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洞》一种文学的生命指归

《地洞》一种文学的生命指归

发表评论人士对晚卡的小说《地洞》的解读是有启发性和智慧的。除了个别的极端分析,比如残雪曾将《地洞》看做是一般创作活动的隐喻,(当然她也做过别的分析)将其中的某些意象与创作中的一些事物作影射关系对比,“外界——世俗领域或肉体地洞——纯艺术领域或精神外面的敌人——未经抽象的世俗体验内部的敌人——虚无、死……”。一般则倾向于将文本看做是作者的形而上思考,突出其中的“矛盾”“恐惧”内涵的剖析。如德国学者瓦尔特·比梅尔认为要理解《地洞》就不能忽视其“最内在的悖谬结构,它的矛盾的、辨证的结构,亦即不断的设定和对被设定者的扬弃”“具体而言……《地洞》中是安全立场的颠倒”。中国研究卡夫卡的学人胡志明说《地洞》“通篇都是叙事人自忧自扰,担惊受怕的思绪。”(P.189)笔者以为,以上解读或许在某个方面触及了文本的内核,但却可能丢失了其根本。所谓“只见树木,不见森林”。对于卡夫卡这样一个以文学为其生命指归并将二者合而为一的人,如他自己所说“从文学方面看,我的命运非常简单。描写我梦一般的内心生活的意义使其他一切都变得次要,使它们以可怕的方式开始凋谢,再也遏止不住。没有别的任何事情能使我满足。”我们很难不把他的作品与他的人生联系起来,否则将无从证伪。应该说他那许多看似与现实没发生太多的关系的作品其实都可能是其现实人生的隐喻。正如《地洞》“它们都诱使我们身临其境地在与地下人及其后代的共同的生存体验中,达到对于现代人存在状况的解蔽,进而获得了存在的‘澄明’。”(P.195,196)当然《地洞》还远不止如此,在展示的“他者”与我的关系的同时也表达了我对“她者”的困惑。本文试从三个方面进行论述。一、洞穴鼠—他人即地狱的推想“19世纪中叶和后叶,随着工人阶级登上历史舞台……严重动摇了资产阶级几百年来建立起来的价值观念……他们甚至认为几千年来人类所建立起来的文明都是虚假。尼采率先喊出了‘上帝死了!’的惊人呼声……卡夫卡则是少数较早领悟到尼采思想的一个。”如果结合卡夫卡经历的20世纪前25年(尼采在1900年就死了)中所继续爆发的人类灾难,可以说他对“上帝死了!”意味着什么,比尼采本人有更深刻的理解。特别是第一次世界大战(1914—1918),几乎使所有的欧洲人都卷入其中,对他们产生了或多或少的影响。卡夫卡自然未能幸免。“1914年……战争爆发。增添了对妹夫工厂的操心。解除婚约。”“1915年11月他认购二千克朗战时公债……1916年5月卡夫卡请求长期不带薪休假或免服兵役或开三个星期的休假证明。”一战在精神上对西方人的直接影响便是信仰的柱石彻底坍塌。而没有了信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便普遍遭到怀疑。“他人即地狱”就是这种状态的最好的注脚。《地洞》的创作正是在一战后的1923—1924年。小说几乎没什么情节,如果说有,顶多是一只不知名的小动物在建造它的地洞中表现出来的诸多的忧虑和害怕。有人以为这只小动物是“一只具有强烈意识的老鼠”(P.189),当然文本中并没有明确点明,我们姑且叫他为“洞鼠”。它的世界可能隐射了人类世界,这点我们是有理由相信的。威廉姆·埃姆里希说:“在后期小说《地洞》中,卡夫卡的有关所有动物生存的主题,即人的真实‘自我’问题,得到了最彻底的深入反思和生动刻画。”首先,洞鼠为什么要造洞以及不断地进行完善以至永远的活在猜忌和害怕中?“如果不是深刻地感受到自己对于外在世界的恐惧,如果不是为了防御来自外在世界的任何可能的侵扰,我们的这位地洞主人就根本无须对自己的地洞一再地进行重新修整,”(P.193)洞鼠对于地洞安全的思考是超常的,“离这个洞口约千把步远的地方,有一处上面覆盖着一层可移动的苔藓,那才是通往洞内的真正入口处。它搞得是这样万无一失,世界上所能做到的最好的安全措施也莫过于此了。”它不仅精心地设计了两个洞口,而且在通往地洞中的城郭路上还修筑了一条迷津暗道,这些无疑是害怕他者入侵或伤害自我的表现。这种情况在卡夫卡的其他小说里也都不同程度的存在,“在《变形记》中,格里高尔房间的门隔开了两个世界:虫的世界和人的世界,儿子的世界和父亲的世界。”在《在法的门前》中出现的拒绝那个乡下人进入的大门和在《城堡》中K永远无法接近的大门,其实都是作为某种封闭以阻止他人入侵的意象。他们(卡夫卡所创造的角色)心理大多有个自己的天堂以栖息灵魂。正因为如此,洞鼠对地洞才有着坚强的依赖,“这里是我的城堡……它是我的城堡啊,我最终也要安然地接受我的敌人的致命一击,因为我的血渗透在我自己的这块土地里,是不会丧失的……我和地洞相依为命……没有任何力量能够把我们永远分开。”(P.384)但反过来也正说明洞鼠对于外部世界的坚强拒绝,对“他人即地狱”的顽强想象。在洞鼠拼命地修缮地洞告一段落,准备小憩片刻的时候,突然从地洞旁边响起了莫名其妙的“曲曲”声音,引起了它的警觉,以为是哪只动物在进攻自己,“但也说不定那头动物在掘自己的洞穴呢,要是这样,那么要取得谅解连做梦也不能了。”