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判断的形式及其功能

道德判断的形式及其功能

所谓道德评估是指对行为选择之前或之后的行为道德是否存在的评估。在道德准则明确的情况下,道德判断的形式是单一而明了的,人们只须根据一定的道德准则来衡量行为的是与非就足够了。现在的问题是,在各种具体行为场合,并非总有清晰的标准可循。道德与法不一样,它并不必定有明确的条文形式,而多是靠风俗习惯和社会舆论表现出来的一种对行为的要求。所以,一方面,它并不总是很具体的;另一方面,即使有些内容在舆论中被具体化了,可对于一个阅历不深的人来说也不是马上就能完全了解。因此,在一些行为场合,根据一定的形式自我制订或自我明确规范仍然显得十分重要。那么,是否存在这种自我制订规范的方式呢?这个问题在传统伦理学中没有专论,只有一些零星的不明确的思想,只是在近现代伦理学中,它才逐渐占有重要地位。对于马克思主义伦理学来说,这也是一个新的课题。本文仅根据对前人有关这方面的合理思想的批判整理,以及人们在实际道德生活中已经不自觉采用的经验判断,提出三种判断形式,并研究它们在不同行为场合对道德规范的自我制订所具有的不同作用。一、规范判断的方式我们知道,道德原则是具体行为场合的具体道德规范的抽象概括。因此,如果道德原则确定了,即使在一些具体行为场合道德规范不明确,我们也能够根据确定的原则推导出具体规范来。这种由一般到个别的方法就是演绎推理的一种。作为道德判断形式,它是一个三段论,可表述为:“A是应当遵守的原则,B行为符合(或不符合)A,因此,B是(或者不是)道德的行为。”例如,随着我国对外关系的发展,我国人民同外国人接触的机会增多了,这就发生一个问题:如何处理同外国人的关系?应当说这在原来是没有一定的规范可循的。在作为道德生活的向导之一的社会风俗习惯中,也没有既定的模式。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就可以根据两条既定的道德原则——国际主义和爱国主义来推导出这种场合的行为规范。互相尊重,友好相处,这符合国际主义原则,因而无可指责;而做出一付洋奴相,低声下气地向人家献殷勤,不正当地接触,显然有损国格,有损民族尊严,与爱国主义原则相抵触,因而是不道德的。还有另一种情况。有些行为场合尽管有明确的行为规范,但这些规范不一定处处适用。例如,诚实作为道德规范是人人都认可的,但是当一个患有不治之症的垂危病人向医生询问自己的病情时,医生就不可能根据诚实规范对他如实相告,因为如实相告显然于病人的心情不利、于治疗不利。这虽与诚实规范相抵触,却又是合乎道德的行为。那么,这些判断是根据什么做出的呢?同样是根据一些既定的道德原则。譬如在这里,对诚实否定的根据就是重客观效果的革命功利主义原则。从原则推出规范的道德判断方式的适用性是多方面的:1.在个人行为选择过程中它能够帮助自己在几种可能的行为方式中作出抉择;2.在社会性道德评价中,它是辨别是非的一种手段;3.在道德的内在制裁中,它也是良心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进行反省和审判的一种方式。二、以普遍意志为标准的绝对命令康德的道德哲学中有四条著名的道德原则,其中第一条就是绝对命令:“你的行动应当根据你想将之提升为一般规律的那个规则”。换一句话说,就是你所选择的行为方式必须以该行为方式可以为人们普遍运用为前提。按照康德的原意,这个绝对命令说明了道德的基础不是经验,不是人们在社会生活中产生的需要,而是独立于经验之外的理性产物,是至高无上的命令。他认为,人的合乎道德的行为纯粹是出于义务,而不是出于别的目的或实际效果,即使是毫无实际效果的行为,只要是出于义务的动机,也堪称高尚。用康德自己的话说:“实践规律只是与意志有关,而和通过意志的因果性产生什么东西却毫无关系,而且为了使这些规律成为纯粹的规律,即使抛开这种因果性也没有什么关系。”比如,许一个假的诺言可行吗?一般人认为不行。为什么不行?因为这样会失去别人的信任。但是这样考虑问题还不是道德的考虑,康德认为这带有个人利益的色彩,“要对‘假许诺是否合乎义务’这问题求个答案,最敏捷最不会错的方法就是:自己问自己‘我情愿不情愿我这个格准(用假许诺以避免困难)作为普遍规律,使别人同我共同遵守呢?’