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墓出土的土伯与扶蛇馬王堆一号汉墓漆棺画考释

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墓出土的土伯与扶蛇馬王堆一号汉墓漆棺画考释

长沙马王堆一级墓的四层棺材。除了第一层的黑色简单棺材和第四层的锦缎棺材外，中间的黑色彩色棺材（图5和图6）和朱地色彩色棺材是描绘云和怪物的地方。我只看到黑地彩绘棺上的漆画复原照片,笔划极为纤细,所画的内容是“神怪”,但有的地方看不清楚;加以我的学识疏浅,解释一定有误,希望同志们指正。这漆棺画,分棺盖、足挡、头挡及左右两侧板,共五幅。随着部位的不同,结合当时的迷信,而有一定的侧重点。画法,先钩勒云气,自左而右、自上而下,然后在云气的空隙中,填绘神怪人物。有的成组,有的互相参杂,各有用意,不相联属,给我们的解释造成相当的困难。所绘人物动作,栩栩如生。绘画的内容,有许多为同类材料所不见,兹分别考释如下。一、土伯吃蛇—对于蛇的防御棺盖上的绘画,主要的是表现对于蛇的防御。先在棺盖的右上角(事实上是左上角,下仿此),画一鹙,低头寻觅(图一,1);次在上部当中,画一鹙见一蛇(图一,2);最后在左端,画一鹙衔一蛇喂一有兽头、张口、翘舌而人立的怪物(图一,3)。然后再从右方起,画一同样的怪物,以手持蛇(图一,5),又有一怪物吞蛇(图一,4)。我以为所有这些怪物,都是“土伯”。“土伯”是地下的主神,土伯吃蛇,就是对于蛇的防御,以防蛇对尸体的钻扰、侵害。先说鹙。鹙是一种水鸟,似鹤而大,好吃蛇。西晋崔豹《古今注》说:“扶老,秃鹙也,似鹤而大;大者头高八尺,善与人斗,好啖蛇。”“好啖蛇”,是许多记载中都有的,一名“扶老”,却是此书所独具。是否因为啖蛇即所以保护死者,因而名为“扶老”呢?是值得思索的。古人唯恐怕蛇钻入尸体内,故用种种方法防御之。长沙楚墓中,曾出土鹙践蛇木雕像,其思想根源与本图同。又长沙出土的缯书,当中为告神文,四边有神怪象。其中亦有一怪物,有角、张口、伸舌,作吃蛇状。又山东沂南东汉末期画像石墓北壁上横额,有大傩图,其中有一虎头衔蛇。河南密县打虎亭村东汉晚期壁画墓,其石门画象,有一龙衔蛇。因为棺盖画以吃蛇为中心,所以在下部又画一仙人操蛇(图五,1),以着重表现捕蛇的主题。为表现捕蛇的主题,又在此图最下方有一马头怪物蹲着吃蛇,此马头怪物可能是天马化身。这画从自然界的鹙吃蛇画起,以鹙把蛇喂到怪物(土伯)的嘴里为转折点,以引起以下诸怪物吃蛇,重点突出。又因为画了鹙吃蛇,所以在下部又画一水鸟衔鱼向下飞,可以说:在想象之中有真实,在真实之中有想象。二、土伯的形状“土伯”吃蛇,是为了保护死者不受蛇的侵扰。而其余部分,又绘出土伯打鬼的题材,特别是足挡上画的最多。在足挡当中,画一怪物,有长鹿角、兽头、人立、屈膝,弯弓而射(图二,1)。在这怪物的上方,从右角起,有一同样的怪物,蹲坐,头回顾、仰视,手执戈,象是瞭望的样子(图二,6)。在左方,又有同样的怪物,行云气中,头回顾。射箭、执戈,皆是抵御不祥,瞭望、回顾,当是搜索鬼物。其余诸怪物,皆作追逐、奔走、腾跃之状,有的可能即是土伯,有的可能是土伯的部属,一如“方相氏”所率领的十二神兽。这引弓而射的怪物,又见于头挡(图二,2)及左侧板当中(图版肆,上;图二,3),其形状、姿态、部位,基本相同,因此为同一物。在右侧板上,有一同样的怪物(图二,4),或执剑扬盾(图二,5),或执殳抵御一牛(图二,10),都是土伯。