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纳逻辑的逻辑地位与理论基础

归纳逻辑的逻辑地位与理论基础

一、演绎主义和归纳逻辑的争论逻辑合理性是总结逻辑、逻辑哲学、科学哲学乃至整个西方哲学发展史的最基本和最核心的问题之一。同时,它也是历经两个多世纪尚未解决,且至今仍备受争议的一个问题。探讨归纳问题不仅对于确立归纳逻辑的逻辑学地位意义重大,而且还可以进一步澄清归纳逻辑和演绎逻辑的关系;同时,对该问题的解决还直接关乎归纳逻辑自身的发展规律和发展趋势,以及归纳逻辑与其他相关学科之间的关系等重要问题。首先,从归纳和演绎关系的角度看,历史上关于二者关系的探讨直接涉及归纳逻辑的地位与合理性问题。客观而言,归纳和演绎是人类思维中密切相关、不可分离的两个过程;同样,归纳推理和演绎推理也都是人类理性认识及思维实践中不可或缺的推理形式。但自归纳逻辑产生时代起甚至更早,归纳和演绎的关系问题,尤其是归纳推理合理与否的问题,就一直是逻辑学家探讨和争论的基本问题之一。例如,早在公元前1世纪,伊壁鸠鲁派和斯多葛派就曾激烈地争论过归纳与演绎的关系问题,并形成了最早的归纳派和演绎派之分。后来,近代哲学大师和思想大师如培根、穆勒、休谟、康德等,乃至现代一些逻辑学家和科学哲学家,如卡尔纳普、莱辛巴哈、波普尔、莱维和科恩等人将此争论继续了下去。其实,这些争论直接涉及归纳推理的合理性与归纳逻辑的地位问题,并直接导致了演绎主义和归纳主义的派别之争,而且这种争论时至今日还在继续。以国内逻辑学界的争论为例。王路在《逻辑的观念》一书中主张“必然地得出”的演绎逻辑观,从而否定归纳逻辑和辩证逻辑的合法地位。这种观点继而得到一些学者的回应,赵总宽和王雨田就专门撰文对此提出反对意见,王雨田甚至把这些争论称为20世纪30年代以来中国逻辑学发展史上的“第五次争论”,并且肯定了这场争论对于现阶段逻辑学健康发展的理论和现实意义。后来,王路又对这些反驳作出回应,写了《再论“必然地得出”》一文。除此之外,国内著名学者陈波、陈晓平、夏年喜和周晓亮等也都曾针对此问题撰文提出了各自的观点。中国逻辑学泰斗金岳霖也长期被此问题所困扰,其哲学名著《知识论》和《论道》的写作都与此有关。其实,古今中外逻辑学界对归纳问题的争论一直都很激烈,甚至这种争论始终就没有停止过。说到底,这是一个逻辑观问题。只要人类的思维活动不曾停止,只要归纳和演绎的二元区分确实存在,这种争论就会继续下去。对此争论结果这里不予深究,或许其本身并无所谓胜负。本文所关注的是,就逻辑学概念的广义理解而言,或者说,在把归纳逻辑视为逻辑科学分支之一的“大逻辑观”的视野下,应该如何理解归纳推理的本质当前学术界对这一问题的研究现状如何现代归纳逻辑的发展趋势与争议能否带来解决问题的新思路换个角度思考,这同时也反映出本文一个总出发点和逻辑观,那就是:和演绎一样,归纳也是逻辑,应该为归纳推理在逻辑学中留出应有的地盘。归纳逻辑从古典阶段向现代类型的演进,以及在该演进过程中所取得的巨大成就,尤其是在归纳问题的解决方面所产生的重要进展,不仅为它自身的合法性提供了依据,而且还为整个逻辑学科的发展作出了贡献。由此可以说,为归纳推理的合理性进行辩护,也是维护归纳逻辑的合法理论地位的具体要求。从归纳逻辑自身发展的角度考虑,作为归纳逻辑中的根基性问题,归纳问题是任何一个阶段的归纳论者都不曾忽视,而且也不能忽视的。但因时代特征和客观条件所限,古典归纳逻辑自建立之日起,就在研究目的、研究方法和研究工具等方面存在许多缺陷。