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法实业银行一次金融风暴的应对

中法实业银行一次金融风暴的应对

20世纪20年代初是中国现代金融快速发展的特殊时期。另一方面，包括银行在内的金融机构可以快速发展。另一方面，各种金融机构也在缓慢发展。1921年7月2日,中法实业银行突然停业,遂酿成一场不大不小的金融风波,幸而在各地银行公会、中国政府和法国有关方面的通力合作下,果断、及时地采取了代为兑换停业银行钞票的紧急应付措施,最终避免了一次将由此激变而成的波及全国的金融危机。然而,在代兑钞票顺利结束后,围绕着如何偿还银行垫款事宜,当事各方表现的态度与付诸的行动却有着很大差异,使风波长久难以平息。这是由各方的立场和利益根本不同所决定的,也折射出国内银行业、政府和外方三者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同时,北京、天津、上海和汉口的银行界在处置此次突发事件的过程中密切合作,举措协调一致,也说明全国四大金融中心城市之间的联系正在逐步加强,显现出前所未有的良好发展趋势。至今为止,学术界对这一重大金融事件虽偶有提及,但缺乏全面而详实的论述。为此笔者利用上海银行公会档案和其它报刊资料,试图弄清这场风波的基本过程与主要事实,并在此基础上作出浅略的分析。一法国:中法实名制银行的设立中外合资银行始于清末,先后有华俄道胜银行、北洋保商银行等的创办。民国成立后,中外合资银行数量骤然增多,而第一家设立的便是中法实业银行。1911年10月爆发的辛亥革命一举推翻清廷近300年的异族统治,中华民国正式宣告成立。次年春,袁世凯主政的北京政府以“善后改革”为缘由,向六国银行团举借长期巨额借款,名曰“善后大借款”。时任财政总长的熊希龄为借款之事与六国银行团进行交涉,但因银行团提出的政治、经济条件异常苛刻,屡议未成。正当熊希龄一筹莫展之际,代表法国利益的东方汇理银行见机行事,出于图谋独家控制中国财政金融的目的,通函熊氏,故意透露出六国银行团内部各方之间因牵制太多而相持不下的隐情,暗示“借款条件太苛,深恐难于就绪”,进而提出劝导:“中法交情素称辑睦,不如两国为经济上之联络组织一中法银行,以实业为前提,俟信用既彰,即可源源输入外资,以减轻中国财政上之困难。”1熊希龄接到此函后,“深然其说”,2为法国方面描绘的美好前景所动,认为如果中法两国能够联合设立一家银行,作为中介机构大量引进国外资本,由此可以解决中国政府在财政上的燃眉之急。遂复函东方汇理银行,“嘱其将详细办法及巴黎市场情形,切实调查开具节略,以便斟酌办理。”1该银行见其建议得到中方回应,甚为卖力,立即派人到巴黎活动,鼓动各大财团共同出资,结果赞成者甚多,并很快派遣代表来中国与北京政府财政部接洽具体事宜。随后双方就合办银行的组织形式、股本额及出资比例、银行名称等进行了洽谈。不久,北京政府内阁改组,熊希龄去职,周学熙接任财政总长,继续与法国财团代表交涉。当时周氏以创办实业著称,对与外人合办一实业银行颇感兴趣。他在交涉中提出“既称实业银行,则该银行对于中国实业当与以极便利之利益,以最低微之利息贷款与实业公司之要求。”1但是,这一正当合理要求却得不到法国财团代表的认可和响应。经过反复的谈判协商与讨价还价,法国财团代表与中国政府终于达成协议,双方共同筹组银行,名称定为中法实业银行,依照法国法律在法国办理注册,并报经北京政府特许,成立了中华民国建立后的第一家中外合资银行。中法实业银行于1913年7月正式开业,总行设在巴黎,额定资本为4500万法郎,分为9万股,其中法国银行投资三分之二,中国政府认购三分之一,计3万股,内有普通股29000股,创办股1000股。