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相的意义与方法周人月相纪日法探实

月相的意义与方法周人月相纪日法探实

添加月份和具体年份的比率，是中国古代周族独特的太阳纪日法。这种纪日方法,从周初一直沿用到春秋,达数百年之久。对这种纪日方法的正确理解与认识,直接关系到西周年代、历法、青铜器断代与历日排定,以及一些重大历史事件如武王克商年代的考定等一系列重大问题的研究与认定。因而,即使对整个“夏商周断代工程”,也是一项有特殊意义、起关键作用的重要课题,所以必须首先予以很好解决。然而迄至今日,这一古老的纪日方法并没有得到完全正确的理解与认识。明显的表现,就是目前流行的几种理解,没有一种能够使大多数(不要说是全部)月相材料得到合理的解释与安排。既如此,就不能说他们的理解是科学的。所以,有必要对这一古老的纪日方法进行再认识。月相和二十七日月相的关系前人关于月相纪日法的理解及对各月相词语的解释,据统计有23类。①1对于这么多的观点,我们没有必要一一列举并剖析它们,因为其中很多已被前人否定,或者没有得到学者们的承认,影响不大。目前比较流行的,是王国维先生提出的“四分月相说”。所以我们还是从这种比较流行的观点谈起。所谓“四分月相说”,即:初吉:谓一日至七、八日;既生霸:谓八、九日以降至十四、五日;既望:谓十五、六日以后至二十二、三日;既死霸:谓自二十三日以后至于晦。②2就是四个“月相”均分一个月,各代表七、八天。这种观点之不能成立,早已有人提出。如黄盛璋、刘雨二先生,先后有《释初吉》、《金文初吉辨析》的论文发表等。尽管笔者对二位先生于“初吉”一词所作的解释(详下节)均不能赞同,但同样也认为“初吉”不是月相词语。原因很简单,就是“初吉”一词从字面上看,与月相全无关系,与“既生霸”、“既望”、“既死霸”等有本质区别,所以不能看作一种月相。至于其他方面的原因及证据,二先生之文论列已详,兹不赘举。“初吉”既非月相,那怎么还能四分呢?所以,所谓的四分法,应当是不在的。可是迄至今日,还是有不少人相信四分法。究其原因,一是没有更合理的解释,二是确有不少金文材料能与四分说的一两个月相相合。我们说,有与四分法相合的材料,并不能证明四分法正确或存在。因为四分是将一个月分为四个时段,每个月相代表一个时段,而既然是时段,就肯定能有相合的。所以有与四分说一两个月相相合的材料,这只能证明月相词语确实是代表一个时段(不止一天)。何况还有不符合四分法的材料。例如《静簋》铭有“六月初吉丁卯”,又有“越八月初吉庚寅”。丁卯至庚寅,24天,跨了三个月,应再加上一个甲子,得84天。这样,即使把六月初吉丁卯定为六月初一,八月初吉庚寅也要排到八月二十四五。可见不符合四分法所规定的时段。还有一点,就是从文字训诂的角度说,四分法对各月相词语的解释没有道理。古语说:“名之与实,各有义类。”古人给月相定名,肯定是有道理的,一定是根据其实而取名的。那么初八九可以叫既生霸,而初七八为什么就不能叫既生霸?初七八与初八九的月亮有多大的不同?二十二日以后可以叫既死霸,而二十二日为什么就不可以叫既死霸?二十二与二十三的月亮有多大的不同?霸到底指的什么东西?显然,四分说不能解释这些问题。然而,自从1996年9月《晋侯编钟》铭文及马承源先生的释文发表以后,③3相信四分法的人又多了起来,而且几乎到了坚信不移的程度。因为《晋侯编钟》铭文,是迄今唯一一篇四个月相词语俱全的铭文。而经马先生的考释,“证明只有四分一月说才是真实可信的”。所以人们就不得不相信了。事实怎样呢?