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法视野下的六方会谈

国际法视野下的六方会谈

在过去的10年里，朝鲜两次爆发了核危机，严重威胁着半岛及其周边地区的和平与稳定。第二次核危机产生后,至今没有得到完善的解决。为了能够促成朝核危机的解决,中国牵头进行了朝核问题六方会谈。实践证明六方会谈已经对朝核危机的解决起到了很好的促进作用,它是彻底解决朝核危机的最好方法。对于六方会谈,我国学者多从国际政治的角度进行研究,鲜有人从国际法的角度进行探讨。但是从国际法的角度研究六方会谈很有必要,因为它是国际领域中一个新的现象,需要从国际法的角度对它进行认识和定位。本文主要涉及这样几个问题:六方会谈是否符合现行的国际法?它在国际法上的性质应作何理解?它的出现对国际法的发展有什么积极意义?一、第二次朝鲜核危机六方会谈起源于第二次朝鲜核危机。在短短的十多年间,朝鲜半岛就爆发过两次核危机。第一次核危机的起因是1992年美国的间谍卫星发现朝鲜的宁边核研发基地有可疑之处,便要求进行核查,朝鲜方面予以拒绝。于是美韩于1993年进行了联合军事演习。朝鲜遂于1993年3月12日宣布将于3个月之后退出《核不扩散条约》。国际原子能机构于是将朝鲜核问题提交联合国安理会,安理会要求朝鲜重新考虑退约并接受国际原子能机构的核查,否则将进行制裁。后美朝于1993年6月和7月分别举行两次会谈均未取得成果,美国计划对朝鲜进行武力打击,但是遭到了韩国的竭力反对。直至美国前总统卡特于1994年6月16日访问朝鲜并与金正日进行会谈后,才开始出现转机。双方于1994年10月在日内瓦达成一项《框架协议》,规定朝鲜放弃核计划,不退出《核不扩散条约》,美国对朝提供重油,并为朝鲜建设两座采用轻水反应堆的电站。至此,第一次核危机得到化解。然而,美国之所以与朝鲜签订协议的真正因素在于美国认为朝鲜政权会迅速垮台,因此采用了这样的拖延政策。实际上美国并没有认真履行协议的诚意,所以按照计划应当于2003年完工的轻水反应堆的援建直到1999年8月15日才进入正式建设阶段,而承诺对朝鲜提供的重油也未能足量供应,这种状况至布什总统上台后更为恶化。布什作为共和党利益的代表,执行的是较为右倾的外交政策,这一点在9.11事件后表现得尤为明显。2002年,布什总统发表《国情咨文》,将朝鲜与伊拉克、伊朗同列为“邪恶轴心国”,宣布将对其发动全面打击。同年6月,布什在西点军校发表演讲时,提出了“先发制人”的战略。2002年10月,美国总统特使凯利访问朝鲜,指责朝鲜违背《框架协议》。对此,朝鲜认为,美国只是企图削弱朝鲜的军事力量,更迭朝鲜政权,于是对《框架协议》不再抱有任何希望,重新又打出了核武器这张牌,承认其已恢复了核计划。美国认为朝鲜违约,于是停止供应重油。朝鲜针锋相对,宣布《框架协议》失效,立即退出《核不扩散条约》,第二次朝鲜核危机发生了。第二次朝鲜核危机产生后,双方都作出一些不冷静的行为,一度使得危机有升级和失控的可能。为了化解危机,实现半岛的和平,中国开展了一系列“劝和促谈”的穿梭斡旋外交。经过努力,2003年4月在北京举行了中、美、朝三方会谈,虽然未能取得成功,但是由此启动了外交解决朝核危机的进程。由于日本、韩国也急于想参加会谈,中国政府顺应局势的发展,促成了由中国、美国、朝鲜、日本、韩国、俄罗斯参加的朝核问题六方会谈。六方会谈迄今为止共举行五轮:第一轮会谈于2003年8月27至29日举行,此次会议形成四点共识:第一,各方同意致力于通过和平对话解决朝核问题;第二,各方同意应考虑朝鲜在安全等方面的关切;第三,各方原则上赞同可以分阶段、同步或并行的方式解决问题;第四,各方同意在和谈进程中,不采取使局势升级或激化的措施。第二轮会谈于2004年2月25至28日举行,发表了会谈启动以来的首份共同文件《主席声明》,会谈推进了实质问题的讨论,成立了工作组,实现了会谈机制化。第三轮会谈于2004年6月23至26日举行,各方都提出了解决问题的方案,发表了第二份《主席声明》,就弃核的第一阶段达成共识,各方均认同实施核冻结并采取相应措施是弃核的第一阶段,同时各方强调,以循序渐进的方式,按照口头对口头、行动对行动的原则,寻求核问题的和平解决。