业的发达,岭南的经济和文化得到了长足的进步,一些寒门弱姓也冲破高门大族的垄断而组建起宗族组织。他们着力扩大宗族制经济功能的一面。有的宗族直接经营产业,有的甚至已经出现向经济实体转变的趋向。宗族内部也相应出现利益分沾,而不是传统的余缺互济的道义经济。经商致富之后,又通过发挥货币经济的力量直接谋求与士绅并列的社会名流地位,没有完全恪守“官本位”的价值观。也正因为如此,宗族组织在农业商业化、商业企业化、乡村工业近代化中,充当了或为支持者、或为组织者的作用。其商业行为也已越出常轨,并发出以商立国的呼唤,充满崇商重利的精神。显然是作了适应商业文化亦即海洋文化的的改造。从以上例子,可以看到岭南文化如何经过吸纳中原文化后创造出适应海洋经济的新文化。广府语系文化、闽南语系文化(东越人文化与中原文化交融后形成),以及明代传入的客家语系文化(中原文化中独立发展的一支)等,成为岭南文化的三种重要基因;还有从海上传入的西方文化,为岭南注入了新的文化基因。因而使岭南文化益加丰富,多彩多姿。同时,这种多种文化的杂交,犹如血统杂交一样,形成了岭南文化巨大的进化优势。由于岭南地理的特点,其文化尽管含有多种文化基因,但没有改变其海洋文化的主要特质。二、海洋文化的成长与北渐海洋文化,如前所说,它是以重商、重利,开放为特征,而区别于以农耕、官僚专制政治为特点的内陆文化。具体一点说,就是人类从事海洋活动中所创造的物质财富,活动方式及相关的人际关系,以及精神产品等,尤以海上贸易活动所产生的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为主要。这里只能着重说说海上贸易及其表现的商业精神。岭南背倚五岭,面临南海,有珠江水系纵横交错,形成水路网络。海岸线曲折,便于舟楫行驶;湾澳众多,可充当良港。受季候风的影响,南海的海流有夏季从西南向东北,有冬季从东北向西南流动。这种东北/西南流向的季候风海流,恰恰同广东省的海岸线走向相同,有利于沿海舟楫的行驶。从地缘历史的角度看,岭南的区位优势是显而易见的:一有珠江水系聚集内地产品,经天然良港转输海上;二有季候风吹送,帆船行驶便捷;三有邻近的环南海周边的弧形岛国,即东南亚地区,可通过南海而作彼此间的经济文化交流。又可迳经大西洋、太平洋通往世界各地。正因为如此,如前所述,岭南成为中国海上贸易的发祥地,具有两千多年海贸历史的中国海上贸易的故乡。这一地缘的特点造就了岭南的文化的旨蕴。作为越人故地的岭南,可以说利用海洋的历史,就如同它本身的历史存在一样悠远。大量贝丘遗址的发现——作为考古的片断,已经稀释出生于斯息于斯的岭南人从事海洋采集与捕捞,依海为生的远古海洋文化。在海珠市高栏岛宝镜湾发现的四、五千年前的岩画,也显现了当时船只和人物的风貌。岭南人“被发纹身,短绻不裤”,擅于涉游划船,古来就有“越人擅舟”的美誉。两千多年前,已经与南海沿岸各地有来往。在南海区域内,不仅是“无远弗届”,而且至迟在汉代已从岭南沿海番禺(广州)、徐闻、合浦等港口启航,以印度为中间站而通往红海、地中海沿岸。这是一条由中外各族人民共同开辟的海上商路,启开了长途海上贸易的先河。这一壮举,犹如今日的航天一样为世人所瞩目。它显然同航海造船技术密切相关。当时已能制造上有重楼,有十桨一橹的楼船;有繁多的总结航海技术的著作问世。出现了第一次航海高潮。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岭南的优势更在于海陆经济荟萃,内外双向辐射。雄居海河交汇的岭南要枢——广州,因天时、地利而兴,港、市兼得。约三世纪以降,由于穿过海南岛东部海域直抵南沙群岛的航线开通,广州除在元代一度降格为次于泉州港市外,一直是南海交通的首冲、东方国际性港市、中国海贸中心。明清时期,广州还成为岭南经济巨区的中心地。根据唐人贾耽的记载,至迟五世纪,中国的海舶从广州启航,历南海、印度洋、波斯湾,云帆高挂,直驶伊拉克的巴士拉。这条由中国和亚非人民共同开辟的名为“广州通海夷道”,长达约14000多公里,是当时世界上最长的航线。广州港,“连天浪静长鲸息,映日船多宝船来”;其市面,“雄番夷之宝货,冠吴越之繁华”。宋代依然保持唐代繁荣格局。时人程师孟有诗云:“千门日照珍珠市,万瓦烟生碧玉城;山海是为中国藏,梯航尤见外夷情。”千家万户都在作珠宝生意,客商是梯山航海,纷至沓来的外国人。从海上“重九译”而来广州的海商、公使、高僧等,分属东非、西亚、中东、东南亚各国人。在唐代,据说有“十万”之众;语言、风俗各异,舶来品充塞市场,是一个向国际开放的世界东方大港。洋溢着海洋文化的氛围。广州市有专供外国人聚居的所谓“蕃坊”,有南海神庙、扶胥港(黄埔港)、镇海楼,以及华林寺、光塔、怀圣寺、先贤古墓等东来宗教的圣地。这些海洋文化遗迹,林林总总,广州简直是一座天然的海洋文化博物馆。至于岭南其他地方的海洋文化遗址、文物(包括海底沉船的遗物),更不胜枚举。广州的繁盛,历唐、宋、元、明、清而未衰落。除在元代因政治地理的变化,一度降格为仅次于泉州外,一直是中国海上贸易的中心。即使在元代,广州商业依然繁盛未衰。孙(艹+贲)在元末写的《广州歌》中说:“(山+阿)峨大舶映云日,贾客千家万家室。”(1)可见海舶充满港口,富商大贾云集。明代,中国海贸主港的地位越发隐固。主管海贸的其他港市的市舶司有罢革之时,而广州的却一直未曾关闭。