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付爱米丽的一朵玫翠》的艺术技巧

《给付爱米丽的一朵玫翠》的艺术技巧

《爱米丽的玫瑰》（以下简称《爱米丽》）是20世纪美国最重要的作家之一。威廉福克纳是南方文学的代表人物。该小说属于作家创作的约克帕纳塔法系列,无论在题材上,还是艺术上,都体现了福克纳的一贯风格。美国内战结束后,蓄奴制的取缔给南方种植园经济以致命打击,北方资本主义工业生产方式逐渐渗透到南方,但并没有迅速发展,给南方带来繁荣。与此同时,昔日南方种植园贵族世家风光不再,古老的望族和旧秩序日趋衰落、崩溃。然而,历经世纪之久的南方传统并没有转瞬即逝,那些庄园主和贵族的后裔留恋往昔的荣耀和地位,满脑子都是荣耀、尊严、门第等传统价值观念,而现代工业的实利主义又使人们抛弃传统的同情、怜悯之心,丧失了真正的人性和纯洁的道德力量。小说故事就发生在这种社会转型时期的杰弗逊小镇,小说中心人物爱米丽是贵族世家格利尔逊的最后一位后裔,她深受南方贵族传统的毒害,无视时代的变迁,沉浸在过去的生活中。为了捍卫贵族世家的尊严,她不但与小镇上的人们格格不入,还毒杀恋人,与尸首同床共枕四十年。表现了历史沉重包袱、旧秩序的消亡对人精神面貌的影响,造成人性的扭曲和异化。福克纳是个注重艺术创新的作家,他既大胆实验诸如意识流、多视角叙述、象征隐喻、时序颠倒等现代创作手法,也吸收传统手法,如该短篇小说中的哥特式手法和对照手法,充分体现了福克纳擅长根据题材和主题的表现需要,灵活运用艺术技巧的大师风范,本文拟从艺术技巧的角度探索小说的深刻内涵。一、爱米丽的死死之路英美经典小说中,具有哥特式小说风格的很多,例如英国作家勃朗特姐妹的《简·爱》、《呼啸山庄》、狄更斯的《远大前程》、哈代的《白衣女人》、美国作家爱伦·坡小说《黑猫》、《厄舍的倒塌》等都具有这种风格。其中,《厄舍的倒塌》堪称哥特式小说的经典之作。《爱米丽》与它有惊人的相似,具有传统哥特式小说的典型特征:(一)从气氛和构成要素看,它有一座阴森破败的宅院、一个怪癖变态的女人、一个无声无息的佣人、一具骇人的死尸、一个耸人听闻的情节。(二)从叙述的顺序看,它不依照事件发生的时间顺序,而是颠颠倒倒地叙述,先营造神秘、阴森的氛围,再制造怪异的事件、设置悬念,最后使恐怖气氛达到高潮,真相大白。首先看哥特式氛围的营造。对爱米丽那令人恐怖的房子,小说这样描写道:……阴暗的门厅,越往里头去,越是阴影重重,一股尘封的气息扑面而来,空气阴湿而又不透气,似乎是没人住的房子。再看屋内人的家具:(客厅)里面摆设的笨重家具都包着皮套子。黑仆打开一扇百叶窗,只见(家具)皮套子已经开裂,等他们坐下来,大腿两边就有一阵灰尘冉冉升起,尘粒在一缕阳光中缓缓旋转。壁炉前的画架已失去光泽,上面放着爱米丽父亲的碳笔蜡像。(P33)这段文字从视觉上光和影的昏暗,嗅觉上空气的陈腐、细致描述了爱米丽坟墓般的生活环境。爱米丽的相貌也与常人相异,请看中年时的爱米丽的模样、打扮:……一个小模小样、腰圆体胖的女人穿了一身黑衣,一条细细的金表链垂到腰部,落到腰带里去了,一根细木拐杖撑着她的身体,拐杖头的镶金已失去光泽。她看上去象长久泡在死水中的一具死尸,肿胀发白。当客人说明来意时,她那双眼凹陷在一脸隆起的肥肉之中,活象揉在一团生面中的两个小煤球,不停地移动。这段关于爱米丽体貌的描述,尤其是她死尸般的苍白与屋内背景的昏暗所形成的强列反差使人心理上产生一种恐怖感。