1按章程规定,以后增资扩股时,中国方面仍可享受加缴三分之一的权利,但在开业25年内,不得以创办股与普通股作抵押或出让。然而事实上中方拥有的三分之一股份,也是由法方出借抵充的。1该行名为中法合办,实则全部由法国方面出资。因此,银行的经营决策权基本上为法方所独揽,董事团和总行均设在巴黎,仅在北京设立营业局,按照董事团的授权督理一切营业事宜。虽然银行章程规定“华人有被选之权”担任董事,但实际形同虚文。在董事团第一届12名董事中,华人董事仅有1名。章程还规定银行经营期限为90年,标榜“以发达中国实业为宗旨”,其实它主要是为法国政府及各大财团在华扩大各种经济权利服务的。由于享有种种特权,中法实业银行初期业务发展十分顺利,各处分支机构扩充较快,共有分行22处,其中中国境内除北京、上海、天津外,还在汉口、济南、昆明、广州、福州、汕头、香港、奉天等地开设分行;境外在西贡、河内、海防、海参崴、横滨、新加坡、伦敦、马赛、里昂等地也设立了分支机构。1920年又因业务发展需要,将资本额增为15000万法郎,实收7500万法郎,中法双方各按原定比例增认。3中法实业银行一经成立,北京政府即特许其拥有纸币发行权,此后它在天津、北京、上海等地的分行相继发行了银行兑换券,“遍行各地”,高达数百万元之多。但1920年济南分行欲发行钞票时,未被北京政府批准。该行自开业起就经手办理对北京政府的各种所谓“实业”借款,笔数甚多,主要有1913年10月的“中法实业借款”,合同订借额1.5亿法郎,后因欧战爆发造成法国国内金融困难,实借款1亿法郎,折扣八四,实收额为7794万法郎,以中国兴办实业的收入作抵押,不足之数以酒税抵补。41914年1月的“钦渝铁路借款”,合同订借额6亿法郎,第一期交付1亿法郎,用途为修建广东钦州至四川重庆的铁路及其它辅助工程。5除了发行纸币和代理对北京政府的借款外,中法实业银行经营的其它普通业务范围很广,如办理各国货币的活期、定期存款和储蓄存款,从事工商业抵押放款、信用放款和往来透支,经办国内外汇款和库房、保险箱出租等业务,同时代销法国彩票和债券,代客买卖美、英、法三国公债及各种股票。开业之初,存款业务一度发达,仅中国境内的存款额曾达到6.75亿法郎。6进出的汇款总额每月不断上升,在法国的数万名华工往国内汇款全部由该行办理。除此之外,该行还进行了一些实业投资,如在北京扩建北京饭店,开办金属冶锻修配厂,在天津创办永和营造公司等。因此,银行的盈利颇为可观,各种放款利息和各项手续费收入逐月增长。银行最初的五、六年间一直发放高额股息,平均达到20%左右,使500法郎一股的普通股票,在巴黎证券市场上的价格经常维持在2000法郎的高水平之上。71918年以后,中法实业银行的经营开始走下坡路。以北京分行为例,先是投资内河运输业失败,后又从事大米的进口贸易,因国内行情把握不准而无法售出,在转运法国途中被德国水雷炸沉,损失惨重。又因战事方酣,海运保险已经停止,损失只得自负。遭此连续的巨大损失,银行元气大伤,资金周转出现了紧张情势。为了挽回业务发展上的颓势,该行不惜孤注一掷,多次抽调资金参与巴黎股票市场投机,结果仍是失败。而此时一些与该行往来密切的银行不但不加以援手,反而提存索欠,落井下石。于是,银行捉襟见肘、内外交困的窘况终于掩盖不住了。1921年初,法国政府及法兰西银行知悉中法实业银行地位危难,当即商请各银行组织银行团援助该行,并研究改组的方法,但均无结果。中国政府也为改组银行一事,曾派财政部次长吴鼎昌与该行磋商办法。双方旋于同年6月9日和6月14日互换公函,声明中国政府有指派本行董事会三分之一董事的权利,并同时在北京设置处长,副处长一职由华人充任,所有在华各分行的全部事务应由该副处长在董事会的监督下,协同法派处长执行。1921年6月30日,在巴黎的中法实业银行董事会鉴于银行资金支出短绌,债户追讨,应付维艰,特向当地商事法院提交营业盈亏对照表,请求判准援用战时变通办法继续营业。