在左侧板的左边,还有三个戴鹿角的怪物:下边的一个露半身,表示从外面刚来的样子(在漆棺画中,凡是露半身的,皆表示自外来)(图二,7);上两个作跳舞状(图二,11、14),大概是打鬼后的舞蹈。我以为这些戴鹿角而人立的怪物,也都是“土伯”。“土伯”的最早记载,见于宋玉《招魂》:“魂兮归来,君无下此幽都些!土伯九约,其角觺觺些!”东汉王逸注曰:“幽都,地下后土所治也;地下幽冥,故称幽都。”又注“土伯”曰:“土伯,后土之侯伯也。约,屈也;觺觺,……角利貌也。言地下有土伯,执卫门户,其身九屈,有角觺觺,主触害人也。”“主触害人也”,是因为招魂,要劝灵魂不要到地下去,所以才说了那样一句话。土伯的形状是“有角觺觺”,而画棺上所画的戴鹿角的怪物,其角特长,真是“其角觺觺”。土伯“其身九曲”,而画棺上戴鹿角的怪物,奔腾、上下,身子扭过来,扭过去,亦可谓之“其身九曲”。“土伯执卫门户”,而有鹿角的怪物,弯弓射箭,执戈扬盾,也正是“执卫门户”。因此,戴鹿角的怪物正是土伯。宋玉和王逸都是和马王堆一号汉墓时代相去不远的人,他们又都是楚国或楚地人,所表现的又都是楚国的风俗,时代近、地域同、文化系统同,因此他们所反映的应该是同一事。同时,我还以为土伯就是“后土”,而“后土”就是禹,因此土伯就是禹的化身。土伯就是地下的伯,即地下的主神,“后土”,也是地下的主神,“后”即“夏后氏”之“后”,说是“王”、是“伯”,都可以。因此,土伯即后土。王逸说:“土伯,后土之伯也”,说迂曲,不可从。后土名“句龙”,相传为“共工氏”之子。《左传》昭公二十九年曰:“共工氏有子曰句龙,为后土。……后土为社。”《国语·鲁语》上和《礼记·祭法》说:“共工氏之伯九有(《礼记·祭法》‘九有’及下文‘九土’,皆作‘九州’)也,其子曰后土,能平水土(韦昭注:‘其子,共工之裔子句龙也。九土,九州之土也’),故祀以为社。”而《淮南子·氾论篇》说:“禹劳天下而在为社。”《史记·封禅书》也说:“自禹而修社祀。”可见后土就是禹,因他生前治水,死后就变成了地神。在这里,禹名“勾龙”,“勾龙”即是“龙”、“蛟龙”,禹字从它九声,它即蛇,九即,亦即蛇。原始社会人的名字,有许多就是他的氏族、他的图腾的名字,因此,“禹”,实际上就是他的氏族、他的图腾的名字。禹的氏族既然以蛇为图腾,而氏族社会的人有图腾服饰,——摹仿他们的图腾的样子,蛇的图腾化,即是龙,因此,禹的形状就成为龙的样子。禹既为土伯,又身似龙,—有龙角而身九屈,故土伯的形状:“其角觺觺”、“其身九屈”,就是漆棺画上所画的那样子。画棺上所画的龙头怪人像,可能就是大禹像。也可以说是保存了他在原始社会末期当酋长的形象。同时,我认为镇墓兽和土伯有极密切的关系,可能是同一物。首先,二者同是镇压墓中的鬼怪,保护墓中的死者。其次,二者的形状极相似。镇墓兽有长鹿角,兽头,身似人。其三,镇墓兽有的作人面形,这是因为它的前身是禹,本来是人。这既似龙又似人的表现,必须在图腾信仰之中找根源,否则很难解释这种怪现象。现在举例说明如下:(一)河南信阳长台关春秋晚期楚墓出土的大镇墓兽,通高135厘米,兽头、头戴彩绘长鹿角、张口、吐长舌,通体有鳞纹,有尾(图三,1)。鳞、尾,表示它的前身是龙。它的两臂上举,手作爪形,两手共操一蛇,自口中通过。这与漆棺盖上的土伯吃蛇,极其相似。(二)长沙浏城桥1号春秋晚期楚墓,出土一镇墓兽,兽头、吐长舌,颈向后曲折,再向下延成木桩形,插入木方座内。这曲折的长颈,表示它的前身是龙。