在第三轮六方会谈之后由于美国面临国内的大选,作出了一些对外政策的调整,引起了朝鲜的强烈反应。2004年8月16日,朝鲜外务省发言人突然表示,拒绝参加美国建议的在纽约举行的六方会谈工作组会议。2005年2月10日,朝鲜发表声明,宣布已拥有核武器并无限期中止参加六方会谈。至此,朝鲜核危机再次陷入僵局。但是,经过中韩等国的斡旋,最终六方会谈得以恢复。第四轮会谈于2005年7月26日至8月7日和9月13日至19日举行,会谈取得的最大成果是朝方承诺,放弃一切核武器及现有核计划,早日重返《核不扩散条约》,并回到国际原子能机构的保障监督之下。会议通过了《共同声明》。第五轮会议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于2005年11月9日至11月11日举行,通过《主席声明》,宣称各方将根据“承诺对承诺、行动对行动”的原则全面履行《共同声明》,但是后来由于朝鲜反对美国的金融制裁,会谈陷入僵局。2006年10月9日,朝鲜进行了核试验,危机进一步升级。后经过努力,2006年12月18日至22日进行了第二阶段会议,会议发表《主席声明》,重申将认真履行在《共同声明》中作出的承诺,同意根据“行动对行动”原则,尽快采取协调一致步骤,分阶段落实《共同声明》。2007年2月8日至13日,双方召开了第三阶段的会议,通过了会议共同文件,重申和平解决朝鲜问题的意志,表明将认真履行在《共同声明》中作出的承诺。朝鲜同意关闭并封存宁边核设施,邀请国际原子能机构人员重返朝鲜进行核查,朝鲜放弃核计划,朝美、朝日开始邦交正常化的双边谈判,各方向朝提供援助等。到目前为止,六方会谈共举行五轮,谈判随着时间的推移进一步深入,各方的共识在增加,取得的成果也越来越丰硕。尽管其中有过挫折甚至倒退,但是各方最终没有抛弃六方会谈这个方式,这说明对以六方会谈的方式解决朝鲜核危机是各国都能接受的。从国际法的角度来讲,六方会谈充分尊重了国家主权原则、坚持并发展了和平解决国际争端原则、为东北亚区域安全组织奠定了基础,我们应当坚持以六方会谈的方式来谋求朝鲜核危机的最终解决。二、国际法律原则的变化国家主权原则是国际法的基石与核心。对主权最早进行阐述的是法国政治思想家和法学家博丹。1577年,博丹在其名著《论共和国》中首次提出了主权并对主权进行了系统的阐述,创立了主权学说。博丹认为,主权是主权者对领土及其居民的最高权力,除了受自然法和神法的限制外,不受任何其他权力所制定的任何法律和规则的约束,但在对外关系上它受一切国家共有的某些法则的限制。此后的法学家如格老秀斯、瓦泰尔等纷纷在其著述中对国家主权进行论述。国家主权被各国所公认,不容否认或贬低。主权学说真正成为一项国际法原则,进入到国际实践中始于1643-1648年的威斯特伐里亚公会,它的召开标志着近代国际法的产生。此次会议上近代国际法的主要原则——主权平等、领土主权等原则得以确立。从此,国家主权原则一直是国际法最重要的基本原则。1945年通过的《联合国宪章》序言表述了“大小各国平等权利”的信念,宪章第二条第一款明确规定了“本组织系基于各会员国主权平等之原则”。朝鲜作为联合国的会员国,按照国际法,朝鲜与其他联合国会员国包括美国的主权是平等的,任何国家应当尊重朝鲜的国家主权。但是在朝鲜核危机爆发后,美国国内的鹰派势力一直有人主张运用武力解决朝鲜问题。对于美国而言,侵犯别国主权和违反国际法的事例并不鲜见。正因为如此,美国在国际法学界历来有“坏孩子”的称号。远的不说,近的就有2003年美英联军发动的伊拉克战争,在联合国五个常任理事国三个反对的情况下,美英联军对伊拉克进行了军事打击。按照《联合国宪章》的规定,使用武力只有在三种情况下是合法的,即自卫、民族解放运动和联合国采取或授权的行动。而美英的军事行动显然不属于上述任何一种,是典型的违反国际法的行为,也是对伊拉克主权的严重侵犯。对于朝鲜核危机的解决,如果真如美国某些好战人士所主张的那样,进行武力打击,必然会侵犯朝鲜主权,使国际秩序和正义遭到践踏。