但商事法院经审核认为手续不符,答复须待到7月25日该行股东大会议决之后再行提出,方能予以判决。然而,尚等不及股东大会召开,中法实业银行已难于支撑,只能宣布停业。对于该行停业的原因以及停业前维持办法的失败,法国政府主张对外严密封锁消息,以免引发事端。但新闻界很快将消息透露出来,据《巴黎早报》报道:“中法实业银行因办理投机事业暨现在不能实行之事业,亏累达500兆法郎之巨,虽然政府曾五次请求各大银行施以援助,然各该银行卒以款额过巨,莫能为力辞之。”8自中法实业银行停业的消息见诸报刊后,法国舆论大哗,抨击的矛头直指政府,一致认为中法实业银行是本国在远东地区的经济桥头堡,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而此时因国家战败深受影响的德华银行也在重张旗鼓,本国政府则任由该行停业,不给予全力维持,从而使法国在远东地区的信用受到严重损害。尽管国内舆论反应激烈,法国政府依然拿不出具体的解决方法,中法实业银行最终还是难逃停业的厄运。事后法国官方派人清查了该行帐目,发现股本亏蚀在四分之三以上,依照公司法已不能复业。但鉴于该行过去在中国享有一定信誉,为法国带来过不少实际利益,故而始终未宣布其破产。二代兑由各银行在京方发起的代兑要求,应首先冲击了背景,同时把保1921年7月2日,中法实业银行北京分行代表巴黎总行突然宣布:从即日起中国境内所有分行同时暂停营业。闻知此讯,国内一片哗然。事发之前,嗅觉灵敏的北京银行公会已经风闻情况异常,曾于6月30日开会讨论此事,并将讨论结果通报北京政府财政部:“顷闻中法实业银行现因金融紧迫,致将停业,各处市面受其影响。本会特公同讨论,以为该行如果停业,所有流通钞票,势必停兑,有碍金融,殊非浅鲜。本公会认为亟应先行筹划应付办法,以维大局。惟究应如何救济之处,事关全国金融,应请钧部于本月四日以前请赐示复,以安人心,大局幸甚。”9仅隔一日中法实业银行果然停业,最早获悉消息的财政部经匆匆研究后,于当日函告北京银行公会:“此事关系全国金融,贵会认为亟应先行筹划应付办法,本部极表同情;惟目下部款支绌,应请贵会召集各银行公同商榷,先行筹垫款项,将中法银行钞票登报收兑,该款由本部负责,将来即在本部应付中法银行欠款内扣还,以维市面。”2探明财政部对此事的态度后,北京银行公会深切感到:中法实业银行停业之事牵涉到全国金融大局的安危,绝不能听之任之,立即于7月2日中午召开紧急会议,商讨应付事件的对策。多数与会者根据以往紧急处置歇业倒闭银行的经验,主张接受财政部的建议,尽力维持中法实业银行纸币,“众咸赞成”,并马上推举出代表,一路径往财政部详细陈述意见,呈请政府再次确认以应偿还法国债款作为担保,由各银行垫款代为兑现中法实业银行钞票。财政部鉴于当时形势紧迫且自身责任重大,当即应许。另一路在律师陪同下前往东交民巷法国公使馆会见代办公使,“陈述顾念两国之邦交,维持远东商务,及保持金融之安宁三理由,华银团允为救济该行纸币”。10正面对困境而苦于缺乏化解良策的法国公使喜出望外,对北京银行公会明确而友好的态度深表感谢,并表示即刻致电本国政府磋商后再行提出具体解决办法。接着又约见中法实业银行北京分行法国经理赛利尔,就该行停业事件进行正式交涉,除表明北京银行公会的态度外,还就代为兑换钞票事宜商定出初步意见。7月3日上午,已获本国政府和巴黎总行指示的赛利尔专程造访了前次交涉的北京银行公会代表之一的中国银行总裁冯耿光。冯耿光重申了先前已经表明的态度,同时提出具体要求,请其尽快公布发行纸币数目,并交出簿据以便清查券底。对此赛利尔一一答应照办。1于是,当日下午北京银行公会根据财政部的允诺以及与法国公使馆和中法实业银行交涉的结果,再次召开会议。