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寿命的生活

长寿命的生活

2007年1月，郭双印在汉口洪中南海演唱了第八届中国艺术奖。回宾馆的路上,一位同事问我看过这个戏感觉怎样,我只说了两个字:“沉重!”那一夜我很晚才入睡,说不上失眠,但思绪却一直飘忽不定,而且剧中人物不时地闪现在我的脑海中,甚至窜到我的眼前。他们的音容笑貌、一举一动都好像勾着我的心,酸楚、疼痛、悲怆,偶尔还有点兴奋……似乎所有的感觉都搀杂在了一起。。作为一个主旋律的戏,我佩服艺术家们直面现实人生的勇气和胆识,它给我们的思索是深刻的,是多方面的。“死了”的情感故事发生大山深处的碾子沟。碾子沟穷,穷得活人总想去占死人的便宜。大幕一拉,就给人一种别样的视觉效果,没有当下流行的大制作,道具及背景色调暗淡、灰天灰地,一幅凄凉的景象甚至有点让人憋气。舞台的一角,一个因病而无钱治疗行将死去的病人在床上痛苦地挣扎,一边是亲人的嚎啕大哭,一边是巫婆的装神弄鬼,死亡的阴影笼罩在灰暗的舞台上,给人一种无比沉重的感觉。在舞台的另一角,一群衣衫褴褛的村民聚集在一起,他们每人怀里都抱着一个碗,或蹲、或站、或探头观望,没有语言,没有表情,两只眼睛透露出一种无奈的渴望,人群里偶尔传出来一句话:“死了没有?”似乎是在等待一件因死亡而带来的好事。突然,屋子里哭声大作,有一个声音说到:“死了!”屋子外面的人似乎有点兴奋,他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道:“我们可以吃面了!”碾子沟有个风俗,谁家死了人,就要请全村人吃一碗长寿面。接下来就是吃面的情景。一边是家人在伤心地打点着死人,一边是村民在津津有味地吃面。他们只顾吃面,而全然不顾屋子里的死人和因死去亲人而无限伤心的人。屋里屋外俨然是两个世界,就像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隔着的两个世界一样。村民们不仅把面一扫而光,更让人有点不可思议的是,有的村民还用手指反复抹碗边上沾着的剩饭。可以看出来,他们吃死人的长寿面,不是在完成某种仪式或是寄托对死人的哀思,而是他们生活的实际需求,因为他们还生活在饥饿的边缘。请吃面的人似乎是在履行责任,吃面的人好像是在享受权利,就这样,因死亡而产生的义务与权利成了一个不变的传统,而他们全然不觉这个传统的沉重。为了强化这里的人们对贫穷的无望,导演又为我们设计了最为惊心动魄的一幕。在死人即将被埋入地下的时候,他的灵魂却突然跳了出来,面对皇天厚土,面对还活着的乡亲们,他大声疾呼:“我终于死了,终于死了,死了就是比活着好啊!”然后疾速而去,没有对故土的留恋,没有对亲人的祝愿,只表明了他对死亡的向往和快感是的,当个体生命无法承受活着的压力,死就成了最好的解脱。这种虚拟的手法,大大增强了剧情的悲剧效果,它成了对贫穷最为沉痛的控诉,一个连灵魂都不留恋的故土,它还有什么实际的意义,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他们的生存质量就不言而喻。宗法观念的权威性碾子沟穷,然而更穷的是这里的人们把穷当成了一种传统。梁叔是碾子沟辈份最长的人,他虽然没儿没女,但他极具号召力,村里的事只要他带头,大家一定跟着干。然而他却相信命运的安排,他说碾子沟的穷是祖上留下来的,是无法改变的。当郭双印带领乡亲们上山植树造林时,他却呆在家里,因为他不相信郭双印所谓的“绿色银行”能给乡亲们带来真正的福祉。他教训梁婶的口头禅是:“你懂个屁,你懂个屁,你还是懂个屁!”当梁婶骂他不要老脸,不和大家一起劳动时,他竟把伺候他半辈子的梁婶一拳打倒,从此梁婶再也没有站起来。在碾子沟,穷不仅是传统,还是权威,最坚守穷的则是村里最德高望重的人。梁叔每天抱着一支长长的烟斗晃来晃去,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村单发生的一切事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碾子沟是个烂摊子,没人愿意当干部,多次选举未果,梁叔把碾子沟所有的党员召集到一起,他以绝对的权威宣布说:“今晚选不出支书,谁也别想回家。”在这里,宗法观念的权威性远远超过组织纪律。