(P.398)于是洞鼠又开始无止境的担忧。对于卡夫卡的这个创造物来说,对他者地狱般的推想也使自己也陷入了地狱般的恐惧中。二、妨碍进行想象的洞鼠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但反抗的方式却是千差万别。卡夫卡是个戴着人格面具的人。“他白天积极勤恳地为一家国立保险公司工作,是一个小职员;夜晚,他从事写作及其他文化活动,是一位大作家。”其实只有在自己的文学里他才能宣泄他的人生意识,包括对外界的不满。因为现实的世界里他是个弱者,正如他那句名言“在巴尔扎克的手杖柄上写着:我在粉碎一切障碍。在我的手杖柄上写着:一切障碍都在粉碎我。共同的是:一切。”但在他的那个梦魇般的文学世界里,他是主宰,能够对这一切障碍进行想象的报复性反击。我们的洞鼠就是如此。在建造了复杂结构的地下城堡之后,它想“我在自己的家里,自有谙熟所有途径和方向的长处,盗贼会很容易地成为我的牺牲品和美餐。”(P.373)这种想象有时甚至是类似“精神胜利法”的自我安慰,因为自己有了个地洞作为居所,所以推想:“那些无家可归的可怜虫们啊,他们在马路上、在树林中流浪,至多只能匍匐在堆积的树叶底下,或者与同类结伙,暴露在天地间的一切灾厄之中!我则躺在这各个方面都安全的广场上……”(P.374)但有时这种幻想却充满了一种疯狂的强力意志,仿佛是在展示着一种被置于心里很深的毁灭意识,这是曾经的被摧毁者对摧毁者的反抗,虽然是借助于想象。“假如现在它真的来了……有一瞬间他屁股正好对着我的脸儿,假如这一切真的发生,我就会像疯了一般,不顾一切地从后面向它扑过去,把他咬个稀巴,咬成一块块,撕得粉碎,喝干它的血,并立即把它的尸骸拖到别的猎获物当中。”(P.381,382)有时候这种幻想又表现出一种极端残酷,在猜测地洞里听到的“曲曲”声可能是某种小动物的时候,洞鼠想:“但那些小东西我要比以前加倍严密注意,一个也不饶恕。”(P.386)这种报复性想象使得洞鼠能够获得瞬间的满足感,体验哪怕一刹那的、从一个处处设防的弱者到入侵他人的强者的感受:“我想过:也许我进入了别人的地洞了吧,它的主人现在正朝着我挖过来呢。假如我的这一想法属实,则我立即离开,到别的地方去营建,因为我从未有过占领欲或进攻心。”(P.396)这完全是一种掌握主动的表现,通常是那种处于强势地位的一方对于弱势的高姿态。三、“我”的困境在《地洞》中除了影射了卡夫卡对于自己与他人之间的关系的想象外,还表达了他对于爱情、婚姻的矛盾态度。与“她者”复杂关系的感受在他留给后人的文字里能找到许多痕迹。地洞,一个极富意味的物象,我们完全可以把它看成是女性的象征。如苏童在他的《洞》一文中说“这很自然,大地也有母亲,大地的母亲就是我这里论及的洞……”“她者”的困惑一直是折磨卡夫卡,使之产生痛苦的根源之一。他一生曾经与三个女人(分别是菲莉斯·鲍威尔,尤丽叶·沃利切克,密伦娜·耶森斯卡)恋爱,三次订婚,但终生未娶。他在1913年1月14日至15日夜在写给菲莉斯·鲍威尔信中这样说到过“我经常想,我最理想的生活方式是带着纸笔和一盏灯待在一个宽敞的、封闭式的地窖最里面的一间里……”这无疑显现了卡夫卡在对待“她者”问题上的封闭性。正是如此,1914年4月在与菲莉斯·鲍威尔订婚后,不到四个月即解除了婚约。1915年,“他再度与菲莉斯·鲍威尔相恋时还是这样说:‘只有我从自己的洞中走出来……我才有爱你的权利。’‘我绝望得像一只被关在笼中的老鼠。’”(P.197)没过多久两人彻底分手。1919年卡夫卡与尤丽叶·沃利切克相恋,可后来因为女方家里的反对最终两人也没成其好事。在晚年他与女记者密伦娜·耶森斯卡相恋,但也没有结果。现实中的失败使卡夫卡对“她者”不能不感到痛苦的同时也产生巨大的困惑,正如他的名言“目的是有的,只是没有路。我们所谓的路只是彷徨罢了!”在《地洞》中,洞鼠所表现出来的正是这样一种状态。最初是一种渴望,它把地洞当作是自己理想所在,“我造好一个地洞,似乎还蛮不错。”(P.372)地洞里全是洞鼠的精心构造,在地洞里它建造了一个城郭,“这个城郭则是我的艰巨的体力劳动的成果,比地洞里的所有别的部分都艰巨。”(P.374)需要注意的是构建这些的方式,“从事这样一种劳动,我只能靠额头……如果碰出了血,我就高兴,因为这是墙壁坚固的证明,”(P.375)此种付出是令人震惊的。但同时洞鼠又觉得地洞不够安全,怕每次下地洞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有可能带来致命的危险,于是“我挖了一个——当然是距离真正的入口处足够远的地方——实验性的坑,……我爬进坑里,……却找不到一种下地洞的一般法则或安全可靠的方法。”(P.381)对地洞的疑虑便开始产生了,这种疑虑随着时间的推移与日俱增,以致听到洞中任何细微的声音都会烦躁起来。在拼命的做了完善地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