最后议决具体解决办法,然后分别致电全国各地银行公会:“中法实业银行现已正式宣布停业,该行虽系中法合办,然实际纯须遵照法国法律,我国无法干预。惟发行钞票为我国政府所特许,为数较巨,忽尔停兑,于各埠金融关系至大。本会为维持全局金融及同业对外增加信用起见,公决办法,除他种债务应由该行自行清理外,所有该行钞票,亟应代为收兑。”商定的代兑钞票具体办法如下:(一)1钞票总数约200万元,内北京约45万元,津约45万元,沪约65万元,汉约10余万元,济约4-5万元,奉约30万元。各处钞票帐及号码应由各该行检交公会代表;未发及收回钞票,由该行及法领事会同公会代表检封,钥匙交领事保管。未设公会之地方,由中、交两行代为办理。(二)2以上手续办竣,由公会布告,择日代兑。(三)1代兑之款,暂由中、交两行担任半数,其余由北京19行暂行分任。各埠公会会员,如不在此21家之内,而担任代兑之款,应由已认数内平均分出。(四)1代兑之款已由财政部公函担保,由应还中法款内尽先扣还,或另筹款拨还。最后,北京银行公会特别强调:“事机迫促,未能预商,尚乞鉴谅!所有以上办法,务希查照办理,随时电告。再法使署及该京行已分电告各该地领署分行照办。”11应该说北京银行公会提出的主张是非常正确的。因为银行停业或倒闭之后,如果是发钞银行,除了各种债务债权的清理外,对社会影响最大的就是钞票的兑现,牵扯面太广,极易波及到其它银行,从而引发金融风潮。收到北京银行公会的致电后,各地银行公会反应相当积极,“经北京公会通电各埠公会后,天津、上海、汉口等处均复电赞同。”12这里着重叙述上海方面的一些活动情况。几乎与北京银行公会同时得知中法实业银行停止营业的消息后,上海银行公会即于7月3日召开紧急会议商讨维持办法。鉴于上海是全国工商业中心,与会者认为该行发行钞票数量颇多,如果停兑,将使众多的小工商业者遭受严重损失;而且该行发行钞券为我国政府特许,与一般外国银行发行的钞券性质不同,实有尽力维持之必要。7月4日上午,上海法国领事邀请上海银行公会会长盛竹书、副会长钱新之及中国银行上海分行行长宋汉章前往中法实业银行上海分行,共同检查该行已收回及未发行钞券,当场由法国领事馆盖印锁封。下午该公会又开紧急会议,同时收到北京银行公会来电,晓知其主张由各埠银行公会代为收兑该行钞券,而代兑之款已由财政部公函担保。13上海银行公会迅即回电,表示赞同北京银行公会的主张,并以一贯认真而慎重的态度指出:“所示办法未甚明了,财部担保须有确实抵押品,方能照办。”147月5日又接汉口银行公会来电探询:“京会电各地代兑中法钞票事,尊处办法如何,盼速详复。”15旋即复电据实相告:“已电询京财部担保有否确实抵当品,候京会复到议有办法再告。”167月6日北京银行公会复电,针对上海方面的顾虑作出承诺:“此次公决代兑中法钞票,实为维持金融安宁并增进同业对外信用起见。……代垫之款业与财部商定的款作抵,但无论确否本会自当负责,务希尊处迅照电办理。”17上海银行公会马上召开紧急会议,一致赞同按照北京银行公会提出的办法代兑中法实业银行钞票,并认为此举“不独为维持金融安宁,更于维持之中寓救济贫民之意”。同时也对政府的行为提出严厉批评,正是由于他们滥予中外合资银行发行权才导致如此后果,“亦可藉此警告政府从严取缔”。18并电告汉口银行公会:“代兑款由京会负责,敝处已遵办。”19与此同时,中法实业银行停业的消息已经在上海市面引起了骚动。为了尽快安抚人心,稳定市场,上海银行公会在未与北京方面最后商妥维持办法的情况下,当机立断,于7月4日登报向社会发布了代兑中法钞票通告:“中法实业银行日前宣布暂停营业,所有该行北京、天津、汉口、上海等处地名字样之钞票共计二百二十四万余元。现在财政部、北京银行公会与法使署及该银行商定由北京银行公会垫款代兑。