今考其铭原文与月相有关的部分为:“隹王三十又三年……正月既生霸戊午……二月既望癸卯……二月既死霸壬寅……三月方死霸(无干支日辰)……六月初吉戊寅”由于原铭二月既望为癸卯,既死霸不可能有壬寅,所以马承源先生将“癸卯”、“壬寅”两个日辰互易,认为是原铭将二日辰误倒。然后排二月既望壬寅为二十二日,二月既死霸癸卯为二十三日,正与四分说相合。然而我个人觉得,该铭文并不能证明四分说的正确。首先,原铭癸卯、壬寅士支肯定有误,但绝不可能是简单的误倒。因为正如王和先生所云:“古人对于干支的熟悉,犹今人对数字之熟悉”。④4今人数数,数错的时候固然不少,但一般都是向后错,而没有向前错的。比如数1、2、3、4、5、6、7,可能数成1、2、4、5、7,或者1、3、5、6、7,而绝不会数成1、3、2、5、4,或者1、2、4、3、7、6之类等等。所以,说古人把壬寅、癸卯写倒了,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我们依然认为,四分说不能成立。与四分说相抗衡的,目前主要有“定点说”。所谓定点说,就是把每个月相词语都定在一个点上,只代表一天或两天,而不代表一个时段。这种观点,最早应该是由西汉刘歆提出来的。他在《世经》(《汉书·律历志》引)中明言“死霸,朔也;生霸,望也。”并指出旁生霸为望后一日。后来的伪《孔传》、《尚书正义》,一直到明代的胡应麟,也基本上是类似的观点。清代俞樾,在此说基础上进行修订与补充,提出:“晦日死霸;一日既死霸;二日旁死霸;三日载(哉)生霸,亦谓之朏;十五日既生霸;十六日旁生霸;十七日既旁生霸。”⑤5近年张闻玉先生遵信俞说,并又有发挥。他认为:与朔关的:朔前一日为晦;朔日又称初吉,又称既死霸;朔后一日为旁死霸;朔再后一日为哉生霸,又叫朏,指初三。与望有关的;十五日月圆称望,又称既生霸;十六日既望,又称旁生霸(旁既生霸之省);十七日称既旁生霸,又名哉死霸。⑥6这种观点,得到坚持四分说者的激烈反对,原因很简单,就是金文中有很多材料证明月相并不定指一天。王国维创四分说,实际上正是在发现金文月相多不定点以后而对俞樾说进行的反对。当然,我们不能不承认,金文中月相确有定点的。事实上,王国维也承认这一点。他说:“(月相)第一日亦得专其名。”有定点的月相,不等于月相全部定点,这是第一点。另外,从词义上说,既,是已的意思。不管生霸、死霸指什么,既生霸、既望、既死霸的时间实际都不止一两天。所以,把月相定指一两天,是没有道理的。再比如前面我们所举《静簋》铭的例子,证明吉日可以指二十四五,就证明他这个点没有定好。至于朔后一日是否叫旁死霸,望日是否又叫既生霸等等,我们后面再详细讨论。同属定点说的,还有刘启益先生所提出的以下观点:初吉:即朏,相当于今天阴历的初二或初三;既生霸:朏后的一天,相当于今天阴历的初三、初四;既望:满月后的一天,相当于今天阴历的十六、十七或十八;既死霸:相当于今天阴历的二十九、三十。⑦7这种观点,尽管是在四分说基础上产生的,但应该说有很大的创新,这就是把既生霸提到了初三四,可见他对生霸的理解不同。但总体上说来,他把月相定点,又是不对的。《历史研究》1998年第2期刊布台湾学者黄彰建先生的长篇论文《释<武成>与金文月相》(以下简称《释》),又提出一种新观点,他认为:霸与魄均系“白”的假借字。“哉生霸”与“旁生魄”同义。“生霸”系指月之十五日或十六日,即后世所谓的“望”。“既生霸”,是日月亮仍圆,月光已完全生出一天,而此即后世所谓“既望”,指月之十六日或十七日。“旁死霸”,即“既生霸”“既望”之次日(亦即十七日或十八日)。