郭双印当上支书后,事事要先求得他的支持。为了调动乡亲们集资盖学校的热情,郭双印拿着自己的钱送给梁叔,希望他能带头捐款,却遭到他的拒绝,郭双印对此一点办法也没有。梁叔说,郭双印当上支书得叫他叔,就是当上国务院院长还得叫他叔。在这里,传统的秩序胜过一切。在碾子沟,支书不如族长,组织不如辈份。梁叔虽然和郭双印面子上一团和气,但背地里却和郭双印作对,处处为郭双印设绊脚石,暗中牢牢控制着乡亲们的思想;他还串通乡亲上访,告郭双印的黑状。当郭双印晕倒在乡亲们面前时,小伙子们还得看着梁叔的脸色行事,在得到他的允许后才敢抬郭双印去医院。当他最终明白生命即将结束的郭双印是好人时,他想向郭表示歉意,但他又顾及自己的面子,认为像他这样身份的人向别人道歉实在是有失传统。在这里,传统成了最具权威的戒律。其实传统有时是一条河,它可以源源不断地为我们提供资源;有时它又是一个枷锁,把我们禁锢在一个毫无生机的困境之中。一个独行于思想沙漠上的民族,不可能创造民族的辉煌;同样,一个背负沉重思想包袱的民族,也不可能走向未来。当前中国农民走向现代化的最大障碍,不是落后的生存条件,而是落后的思想观念。虽然曙光在地平线上已冉冉升起,但恶魔的咒语不时地重现:“我要让旧事物在新事物的肌体上起死回生。”乡村的希望郭双印自告奋勇当上了碾子沟的支书,一句“球,我看我能行”成了他别开生面的就职辞。从此碾子沟没有安生过,今天上山种“绿色银行”,明天修“能进汽车”的大马路,后天又要集资盖学校……他严厉整治那些不服从自己的人,他说:“党员不愿干的可以退党!”武断作风、硬性摊派,村民见了他就像老鼠见了猫,他也说自己是个“恶煞”。他没有给乡亲们带来真正的实惠,辛苦四年种的树木刚让人看到点希望却被山洪全部冲毁,马路从两米加宽到四米却没能看到一辆大汽车进村,向上级申报的生态农业项目刚批下来自己却又撒手而去。但乡亲们最终明白了郭双印是个好人。郭双印是一个普通的人,但他是个新人。郭双印最大的人格魅力是他不相信命运,决心带领乡亲们把穷日子彻底扔掉。什么是新人?新人不是不能自助的可怜的“穷人”和“充满鄙俗气的、卑微的小人物”,新人是具备自觉的群体意识和改变环境强烈愿望,站在历史的转折点上去创造历史的人。郭双印就是这样一个新人。事实上,不管人们口头上宣称多么不愿再做旧人,以及多么不愿他人再做旧人,但只要他们安于现状,不去从事变革社会的实践.他们只能依然是旧人。郭双印藐视困难,正视现实,相信贫穷不是永恒不变,坚决要做自己和生活的主人。为了提高村民的文化素质,他坚决办学校、他说:“生娃不管娃的是牲口。”他带领乡亲们苦干数年,最后付出生命的代价。虽然没有彻底扔掉贫穷,但贫穷已经开始节节败退。更为重要的是,郭双印用他的生命燃起了乡亲们对未来幸福的憧憬,他们已经把命运握在了自己手里。碾子沟变了,几千年固守贫穷的观念变了,而且郭双印所开创的事业即将付诸实施,碾子沟已经朝着现代化的未来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郭双印人格的另一个亮点就是他的大公无私。他是碾子沟的首富,为了彻底改变贫穷落后的面貌,他摘掉乡村医生的牌子,当起了支书。为了给村民治病,他免费提供药品;为了集资办学、修建马路,他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以致岳父去逝时,他只给老婆拼凑了七块多钱的盘缠。而这一切,他从来没有向别人说过,他做得无怨无悔。大幕即将落下时,郭双印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尽管乡亲们百般地呼唤,想把他留下,可他还是走了。但他的灵魂看着故乡的一切,久久徘徊而不愿离去。最后又为乡亲们每人拿出一个碗,并反复叮嘱:“乡亲们,吃好!乡亲们,吃好!”然后才慢慢地离去。郭双印这种对死亡的坦然、对生者的眷恋成了他生命的绝响,他无意中在人们的心里刻下了一个大写的人生,并留下了永恒的回音。郭双印被死了,他带着对乡亲们的愧疚离开了人世。他没能带领乡亲们甩掉贫穷,也没能当真上劳模或者什么代表。但他却让人们永远地怀念,就连和他作对的梁叔也后悔得扇自己。中国现代化的关键在农村,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