本公会接京公会电后迭次开会,佥谓代兑中法钞券事,因为维持金融安宁且于小本营业亦寓扶助之意,并议决本埠该行流行钞券七十五万一千九百二十八元由本会择日再行登报代为收兑,特此通告。”20在得到各地银行公会的及时回应后,北京银行公会立即会同各方着手调查中法实业银行流通钞票的数量,调查结果如下:该行在京、津、沪、汉、济、奉等城市的钞票流通总数为224.86万元。为了稳妥起见,7月6日在复电上海方面就代兑垫款担保问题作出承诺后,北京银行公会再次向财政部声明以下意见:(一)1此项代兑中法银行钞票,大部函允负责,将来交涉无论结果如何,均由财部负责,概与公会无涉。(二)2各银行代垫之款由大部指定的款将款目额数宣示,以备偿还。(三)1偿还至迟不得逾半年。(四)1垫款利息以月息一分,按月计算,利随本减。21两日后他们仍觉不妥,又向财政部提出:此次垫款“在应付中法银行欠款内扣还,惟恐将来扣还该行欠款手续必繁,倘若枝节中生,不能如期归还本会垫款,则应请钧部另筹的款,如期归还,以免悬欠”。22财政部答复仍指定由每月盐余应付中法欠款内分批拨还,并保证“必求达到扣还之目的,尽半年内还清,决不使贵会代垫之款致有落空”。23鉴此,北京银行公会只能作罢,不再提出异议。至此,北京银行公会与财政部及各地银行公会之间围绕代兑中法实业银行钞票之事的交涉基本上有了结果,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如何筹措款项组织代兑钞票了。由于时间过于仓促,且各种事务的头绪纷繁复杂,筹款代兑的组织工作初始颇为不顺。原定京津沪汉四地从7月10日起同时开始兑付,但到7月9日上海银行公会突然提出:“因中、交(沪行——作者注,下同)未接京行拨款之电,同日开兑恐赶不及”,“俟中、交(沪行)与京行接洽后即定期开兑。”24负责全盘事务的北京银行公会当日急电上海方面:“中法钞票暂由公会代兑一事,本会业已登报广告,恐迁延过久,致生他种影响。议定于本月十一日在会开兑,尊处检查手续,务希速办,能于同日开兑最妥。”25仅过数小时,北京银行公会经研究后再行更改计划,最终将开兑时间敲定在7月13日,以便各地充分准备,确保行动的步调一致。至于款项的筹措,也作出统一规定:“每日代兑之款业由中、交两总行电知各埠分行先行垫款代兑,当日电报两总处,由本会在京拨还。”267月10日又专电告知上海银行公会:“拨款之电已由中、交总处拍发,谅到尊处。拟请同日开兑,以归一律。”27为了使整个代兑行动做到有章可循,北京银行公会综合各方面的意见,很快议定出“各银行代兑中法银行钞票办法”,并通告各地银行公会,其内容包括:(一)1决定由垫款21家行,自7月13日起代兑“北京”字样中法钞票,有“奉天”、“济南”记号者一同代兑,期限至8月13日为止,过期不再代兑。(二)2各银行于每日下午4点以前将代兑钞票,分送中、交两行拨兑现款。(三)1中、交两行收到各银行交来中法钞票,汇总后按钞票总数开一寄存证,送交临时干事收执;一面由临时干事凭两行收到钞票总数,按成开出各行支票,送交两行冲帐。(四)1沪、津、汉三埠一律照此办理,代兑各行每日将所代兑之券送交当地中、交行、由中、交行电知中、交总行函知临时干事,按成开出各垫款行支票,交由中、交总行汇还。(五)3各行每日代兑钞票时间(略)。28接到此项办法后,天津、上海、汉口的银行公会立即遵照办理,组织所属各会员银行实施兑现。由于准备工作充分,代兑活动相当顺利。据粗略统计,7月13日至7月16日,北京银行公会共兑出银元479659元,占本地流通总数的四分之三以上;29天津银行公会兑出银元276000元,占本地流通总数的47.5%;30上海银行公会兑出银元483207元,占本地流通总数的64.3%。317月11日至7月12日,汉口银行公会兑出银元235400元,占本地流通总数的62%。