相应地,古典逻辑学家对归纳问题的解决也带有许多时代的烙印。近现代以来,随着古典概率论的引入和公理化、形式化方法的广泛运用,古典归纳逻辑获得了改造自身的条件和工具。同时,克服古典归纳逻辑内在缺陷的历史要求,也带来了归纳问题解决思路的转变。可以说,概率论和归纳理论的有力结合标志着归纳逻辑从古典向现代的迈进;而在这一发展过程中,归纳问题也被揭示出了更为确切、更为丰富的内涵,并获得了更为恰当、更为合理的解答路径。从归纳逻辑的发展现状及其与其他学科的相互关系,以及归纳逻辑在日常生活与科研活动中的实际应用等方面考虑,对归纳问题的研究与探讨也意义重大。虽说现代归纳逻辑理论纷繁复杂,各种独特的归纳逻辑系统也精彩纷呈,但由于归纳问题并未得以最终解决,归纳过程是否合理依然备受争议,因而到目前为止,“现代归纳逻辑始终没有形成一个共同的基本的逻辑理论,哪怕这个理论有种种的缺陷和不足,哪怕这个理论非常的弱”,更不要说“概括力强且形式比较完美的归纳逻辑理论”(P317、23—24)。从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说,现代归纳逻辑的产生就是和解决归纳问题的任务联系在一起的,其产生的最初动因,就是为归纳推理的合理性进行辩护。迄今这一动因依然存在。二、纳逻辑的发展现状自归纳问题提出之日起,众多逻辑学家和哲学家就一直无法完全脱离或避开这一问题,因而在构建其理论体系的过程中,都或多或少贯穿着对归纳问题的探讨。有些归纳论者甚至以解决该问题为己任,对归纳逻辑的发展作出了巨大贡献。从某种意义上说,归纳逻辑的发展史就是归纳问题的解决史。归纳问题的解决和归纳逻辑的发展是二而一的。然而,就目前来看,以归纳合理性问题为主线探讨归纳逻辑发展过程及其规律的著述却并不多见。现今的研究状况,或者是以探讨归纳问题为主题,尤其是以探讨某个逻辑派别或某些逻辑学家提出的解决方案为主题;或者是仅仅局限于叙述归纳逻辑的发展史,却未能对归纳问题给予足够重视。以笔者目前所掌握的相关文献来看,近半个世纪以来,国内外学者以归纳逻辑为主题的著述并不少。其中,西方学者大多把归纳逻辑和概率论问题紧密结合加以探讨,这代表了归纳逻辑发展的主流方向。至于归纳问题的探讨,其特点是以理论分析为主,而对其在归纳逻辑发展史中的地位和意义则关注较少。就国内学者的研究现状而言,国内学术界对归纳逻辑的关注热情远不如对演绎逻辑的关注程度,由此造成了中国在此研究领域的相对薄弱局面。造成这一情况的原因很复杂,其中既有中国特定历史状况的影响,也包括国内学术界的研究传统方面的因素。具体到国内目前在归纳逻辑方面的主要研究成果,总体上是论文较多但专著欠缺。除去几部较早的著作外,以归纳逻辑为主题的专著本身就不多,而且其内容大都侧重于归纳逻辑史方面。目前,国内学术界中有关归纳逻辑发展状况的观点大致有以下几种:一种较普遍的观点认为:“伴随着逻辑经验主义的衰落……归纳逻辑的大发展已经停滞不前了。”(P301)另一种观点则认为:“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国际上的归纳逻辑研究,仍然保持着比较强劲的发展势头。尤其是作为归纳逻辑基础的概率逻辑研究,取得了不少进展和突破,并日益发展成为哲学逻辑的一个重要分支。”