“死霸”,指月光之完全死去,而此即后世所谓晦,指小月的第29日,大月的30日。“既死霸”,即死霸的次日,那后世所谓“朔”即初一。仔细比照,这种观点与刘歆、俞樾的观点并没有大的差别,只是又出现了很多新问题。首先,把霸与魄说成“白”的假借字,就不雅训。众所周知,“霸”是表示月相的本字(从“月”可知),哪有本字反而假借的道理?其次,“生霸”、“死霸”本身是一动词,不是固定的月相,正如张闻玉先生所云:“遍查金文,不记‘生霸’‘死霸’,足见‘生霸’‘死霸’非月相。”所以用它们指“望”和“晦”是错误的。其三,既生霸与既望,在文献及金文有并见的例子,如《晋侯编钟》,说明两者不同指。其四,根据《晋侯编钟》“方死霸”,训“旁死霸”、“旁生霸”的“旁”为始(按:以旁生霸=方生霸=始生霸=朏,始出刘朝阳),过于牵强。因为“方”固然有始的意思,而且可以借为“旁”,但“旁”本身则没有始的意思。不能用借字释本字的意思,这是训诂之常识。《释》文又说:“由于忌讳‘既死霸’的死字,而改称“死霸”为‘吉’(按:易“死”为“吉”,说出董作宾)、‘既死霸’为‘既吉’。西周周原甲骨55号‘隹十月既死,无咎’,有‘既死’一词;13号有‘既魄’一词,应系‘既死霸’的省略;26号和54号,有‘既吉’一词,应与‘既死霸’同义。”并指出这是由诸词语“在历史中出现的次序”而说明的演变。这种说法,更属可商:首先,从周初至宣、幽,金文中均有“既死霸”出现,如《伯宽父》(属宣王):“三十三年,八月既死辛卯。”《颂鼎》(属幽王):“三年五月既死霸甲戌”。说明至少在月相词语中,周人并没有忌讳“死”。而且即使忌讳,也不可能就把“死”叫做“吉”。再说周原甲骨的时代早(属文王末)⑧8,而金文中的“既死霸”时代晚,怎么能说“既吉”是“既生霸”所改的呢?又怎么能说是由诸词语“在历史中出现的次序”而发生的演变呢?更重要的,是周原甲骨文中的“既吉”,根本就不是月相。据陈全方《周原与周文化》及徐锡台《周原甲骨文综述》所载,周原甲骨中,出现“既吉”的共有三片:第一片:11号窖穴26号卜甲,上面是独立的“既吉”二字。只有独立的两个字,似乎不能说明问题。而徐锡台先生则认为:“相当金文中的初吉,属月象。”应该说是完全没有道理的。第二片:11号窖穴48号卜甲,全辞为:洒(?)鱼,即吉。兹卜,乎(呼)王其少□显然,这不是月相。“洒鱼既吉”,似乎只能是说“洒(?)鱼”顺利完成以后。徐锡台先生也释“既吉”为已善、已美、已好。第三片11号窖穴54号卜甲,其辞为:休即吉□(下残)似乎也只能解释为“”顺利完成以后。徐锡台先生也说:“此片卜辞大意是说:用人入水祭祀,是吉利的”。那么,26号卜甲单独“既吉”二字,怎么能说它相当于“初吉”呢?可见周原甲骨中根本没有用作月相的“既吉”。另外11号窖穴85号卜甲上刻文有“既鱼”。《释》文提到的13号卜甲,原辞作:卜贞既徐锡台先生释为魄,认为即“既生魄”,未必正确。再说“贞(问)既魄”,又当如何解释?所以也不能断为是既生霸或既死霸的省略。总之,周原甲骨文中没有月相“既吉”。以上通过对现行各主要观点的简单剖析,可知各说均有不合理之处,所以也就不能完全符合周人月相纪日法。月相纪日法各测定各月相词语的理解周人月相纪日法究竟是什么样呢?我们觉得,解决这一问题,首先必须明确;周人为什么要实行月相纪日法?或者说:实行月相纪日法有什么好处?根据殷墟甲骨文,我们知道殷人实行纯干支纪日法。一个干支的周期,是60天,再加上无限循环及大小月的交错,而又不“告朔”,纯干支纪日,根本不能表示所记日在该月中的位置。比如只记“三月甲子”,你能知道这一天是在三月的哪一天吗?