而且朝鲜地理位置特殊,如若美国坚持武力解决朝鲜问题,可能主权遭到侵犯的不止朝鲜一国。因为朝鲜虽属穷国,但是长期奉行“先军政治”,军事实力强大,除了可能拥有核武器外,常规武器也实力不俗,并有超过百万的常备军,一旦美朝爆发战争,则朝鲜很有可能将打击目标扩大到日本和韩国,则这两个邻国的主权势必又遭到朝鲜的侵犯,产生连锁反应,致使多国的主权被侵犯,使得国家主权原则在东北亚地区不复存在。由中国促成的六方会谈避免了美国以武力解决朝鲜问题的可能。六方会谈的运作是以当事方的自愿为前提,任何解决争端的方案均需得到当事方的同意,任何一方不能将自己的主张强加给对方,使己国的主权高于他国的主权。这样就使得争端的解决能够在充分尊重小国、弱国的国家主权的前提下进行。虽然在六方会谈中有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美国,也有世界上最贫穷的国家——朝鲜,以及俄罗斯、中国等大国和日本、韩国等经济强国,但是各方都是在平等的基础上进行谈判,中、俄、韩、日等起到的作用是调解、谈判和斡旋,而非对任何一方施加压力。会谈的过程自始自终是在充分尊重争端当事国主权的前提下进行的。几轮六方会谈达成的文件都宣称将相互尊重主权,只有六方会谈才能真正有效地解决国际争端,充分尊重国家主权原则。三、第一,这也就是现代社会的共同特点,主要是禁止武力原则和平解决国际争端原则虽然在历史上,战争曾作为推行国家政策的工具,其合法性在传统国际法上得到肯定。但是,现代国际法的一个显著特征就是禁止武力的使用,并将和平解决国际争端作为基本原则。《联合国宪章》第一条第一款的后半部分规定:以和平方法且依正义及国际法之原则,调整或解决足以破坏和平之国际争端或情势。第二条基本原则的第三款规定:各会员国应以和平方法解决其国际争端,避免危及国际和平、安全及正义。这说明和平解决国际争端已成为现代国际法的基本原则。不仅如此,和平解决国际争端的重要意义还在于它和其他国际法原则存在密切的联系,相互支撑从而构架了现代国际法的基础。与之联系最为密切的是国家主权原则和禁止使用武力原则。国家主权原则可以说是国际法最重要的基本原则,其他原则都是在它之上而产生,和平解决国际争端原则也不例外。正因为各国国家拥有国家主权,而且主权是平等的,那么在发生国际争端的时候,任何一个国家都不能将自己的主权凌驾于其他国家之上。而任何非和平的争端解决方法,例如:报复、平时封锁、干涉等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将自己的主权凌驾于其他国家主权之上,限制对方主权的行使或者侵入对方的主权所及范围之内,造成了对其他国家主权的公然侵犯,从而同时违背了国家主权原则。禁止武力原则是指各国在国际关系中不得使用武力,其禁止的范围并不限于发生争端的时候,所以它与和平解决国际争端原则的侧重点不一样,但是在发生争端时,两个原则的共同点在于都禁止当事方使用武力。这三个原则联系紧密,对和平解决国际争端原则的违反常常也会违反其他两个原则。六方会谈是和平解决国际争端原则的重要实践。通过中国的外交努力,六个相关国家在一起谈判来解决问题,使得朝鲜半岛已经维持了半个世纪的和平局面能够得以延续。尽管朝鲜核危机几次滑到战争解决的边缘,但是在中国和其他国家的大力斡旋之下,会谈能够一直进行下去,六方在友好的气氛中通过逐步的谈判缩小彼此的目标差距,最终谋求争端的和平解决。从目前的进展来看,美朝之间的对立已经有所缓和,如果第五阶段和第三阶段达成的会议共同文件能够得到履行,朝鲜核危机的解决只是个时间问题。因此,六方会谈是完全遵守和平解决国际争端原则的一种争端解决方式。不仅如此,六方会谈还发展了和平解决国际争端原则。因为它已经超越了联合国宪章中关于和平解决国际争端具体方法的规定。联合国宪章第三十三条第一款列举了和平解决国际争端的具体方法有:谈判、调查、调停、和解、公断、司法解决、区域机关或区域办法。对于六方会谈的性质,没有定论,张玉国教授认为六方会谈属于一种国际调停行为,笔者认为这是值得商榷的。