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调天净沙》中的秋天风景

《越调天净沙》中的秋天风景

散曲是宋金时期一首以音乐为中心的新诗，包括两种形式：群体和小命令。在元代散曲创作中有个比较有趣的现象,就是不少文人喜欢用《越调·天净沙》曲牌通过描写春夏秋冬四季景象去言志抒情,其中用以描写秋天景色的几支曲子,虽题材相同,但风格迥异。现摘录如下:越调·天净沙秋思242马致远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越调·天净沙秋197白朴孤村落日残霞,轻烟老树寒鸦,一点飞鸿影下。青山绿水,白草红叶黄花。越调·天净沙闲题1166吴西逸江亭远树残霞,淡烟荒草平沙,绿柳阴中系马。夕阳西下,水村山郭人家。越调·天净沙1733无名氏平沙细草斑斑,曲溪流水潺潺,塞上清秋早寒。一声新雁,黄云红叶青山。这四首小令都描写秋天的景色但创造的意境却完全不同。这固然和作家的思想感情、生活经历、审美情趣有很大的关系,而更关键在于作家在创作过程中所运用的意象组合技巧。这种意象组合技巧与现代影视中经常运用的蒙太奇手法颇为相似。蒙太奇是法文montage的译音,原为建筑学术语,意为构成、装配。现在是影视创作的主要叙述手段和表现手段。蒙太奇用到影视中指的就是镜头的组接和剪辑。在影视的创作中,镜头就是画面,画面就是镜头。导演按照剧本或影片的主题思想,分别拍成许多镜头,然后再按原定的创作构思,把这些不同的镜头画面有机地、艺术地组织、剪辑在一起,使之产生连贯、对比、联想、衬托悬念等联系,从而有选择地组成一部反映一定的社会生活和思想感情、为广大观众所理解和喜爱的影片。蒙太奇一般包括画面剪辑和画面合成。画面剪辑是由许多画面或图样并列或叠化而成的一个统一图画作品。画面合成是指制作这种组合方式的艺术或过程。影视将一系列在不同地点、从不同距离和角度、以不同方法拍摄的镜头画面排列组合起来,叙述情节,刻画人物。当不同的镜头按照一定的顺序组接在一起时,往往又会产生各个镜头单独存在时所不具有的含义。在镜头间的排列、组合和联接中,创作者的主观意图就体现得更加清楚。因为每一个镜头都不是孤立存在的,它的形态必然和与它相连的上下镜头发生关系,而不同的关系就产生出连贯、跳跃、加强、减弱、排比反衬等不同的艺术效果另一方面镜头的组接不仅起着生动叙述镜头内容的作用,而且会产生各个孤立的镜头本身未必能表达的新含义来。有著名电影导演做过这样的尝试:把A.一个人在笑;B.一把手枪直指着;C.同一个人脸上露出惊惧的样子这三个镜头进行不同顺序的排列,结果表达的却是完全不同的叙事。如果用A-B-C次序连接,会使观众感到那个人是个懦夫、胆小鬼。镜头不变,我们只要把上述的镜头的顺序改变一下,用C-B-A的次序连接,则这个人的脸上露出了惊惧的样子,是因为有一把手枪指着他;可是,当他考虑了一下,觉得没有什么了不起,于是,他笑了———在死神面前笑了,因此,他给观众的印象是一个勇敢的人。由此可见,运用蒙太奇手法可以使镜头的衔接产生新的意义,镜头衔接顺序的变化直接影响到了影视作品的思想意义,蒙太奇手法大大地丰富了影视艺术的表现力,从而增强了影视艺术的感染力。马致远的小令《天净沙》纯然是一幅晚秋郊行旅行图,为我们营造的是一个萧瑟悲凉的意境。开头三句推出九种富有秋天特征的镜头,每三种为一组,不用任何动词和关联词,以浓重的笔墨勾画出一幅萧瑟凄清的画面。尤其首句和第三句,选用“枯、老、昏、古、西、瘦”这些极其灰暗阴涩的字眼,使那些本来就具有秋天特征的风物更蒙上了令人不寒而栗的感情色彩。至于第二句“小桥流水人家”,温馨的情调似乎能使作者压抑无奈的心情略有纡缓,可是它在首句和第三句所勾勒的画面中,已失去了明丽温馨的生气。虽然表面与前后两句格调不一,但却更加烘托了悲凉的韵味,这就是中国艺术创作中的辩证法。