广州“香珠犀象如山,花鸟如海,番夷辐辏,日费数千万金”;成为“金山珠海,天子南库”。万历6年至崇祯4年(1578——1631年)间,在广州举行相当今日广交会的国际性定期贸易集市,历时数星期至数月不等。葡萄牙等国商人可直接在集市上与名为“走广”的江南商人作买卖。清乾隆22年(1757年),广州更被确定为与西方独口通商口岸。西方各国商人直接前来广州,在广州十三行商人的中介下作商品交易。广州十三行商人取代徽、晋商人成为国内首富。例如,伍秉鉴积赀达2600两万银币(折约5600万美元),被认为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商业资本。广州独享近两千年繁盛的中国海贸中心而不衰。以广州为中枢的沿海地带,积淀了厚重的以海上贸易为主要内涵的海洋文化。海上贸易的北向扩展是海洋文化北渐的重要标志。南洋航线和北洋航线沿岸的港口,一般地说,也呈现出从南至北地逐渐兴盛的过程。江南地区和运河沿岸,以及京师达官富人所消费的舶来品,也就是通过海上贸易进口的奢侈品,主要是靠从海贸中心广州运往供给的。由此还带动了充当海上舶来品运输线上城市的兴旺。据学者研究,唐代扬州是因广州海上贸易的需求而兴起,并导致其贸易的繁荣(2)。沿着海岸线由南而北日渐成长的海洋文化,必然向内陆不断辐射。以内陆为基地的海上进出口商品,就是传播海洋文化的载体。在我看来,唐中叶出现的从广州经北江越大庾岭,沿章水进赣江,入鄱阳湖,经长江转运河而抵京都的南北水运大通道的开通,也正是为了适应海上贸易的需要。这一水运大通道,也是海洋商业文化北渐的通道。它见证了海洋文化向北扩张的过程(3)。三、海洋文化成为岭南文化的主要特质并引领潮流浩渺无际的海洋,启开人们的心智与胸怀。海面是湛蓝柔顺的,但又可倏忽巨浪翻天。变幻莫测的海洋,引发人们奇思妙想,使人的思维敏锐活泼,。借助舟楫邀游海中,可破浪而前,凌波而上,锻铸了人们胆识和智慧,养成了坚韧勇敢的性格。海洋孕育岭南人,人则以对大海的深切了解和超凡的领悟力,创造出与内陆不同的文化。人依存于海而创造海洋文明,海洋则因人而演出种种传奇,变化万千,沧桑而富丽。大海对岭南人并非吝惜,并非如同黑格尔所说的“(中国)没有分享海洋所赋予的文明”。相反,南海对岭南人的赠予是丰厚而慷慨的。岭南人从海洋吸吮的不仅是物质营养,尤其饱含着丰厚的精神养分。从广州俯拾即是的海上贸易遗址、遗物,以及透过富有海贸特色的风俗、语言、器具等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都可看出丰富的海洋文化。16世纪50年代葡萄牙人租借的澳门,19世纪40年代英国占夺的殖民地香港,更是岭南海洋文化的典型城市。妈祖文化、龙母文化与北帝神庙、南海神庙,也是海洋文化的产儿。海洋文化与内陆农耕文化是大相径庭的。海洋文化是开放的,不画地为牢,容易萌发越过地域,走向四方的观念。它敢于冒险,勇于开拓,博大宽广,崇商重利,富有创新精神。正是海洋文化孕育了近代的中国首富集团——广州十三行商人。它是继徽商、晋商之后的最大的商人集团,而且其拥有的资本超越前者。过去,因国内资料的阙如,关于广州十三行商人经营活动中的许多商情,一直沉埋在黑暗之中。随着荷兰、丹麦、瑞典、印度和美国等国家有关档案的发现、整理和利用,其鲜为人知的史实慢慢地浮出水面。据西方学者的研究,18世纪,广州华商已经经营广州与欧洲间货运的帆船贸易。据荷兰和瑞典有关1750s至1770s广州帆船贸易的档案记录,至少有27艘,多达37艘的中国帆船经常出入于广州。投资于这一帆船贸易的有广州十三行商人,也有外国商人。据瑞典档案记载,在37艘帆船中,有不少于9个华人商号和13个华商所投资。另外还有7位充当管理者。有的帆船是属于十三行商人所拥有,如潘振承、颜瑛舍、陈捷官等。帆船的货仓,往往为外商所租用。根据美国学者范达克(PaulA.VanDyke)博士以1763年为例所作的估算,广州帆船所承担的广州对外贸易货运量已占总量的30%,约略与英国的货运量相等,余下的40%由各国来广州的货船分担。从此可见广州帆船货运在当时世界船运中的地位。以十三行商人为代表的广州豪商,已如同其印度、美国商人伙伴一样,成为国际性的商人。华商以输出中国的茶叶,棉、丝、糖等商品,而同各国的国际商人连结一起。同时利用他们的关系在亚洲以外的地区营运其商业资本。18世纪中叶,广州十三行的主要商人之一同文行潘振承(1714—1788),已经与英国东印度公司发生贸易关系。他本人曾有几次马尼拉之行,并能用英语与西班牙语洽谈生意。他在东南亚其他港口也有贸易关系。早在1753年,潘振承已经与东印度公司发生贸易往来,在十八世纪70年代开始投资于瑞典东印度公司。在当时国际贸易关系中,以瑞典的铜、铁和木材等产品,换取在加地斯(西班牙西南部之一海港)的西班牙银,这些银后来流入广州。他与西班牙人也有过密切的合作联系。他死后其子继承了约二千万西班牙银元的财产。19世纪初,丽泉行商潘长耀(1759-1823)租用美国的货船来进行贩运货物。。中国和外国的商人都因期货交易体系中资产流动问题遭受过损失。许多美国商人因营运的需要而向中国人大量借钱。潘长耀是其债主之一。美商借债逾期不还。单在费城,便有21名商人欠他的债款达50万美元。