另外,爱米丽的性格、行事也与常人不同。早在她父亲去世这件事上,她就表现出怪异,当时她不让人们埋葬他的尸体,并坚持说她的父亲没死。她孤僻、高傲,即使父亲死后然一身,也不与镇上的人们往来。最不可思议的是她的宅子一度好几个月散发出难以忍受的神秘臭味,而她竟无动于衷。她买砒霜后,霍默·巴伦神秘失踪。若是爱米丽毒死了他,却不见他的尸首。这些事在她死之前,象谜一样盘绕在读者的心头。终于,爱米丽死了,葬礼后,人们砸开了她那间从未让人看过的屋子,最骇人的一幕出现了,谜底由此揭开。不但屋子弥漫着腐朽、变态的气息,人们还发现了霍默·巴伦的尸体:(我们)俯视着那没有肉的脸上带着令人莫测的咧嘴而笑的笑容。那尸体躺在那里,显出一度拥抱的姿势,但那比爱情更持久、那战胜了爱情的煎熬的永恒长眠已经使他驯服了。他所遗留下来的肉体已在破烂的睡衣下腐烂,跟他躺着的木床粘在一起,难分难解了。再仔细看尸体边上的枕头,人们悚然发现一个由于脑袋常年压迫而形成的凹槽,上面还粘着一根爱米丽的银丝,爱米丽与死尸整整相伴共枕40年!通过创造一个“坟墓”一样的环境,塑造一个“死尸”般模样,患有“恋尸癖”的人物,小说弥漫着神秘、怪异、恐怖的气氛。再看哥特式的叙述顺序。这个故事不是按事件发生的先后写的。小说第1节写爱米丽的去世。小说一开始,就写小说中心人物爱米丽去世了,镇上的人都去送丧。接着是他们回忆爱米丽生前的为人处世。他们想起的第一件事是爱米丽拒绝交税。那是爱米丽60岁左右的事。到了第2节,叙述跳到爱米丽房子的臭味。再接着写她父亲的去世,那是爱米丽30岁左右的事。第3节叙述她父亲死的那年夏天爱米丽的恋爱和买毒药。第四节进一步写爱米丽的恋爱的失败和她的与世隔绝,中间又穿插爱米丽教陶瓷画课,拒绝和邮政部门合作的事情。第五节回到小说开始时的葬礼并揭开了她那神秘房间之谜。小说的叙述顺序颠来倒去,若没有时间上的标记,简直让读者如坠云雾,但却出色地营造出先平淡,后紧张的效果。总之,福克纳讲述了一个完美的哥特式故事。然而,福克纳的目的绝非仅仅在于讲述一个恐怖的故事。福克纳在谈创作时多次表明他关注的首先是人,其次才是故事。(P23)福克纳爱用哥特式的手法是出于塑造人物、表现主题的需要。首先,通过爱米丽的宅子坟墓般的气息,她那长期的自我封闭、杀人后与尸共枕40年等变态行为的描述,福克纳塑造了一个沉浸于过去、人性严重扭曲的人。其次,恐怖高潮在小说结尾处嗄然而止的哥特式叙述手法使读者掩卷之时,震惊之余,深深思索爱米丽的悲剧根源。爱米丽并不是个疯子,她应对来催税的镇上代表团以及买毒药都表明她清醒的理智。但是爱米丽为什么把自己封闭在这坟墓般的屋子里,过着行尸走肉般的生活?为什么她宁愿与死尸为伴?寻找这些答案时,读者会看到她身边的家庭、社会环境在很大程度上铸造了她的命运。她父亲对她长期的控制造成爱米丽被禁锢在陈腐落后的传统中,形成她那孤僻、怪异的性格,使她在精神上背负上南方贵州传统的沉重枷锁,深受南方旧传统、旧道德的毒害。她把高贵的家族传统看得很重,她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与外界对抗是为了维护格利尔逊家族的尊严和体面,妄想以生活在过去的方式来对抗现代社会的步步紧逼。但不管爱米丽多固执,她最终也死了。她的死亡——这个南方的纪念碑的倒塌——象征着南方古老贵族及其价值观念的灭亡。最后,哥特式的手法有助于读者理解爱米丽悲剧的深度。