是在月初还是在月末?是在前半月还是在后半月?显然,这是纯干支纪日的缺陷。如果在干支前面附上表示月亮形相的词语,这一天就比较明确具体了。比如记成“三月既望甲子”,那你就可以很清楚地知道这一天在望日以后。显然,这较纯干支纪日,是一个很大的进步。另外,当时还没有晦朔的概念,至少人们还不知道或者还不是以朔日(每月日月交会的那一天)为一个月的开始,而是以新月出现为一个月的开始(这是公认的事实)。那么,在这种情况之下采用月相纪日,显然就十分地必要与可行,而且可以说是唯一能使纪日更加明确具体的办法了。可见周人创用月相纪日法,是在不以朔日为月初,不用序数纪日的时代,对纯干支纪日法的补充,目的是为了使纪日更加明确具体,更加实用。明确了这个问题,我们自然就会知道,各月相词语,绝不会是专指一天或两天,而应是代表一个时段。因为专指一两天的话,所明确的只能是这一两天。所以我们说,王国维所创的四分说虽然具体分的不对,但认为各月相词语代表不同的时段,则是正确的;而定点说,从根本上说则是不正确的,但所定的点,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所以,要完全弄清楚月相纪日法之实,必须对各具体词语作出正确合理的解释。前人对各词语的解释很多,争论也很多,但都没有从文字训诂的角度对各词语进行过深入的剖析,尤其是“霸”字和“生”、“死”。而我们恰恰认为,这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只有从文字训诂的角度对各月相词语作深入剖析,才能发现它们的本来含义,才能最终探明月相纪日法之实。下面我们就来逐次剖析各个词语。先说“初吉”:黄盛璋先生以为:“初吉”即“初干吉日”,包括上旬十日。⑨9刘雨先生以为:“初吉”即“大吉”。云:“‘初’又与‘大’通。孟爵:‘隹王初于成周。’献侯鼎:‘隹成王大于成周。’‘初’者‘大’也。故‘初吉’者‘大吉’也”⑩10以“初干吉日”释“初吉”,无疑有“增字解经”之嫌,因而不可从。以“大吉”释“初吉”,于义不可通。“初”之训“大”,经籍未见,断然不可。孟爵与献侯鼎二铭所记,一在宗周,一在成周,显非一事。前者言“初”,谓首次、第一次行“”。正因为前已有之,故后不再言初。“大”,“大”谓其规模,与前者之“初”绝不相同。可见“初”并非“大”。所以,其说亦误。初,《说文》训“始”。而初、始,实际上都是开头,第一的意思。《周易·系辞下传》:“其初难知”,注:“初者,数之始。”数之始,自然就是第一。又《周·乾卦》疏云:“居第一之位,故称初。”可见“初”,有第一之义。又《新唐书·历志》引《竹书记年》:“武王十一年庚寅,周始伐商。”此“始伐商”指第一次伐商,即所谓的孟津观兵,可见始也有第一之义。所以“初吉”之“初,应该指首次、第一个、头一个。“吉”,即吉日之吉。“某月初吉”,即某个月的头一吉日。实际上,也就是最大的吉日、最吉善的日子。这个吉日,除过人们共同认定的日辰如丁、庚、午、亥等日之外,主要当由作器者自己主观决定,如果他自己认为哪一天最吉,就称哪一天为初吉。所以,“初吉”可以是一个月中任何一天,不必只在上旬。不过既言“初”,而且一个月按情理不可能只有一个好日子,所以“初吉”当以在前半月或上旬者居多。由于人们办事,总想图个吉利,必然选择最好的日子,谁也不会选个次好的日子,也不愿承认自己选的日子次吉,所以也就不会有“次吉”一类的字眼出现。而正因为人们只言“初言”而不言“次吉”之类,所以“初吉”到了春秋晚期、战国时代,便演变成了“吉日”。总之,“初吉”与战国铜器之“吉日”当基本同义。