为此,潘长耀在1815年曾写信给美国麦迪生总统,抱怨美国商人欠他一百万美元还没有偿还。在那个时代,这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伍秉鉴(1769—1843)是19世纪最著名的广州十三行商人。他不仅通过充当美国人的代理商销售中国和欧洲的商品,而且仰仗他与各国商人的关系,建立起其庞大的世界性商业网络。从上可见,广州的豪商已经置身于当时的国际市场之中,与传统的中国商人的经营理念不啻天壤之别。广州华商的商业网络不仅越过传统的南海水域伸展到欧美各地,而且与国际的贸易网络相交织,甚至已经直接投资于欧、美各地。海洋文化,涉及一个民族、一个地区对外的态度。海洋文化的故乡——岭南,之所以成为中西文化的交汇地,正是源自海洋文化的缘故。自魏晋南朝起,海外的僧侣、中外使节、商人,都沿着海上丝路前来广州,或由广州转往京都。正如古籍所载的:“舟舶继路,商使交属”。随著广州通海夷道的开通(时间约在五世纪),世界性海洋贸易圈的形成,广州得到迅速的发展,成为世人瞩目的港市。外国人沿海上丝路前来广州留居者,有大食、波斯、天竺、狮子国、真腊、诃陵等国商人,据说有十余万之众。有的留居数十年而未归。为了便于管理,官府指定城西南濠东岸蕃舶码头区作为外国人的居住地。于是便出现了历史上的所谓“蕃坊”。蕃商有不同的宗教信仰,尤以宗奉伊斯兰教者为最多。在蕃坊,设有蕃长处理其内部事务。唐王朝采取保护外商财产的政策。一般地说,蕃商和华人相处甚洽,甚至有的“嫁娶相通”。当时同住广州的人,语言、风俗各异,海外的舶来品充塞市场,一派国际性港市的气氛。由于声名远播,繁盛一时,当时的外国人甚至有把广州误称为中国,例如“印度俗呼广府(广州)为支那,名帝京(长安)为摩诃支那”。作为海陆会同之冲的广州,“为众舶所凑”,各国海商“重九译”而来,广州已成为一个向国际开放的,世界东方的大港。到了明代,广州依然繁盛一时,号称“金山珠海,天子南库”。因明末方济格.沙勿略F(rancisXavier)罗明坚(MichelRuggieri)和利玛窦(MatteoRicci)等一大批耶稣会士的相继东来,中国正式接触西学,在岭南开始了东西文化的交流、碰撞和融合。迄于乾、嘉厉行禁教止,西洋近代文学、历学、数学、物理、医学、哲学、地理、水利等学科,建筑、音乐、绘画等艺术,也在此时从岭南传入。近代以降,由于西方文化日益东渐,作为东西文化交汇地岭南,外来与本土文化间的撞击益加激烈、,彼此间的融合也越发加速。岭南固有的海洋文化,也愈加生机勃发,发展到极致,终于成为中国海洋文化的代表和中心地,直至今日,充当引领时代潮流的主角。海洋贸易与国家兴衰隆替联系一起。从西方各国资本主义发展中心嬗递顺序看,是先突尼斯而阿姆斯特丹,而伧敦,而纽约。这同其所代表的国家经济发展水平相一致,且循着海岸线而推移。历史上称雄的国家依次为:葡萄牙、西班牙、荷兰、英国、美国,这同其海洋势力的强大顺序也是一致的。这都验证了“强于世界者必盛于海洋,衰于世界者必先败于海洋”这一共识。世界历史也证明:正是海洋文化,铸造了海上丝绸之路。历史上的长途海上贸易为欧洲资本主义提供了资本原始积累,导致“亚洲造就欧洲”。黑格尔认为,海洋的意义是鼓励人类重视商业利润,向海外发展,从而引发重商主义,引领经济体制的发展方向。重商主义是资本主义发展的前提。16世纪东方航线开通之后,以东印度公司为代表的西方殖民扩张主义者相继东来。正是他们在东方取得的高额商业利润,引发了欧洲经济体制的变化,造就了欧洲。今日,广东的GDP占全国的8分之一,税收占全国的7分之一。这样强大的经济实力,也是与海洋文化相关联的。海洋文化的特点,决定它容易得文明的先机。容易冲破思想的牢笼。富有创新和革命的精神。岭南之所以成为中国重要的侨乡,之所以有带浓重外来宗教色彩的洪杨革命、康梁变法维新思想的出现,之所以充当中国民族资本近代工业化先行者、民主革命的策源地,正是海洋文化结下的硕果。我国改革开放以来,珠三角人抖擞精神,挥戈跃马,充当市场经济的领头羊,并取得骄人的成就而为世人所瞩目,也正是拜海洋文化之所赐。岭南人凭借海洋而得大自在,大悲欢,大成就。海洋与岭南历史的兴衰陵替,沉浮变换,息息攸关。海洋文化也随之而日渐繁茂,枝叶扶疏。迄至近代,岭南文化终成为海洋文明的代表而引领时代之潮流。今日,全球正面临人口增幅与资源短缺的矛盾。解决矛盾的途径也在于海洋。我们对海洋的利用才刚刚开始。海洋的开发,前景广阔,已成为可预见的未来人类文明的出路。强化海洋意识,大兴海洋文化,应当这是与岭南崛起,中国崛起攸关的问题。注释:(1)孙(艹+贲)的《广州歌》,征引者众,多认为写于明初。此取汪廷奎先生考证得出元末之说。(2)王赓武:《南海贸易与南洋华人》,中华书局香港分局,1988年出版。(3)关于岭南海上贸易的有关问题,可参阅张难生、叶显恩:《海上丝绸之路难生合作)的学术报告。后来经过修改,发表在北京:《中国社会科学》1992年第1期,又发表在Beijing:SOCIALSCIENCESINCHINA.1992.No.2,可供参考。本文参考书目:叶显恩:《珠江三角洲社会经济史研究》,台北,稻香出版社,2001年月1月出版。叶显恩:《徽州与粤海论稿》,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2004年出版。