前三句的九个镜头顺序不可颠倒;藤、树、桥、家、道之静,鸦、水、风、马之动,彼此交错,相互映衬;枯、老、昏、古、西、瘦等词的着力渲染,尤使色调暗淡,情调凄凉;第十个镜头是“夕阳”,它把前边九个镜头统一在一个时间里,在作品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最后一句“断肠人在天涯”虽是第十一个镜头,但在整篇作品中起着画龙点睛的作用,是突出主题的关键一笔。它突现出肝肠欲断、愁情难解的旅人正飘泊天涯的孤寂形象,虽在写情,却不离景,情景交融,使之成为整个作品的焦点,把作品孤旅悲凉的情绪推向最高峰。元人周德清称此作品是“秋思之祖”,近代王国维评价它“纯是天籁,仿佛唐人绝句”,非常精辟。白朴的《天净沙》是他描写四季小令中的一首,诗人运用白描手法描写秋色,为我们营造的是一个明丽清爽且豁达的意境只用名词不用动词和关联词是其句式上的明显特点。如果用蒙太奇手法来比喻,这支曲子共用了十二个镜头。除了第三句外,其余各句均以景物排列,犹如一个个活动的画面。曲子的前三句与马致远的《天净沙》相似,以极其简洁的笔墨勾绘出深秋荒僻萧索的画面:孤零零的小树沐浴在一片衰阳残照之中,暮霭迷蒙,苍老的秋树上停着归鸦,一只鸿雁从头顶掠过,在地面上留下淡淡的影子。“一点飞鸿影下”,也可视作自况形单影孤的境遇。前三句所用画面描绘出一幅暗淡、萧瑟、冷清的迟暮秋景图,使人不由得会产生一种凄凉、扑朔迷离的情思。但是作者并未消沉颓唐,紧接着突然变换笔锋:“青山绿水,白草红叶黄花”,作者将视线与镜头转向那令人振作的一面,这种峰回路转,使原来冷暗的画面出现了一抹怡人的亮色,给人“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豁然开朗之感。作者着意用“青、绿、白、红、黄”等词渲染秋日山野的色彩缤纷,实际上表现了闲适淡泊甚至是某种达观向上的心态,为我们营造了一个明丽清爽的意境。这显然与马致远《天净沙》那刻骨销魂的悲秋形成鲜明对照。在白朴的这首小令中,如果镜头“一点飞鸿影下”放在最后,就会让作品带上忧伤孤寂的韵味,直接破坏了本作品的意境,因此,镜头的组合必须暗含自身规则,这正是蒙太奇的妙处所在。吴西逸是元代后期的著名曲家。这首小令是其《天净沙》“闲题”组曲四首之一,为我们营造的是一个清雅恬淡温馨的意境。整支曲子共依次排列了十二个镜头:“亭、树、霞、烟、草、沙、柳阴、马、夕阳、村落、山、人家”,最后与马致远一样,用“夕阳西下”点明时间。作者以轻盈素淡的笔触描画了一幅江畔夕照图:晚霞似锦,暮霭如烟,遥见江亭远树,芳草含烟,沙岸平缓,近看绿扬树荫里拴着悠闲的马儿。夕照冉冉西下,依山傍水的是一户户人家。作者没有点明何人在绿杨树荫中系马,他兴许也是个旅者,正在途中小憩,但绝不会是马致远笔下的那种“断肠人”,因为在他眼前展现的远远近近的所有景物都是那样柔和素雅,如果说“残霞”、“夕阳”让人有点淡淡忧思的话,那么把“水村山郭人家”这组镜头放在作品的最后,顿让人产生了温馨的情愫,虽漂泊在外,却犹如回到了自家。这组镜头绝不能放在前边,组合的顺序不能乱,否则就会破坏作品的意境。吴西逸这首小令华美流畅,清雅怡人,仿佛是一帧秀逸的风景小品。元代无名氏的《天净沙》虽说也在写秋色,但风格与前边三位作家的小令又不一样了,他为我们营造的是一个秀婉柔美的意境这首小令组合了沙“草”、“溪水”、“边塞”、“雁”、“黄云”、“红叶”、“青山”八个镜头,为我们描绘了一幅这样的图画:平铺的沙滩被一条弯弯的小溪隔开,岸上是密密的小草,与潺潺流动的溪水,一动一静,相映成趣,天上的云彩和飞过的大雁与青山上的红叶,装点着边塞的秋天。小令在写景上高与低结合,远与近互补,动与静相衬,再加上流水和大雁的声音,描绘了一幅有声有色的秀婉含蓄的秋景图。这首小令中的最后一句与白朴的《天净沙》的结尾极为相似,为作品增添了绚烂的色彩。虽然这首小令与白朴的小令在意境上颇为接近,但无名氏的作品没有白朴小令中带有悲秋的“孤村”、“落日”、“残霞”、“老树”、“寒鸦”、“飞鸿影”等悲凉意象,整篇作品的景物被装点了妩媚秀丽的神韵,因此,也就形成了与白朴小令“貌似而神异”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