初吉在前半月的例证,前人列举已多。如王国维谓指一日至七、八日,陈梦家谓即朏,指每月初三日,刘启益先生谓是初二或初三,黄盛璋先生谓包括上旬十日等,均是,这里不烦再举。“初吉”在下半月的例子,刘雨先生举了《静簋》铭例,证明“一个初吉必然是二十五至三十中之一日”。这里我们再举一条“初吉”确指吉善之日的证据:《国语·周语上》载:宣王不籍千亩,虢文公谏曰:“不可!夫民之大事,在农。上帝之粢盛於是乎出,民之蕃庶于是乎在,……是故稷为大官。古者太史顺时视土。阳瘅愤盈,土气震发,农祥晨正。日月底于天庙,土乃脉发。先时九日,大史告稷曰:自今至于初吉,阳气俱蒸,土音其动。弗震弗渝,脉其满眚,谷乃不殖。”虢文公的话,是由农事的重要,言及及时耕籍的重要。所引太史稷官言的意思是:自今天至“初吉”阳气蒸,土气动,应抓紧耕籍(震、谕),不然,则土脉满,谷物不能生殖。大史“自今至于初吉”之语,是承上“先时九日”说的,“初吉”自然指其“时”日。其“时”,又自然是指上“阳瘅愤盈、土气震发”、“土乃脉发”之“农祥(房星)晨正”、“日月底(至)于天庙(营室)”之日。既然“时”有如此重要的作用,对农事以至民之蕃庶、上帝之粢盛有如此重大的影响,说明“时”确实是个好日子,是个吉善的日子,太史用“初吉”代表“时”,说时当时“初吉”确是指吉善的日子。该文韦昭注曰:“初吉,二月朔日也。《诗》云:‘二月初吉。’”可见他以初吉为朔日,主要是根据《诗》句,不是有别的依据。当然,用初吉指朔日,也不是没有可能。因为我们可以设想,当“朔”初人认识以后,或者说把朔日作为月初以后,有的地区或有的人,便会把一个月的开始称为初吉,而有的地区或有的人,仍然沿用旧习惯指所有吉善的日子。这恐怕就是金文中的“初吉”很多是指月初一二日,而有的又指二十四五日的原因。“初吉”的概念会发生变化,原因是它不是月相词语,所以具体含义可以因人、时、地而异。而月相词语则不会。再说“霸”:《说云》云:“霸,月始生魄然也。承大月二日,承小月三日。从月声。《周书》曰:‘哉生霸。’”如果专指承大月二日,承小月三日之始生魄,那么“死霸”又将指什么呢?可见许慎所解释的实际上只是“生霸”。那么“霸”到底是什么呢?这得从字入手。因为“霸”从,肯定是有原因的。《说文》云:“,雨濡革也。从雨、革。”从字的结构看,许慎解为从雨、革会意,肯定是对的。雨、革会意,就是雨打在了皮革上,也就是“雨濡革”。因为濡,是浸渍、湿润的意思。雨濡意,就是雨打湿、浸湿了皮革。看到过这种现象的人一定知道,皮革被雨打湿,就会虚起,形成不平整的斑驳,所以段玉裁注也曰:“雨濡革则虚起,今俗语若仆。”可见的本义,是指被雨水打湿的皮革的形相。许慎将“霸”解或从月声的形声字,其实声中应该兼意,就是说它应该是个亦声字,即从月从亦声。不然怎么会独取作为声符呢?所以,作为从月从亦声而造的霸字,本义必然是指月亮象被雨水打湿而虚起的皮革一般的形相。而月亮的这种形相,又无非是人们用肉眼所能看到的月亮中的阴影。而这种阴影,又只能是在能够看到月亮的前提下才能看到。所以,所谓霸,实际上就是月亮的形体。而正因为如此,所以后来“霸”又写作“魄”,因为魄就是体。《说文》:“阴神也。”引申有形、体之义。《左传·昭公七年》“人生始化曰魄”,杜注《国语·晋语》“其魄兆于民矣”,韦注、《太玄·视》“阴成魄”,李注并云:“魄,形也。”当然也有声音的因素。段玉裁也云:“魄,月质也。”月质就是月体,就是肉眼所能看到的月亮的形体。许慎以“始生魄然(样子)”释霸,说明他也是那样认识的。只是他用了一个“始”字,就必然只能指承大月二日承小月三日的那一天了。