附注:本文是根据2007年7月“澳门社科界学者研修班”上的一次讲话稿,加以整理而成,并呈交同年9月“香山文化与海洋文明”研讨会讨论。作者只就这一题目作漫谈,也可说是一些断想。如此内涵丰富广博的题目,不是这么一篇短文所能说清楚的。它不仅挂一漏万,且失误在所难免。尚请方家和广大读者指正。2007-7-9匆匆草就,2007-10-24修订。巴作者信息作者:叶显恩简介:学术中华版权所有Copyright(c)1999-2008AllRightsReserved投稿:xschina2009@163.com;hougaige@北京互联天下信息咨询服务有限公司京ICP证06046073梁启超说:“海也者,能发人进取之雄心者也……彼航海者,其所求固自利也,然求之之始,却不可不先置利害于度外,以性命财产为孤注,冒万险于一掷也。故久于海上者,能使其精神,日以勇猛,日以高尚,此古来濒海之民,所以比于陆居者,活气较胜,进取较锐,虽同一种族而能忽成独立之国民也。”语义:海上波澜壮阔的生活可以激发人的进取之心,而深居内陆久了,就容易被故土上的生活和物质所束缚住,从而丧失了不断追求的进取精神。地理环境是人类从事社会生产须臾不可脱离的空间和物质—能量前提,是物质资料生产过程中不可缺少的、经常的必要条件。同时,地理环境的差异性、自然资源的多样性,是人类分工的自然基础,它造成各地域、各民族物质生产方式的不同类型。文化的区域性特征与地理环境的差别存在着经常的关系。例如,有江河灌溉的暖温带—亚热带为农作物的生长提供了充分的热能和水份,故农业往往很发达;草原—荒漠为流动畜牧提供了广阔场所,成为游牧的温床;滨海地区拥有渔盐之利和交通之便,工商业便应运而生。地理环境经由物质生产方式这一中介,给各民族、各国度文化类型的铸造奠定了物质基石,而不同生产方式的差异,导致文化类型的不同,直接影响着各地域人群的生活方式与思维方式:大河—农业文明的稳定持重,与江河造成两岸居民农耕生活的稳定性有关;草原—游牧文明的粗犷剽悍、惯于掠夺,与来自草原变化多端的气候和“射生饮血”的游牧生活方式有关;海洋商业文明的外向开拓精神,则与大海为海洋民族提供的扬帆异域、纵横驰骋的条件有关(冯天瑜等《中华文化史》)。那么,上苍为中华民族的生存提供的是一个怎样的地理空间呢?早在两千年前的战国时代,华夏先民就对自己这片栖息地进行了这样的概括:“东渐于海,西披于流沙,朔南暨声教,讫于四海。”(《尚书•禹贡》)司马迁的《史记》则这样描述一统天下的大秦帝国的领地:“地东至海暨朝鲜,西至临洮、羌中,南至北向户,北据河为塞,并阴山至辽东。”不论是《禹贡》还是《史记》,都明确地表明了中华一面向海、一面为大陆的基本地理特征。在中华民族的主要聚居地——黄河流域和长江流域的北方是蒙古高原,那里是难以跨跃的千里戈壁,戈壁滩以北,则是茂密的西伯利亚原始森林,再往北则是北极冰原。因此北路的交通充满了重重的阻碍。西北方,以祁连山下的河西走廊为起点,其西是极其广袤而荒凉的茫茫沙漠,在大漠南北,更有天山、阿尔泰山、昆仑山等雪峰横亘。可见,中国通往西方陆路交通是何等的艰险,不是张骞那样大智大勇的人是难以逾越的。尽管古人以极大的智慧和勇气开辟出了西域丝绸之路,并一度成为古代亚洲与欧洲之间、东亚与南亚次大陆之间交流的通道,但行路之难,难于上青天,因而所付出的代价是十分惨痛的。至于西南,则耸立着地球上最高大、险峻的青藏高原。这片被称为“世界屋脊”的高原,平均海拔4000千米以上,全世界14座8000千米以上的高峰,有8座矗立在那里。就陆路来说,北、西北、西南三面都是难以通过的。最后,再看中国的东面,面临的则是世界最大的海洋——太平洋,对于古人来说,太平洋的浩瀚无际,波涛汹涌,凶险异常,同样是难以征服的障壁。而且东亚大陆呈比较规则的椭圆形板块状,海洋未能深入陆地腹地,除纵深程度较浅的渤海外,基本上没有内海切割,这就形成了十分辽阔的远离海洋的区域。由于古代社会的生产力低下,航海器具简陋,航海知识、技能有限,故先民的最初航海活动只能选择在海流平缓、海岸曲折、岛礁众多的近岸海区进行,这种航海活动基本上是视野不脱离陆地的航行。尽管中国有渤海、东海、黄海、南海4处离大陆较近的海洋,但连接着中华古代文明发达地区的渤海、东海面积太小,东海对面的日本岛相距中国大陆又十分遥远,且航行条件恶劣。南海在4个海中的面积最大,且资源最为丰富,是中国走向外洋世界的必由之路。但南海濒临的大陆,不是华夏文明高度发达地区,其主要是对中原先进文化的吸收,而不是通过航海活动向南海以外的区域传布。而内海以外的浩瀚的太平洋,水深浪大,在中国人的眼里一直是个不可逾越的畏途,再就是给人们的想象增加了驰骋的空间。中国所处的这样的地理环境,明显缺乏海洋文明赖以产发的的条件,这对中华民族而言不能不说是一个大的环境缺憾。上述的地理环境,造成了中华文化与外部世界相对隔绝的状态,从而也造就了中华文明具有内向、稳定型的特征。而生养中华民族的大陆,具有十分广阔的天地——地域广大,腹里纵深,回旋天地广阔,地形、地貌、气候条件繁复多样,物产资源丰富,形成了一种恢弘的地理环境空间,这是世界其它文明发祥地所不能比拟的。加之中国大部分处于北半球的温带—暖温带,非常适合农业生产,这就为古老的中华农业文明得以滋生和发达提供了先决的条件。