(P301)而对于国内的情况来说,自“现代归纳逻辑从上世纪80年代初期传入我国,立刻引起了学术界的浓厚兴趣……我国学者在改进卡尔纳普λ系统、改进科恩归纳逻辑系统以及非帕斯卡归纳概率理论研究、归纳悖论研究、归纳逻辑与人工智能相结合问题的研究等方面取得了一定的进展。”(P24)这两种观点可谓大相径庭,立场各异。除此之外,甚至还存在着与后一种观点有更大分歧的看法,认为和演绎逻辑的迅猛发展相比,“现代归纳逻辑是在当代逻辑学家,特别是大逻辑学家的视野之外”(P240),因而可以说其基本处于逐步衰落状态。毫无疑问,上述争议反映出了诸多学者在归纳逻辑发展趋势方面的不同视角和不同态度:一些学者从归纳逻辑自身的角度出发,将其在现代阶段所遇到的困难作为其发展过程中的新契机和新转向,因此总体上对其发展持乐观态度;而另一些学者则主要将其与之前归纳逻辑研究所取得的巨大成就以及演绎逻辑的迅猛发展相对照,由此得出了较为悲观的看法。在这个问题上,更倾向于前一种观点,并认为,现代归纳逻辑的发展正在从20世纪中下叶的鼎盛期逐渐向平稳期过渡。这种局面的形成,一方面和当前整个科学与逻辑学发展的大背景有关,另一方面也受不同学者对归纳逻辑的研究重心和关注角度的看法不同等因素所影响。其实,不仅归纳逻辑,现代演绎逻辑的发展也曾经历过或正在经历着类似的转型或过渡。因为,如果把经典逻辑的成熟看作现代演绎逻辑的发展高峰的话,那么,之后的一些非经典逻辑分支和元逻辑、逻辑哲学及哲学逻辑等就都可以看作经典逻辑在鼎盛期之后的转型形态。既然大多数逻辑学家承认,这是演绎逻辑在现代阶段进一步的、更深入的发展形态,那么,为何就不能接受现代归纳逻辑的过渡或转型呢三、关于“矛盾”的分析以上争议所带来的一个更有意义的后果是,它迫使人们从更深的层次来反思现代归纳逻辑在当前发展过程中所遇到的一些困境,并努力寻求走出困境的途径。这一点主要是由对现代归纳逻辑发展持悲观立场的看法所导致的一个客观的、积极的后果。以中国著名学者李小五的观点为例来说明。他在《现代归纳逻辑与概率逻辑》中不仅明确宣称,当前现代归纳逻辑的发展正处于衰落期,更重要地,他还进一步分析了造成此结果的两个原因:“它(指现代归纳逻辑的衰落——引者注)是由以下两对矛盾造成的。首先是现代归纳逻辑研究的对象是结论范围超出前提范围的归纳推理,而它目前用来研究的形式化工具是经典一阶逻辑及其扩张、经典概率论和现代测度论。这样,用演绎逻辑和演绎推理来刻画本质上是非演绎的归纳推理,这本身不能不是一个矛盾。其次,归纳逻辑学家想用自己构造的系统合理地、全面地刻画我们在经验科学和日常生活中使用的所有归纳推理,至少是主要的归纳推理,而归纳推理从现有的认识看来绝不是纯逻辑的东西,传统归纳推理的有效性(归纳逻辑学家称之为归纳法的正当性)决不能只用逻辑(通常理解为只与语言相关而与外部世界无关)本身来说明,而是涉及到许多哲学问题。这里有本体论问题(例如自然齐一性原则、无差别原则),也有认识论问题(例如合理相信度和实际相信度)。如果说,第一对矛盾是用演绎推理来刻划非演绎推理的矛盾,那么第二对矛盾就是用逻辑来解决哲学问题的矛盾,我们认为是第二对矛盾更为本质地导致了现代归纳逻辑的衰落。”(P241)抛开李小五所说的现代归纳逻辑“基本处于逐步衰落状态”的观点不谈,他所作的上述分析显然是深刻的。虽说笔者主张现代归纳逻辑目前处于平稳转向期,但同时也认为,必须要认真思考造成这一转向的深层根源以及相应对策。如上分析其实就已经触及了现代归纳逻辑发展过程中的一些根本而又重要的问题。以归纳问题的提出和解决为例。从近代的休谟最早提出归纳疑难,到现代的波普尔大肆批判归纳推理,其共同之处就在于,他们都意识到了上述矛盾的存在,以及对归纳过程的研究决不能只是建立在纯粹(演绎)逻辑的基础之上。