32从上海的情况来看,经过头几日的集中兑付,大部分由商户持有的钞票已经收回,但一些散落在市民手中的零星钞票的兑付速度却十分缓慢。为此,上海银行公会分别于7月16日和7月24日两次在新闻报和申报同时发布催兑通告,敦促市民尽快兑现,以免错过代兑日期,造成损失。为了便于北京方面了解代兑进度,他们还逐日将兑付额汇总通报北京银行公会。到8月13日,北京、天津、上海、汉口等地银行公会代兑中法实业银行钞票活动按期全部结束。据最后的统计结果显示,代兑前调查的钞票流通总额为2326227元,实际兑付2099162元,尚未兑取者共计227065元,兑付率达到90%以上;4个城市参加垫款代兑的银行共计29家。其中北京总计652344元、天津443867元、上海657075元、汉口345876元。33三代兑中法实业银行在20世纪20年代初期全国政治经济形势动荡起伏的环境中,为停业的中法实业银行垫款代兑钞票具有极大的风险,但为了金融大局的安定,各地银行公会甘冒风险,毅然作出了垫款决定,实为利国利民的“仗义疏财”之举。特别是北京银行公会,一方面牵头组织各地银行公会代兑钞票,平息了将要发生的金融风潮;另一方面又为垫款的及时偿还,长期与本国财政当局和法国有关方面折冲周旋,据理力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们的所作所为受到同行的大力赞赏。然而,就是这样一桩义举却给各地银行公会带来了无穷无尽的麻烦。按照当初与北京政府财政部的约定,各地银行公会代兑中法实业银行钞票垫款的偿付,可在中国应还中法实业银行欠款内扣还,期限半年,月息1分。但是,事后为了追偿这笔垫款本息,各地银行公会费尽周折,历时长达将近5年之久。在此过程中,北京政府违背自己的承诺,一再食言,法国方面则无端推诿,人为地设置重重障碍,真可谓是一波三折。虽然垫款本息最终索回,但此事“却给中国金融界留下了难以缩减的创痛”。34上海银行公会早在代兑期间已经在考虑如何要求偿还垫款之事,于1921年7月22日向北京银行公会查询:“此次代兑中法钞票完全由尊处直接与财部商妥办理,敝会尚未详悉内容,想尊处当然已订有正式条件及垫款转账与清还本利手续,务希将详细办理情形及财部来缄一并示知,以便转告此间垫款各银行。”357月27日,北京银行公会回函将他们与财政当局交涉的情形据实相告:“此次暂垫款代兑法钞,对于财政部并无合同,只有正式印密缄三件,所有条件均已声明文内,兹将来密函三件去密函二件一并抄奉,即希转知垫款各行密存为要。”36见到各封密件后,上海银行公会对此便不再持有疑问。1921年9月2日,财政部开始践约,从当月盐余中拨出银行15万元,交付北京银行公会转拨各垫款银行。该款除由沪汇京扣除汇水1950元外,实际收到148050元,一律按照垫款比例分拨各银行。37但此后数月便没了下文,直到12月29日财政部才函告北京银行公会:“本部因各月所放盐余不敷分配,以致未能照拨,兹当旧历年关逼近,财力万绌,前项垫款尤属无可设法。本部对于各项内债现正筹划整理,一俟定有办法,即当照办。”38这里财政部所称“办法”,即1922年2月11日公布发行“偿还内外短债八厘债券”9600万元,俗称九六公债。6月财政部按照普通债例,拨交北京银行公会债券1330870元充抵垫款,银行公会认为以债票偿还垫款与原担保内容不符,拒绝承受,并将所有债票暂时交中国银行特别保管。39眼见垫款期限已到,而财政部并未继续履行偿还职责,1922年1月14日,上海银行公会致函北京银行公会询问:“上海各行代兑中法实业银行钞票款除拨还余额外,现在为时已逾半年,想财政部当已践约将垫款连息一同清还,务祈贵会即日汇申以便分还敝会垫款。”