(三)长沙战国时代楚墓出土的镇墓兽,有的上身为兽头、戴鹿角、吐长舌,极似信阳出土的大镇墓兽,而下体作木桩形,插入木方座内(图三,2)。又有人面、戴鹿角的镇墓俑,吐长舌,下体亦作木桩形,插入木方座内(图三,3)。(四)河南辉县赵固村战国魏墓中出土一“画角铅座”,有二鹿角,施彩绘,插入铅座方槽中。又有一鹿角,无彩绘,下端亦削方,“殆亦插入他物者”。这是用鹿角代表镇墓兽,是镇墓兽的最简化的形式。在这里使我们联想起漆棺的左侧板上端,有一怪物手持两鹿角,在空中腾跃(图版伍,上;图二,9)。这怪物也是土伯,手持两鹿角,显示出土伯的双鹿角也是插上去的,与镇墓兽的鹿角同,由此亦可知二者是同一物。总之,镇墓兽即土伯。隋唐时代的镇墓兽,还保存了戴鹿角、操蛇、踏猪的形象,以及镇墓兽的变相、“武士俑”踏牛的迷信。最后谈一谈右侧板上的土伯持一鸟(图二,13),又有一怪物扑一鸟(图二,8),以及下部的土伯吃一鸟(图二,12)、土伯持殳打牛(图二,10)等图像。我以为所有这些鸟、牛,都是妖怪,否则不会为土伯所扑食。关于上部土伯所持的鸟,可能是鹆(即“八哥”)一类被认为是妖怪的鸟。鹳鹆能学人语,古人认为妖鸟,《左传》昭二十五年记春秋末年鹳鹆来巢鲁国的国都,当时人便认为这是鲁昭公被季平子驱逐出国的预兆。下部所绘的土伯所吃的鸟,可能是鸡。古人迷信:凡六畜发生变异现象,都认为是妖怪,对主人不利。《汉书·五行志》和《续汉书·五行志》,都记有这类“鸡祸”。对于牛也是一样。凡是牛的形状发生变异,也被认为是“祸”,叫做“牛祸”。本图在土伯打牛之前,画一牛吃一鸟,牛是不应该吃鸟的,因此是牛祸。《汉书·艺文志》杂占家类内载有:《人鬼精物、六畜变怪》二十一卷、《变怪诰(告)咎》十二卷及《请官除訞(妖)祥》十九卷。这“六畜变怪”,就是指鸡祸、牛祸一类灾异,可与本图参证,皆是同一思想下的产物。最后,谈一谈右侧板、左上角所画的土伯骑一神兽(图二,15)。这神兽也见于同墓出土的、覆盖在内棺盖上的“画幡”的上部。它就是汉代人所想象的人们升仙时所骑的神兽“飞廉”。在那里“方相氏”骑飞廉,在这里土伯骑飞廉,可以互相参证。三、“虎物”天阙和土伯有着类似性质的,是神豹。神豹也是防御鬼怪的神兽。在盖板当中的左方,画一羊抚一豹,好象要拖着出来的样子。豹逡循不前,俯身贴地,状极生动(图四,4)。右侧板上又有一豹,翘首巡视(图四,3)。其他各处亦有豹。这豹,就是画幡上所画的踞立在“天阙”上和守卫在“天衢”上的神豹。宋玉《招魂》上说:“虎豹九关”,王逸注说:“言天门凡有九重,使神虎豹执其关闭”。这豹画在盖板上,与天门接近,因此必是神豹。在右侧板的下方,画有一立虎,则是神虎。四、第二,羊的形象羊抚神豹,叫豹出来给死者守卫,说明羊是善良的动物,是吉祥的象征。羊在漆棺画上有许多处表现。在足挡右上角边缘处,画一羊露半体(图四,8);在头挡左上角边缘处,也画一羊露半体(图四,5),都表示吉祥来临的意思。在右侧板的上方,自右而左画羊骑鹤。在右角,先绘一羊牵一鹤,鹤露半体,表示刚来的样子(图四,7)。在当中,画羊牵引鹤,鹤不欲行,羊拽之(图四,9)。绘画活泼生动。最后,在左方,画羊骑鹤,鹤垂头丧气,勉强从命(图四,6)。此外,还有羊的形象,如头挡上(图四,1)。羊代表吉祥之意。《说文解字》:“羊,祥也”。汉铜洗有“大吉羊”铭文,即“大吉祥”,例甚多。因为要接福迎祥,所以羊经常表现在墓门前后。洛阳西汉壁画墓,墓门内、门楣上,画神虎(强梁神)吃女魃(羊婆鬼),在图当中有一泥塑大羊头,伸出壁外,表示“一福压百祸”之意。