当然,月亮有形就有光,所以,认为霸、魄指月光,指白,也不算错,但不是它的本义。再说“生”、“死”:“生”,是有、显的意思。《文选·魏都赋》李注引见刘《易义》曰:“自无出有曰生。”自无出有,即本来没有,开始变有。那么,所谓生霸,就应该是月亮中的阴影,也即月亮的形体,或月白、月光由看不到变得能看到,也就是每个月月亮最早出显。既然“霸”指月中阴影,月体、月光,“生霸”指月中阴影、月体、月光自无出有,从看不到变得能够看到,那怎么能说“生霸”为望(刘歆、黄彰建),“哉(才)生霸”为十五日(刘歆)、十六日(伪《孔传》、《尚书正义》、王应麟)呢?“既(已)生霸”又怎么会是十五日或望(俞樾、张闻玉)、二、三日至七八日(王国维)、八九十至十五六日(岑仲勉、黎东方、新城新藏)或“既望之次日”(黄彰建)呢?事实上,月亮每个月最早能够看到,正如《说文》所云,上承大月在二日晚,上承小月在三日晚。可见“生霸,就是月亮出显。表示月亮出显还有专字“朏”。《说文》云:“朏,月未盛之明也。从月、出。”按:字从月、出,当会月出之意,许解当非。《尚书》数有某日朏之语,表示这一天月亮出显,实际上与生霸、生魄同义。所以马融《古文尚书·康诰》注云:“魄,朏也,谓月三日始生兆魄也,名曰魄。”《汉书·律历志》引《古文月采篇》曰“三日曰魄。”《白虎通·日月篇》云·:“月三日成魄。”可见汉人是知道生霸(魄)在月初二日或三日的。请注意:这只是“生霸”,而不是“既生霸”。“生霸”在初二或初三晚上,那么初二或初三自然就不能包在“既生霸”之中了。“死”,与“生”相反,是亡、无或自有变无的意思。《孟子·告子下》:“而死于安乐也”,赵注:“死,亡也。”亡即无,故《小尔雅·广诂》云:“亡,无也。”《荀子·大略》:“恶言死焉”,杨注:“死犹尽也。”《管子·形势》:“死死生生因天地之形”,房注:“死生,犹隐显也。”均其证。因而,死霸,即月亮自有变无、自显而隐、从能看到变成看不到。“死”既然是自有变无,那么“死霸”怎么能是朔(刘歆)或初三(王应麟)?“既死霸”又怎么能从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王国维、新城新藏、岑仲勉、黎东方)日开始,或从十九日(劳干)开始呢?事实上,月中阴影、月体自显有隐,从能看到变成看不到,就是月尽。表示月尽,有专字“晦”。《说文》云:“晦,月尽也。”可见死霸就是晦。月亮每个月自有变无也即晦的时间,在二十几日或三十日早晨。正如刘启益先生所说:“这一天,一线残月在早上出来,时间不长,由于太阳出来,月亮的光辉就被阳光掩没了。”)11掩没则霸死。注意:这也只是“死霸”,而非“既死霸”。生霸、死霸,都是瞬间的现象,自然不能用来纪日。所以,古人又加“旁”与“既”来表示月相,从而形成“旁生霸”、“旁死霸”、“既生霸”、“既死霸”等月相词语。那么要搞清这些月相词语的真实含义,就必须明确“旁”与“既”的含义,所以下面说“旁”与“既”:“旁”,与“既”相对,自然应该读为傍(按:旁、傍古同音,二字当为古今字。)《说文》:“傍,近也。”《尚书·武成》“旁死魄”孔氏传:“旁,近也。”可见古人是知道“旁”读为“傍”的。王国维于“旁”字用本训,云“旁,溥也。义进于既。”()12“溥”训见《说文》,而“义进于既”则未闻。因而我们不能同意他的说法。“近”,是临近、接近的意思。傍近、临近,自然只能是在所傍、所临事物的前面,而绝不会是在它的后面。如“傍晚”。所以刘歆以旁生霸、旁死霸为生霸、死霸后一日,俞樾以之为既生霸、既死霸后一日、董作宾以旁生霸为既望,“傍”在后面,显然都是错误的。