最终爱米丽不但毁了自己的幸福,还丧失了人性,异化成为一个恐怖的怪物,成为历史的牺牲品。从而再次揭示昔日的旧道德和旧传统正在不可逆转地逝去,与历史的潮流相抗衡是注定要失败的主题。二、“我们都很快乐”从创作的发生看,任何叙述的背后都是作者本人在叙述。然而,从文本表层看,《爱米丽》用的是以第一人称复数叙述视角。叙述者“我们”是中心人物爱米丽所在镇上——杰弗逊小镇上的“新一代”。“我们”不仅是爱米丽的邻居、街坊,她一生的耳闻目睹者,有的还是爱米丽生活中关键事件的亲历者、评论者。这样做的好处在于:首先,第一人称的视角加强了人事的真实感。爱米丽故事之恐怖,乍听起来令人难以置信,但它从一群有血有肉的小镇居民口中叙述出来就显得真实多了。其次,从“我们”对爱米丽的描述、评价的语气、观点,读者可以反观这些“新一代”对爱米丽的态度,在爱米丽的悲剧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因此,“我们”已成为作家有心描写的对象、作品的重要组成部分。最后,有助于进一步刻画人物形象。哥特式的叙述风格更多体现爱米丽衰朽变态的一面。而小说叙述视角则体现爱米丽与周围人们的关系,表现爱米丽性格中孤僻清高、桀骜不驯的一面。小说一开始就写道,“爱米丽小姐去世了,我们全镇的人都去送丧。”然而,他们并非出于对爱米丽的爱,“男子们出于敬慕之情,因为一个纪念碑倒下了。妇女们则大多数出于好奇心,想看看她屋子的内部。……至少已有10年谁也没进去看过这幢房子了。”点明爱米丽留念过去,与世隔绝,却又让人敬重的矛盾的一生。接着作者讲述了爱米丽的家世。爱米丽出生没落的贵族世家,她的宅院“坐落在一条曾是本城名门望族聚居的大道上,如今这儿仅存她一家”,暗示了以爱米丽一家为代表的古老贵族传统的衰败和她处境的孤立。读者可以从爱米丽一生的两件关键事件——她的婚恋和她父亲的去世——得到答案。爱米丽的父亲专横、守旧、自私,虽然家门破落,却抱着陈旧的门第观念不放。他活着时不让她与小伙子们自由交往,认为他们都配不上他那高贵的门第,以致爱米丽年近三十还未嫁。然而,镇上人们却未必这样理解。在他们看来,爱米丽一家不是疯子,就是头脑不清醒。言外之意是爱米丽根本没有魅力,她嫁不出去很正常。对爱米丽成为老姑娘“我们虽说不上高兴,却有一种果然没有好结果的快意心理。”由此可见,“我们”这些镇上的人的狭隘和偏见。当她的父亲去世时,听说他只给爱米丽留下那老宅别无其它时,人们都很高兴。因为“到头来,人们可以对爱米丽表示怜悯之情了。单身独处,孤苦无告,变贫民一个了,她也将体会到多一便士则喜、少一便士则忧的常人之情了。”然而,爱米丽的言行总是出乎人们的意料。她不仅在血缘上而且在精神上继承了他父亲的特征。她顽强地捍卫格利尔逊家族的尊严和高贵,显示出坚强的意志和独立的性格。她我行我素拒绝纳税,拒绝向店伙计解释买毒药的用途,放任房子的恶臭四处飘散,更拒绝和现代邮政部门合作。她把自己禁闭在阴森森的宅子里,拒绝与外部世界沟通。爱米丽的种种狂傲使她与当地居民处于紧张关系。这种关系在爱米丽的恋爱事件中表现得更为清楚。在父亲死后,爱米丽爱上了北方来的工头霍默·巴伦时,“我们都很高兴爱米丽有了一种兴趣。”这是作者的讽刺,镇上的人们明知出身高贵的爱米丽与一个普通的北方佬,一个按日取酬的打工崽的恋爱有悖于南方的传统。