我能不能对自己说,‘人人在无法避免目前困难的时候,都可以作个骗人的许诺呢?’”离开社会存在和社会需要,将道德的起源归于与现实生活无关的神秘理性,这显然是本末倒置的唯心主义道德自律论,在这个意义上,绝对命令是应该被否定的。马克思主义伦理学是把道德置于严格的因果关系的链条上去考察的,认为道德并非自律,而是社会关系的产物,并且还反映了人们实际的利益关系。没有人与人之间的基于利益关系的交往,就没有道德。虽然道德是通过理性和意志表现出来的,但理性和意志不是道德的本源,而是道德赖以产生的中间环节。事实上,康德在论证自己的绝对命令时,也不自觉地塞进了或隐含了他所不愿接受的经验主义和功利主义的内容。不过,撇开康德在道德本质上的主观唯心主义观点,对绝对命令的表述方式略加改造,将其作为一个道德判断形式来应用,还是有重要意义的。因为:(1)道德总是具有一定范围内的普遍适用性的。从外在特征看,道德与不道德的差别就是普遍行为同与之对立的个别行为的差别。对于现代人来说也许原始社会残杀甚至吃掉俘虏是不道德的;但是这在当时是普遍的行为,并且正因其普遍,这种行为在当时就能得到人们的肯定;反之,也许个别人的优待俘虏在当时还会被看作不道德的。因此,将绝对命令作为道德判断形式在实践中是适用的,以普遍意志为标准来判断自己行为的道德与否,是使个人行为与道德准则相吻合的可靠保证。将这一判断换一种表述方式,即为:“我只去做那种人人都能做并且允许我做的行为,别人都不能去做的事我也没有任何理由标新立异。”(2)如果站在唯物主义道德观的立场来理解绝对命令的话,那么,这种判断形式有利于引导人们从道德本质的角度、从社会关系的角度以及从行为后果可能对他人或社会造成的影响的角度来选择自己的行为。因为,我选择道德的行为,并非为了道德本身,而是为了功利,为了一定的社会关系的巩固,从而也是为了社会和我自己的利益。可见,这一判断形式有利于良心的培养,有利于培养人们从深刻的道德认识中去选择行为的习惯。以普遍意志为标准之所以具有作为道德判断的价值,是因为这一判断形式同道德的形成过程有一致性。从本质上看,道德同法律、政治制度一样,都是社会关系的产物;但是就形成过程而言,则大不一样,法律和政治制度是制订出来的,而道德则是约定俗成的。所谓约定俗成,就是说每个人都是道德的立法者,而任何个人又都不可能成为道德标准的最后制定者;只有个人在行为方面的愿望和要求具有普遍性、得到绝大多数人的承认时,这些道德愿望和要求才会成为人们的实践道德。就个人意志而言,在道德形成过程中得到肯定的只是具有普遍性的一部分,而标新立异、别出心裁的那部分个别意志则被自然地否定了。因此可以说,人们所依据的社会关系决定人们的意志,而人们的意志又产生出一定的行为方式和行为要求,因而道德具有普遍性的特征。康德的绝对命令作为道德判断时具有这样的性质,它要求个人从普遍意志的角度去审定自己的道德立法,排除自己的那些不能成为普遍意志的东西。因而这种判断不仅符合道德形成的心理过程,而且整个判断过程还部分地重演了道德形成的历史过程。例如,一个商品出售者如果按普遍意志推断并决定自己的行为方式,他就会必然地推出诚实无欺的道德规范来,因为这是商品购买者的普遍要求,也是大多数商品所有者为维护商业信誉而提出的要求。这样一种推理,与商业道德在历史上的形成方式是相似的。当然,按照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在社会关系多样化的社会形态中,普遍意志是相对的,它只是相对于一定的阶级和集团而言,而不是相对于整个人类社会。同时,普遍意志也可能发生错误,从而遵循普遍意志行事也可能发生错误,但这就不是判断形式的过错而是实践道德标准的错误了。三、“己所不欲,吾本”的判断形式是相互利益忠恕之道是孔子道德体系中的基本内容之一。我们知道,孔子道德论的核心是仁爱,而仁爱,按照孔子的解释,就是爱人。爱人的内涵有两条,一是不损人,二是有利于人。怎样才算不损人和有利于人呢?为此,孔子提出了两个判断形式,作为个人实践仁爱原则的认识手段,即忠恕之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叫恕道;“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这叫忠道。