调停一般是指调停者以中间人的身份推动争端当事国采取和平方法解决它们之间的争端,并且直接参加争端当事国之间的谈判,促成争端当事国达成妥协。但是一般认为,调停者自己在调停活动之中并无直接的谈判诉求,无直接利益,否则的话,自己就是多边谈判的参与者而非调停者。但是对在六方会谈中的各国,显然很难作出这样的界定。六方会谈中的中国和俄罗斯是恰如其分地处于调停地位的国家,两国都是在东北亚有着重大影响的大国,为了维护地区的安全与稳定,主动进行调停的活动,将不冷静的朝美多次从战争的边缘拉到和谈中来。而且两国在朝核危机中并不是争端的当事方,无直接的利益,所以认为中国和俄罗斯是调停国当无异议。但是,日本和韩国在六方会谈中的地位就比较复杂和微妙了。一方面,日、韩在对朝美之间的争端进行着调停,推动着和平解决朝鲜核危机的进程;另一方面,日本和朝鲜、韩国和朝鲜之间在六方会谈中对共同感兴趣的问题在进行谈判,如日本和朝鲜的人质问题、韩国对朝鲜经济援助等。在六方会谈中,占据着主导地位的朝美之间的核问题,但是同时伴有日朝、韩朝之间的其他问题,而日本和韩国兼具谈判国和调停国的性质。因此,严格来讲,六方会谈并不属于宪章所列举的具体争端解决方式,它既不是单纯的谈判,亦不是完全的调停,而应属于一种兼具谈判和调停功能的新型争端解决方式,这是针对复杂的朝鲜问题而产生的一种新型的争端解决方式,这也为以后其他复杂的国际争端创造了一种新型的解决方式。四、扩大对朝鲜的安全保障区域组织历来在国际争端解决中发挥着特有而重要的作用,因为处于同一个区域的国家间往往有着密切的联系和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这是争端解决的有利因素。对此国际法也有相应的规定,《联合国宪章》第五十二条第二款规定:缔结区域办法或设立区域机关之联合国会员国,将地方争端提交安全理事会以前,应依该项区域办法,或由该项区域机关,力求和平解决。第三款规定:安全理事会对于依区域办法或由区域机关而求地方争端之和平解决,不论其系由关系国主动,或由安全理事会提交者,应鼓励其发展。第五十三条第一款前半段规定:安全理事会对于职权内之执行行动,在适当情形下,应利用此项区域办法或区域机关。从国际实践来看,区域机关或区域办法在和平解决国际争端方面确实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例如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非洲统一组织对涉及摩洛哥、毛里塔尼亚和阿尔及利亚三国的西撒哈拉争端进行了多次斡旋和调停,并成立了“西撒哈拉问题实施委员会”。再如1981年厄瓜多尔和秘鲁发生边界武装冲突,经美洲国家组织调停,双方实现停火和撤军,并重新开放边界。六方会谈已经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六方在会谈中的互信逐渐增加。经过六方的共同努力,平等协商,可以在此基础上将它发展为一个组织,如若能在此基础上诞生一个区域安全组织,则会为该地区以后可能发生的争端和冲突提供一个解决的平台。另外,由于朝鲜半岛所处的位置很特殊,周边大国林立,故其历来被称为东方的“巴尔干”和远东的“火药桶”,是东亚乃至世界安全合作建设的重点和难点所在。朝鲜半岛上决非仅仅存在核问题,除此还有一系列的矛盾需要解决,但矛盾的解决是一个渐进的过程,需要长时间的对话和沟通才能解决。如果没有多边安全机制来保证对话渠道畅通并建立和加强互信,地区的长久和平就没有保障。随着六方会谈的深入,越来越多的政府和学者表示这样一种期望,时任韩国总统顾问,现任联合国秘书长的潘基文曾明确表示:“我们需要把六方会谈最终发展成为一个地区性安全论坛,以便确保东北亚地区以和平与稳定的步骤进行讨论。”我国政府也提议在第二轮六方会谈后,设立常设的六国“特别小组”。俄罗斯东方学研究基金会主席谢尔盖·卢济亚宁认为,现有东亚安全体系建立在双边军事联盟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