40半年之后仍无动静,于8月14日又催问北京银行公会:“(垫款)现在逾期已久,未见有何办法,各行纷纷来催,用特函请贵会迅向财政部严重交涉,将垫款早日汇还,以清积欠而释群疑。”41显然此次的措辞语气已不象以往那样平和了。8月26日再次催问:“代兑中法钞票垫款当时敝会各行因贵会担保负责且定期半年,始约照垫,今逾期已八个月,贵会并未表示办法或还垫日期,事关贵会信用,务乞迅向财部严重交涉,以期必成。”42这里措辞逐渐严厉起来,并含有责怪之意。对此,北京银行公会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除了致歉与解释之外别无他法,如在8月30日致上海银行公会的复函中谈到:“代兑中法钞票垫款迭向财政索还,现闻政府与法使具订恢复中法实业银行案内已声明以现金还垫,仍当由本会随时催索。”43在此期间,中、法两国政府之间关于中法实业银行改组复业和偿还代兑款垫款的交涉也在进行之中。1922年6月24日,法国驻华公使傅尔猷向北京政府外交部提出改组中法实业银行计划,称“准与中国政府商订所有以法国庚子赔款改组中法实业银行及办理中法间教育事业之条件。”法国政府的改组计划主要内容为:(一)1中法实业银行为复业起见,将其所有资产租于一种新组织之公司,名为中法实业银行管理公司,租期以50年为限,该公司资本定额1000万法郎,先缴足四分之一。该公司于所得盈余项下应得8厘之官利,所剩盈余则分给中法实业银行之各债权人,故对于此项债权人应发给一种无利证券,名为红股。(二)2至于中法实业银行之远东债权人,则法国政府以五厘金币债票,按照票面换回债权人所执之红股。庚子赔款法国部分除去用付上项五厘债票一部分外,其余一部分作为办理中法间教育事业及拨付中国政府应缴中法实业银行股本之用。44最后法国公使以本国政府名义表示,希望中国政府加入管理公司,并赞成关于改组中法实业银行的大体办法。7月5日,北京政府外交部向法国驻华公使提出关于整理中法实业银行的三点意见,其中有关偿还代兑垫款的内容如下:所有中法实业银行发行后未经收回的钞票,在银行停业后由中国银行公会特别维持代为兑现,与存款性质不同,从将来恢复其远东信用方面着想,必须由管理公司以现金收赎。同时还表示,改组中法实业银行之事至关重要,一旦具体办法确定后,中国政府可以在中法实业管理公司加入三分之一的股份。457月9日,法国驻华公使复外交部照会称,中法实业管理公司将按票面价格收回调换钞票的美金债票。11923年2月26日,中法实业管理公司正式开始运作,北京银行公会即与其联系,要求迅速将所兑钞票以现金赎回,谁知该公司竟然说他们是一个完全独立的公司,与原银行所负债务的清偿“概无关系”,只能将中方要求转告巴黎的中法实业银行总行,由其偿还代兑之款。但又称法国政府对于该行钞票与其它债务一律按同样办法处理,先用“摊还券”抵偿,以后再调换金币债票。46北京银行公会当即驳复,仍坚称“贵公司为顾全自身名誉起见,似应竭力设法清偿该银行在窘急中得银行公会纯粹友助之债务”。47转眼间进入4月,恰逢第四届全国银行公会联合会议在汉口召开,专门讨论了此事,然后以联合会名义分别致函财政部和中法实业管理公司,提出严正交涉,均无结果。48这时,法国政府利用中国与《辛丑条约》订立各国举行关税会议之机,抛出了“金法郎案”,要求中国用金法郎交付庚子赔款法国部分和其它法郎借款。北京政府在致《辛丑条约》8个签字国家驻华使馆的照会中指出:赔款协议中所用的“金”字并不是黄金,只能认为是签字国按各自的金本位发行的货币,不能接受法国政府提出的付款方式。49因此,尽管其它各国已全部同意中国提高关税税率,唯有法国作梗,致使关税会议久久不能达成协议。由于约定代兑钞票垫款是从应付中法款内扣还,因此,金法郎案不解决,垫款的偿还也只能延迟。法国政府的这种无理做法遭到中国各界的严厉抨击。