中华文明最重要的发祥地黄河流域,由黄土高原和冲击平原组成,在这片七八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土地肥沃,自然生态环境良好,非常适合远古人类的生存。华夏先民在这里狩猎、放牧,进而发展农耕业,奠定了文明的根基。与此同时,中华文明的策源地又不仅仅限于黄河流域,而且长江流域、海河流域、淮河流域乃至辽河流域以及西南的崇山峻岭间,也同样是中华文化的摇篮。这些区域的总面积,当在五百万平方公里左右。秦汉以后,先民们继续开疆辟土,进行民族交融,形成了广土众民的大帝国,经过唐、宋、元、明、清各代的发展,终于奠定了今日中国近一千万平方公里的广大领地。命运为中华民族安排了这样一个生存空间,在这种地理条件下,中华民族便把绝大部分的精力投入在土地之上,依靠广大的陆地和千万条河流的滋养哺育而生存和发展,并形成了以农耕为主要生产方式的大河文明。再看欧洲人所聚居的地中海地区。地中海,处于欧、亚、非大陆之间的陆间海,被称为“上帝遗忘在人间的脚盆”。簇拥地中海的陆地,森林茂密,丘陵遍布,土地贫薄,不适和农作物的生长。但其地陆海交错、港湾纵横,海面大多是波平浪静,确为地中海人航行海上从事商贸活动创造了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由于地中海与大西洋之间隔着直布罗陀海峡,大西洋汹涌的狂涛无法使它掀起大的波澜,因此它不仅潮差不大,而且比较平静温和。地中海上岛屿星罗棋布,岸线曲折,半岛众多,天然良港无数。以东地中海之一的爱琴海为例,它由北方的的色雷斯,东方的小亚细亚,西方的伯罗奔尼撒,南方横条状的克里特岛合围而成。其间陆海交织,海上岛屿星罗棋布,海水较浅且相对平静,海内任何部位距离陆地不过50海里,一旦风起云涌,船只可以随时返回港湾。“地中海是这样一个海,在这里用帆可能一连几天不能行驶,而用橹桨却很容易渡过平静的水域。”(托尔《古代船舶》)地中海人一旦懂得了用橹桨,就可以走进海洋,而在世界其它地方,人们必须耐心等待“帆”的出现。从上述诸方面看,上帝对地中海沿岸民族的确有所“垂青”。在这种地理条件下,地中海人的航海业和海上贸易十分发达,而且形成了一种向外展拓的文化类型。于是,地中海成了人类海洋文明的摇篮之一。此外,就地理位置而言,由于高山、高原和浩阔太平洋的限制,中国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与世界其他高度发达的文明之间明显地相互隔绝、彼此独立着。大海茫茫,中国的航海者举目能“望”见的,都是一些文明程度远不如中国的地区。中国的航海者们从事航海活动的结果只是把自己的高度发达的文明单向地传输给文明程度较低的民族,如日本、朝鲜等,这种文明交流的不对等,对于中国的航海者乃至中华民族来说,实在是无“利”可图。与中国的航海者不同,地中海的航海者则充当了地中海南北两岸中间商的角色。经过地中海人之手的,是亚、非、欧三种比较发达的文明互相传播与互利。从某种意义上讲,地中海的海上贸易不但是可能的,而且是必须的,不可缺少的。而这种“功利”,在中国海的周边是无法得到的。中国的航海者在战胜了远比地中海航海者遇到的大得多风浪和代价之后,却不能像腓尼基人、希腊人那样获得丰厚的利益回报。四地理环境的相对封闭和便利的农业条件使中国具有鲜明的大陆——河流型的农业文化特色。从深层次角度去寻找中华民族海洋实践与意识,归根到底还是由中国的农耕文化所决定的。可以说中国人对于海洋的探索完全是农耕文明的依附。中国古代的航海事业从来不是独立于农业文明而存在的,从来也没有成为中国文明的主导。这与地中海地区航海民族较早摆脱农业,发展海上贸易并成为一种超越农业而占据主导地位的独立生产方式不同。史学家钱穆先生在《中国文化史导论》一书中指出:人类文化从源头看有游牧、农耕和商业三种类型。“游牧、商业起于内在不足,内在不足则需向外寻求,因此而为流动的、进取的。农耕可以自给,无事外求,并必继续一地,反复不舍,因此而为静定的、保守的”。地理环境造成了中华民族以农耕生产为主的物质生产方式,在农耕社会里,中国人关注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脚下的陆地以及陆地上滋养他们的江河。黄河、长江等江河两岸富饶的土地,利于农作物生长的季风气候都为中国以农业立国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而中国的历代统治者也一贯坚持“以农立国”的政策,对工商等所谓“本末倒置”的行为实行打击和排斥的政策。农业文明的特点带来相对稳定的生活方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男耕女织,世代相传。几千年来,华夏民族的主体——农民,世世代代生于斯,长于斯,老于斯,他们固守在自己那一小片土地上,周而复始地精耕细作,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穷年累月“早出暮归,强乎耕稼树艺”(《墨子•非命下》)的单调而又稳定的农耕生活,使依附在土地上的农人无以产生强烈的创新和开拓欲望,故而发展了保守性和追求稳定和平的心态和“宁为太平犬,不做乱离人”的性格特征。