人们关注她只是想看她的笑话,高兴获得了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然而,每星期天下午爱米丽和她的恋人照样驾着漂亮的马车到街上兜风。“她把头抬得高高——甚至当我们深信她已经堕落了的时候也是如此……”爱米丽确实执拗、高傲,那“我们”这些镇上人的心理不也有几分卑鄙、阴暗吗?“我们”起初以为爱米丽要嫁给巴伦,但听说巴伦公开宣扬他是无意于成家的人,再看爱米丽买砒霜,“我们都认为她要自杀了,也都说这是再好没有的事”。事实上,妇女们也认为爱米丽是“全镇的羞辱”、“青年的坏榜样”,硬派牧师和与格利尔逊家几乎不相往来的表姐妹去劝导、横加干涉。可见镇上人一方面恨爱米丽固守旧日的贵族尊严而显得高高在上的狂傲,另一方面在她走出自我封闭时,又要求她遵从传统的淑女道德观,根本不关心爱米丽的婚姻幸福。后来巴伦消失了,“我们也认为这乃意料之中的事”。理所当然地认为爱米丽父亲遗传给她的性格太恶毒、太狂暴,巴伦离开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爱米丽死了,“我们”砸开她从未向外人开启的顶层卧室,才窥探了爱米丽的隐私和秘密。从镇上人的屡次“高兴”,可以看出小镇上的人们从未真正关心过爱米丽,在与爱米丽的冲突对抗中,他们虽自命为新一代,却流言蜚语,行为卑琐,他们只把监督爱米丽是否恪守南方价值观念、行为准则、淑女传统当作自己的义务,对爱米丽悲剧人生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可见,福克纳采用让小镇上的人们从第一人称的角度叙述,既达到对爱米丽所处的南方社会的偏狭、庸俗、卑琐的有力批判,又进一步刻画了爱米丽孤傲,独立,自尊的个性。三、爱米丽的悲剧命运《爱米丽》的另一个艺术技巧是对照手法。小说表现出鲜明的过去与现在的时空对照。小说一开始就把爱米丽的古老、破败的宅子与镇上的现代的轧棉车、汽车间并置,形成过去与现在鲜明的对照。然而这种时空对照主要是通过人物的比较来实现的。人物的对照主要有三组。首先是以爱米丽、已故沙多里斯上校、法官斯蒂文斯为代表的老一代与小镇上“新一代”的对照;在爱米丽纳税事件上,老一代的代表沙多里斯上校考虑到爱米丽的贫困,为了不使她的自尊受辱,编出一套谎言,说是爱米丽的父亲生前贷款给镇当局,而当局宁愿用免去爱米丽税款的方式偿还贷款。而年轻一代摆出依法办事的面孔,一而再,再而三地向爱米丽催交税款。他们根本不考虑爱米丽的经济状况,乃至镇长派出的代表团上门催款被爱米丽冷冷逐出,仍不忘年年向她寄出催款单,而爱米丽一概不予理会。这种僵硬、毫无人性温情的作法福克纳很是不屑,他揶揄他们在此事上的失败为“她把他们征服得人仰马翻”。同样,在爱米丽宅子的臭味问题上,老一代法官史蒂文斯也表现同样的宽容,坚持派人深夜去撒石灰,悄悄处理了此事。爱米丽与现实格格不入,沉浸在历史之中,为固守家族的荣誉与尊严,达到了疯狂的地步,但却保持了她一生的尊严。其次是爱米丽与他父亲在人们心目中的对照。“长久以来,我们把这家人一直看作一幅画中的人物:身段苗条,穿着白衣的爱米丽小姐立在背后,他父亲叉开双脚的侧影在前面,背对着爱米丽,手执一根马鞭,一扇向后开的前门恰好嵌住了他们俩的身影。”文中对爱米丽父亲描写很少,从这幅画可以看出他那家长专制的统治地位,对爱米丽的牢牢控制,和他对她的深刻影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