而“旁”既然与“既”相对,本字自然就不能是“方”,所以也就不能训“始”,“旁生霸”也就不能与“哉生霸”同义了。“旁”既然是傍近临近的意思,那么初二或初三晚上生霸,初二或初三白天自然就可以叫做“旁生霸”了。所以,所谓“旁生霸”,实际上就是“朏”,就是“生霸”日。(因为月出、生霸在晚上。)二十九或三十日早晨死霸,那么傍临的前一天二十八或二十九,自然就可以叫旁死霸了。所以,旁生霸当专指初二或初三日(月出日),旁死霸当专指二十八或二十九日(晦前一日)。“既”训已,为常义,而且与“旁(傍)”相对,更不应有别的解释。已,就是已经、以后。所以“既生霸”,就是月生霸(新月出显)以后;“既死霸”,就是月死霸(残月隐去)以后。生霸以后、死霸以后的时间,自然不止一天。所以从词义上说,“既生霸”的下限,应是下一个月相“望”前一日;“既死霸”的下限,应是下一月相来月生霸前一日。就是说“既生霸”从词义上讲是指月生霸次日(因为生霸在晚上)至望前一日,即初三、四至十四、五,有十二三天;“既死霸”,从词义上讲应指月死霸当天(因为死霸在早晨)至下月生霸前一日,即二十八、九来月初一、二。(按:当时尚无晦朔概念,也不以数序纪日,以上所说初几、二十几,全是用今日概念。)“四分说”将初七八与初八九、二十二三与二十三四分属两个不同的月相,而这几天的月相,显然是没有多大区别,而且是很难识别的。古人取的是直观,想必不至于那样复杂,再说从文字上也看不出那种意思。附带说说“哉生霸(魄)”。“哉”同“才”,训“始”也不算错。生霸在晚上,那么“哉生霸”用来纪日,肯定要指生霸以后。所以“哉生霸”,应专指“既生霸”的第一天,即初三或初四。“望”又是什么呢?《说文》望字作“朢”,(与“望”《训“出亡在外望其还也”》非一字),解曰:“月满也,与日相望,以朝君。从月,从臣,从壬,壬,朝廷也。”月与日相望,是地球上看不到的现象,只能是一种想象,所以日月相望当非其本义。考望字在早期甲骨文完全是一人站在土墩之上举目张望的象形。可见其本义只能是张望、远望。在西周金文中,才加上了“月”,专指望日、满月之日。推其原因,可能是这样的:月亮在天空,自然是人们张望的对象。而满月,则是最值得一望的月相。时日长久,可能便产生了望满月的习惯。而正因为满月之日人们都常望月,所以便把满月之日叫成了望日、并造了专字。许慎所解的从臣从壬、实际上正是望字的本形——人站在土墩上举目张望,只是把立目释成了臣,把人立土上释成了壬,所以又附会出臣朝君之义。《说文》所举望字古文,实际上正是望的本形,但却解成了“从朢省”,可见许君正是本末倒置了。总之,“望”就是月满、月圆。月满、月圆,从理论上讲也是一种瞬间的现象,所以周人也没有直接用“望”纪日,而是用“既望”纪日。“既望”,就是月圆以后。月圆以后的时间,自然也不止一天。所以,从词义上讲,“既望”应指月圆(十五、十六)至下一月相“死霸”前一日(二十八、二十九)。有“旁生霸”、“旁死霸”,按理也应当有“旁望”,可是文献、金文中没有出现“旁望”一词,也许是由于月圆前一日的月相与月圆区别不明显,所以古人没有用它纪日。若如上说,那么“旁生霸”不又成了上一月既死霸的最后一天,“旁死霸”不又成了既望的最后一天了吗?我们说,从词义上讲,就应该是这样。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既生霸、既死霸、既望从词义上讲各代表一个时段,而旁生霸、旁死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