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铁生：老屋小记

#/12哪个毛先生?毛主席呀，怎样了?哎哟喂B大爷子！毛主席就是毛主席，能瞎叫其他？不理解装懂不是?先生'是敬称，我信服他才这么叫他。当年咱们追得毛先生满山跑，好家伙，陈诚的总指挥，飞机大炮的那叫狂，可追来追去谁知道追的是师傅哇？论交兵，毛先生是师傅，教你们几招人家还未准有时间呢，你们倒他妈不依不饶地追着人家打！作死！师傅就是先生，先生'是敬称，懂不？满山跑?什么山？井冈山呀?怎样着，这你们又比我懂?哪里哪里，你是师傅，呵不，先生。噢哨，不敢当不敢当。B大爷显露一嘴残牙笑。他当过段祺瑞的兵，当过阎锡山的兵，当过傅作义的兵，当过陈诚的兵。那会儿不理解不是？B大爷说，心想从戎吃粮呗，给谁当还不相同?我看枪子儿找不找你的费事。饥馑来了，就出去当两天兵，还能协助家里几个钱。年景好了就溜回来，种田，家里还有老娘在呢。唉，早要是理解不就去当赤军了？您从戎，也抢过老百姓？苍天在上，可不敢。冲锋陷阵，闹着玩的？缺德一点儿枪子儿也找你。都说枪子儿不长眼，瞎说，枪子儿但是长眼。当官儿的后头督着，让你冲，你他妈还能想什么?你就得想咱一点儿昧良心的事儿没有，冲吧您哪。不负心，没事儿，也甭躲，枪子儿知道朝哪儿走。电影里那都是瞎说。要是心虚，躲枪子儿，哪能躲得过来？咣当，挺壮实的一条汉子转瞬就完了。我四周躺下过多少呀!当了几回兵，哪回我娘也没料着我能囫囵着回来。我说，娘，你就信吧，人把心眼儿搁正了，枪子儿绕着你走。B先生，枪子儿会拐弯儿吗？会，会拐弯儿。你惊奇地看着B大爷，想笑。B大爷安静地看着你，让你无由可笑。B大爷似乎在回想：某个枪子儿是怎样在他眼前漂美丽亮地拐了弯儿的。这辈子我就信这个，许人家对不住你，不许你对不住人家。在基建队，B大爷随时护着三子，不让他受人欺负。晚上，三子单独东转西转，无聊了，就仍是去B大父那儿坐坐。生产组的新车间盖好了，B大爷搬去那两间老屋里住，兼做护卫。木床张，铺盖一卷，几件换洗的衣裳，最简略的炊具和餐具，一只不离身的小收音机B大爷说这辈子就挣下这几样儿东西，不信上家里瞅瞅去，就剩一个贼都折腾不动的水缸。三子到B大爷那儿去，有时醉醺醺的。B大爷说甭喝那玩艺儿，什么好东西？三子说：您不也喝？B大爷说：我什么时分死都不蚀本儿啦！喝敌敌畏都行。三子说我也想喝敌敌畏。B大爷喊他瞎说，什么日子你也得把它活下来，死也甭愁活也甭怕才叫有种！三了便愣着，撕子上的老茧，看目光能够抵达的当地。B大爷对旁人说三子呀，人但是一点儿不傻，只不过脑子不好使。脑子不好使而人并不傻，真是特殊之见。这很或许要触及通俗的哲学或神学识题。比方说，你演算不出这特殊之见的正确，却能感受到它的美好。从老屋往北，再往东，穿过杂乱粗陋的大片民居，再向北，就是护城河了。老城没有大规模扩展的时代，河两岸的土堤上怪柳浓荫、茂草藏人，很是荒芜。河很窄，水流微小、混浊，河上的小木桥踩上去嘎嘎作响，除掉冰封雪冻的时节，总有人耐心肠向河心撒网，一网一网下去很少有收成；小桥上的行人停步张望一阵，笑笑，然后各奔出路。夏天的黄昏，我把轮椅摇过小桥，沿河散步，看那撒网者的执着。烈日晒了一整天的河水疲倦得简直不动，没有浪，浪都像是死了。草木的叶子蔫垂着，摸上去也是热的。太阳落进河的止境。蜻蜓小心肠寻觅露宿地址，看好一根枝条，叩门似的轻触几回方肯落下，再警觉着听一阵子，翅膀微垂时才是睡了。知了的狂叫源源不断。我期望我的恋人这时能来找我假设她去家里找我不见，她会想到我在这儿。这期望有时分完成，更多的时分失败，但完成与失败都在预料之内，都在预料之内并不是说都在期望之中。假设是大雨往后，河水涨大几倍，浪也活了，浪涌浪落，那才更像一条地地道道的河了。这样的时分，更要到河滨去，任心境自始自终有期望也有预料，但不管期望仍是预料，便都浪相同是活的。持久地看那一浪推一浪的河水，你会觉得那就是奥秘，其间必定有什么启示。逝者如斯夫?是，但不满是。你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也不满是。好似是这样一个问题:浪与水，它们的差异是什么呢?浪是水，浪消失了水却还在，浪是什么呢?浪是水的方式，是水的信息，是水的希望和表达。浪活着，是水，浪死了，仍是水，水是什么?水是浪的依据，是浪的归宿，是浪的无量与永久吧。那两间老屋就是一个浪，是我的七年之浪。我也是一个浪.谁知道会是岁月之水的几十年之浪？这人世，是多少期望之浪与预料之浪呢?就在这样的时分，这样的河滨，K跑来告知我:三子死了。怎样回事？就在这河里。雨最大的时分，三子走进了这条河里；在河的下流。不能救了？我和K静坐河滨。河上正是浪涌浪落。但水是不死的。水知道每一个死去的浪的希望由于那是水要它们去作的表达。惋惜浪并不知道水的目的，浪不知道水的无量无尽的希望与组织。你说三子，他要是傻他怎样会去死呢？没人知道他怎样想。乃至没有人想到过：一个傻子也会想，也是生命之水的期望与预料之浪。或许只需B大爷知道：三子，人可不()比谁傻，不过是脑子跟世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