交通银行上海分行副经理胡孟嘉愤而撰稿对中法实业银行的赖账行为进行驳斥,声言法国方面“至中法银行须待金法郎案解决后,始能偿还银行代兑之款云云,则殊无理由,盖两项问题不能混为一谈”。50由此一来,由于法国方面的原因,中国的银行公会追索代兑钞票垫款一事被长期耽搁下来。经过一年多的僵持,到1925年4月,中、法两国之间经过几轮密商,在中方作出极大让步之后,终于使金法郎案得以解决。既然金法郎案已解决,法方继续拖欠垫款实无借口。各地银行公会似乎又看到新的希望,遂再三催偿垫款。为了向财政部施加压力,4月12日,北京银行公会致函各地银行公会:“代兑中法钞票垫款悬搁已久,兹闻该银行复业在即,已由敝会催其偿还本款,至利息及用费约一百余万元,应由财政部负责偿还,务乞一致严电财部催偿,以为声援。”51上海银行公会立即按照吩咐致电财政部:“闻金法郎案行将解决,敝公会会员银行前曾垫兑中法实业银行钞券之款,悬宕已久,务乞尽先拨还,以资结束。”52在中国方面的据理力争和严正交涉之下,法国方面再也无法继续拖延。7月27日中法实业管理公司正式通知北京银行公会:“现已接奉中法实业银行之委托,嘱将中国银行公会前所兑现之中法实业银行钞票,于九月一号实行赎回。此项钞票……仅以一九二一年七月间贵会代兑之数为限,共计银元二百零九千一百六十二元整。”53到了9月1日,法国政府特电令北京东方汇理银行,自金法郎案余款项下拨出193万余元,交由中国银行分还各垫款银行。各地银行公会代兑中法实业银行钞票垫款的偿还事宜似乎到此可以结束了,但又因垫款利息的结算发生了新的波折。法国方面坚持不承认该项垫款利息,谓“垫本利息系财政部负责约定,应由部清偿”。54按照北京银行公会与财政部的约定,代兑钞票垫款自1921年7月9日起开始计息,月息1分,结至1925年8月31日止,全部利息共计1330068元。55由于“中法银行始而坚不承认,财政部已有独立任付以全信用之议”。但银行公会认为利息问题“非仅财部应负其责,中法两方共同负责。而利息之支付,亦决不应由财部支付,应由中法银行支付”。56经过再三交涉,法国方面终于同意偿还垫款利息,但非现金,改用美金债券支付。所谓美金债券,就是按1921年7月中法实业银行停业之日的汇率,先以银元折合成法郎,再照现在的汇率将法郎折合成美元,待到将来付款时再以所得美元数目比照当时的市价折合成银元支付。由于汇率处于经常变动之中,对银行公会来说这是一个吃亏的办法,自然不会轻易答应,又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勉强同意以美金债票抵付一半利息,共计665034元,另一半利息除财政部第一批拨还148050元,连同拨款回息89604元一并抵还外,仍欠427379元。余款又经北京银行公会与财政部商定,订立借款合同,期限1年,月息仍以1分为准。5至1926年月22日,财政部提前拨还现款,至此各地银行公会代兑中法实业银行钞票垫款的本息遂完全清结。57最后需要提及的是,停业后的中法实业银行几经曲折,至1925年7月改组为中法工商银行,仍为中法合资,由法国方面出资80%,中国方面出资20%,中方投资者主要为中国银行与交通银行。此后,该行在华各分行也相继复业,但业务的进展已大不如前,也不再发行钞票。58四北京政府的财政困境民国成立后,特别是经过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及战后几年的快速发展,华商银行已经具有一定规模的经济实力,遂与在华外国银行和钱庄形成三足鼎立之势。但国内政治局势的动荡和战后经济的萧条也造成中国金融市场的极度不稳,各种风潮、危机频仍不断。特别是1916年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