他们居于一地,安之若素,如果不是出现大的灾荒或战乱,则很少流徙;即使不得以而转徙他处,一旦情况好转,便又回到世代劳作的土地上。就中国的航海者本身而言,他们大多也是农民兼航海者,不像西方海洋民族那样以职业航海者居多。中国的航海者由于身兼农民与水手双重身份,把生活的场所从陆上田地变到流动的海上,但终究难以摆脱农业文明熏染下农民的本色。而少数中国人在海上进行“渔盐之利”的开发,但这不过是为了获取农业生产不足的补充。至于海上航行和商贸往来,相对农耕之事而言,不过是末节而已。而费尽千辛万苦从东西洋舶来的“珠香象犀玳瑁”等奢侈之品,主要为上层统治者服务,与广大劳动人民不大相干。甚至于明代出现的郑和下西洋的伟大壮举,其所带来的强烈海洋气息也不能从根本上影响和改变农业社会内向、封闭、自给自足的特点,更没有给整个中华民族的文化形态带来根本性的影响。正如有学者所指出的那样:“中国的文化中心在黄河流域,在无求于海洋的情况下,这里的农业文明已高度发展,并且登上了世界文化的高峰。而与此同时,黄河流域下游地区沿海的泥质海岸太过于平直,不利于航海,二者结合,使我们的先民对海洋的价值常常看得无足轻重。”(《人文中国》)中华文明的发展逻辑从内部限制了中国向海洋的发展。农耕经济是一种和平自守的经济。由此派生出的民族心理也是防守型的,因此中华民族较少有拓边侵略的行径。最能体现中国人防御思想的是长城的修建。长城,不带进攻性质,完全着眼于防卫。在历史上,长城曾在一定程度上挡住了游牧民族的金戈铁马,但一旦入侵的游牧势力离开长城脚下,长城的军事价值就只剩下了心理方面了——它提供了一道抵御外族侵略的心理“堤防”。渐渐地,在中国人的内心深处便铸就了象征长城精神的防御思想,其特点是:求稳怕乱,不思变革;长于保守,拙于进取;注重防卫手段,缺乏出击精神;推崇道德,轻视效率;安贫乐道,不冒风险。凡此种种,不一而足。不过也有少数野心勃勃的帝王进行过一些拓边的尝试,如雄才大略的汉武帝和唐太宗,都曾派精锐之师拓边,但兵锋所向主要是亚欧大陆的腹地,而进攻的目的主要是为了更好的防御。“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王昌龄《从军行七首》之四),正是当时热血男儿向西北开拓时的悲壮豪迈的胸怀。值得一提的是,崛起于蒙古游牧民族而入主中原的元世祖忽必烈,曾派一支强大的舰队远征日本,尽管以失败而告终,但却堪称是中华帝国大规模远征海外的唯一一次尝试。从当时东亚地区的情况看,这个以农耕为主的的中华文化的发达程度远高于周边一些以游牧、渔猎为主的民族,可谓一枝独秀。然而,在近似封闭的地理环境中,这种由文化优越感而来的自豪感不断膨胀,最终导致了妄自尊大、盲目排外的畸形心理。自先秦以来,华夏民族便以居于世界的中心而称自己为“中国人”,而对周边众族而蔑称为“东夷”、“南蛮”、“西戎”、“北狄”。这种“华夷观”的形成极大地阻碍了中国超越大陆、走向海洋的思想和行动,也扭曲了中国与外域民族的平等交流的心态。秦汉以后,中国人便以地大物博炫耀于四夷,并作为征服“四夷“人心的一种外交手段。他们总认为,在物质上唯人有求于我,而没有我求于人;在文化上唯我自大,对外来文化一般持“俯就我范”的态度。中华民族曾创造出了发达的远洋航海技术,但在以农为本的统一帝国中,不但没有给中国人提供走向海洋,走向开放的契机,反而成为加强“我族中心、自给自足”观念和巩固封建社会结构的工具。闭关自守到了明清两朝,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当全世界不少国家开始全面走向海洋的时候,中国却出现了与世界潮流相反相悖的逆向运动——海禁。明代洪武年间,禁止近海人民建造三桅以上大船下海与外国贸易,违者以谋判罪处斩。永乐年间,虽然有郑和下西洋的盛举,但民间海上外贸仍遭禁绝。“永乐间,以渔人引倭为患,禁片帆寸板不许下海。”(顾炎武《天下郡国利弊书》)后虽有所解禁,但嘉靖三十年后,因倭患再起,海禁亦随之而来。清初康熙时,曾一度开放海禁,海上贸易得以兴盛一时,但反对之声却不绝于耳。雍正以后,特别是乾隆年间,正式实行闭关政策,只允许广州一口岸通商,并对民间海运限制日甚。一个泱泱大国面对并不十分强大的倭寇就吓破了胆,只得筑起海墙以御外敌——即在沿海岸从北到南广设卫所并驻扎大批兵马,严阵以待来犯之敌,但独没想到越出海岸,在大海中截杀倭寇。而一旦比倭寇强大多的西方列强挟坚船利炮梯海而来,海岸上那些所谓的坚固防御工事便很快土崩瓦解,中华大门顷刻洞开。而与防御外敌入侵相配套的海禁政策,更是因噎废食的昏庸之举。明清两代,“封疆禁海”政策的实施,直接导致了中国与海外世界的隔绝,使中国的命运出现了历史性的转变,中国原本在十五六世纪出现的一些资本主义萌芽没有得到鼓励性的发展,它所需要的海外原料、市场,以及资本主义的原始积累和观念等,都被“海禁”这个围墙扼杀了。另外,中国古代城市的选址,也充分显示出大陆民族的特性。中国城市的起源很早,到了春秋战国时期,就已出现了相当规模的都市。此后,长安、洛阳、开封、南京、杭州、北京等先后发展成为当时世界最大的都市,而且这些都市几乎都坐落在大江大河的两岸。然而,唯独海岸型城市,直到隋唐才出现,且久未发育充分。