山东东汉画像石,经常在石门楣上刻一大羊头,有时刻两个、三个,用意同上。陕西绥德东汉画像石,在石门“铺首衔环”下,在青龙、白虎两旁,各刻一羊,皆同一迷信。把羊推崇到极点,把吉羊发挥尽致,是在头挡右上角所画的仙人乐舞图。其中有羊跳舞,以表示大吉祥。在这里附带地谈一谈麒麟。在右侧板当中偏左之处,画一兽,有角、身似鹿、有长尾,尾端多毛(图四,2),应即麒麟。据传麒麟一角,而且是肉角,所以古人又把它称为“仁兽”。《说文解字》说:“麒麟,仁兽也,马身,牛尾,肉角”。本图所画兽系牛尾,头上有肉角,但是否一角?画的不很清楚,可能是麒麟。在陕北东汉初期的画像石,多表现麟,一角,角端有球形物,表示它有肉角。它与飞廉、朱雀、仙人、玉兔捣药并列,可见它与神仙思想有关。山东嘉祥县东汉末期武氏祠画象石祥瑞图中有麟,一角,角端有球形物,即肉角,鹿身、牛尾,题曰:“麟,不刳胎、残少(杀动物),则至”。《宋书·符瑞志》中:“麒麟者,仁兽也,牡曰麒,牝曰麟,不刳胎、剖卵,则至。”因为它是神兽,又与升仙思想有关,故在漆棺画上表现之。五、画质量上的神圣不可侵犯鹤是古人所崇拜的神物,其地位仅次于凤。鹤与神仙思想有关,古人相信:人升仙时,用鹤伴随,或骑鹤上天。漆棺上的图画,虽不见仙人骑鹤,但有羊骑鹤。羊是吉祥的象征,羊骑鹤与仙人骑鹤同意,皆为神仙思想的一面。在漆棺上有两处画鹤吐气,一在足挡(图四,10),一在左侧板(图版肆,下;图四,12),皆画鹤引颈呼吸,用三个小圆圈代表鹤所吐的气。同样的画象又见于山东济宁县东汉时代的画像石。在一块横石上,用夸张的手法,只刻两鹤相对吐气,各吐三个小圆圈(图四,11)。这样的画象极少见。我以为在漆棺上或画像石上表现鹤吐气,就是神仙家的“导引”术、深呼吸法,认为这样可以使身体康健、长生不老。《庄子·刻意篇》说:“吹呴呼吸,吐故纳新,熊经鸟申(伸),为寿而已矣。此道(导)引之士、养形(身也)之人、彭祖寿考者之所好也。”“熊经”,就是学熊攀援在树上,故曰“熊经”。“鸟申”,就是学鸟伸着脖子呼吸,都是神仙家之所取法,类似华陀的“五禽戏”。或者说,“五禽戏”就是从此而来。六、汉代的常用音乐图在漆棺上有好几处画仙人,在棺盖上画仙人操蛇(图五,1),在右侧板上画仙人引弓而射(图五,3)。这两幅图过去不曾见于他处。又在右侧板中部,画一仙人骑鹿(图五,2)。又一棺挡上,画二鹿腾跃云中,面相向,成为极优美的图案。鹿也是一种神物,特别是白鹿,古人相信是人升仙时可乘。洛阳西汉壁画墓在前后室当中的隔墙上,有一对称的三角形雕砖,其上端各有一白鹿,面相向,表现法与马王堆汉墓的棺挡同。仙人乘鹿,在汉画象石中经常表现,为陕北绥德画象石门楣上即是。又西汉初期的诗赋中,讲仙人乘鹿的,如《楚辞·哀时命》讲仙人“骑白鹿而容与”。都可与漆棺画上的仙人乘鹿相参证。在头挡右上角还画有仙人乐舞。当中画一仙人鼓瑟(图五,4),左上方有一仙人腾跃而来,舞长袖(图五,5),上方画一羊持绳状物跳舞(图五,7),可能是巾舞,下有一仙人“铎舞”(图五,6)。“铎舞”,就是执铎以舞。铎似铃而无“舌”,口向上,执柄,使二铎撞击发声。古人对于铎与铃的区别,一直不清楚。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发掘长沙战国时代楚墓,出土两铜铎,皆无“舌”,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