孔子的道德体系整个来说是应批判、唾弃的,尤其是那些“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类的维护封建等级制的内容,还应当花大气力去肃清其流毒。当儒家的卫道士们将孔子的忠恕之道作具体阐述,并注入实际道德内容时,也确实带有大量的封建糟粕。但是,仅仅作为道德判断形式,忠恕之道同孔子的封建道德体系没有必然的联系,它既不反映等级制的内容,也不反映具体的行为规范,而仅仅是孔子提出的一种辨别道德是非的判断形式。如同康德的绝对命令一样,它也包含着对道德形成过程的某些客观认识,因而具有可继承性。先看恕道。“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作为道德判断,它要求行为者站在该行为的直接受影响者的立场和情感好恶上去判断该行为的道德性。因此我们认为:首先,该判断形式不是从先天理念或上帝旨意的角度去论证道德的必要性,而是从相互利益的角度去论证道德的必要性,道德不外乎是尊重他人的利益要求罢了。与康德的绝对令式相较,它更进了一步,绝对令式推理的出发点是普遍意志,不理睬蕴涵于普遍意志之中的利益基础;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判断形式则直接以人与人的关系为推理的出发点,因而也更为直观地再现了道德的本质。其次,该判断形式同道德形成的心理过程是一致的。一定的道德,在其产生之前和产生初期,并不是个人对自己的要求,而是个人对与之交往的他人的要求,只有当个人与个人之间的要求具有相互性并成为共同的要求时,一定的道德才会产生。例如,交换领域的勿以假充真的规范,最初就是作为买主对卖主的要求提出来的,由于买卖的相互性(买者和卖者常常互易其位),每个人都既是要求者又是被要求者,于是最后形成一种社会要求而成为公认的道德规范。规范一经产生,也就要求规范的制定者将对他人的要求同时也用以约束自己。“已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命题,就反映了将对他人的要求转化为自我约束的心理过程,因而作为道德判断方式是科学的。再次,历史已经证明了这种判断方式的生命力。从孔子提出恕道到现在,两千多年过去了,它一直在人们的道德实践中起着作用,并且延续到今天。例如,在社会性道德评价中,常常可见这样的褒贬方式:“请想一想,如果人家也用这样的行为对待你,难道你愿意吗?(或者不愿意吗?)难道你受得了吗?(或者不接受吗?)”在良心的自我反省中,也有类似情形:“如果我的这类行为的受害者(或受益者)是我的亲人甚至我自己,我又会怎么样呢?我愿意这种行为发生吗?”可见,该判断形式是明了道德是非的有效手段之一。再看忠道,“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意思是说人们应根据自己的喜好去判断他人的喜好,然后去做能满足他人喜好的事。这同人们通常所说的做好事的意思差不多。可见,忠和恕是有差别的,忠高于恕。恕是诫律,是被动的,只告诉人们不该做什么;而忠是理想,是主动的,它告诉人们该做什么。因此,很明显,忠必须以利他主义道德原则为前提。不承认利他主义原则,根本不愿意去为别人做点什么,就不会产生做什么合适的判断问题。所以,忠只有在愿意实践利他主义原则的前提下才具有判断的价值,它也能帮助人们推出许多具体行为规范,而且任凭行为场合的变化,都能准确无误地作出选择,如急人之所急,满足他人之所需等等。应当指出,忠恕之道作为道德判断形式在实践中也是受社会条件制约的。虽然我们可以承认该判断形式的普遍意义,但是作为道德判断的形式,它只有通过一定的内容才能表现出来。因此,从历史上看,该判断形式的运用也带有时代性和阶级性。同时还受社会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发展程度的影响。忠恕之道的实践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社会条件,即社会利益的和谐一致问题。尤其是忠道,没有爱,没有一定的社会感情,没有对他人的同情,就不可能不计个人得失的“立人”和“达人”。而社会感情、同情心能否产生,取决于一定社会的经济关系。在竞争时代,在以一家一户为生产单位的自然经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