直到近代,当东南沿海被西方列强强行开辟为口岸后,才逐渐产生了全国性的滨海都会,如上海、天津、青岛、大连等。在南欧与西欧,滨海型城市早在古典时代就已大批涌现。如古西腊人不仅在伯罗奔尼撒半岛广建滨海城邦,还在爱琴海东岸的小亚细亚海岸筑了不少城市。如位于梅安河口的米利都,就是当时盛极一时的滨海商业中心,每天都有来自地中海、黑海沿岸的腓尼基与希腊船只驶入,这些船只不仅满载各地的商品和货物,而且带来了大量外部世界的信息和科技文化知识。此外,希腊人还在地中海沿岸殖民地建设了一系列滨海都市,如拜占庭(今伊斯坦布尔)、马利西亚(今马赛)、那帕勒斯(今那不勒斯)、亚历山大,这些都是南欧、北非古今沿袭的滨海名城。中国人对海洋的观念,也完全折射出中华文明主要是大陆文明,而不是海洋文明。中国人从未背弃过海洋,但也从未真正关注过海洋,海洋作为“化外之域”的观念一直扎根于中国人的灵魂深处。那么,中国人是怎样看待海洋的呢?在古代中国人眼中,海洋是一个充满黑暗恐怖的地方,认为“海”字,从水从晦。汉人刘熙《释名》说:“海,晦也。”所谓晦,是指月朔或日暮,昏暗之意。晋人张华《博物志》也说:“海之言,晦昏无所睹也。”与此同时,中国人还把大海与苦难、凶险和荒蛮联系在一起,如把沉重的灾难称之为苦海,把北方西伯利亚荒凉不毛之地称之为北海,把茫茫沙漠称之为瀚海,等等。中国古代曾有“君乘而王,则海夷”的说法,意思说有了君子、好人做君主,海洋就不会泛滥成灾。中国古人把海洋等同于灾难所在,所谓“海夷不扬波”,即大海不起波浪、风平浪静就是天下清平的象征。成语中的“海宴河静”,更是把平静的海洋与不泛滥的黄河作为一种理想的生存条件。有人说,海洋神话是航海人童年的梦想,海洋神话决定了一个民族海洋文明的基调,体现了一个民族对海洋的理解和海洋活动的影子。世界各海洋民族中都有许多关于海洋的神话,比如日本神话中两位海神伊奘诺尊和伊奘册尊结合而孕生出日本岛,这则开天辟地的神话表明了海洋在日本民族中占有极重要的地位。再如古希腊神话中的海神波塞冬,具有狂暴的惊人的破坏力,这充分体现了古希腊人对海洋的理解,同时也是古希腊航海者富于冒险精神和浪漫气质的曲折表现。在中国上古神话中,关于海洋的神话并不多,而且真正完整意义的神话只有对海外世界奇诡的描述。与此同时,神话传说中的四海海神禺强、禺虢、不延胡余、海若,其形象相仿,且都是凶恶狰狞的。据《山海经》等文献记载,北海之神禺强(是中国最早出现的海洋神),其形象是十分凶恶,且地处幽暗,掌管生杀予夺,实际上又是一位死神。上古神话中还有关于大禹巡海、海外异国的奇人奇事等故事,其中《山海经》中记载了大量海外世界的异国奇民的神话,比如其中记述了“灌头国”、“长脚国”、“大人国”、“玄股国”等的生活情况,充满了奇诡怪诞。这些神话折射出中国人对海洋的认识——即海洋是强大、凶险和变化莫测以及不可知的。即使像世人皆知的《精卫填海》神话(最典型的非海神神话:言炎帝之女女娃,失足于东海而被溺死。她死不瞑目,为了与溺死她的凶险大海进行抗争,其灵魂化作一只精卫鸟,每天衔着西山的木头去填大海),它除了在一定程度上表现了中华民族不屈不挠的奋斗精神和征服海洋的雄心壮志外,主要是体现了中国古人的心目中海洋观——海洋是阴森可怖的死亡之所。及至唐宋,伴随着中国海洋事业的发展和兴旺,出现了新的民间海洋神话,最富有影响力的是海上女神天妃妈祖的故事,其主要内容是说妈祖女神经常显灵,解救海上从事捕捞和运输业的人们。这则神话表现的出无非还是人们对大海的畏惧心理以及祈求航海安全的心愿。在中国古代先民的自然崇拜观念中,对水的崇拜之情相当浓重,但祭祀的对象主要是大江大河。先秦时期,“天子祭天下名山大川,五岳视三公,四渎视诸侯,……四渎者,江、河、淮、济也”(《周官》)。出于对大海的恐惧和崇拜,中国古人也祭祀大海,但往往列于江河之后,“三王之祭川也,皆先河而后海”(《礼记•学记》)。事实上,秦以前,经济文化发达的中原人很少与海洋发生利害关系,因此人们祭祀的水神除了江河以外,就是湖、泉、井等与人们生活息息相关的水体之神。直到秦朝一统天下后,随着疆域的拓展,人们航海活动的增多,才开始祭祀海神。到了汉朝,海神才逐渐被提到了与内陆水神同样的地位。这种河享有独特地位而轻视海洋的倾向,完全出于人们的功利目的——对华夏民族来说,大海所能给予的恩惠远远小于江河;与此同时,古人对海洋的祭祀和崇拜,主要出于对这种自然力的畏惧。可以说,对海洋的畏惧是深深扎根于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心理之中的。中国人对海洋的敬畏心理与占统治地位的“四海”说相结合,乃有“海内”、“海外”之别和天涯海角之说。这种认识无非是把海洋与陆地的边缘看作一道自然屏障,屏障之内是可触摸的土地,屏障之外则是虚无缥渺、吉凶难测的未知世界。在这种意识的支配下,形成了中华民族封闭的“海洋地域观”,对中华民族的活动范围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对海洋的畏惧使中华民族更多地在大陆上纵横驰骋,而很少涉足海洋。长期以来,我们这个民族习惯于“脸朝黄土背朝天”,对苍天厚土甚至贫瘠的不毛之地充满了依恋,能够做到寸土不让;而对像蓝天一样广阔、比土地更加肥沃的海洋或视而不见,或见而不识,或视而不用。