换言之,在纯粹的形式逻辑内部根本不可能解决归纳问题。之后,逻辑学家卡尔纳普、科学哲学家科恩和计算机科学家勃克斯等人又企图通过建立各具特色的逻辑系统来应对归纳问题的挑战,但他们难免都遇到了一系列问题。这当然也与上述矛盾有关,因为,“Carnap想用纯逻辑的方法构造一个大一统的归纳逻辑体系,用于刻画所有常见的归纳推理,这本身包含着用逻辑去代替或解决哲学问题的思想,这就不能不使他的逻辑变得苍白无力。而像Cohen和Burks那样建立的逻辑,旨在说明实际科学实验中推理的程序,由于他们没有处理好逻辑和(科学)哲学的矛盾,所以他们建立的语义学(严格说只是某种语义解释)概括性不强,过分拘泥于人们在实践中的推理程式。”(P241)可以看出,对于现代归纳逻辑,仅仅依靠纯演绎逻辑的分析工具进行研究是不够的,同样,将其发展空间仅仅局限于纯粹形式逻辑的领域也是没有出路的。反过来,现代归纳逻辑的发展必须寻求新的研究工具和更广阔的发展空间。现代逻辑学、科学哲学及当前科学技术的发展趋势表明,逻辑学、概率论、科学哲学乃至整个科学史的有机结合,才是现代归纳逻辑发展的现实路径。参照李小五的说法,可以把这种“结合”理解为两个方面,这同时也揭示了现代归纳逻辑的两个平行的发展方向,以及在归纳问题解决方面的两条平行而相关的出路:其一、现代归纳逻辑发展的哲学或科学哲学方面。在这一方面,应该把归纳推理主要作为科学研究的方法论工具来对待,或者说,此时的归纳推理直接就是一种归纳方法。相应地,该方面的研究重心就不再是归纳过程的推理形式,而是要将归纳作为一种科学发现的重要方法,深入探讨其与外在世界的关系以及人们运用它时的认识论、方法论或心理学等方面的问题。由此所产生的现代归纳逻辑的这一分支,其实质就是一种融认识论、方法论、科学史及心理学等在内的科学哲学理论,因此应主要由包括心理学家在内的科学史家和科学哲学家来完成。从近些年的发展来看,拉姆齐、萨维奇、莱维、科恩以及凯伯格等人的工作代表了在这一方向上所作的努力。显然,这也正是在解决归纳问题时持局部辩护方案的那种倾向。其二、现代归纳逻辑发展的逻辑学方面。在这一方向上,应继续以数学概率论和演绎逻辑的公理化、形式化等方法为分析工具,把归纳推理作为一种推理形式来加以研究。其主要目的在于,着眼于归纳前提和归纳结论之间的概然关系的形式探讨,努力提高归纳前提对其结论的概然支持度,并最终建立某种具有形式化语义学和语法系统的现代归纳逻辑体系。但与卡尔纳普等人所要求的、建立大一统的归纳逻辑体系,以便刻画所有常见的归纳推理的目的不同,此时的逻辑系统只要求能够把握归纳推理的某方面的本质特征,诸如推理过程的概然性或归纳结论的不确定性等。相应地,其处理对象也不再是所有类型的归纳推理,而是以不同的系统和理论分别刻画不同类型的归纳推理。其实,目前建立的诸多系统就已经部分地实现了这一目标。例如,“芬兰学派成功地刻画了简单枚举法和预测推理,主观主义学派成功的刻画了统计归纳推理,冯·赖特重建了排除归纳法,科恩的理论描述了诸如寻找或研制新药等具有特定目标的归纳研究过程”(P23),等等。所有这些无不体现了现代归纳理论在逻辑学方向上所作的努力及其所取得的巨大成果。从对上述两个方向的分析来看,相对于演绎逻辑的纯粹形式化发展趋势而言,现代归纳逻辑的发展具有其自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