中华文明之所以被称为大陆文明,显然与此有直接和重要的关系。这种重陆轻海、重河轻海的意识,也深深渗透到中国人的世界观念和文化观念中,并体现在文学、艺术等方面。中国古代诗文中很少论及海洋,既使涉及,也往往把大海视为神秘莫测、虚无缥缈和日月、神仙出没的地方。“海隅出日,罔不率俾”(《书•君奭》)“方行天下,至于海表,罔有不服”(《书•立政》),显然以海际为天边。《山海经•海内北经》载:“蓬莱山在海中,大人之市在海中。”(“大人之市”指海市蜃楼的自然现象)以后的蓬莱三神山的神话即源于此。“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把大海当成神仙居住的地方。直到今天,传统的重陆轻海观念仍烙印犹存,如我们长期所受的是“领土就是国土”的教育,从小就知道祖国国土面积为960万平方公里,唯独忽视了我国还有37万平方公里面积的内水和领海(根据《国际公约》,国家管辖海域除内水、领海外,还应该包括专属经济区和大陆架,按此计算,我国海洋国土面积约为300万平方公里)。可以说,这部分海洋国土未被计入国土面积中是我国地理上的重大失误。先秦诸子除庄子以外,也很少有论及海洋的文字。儒家的两位最重要的代表人物孔子和孟子都生活在离海不远的邹鲁地区但他们对大海似乎无动于衷,偶尔也提到海洋,如孔子云:“道不行,乘桴浮于海。(《论语•公冶长》)原来他老人家是在政治失意的时候才想到了大海,不过却是把它当成了隐居避世的处所。孟子说:“观于海者难为水,游于圣人之门难为言。”(《孟子尽心上》)把辽阔无限的海洋当成了叹为观止的对象。道家的两位最重要的代表人物老子和庄子,似乎对海的观察和认识要过于孔孟,不过他们论及海洋也主要是为阐述自己的“道”服务。如推崇水“几于道”的老子说:“江河所以能为百谷王,以其善下之,故能为百谷王。”(《老子•第六十六章》)无非是借“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自然现象比况“道”之处下不争、无为而无不为的特性。倒是庄子论及海洋的话不少。《逍遥游》中,庄子为了表达其逍遥游境界,以寓言的形式向我们展示了“大鹏图南”的壮举:北溟巨鲲,化为巨鹏,大鹏“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九万里’(《庄子•逍遥游》),迁徙于南溟。庄子以天地间最大的物象——大海和天空作为鲲鹏活动的舞台,拉开了一个无穷开放的空间,并以大鹏图南的壮举向我们展示了巨鹏开拓进取、超拔绝尘的精神境界。尽管庄子所谓的逍遥游指的是精神、心灵的逍遥,但它给我们的启示是十分深刻的。值得注意的是,庄子在《秋水》中还向我们讲述了一个河伯见大海的寓言故事:河伯看到自己浩荡东流的样子,十分得意,以为天下的水都不能和自己相比美;当它来到大海跟前,才发现自己原来是如此的渺小,于是发出了“见笑于大方之家”的感叹。这似乎在隐约地在向我们昭示:人类文明的轨迹必然是从大河开始。但大河文明的长度就是大河的长度,而海洋文明不论是长还是宽,都是无限的。尽管庄子的所谓海洋意识是不经意间的,但并不妨碍我们今天为庄子的这些富有海洋文化般特征的寓言赋予全新的内涵,也只有到今天我们才从另一个层次上读懂了庄子这则寓言的深刻意义。秦汉以降,文人描写、议论海洋的文字逐渐多起来,但大多着眼于海洋的神秘莫测,把海洋想象为吐星出月、神出怪匿的世界,充满神异色彩。如东汉班固的笔下,海洋里的蓬莱、方丈、瀛洲三仙山,其上“风波薄其裔裔,邈浩浩以汤汤,指日月以为表,索方瀛与壶梁。……朱柴彩烂,明珠夜光,松乔坐于东序,王母处于西厢,呈现出的是一派仙景。战国至秦汉的许多帝王,都认定海洋中有仙人居住,有长生不老药藏于其中,并不惜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和财力去海上寻找仙药。特别是千古一帝的秦始皇,更是派徐福等方士三番五次去寻不死药,但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汉末曹操的《观沧海》诗说大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则是古人关于大海是吐星出月地方之观念的体现。到了隋唐,那时人对海洋的认识依然停留在较低的水平,“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白居易《长恨歌》),仍然把大海视为神仙出没的莫测之乡。唐宋以后,随着科技水平的提高,中国的航海业有了较大的发展,这时人们的海洋知识开始从朦胧逐渐趋于具体。元代宋元曾随元朝庞大的航队远征日本,其长篇组诗《鲸背吟》将海上“碧汉迢遥”、“银波汹涌”的景象和所见所闻用诗的形式描绘出来,堪称当时海洋知识的总汇。明代郑和下西洋堪称是中华民族征服海洋的一次壮举。郑和随行人员写了大量关于航海经历和海洋知识的著作,如马欢的《瀛涯胜览》、巩珍的《西洋番国志》、费信的《星槎胜览》等,真可谓洋洋大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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