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二曹赋的艺术特色

试论二曹赋的艺术特色

曹丕和曹植的现有赋是按七个顺序进行的。舞台赋、悲伤赋、喜雨赋、女性赋、车渠赋、槐福和香赋。根据主题，它可以分为三种类型：景观赋、代言人赋和诗歌赋。下文从二者抒情表达模式和内容,描景角度,赋的形式和语言修辞结构方面分析其不同的艺术风格。一.表达情感的方式、内部趋势和外部趋势1.情感的理性表达叶嘉莹先生曾评价曹丕是“理性和感性兼长并美的天才”(1),“曹丕比较接近理性诗人的类型,曹植比较接近纯情诗人的类型。”(2)曹丕赋的抒情方式中常常有着理性抒情和感性抒情的交融与矛盾,而曹植赋的情感抒发则多是以一种层层深化,步步递进的姿态出现。可以说在曹丕赋的情感总是伴有若隐若现的理性色彩,而曹植的赋作更多的是以一种强烈、充盈、淋漓尽致的情感表达而打动人心的。以二人都写被弃女子的《出妇赋》为例:《出妇赋》曹丕念在昔之恩好,似比翼之相亲。惟方今之疏绝,若惊风之吹尘。夫色衰而爱绝,信古今其有之。伤茕独之无恃,恨胤嗣之不滋。甘没身而同穴,终百年之常期。信无子而应出,自典礼之常度。悲谷风之不答,怨昔人之忽故。被入门之初服,出登车而就路。遵长途而南迈,马踌躇而回顾。野鸟翩而高飞,怆哀鸣而相慕。抚騑服而展节,即临沂之旧城。践麋鹿之曲蹊,听百鸟之群鸣。情怅恨而顾望,心郁结其不平。《出妇赋》曹植妥十五而束带,辞父母而适人。以才薄之陋质,奉君子之清尘。承颜色以接意,恐疏贱而不亲。悦新婚而忘妾,哀爱惠之中零。遂摧颓而失望,退幽屏于下庭。痛一旦而见弃,心忉怛以悲惊。衣入门之初服,背床室而出征。攀仆御而登车,左右悲而失声。嗟冤结而无诉,乃愁苦以长穷。恨无愆而见弃,悼君施之不终。对比兄弟二人,曹丕的抒情更多的体现了一种情感的挣扎,可以说这个女子所处的是一种爱与痛的边缘。她的情感变化是由伤,到恨,又悲怨交织,最后是怅恨、郁结。曹植笔下的女子则是经历了哀、痛、忉怛、悲愁,最后到恨。情感的变化幅度和跳跃性要更大,更强烈些,是层层深入的。曹丕笔下的出妇同样也有着恨,但恨的是胤嗣之不滋,对于这种无奈的情况只能用“信无子而应出,自典礼之常度”来自我排解。曹植笔下的恨则是“恨无愆而见弃”,是有着一种强烈的冤屈之情的表达。曹丕写的女子是一种更合礼教的或者说更符合儒家传统的温柔敦厚,怨而不怒的女子形象。人们也据此多把曹丕打上一个礼教的卫道者标志,我认为这是有失公允的。曹丕笔下的女子同时也是一个对待自身情感和命运更为理性的女子,我们不能因为她没有一个激烈的姿态就认为她是软弱无力的。建安文士对于女性的描摹和代言不在少数,她们无论身世遭遇如何,是幸抑或不幸,都有着一种与建安风骨一脉相承的清明的骨气在支撑着自己,有所坚持,有所操守。没有落入零落成泥的地位。她同样有着不平和郁结,往日的情谊在她的心中停留的更为浓烈,不然她就不会在最后的时刻“情怅恨而顾望”。连他笔下的动物也是“踌躇而回顾”,不能自已的。但她同时也清楚的知道,这种事情是“信古今其有之”。这就是一种理性的力量,把自身的遭遇放在历史的角度来观照。这是曹丕身上通达理性的体现。理性给了这个女子一种沉静的气质,她的情感多是一种有节制有反省的表达。这种内敛的,有些不动声色的表现方式给曹丕的赋带来了一种超越文字的魅力。陈祚明在《采菽堂古诗选》(卷五)中评价曹丕:“至于丰神婉合,掩映多姿,亦觉擅独造之胜。魏文帝诗如西子捧心,俛首不言,而回眸动盼,无非可怜之绪。倾国倾城,在绝世佳人本无意动人,人自不能定情耳。”(3)虽是对曹丕诗歌的评价,但在这首《出妇赋》中,我们依然能够感受到那种“俛首不言,无意动人”之态,“人自不能定情”,被她所打动的艺术魅力。这种情感上不幸在纯情诗人曹植那里则表现为一种对于以后生活的无法排遣的忧愁。被弃的女子对往日婚姻生活的不断回顾与怅惘,“妥十五而束带,辞父母而适人。以才薄之陋质,奉君子之清尘。承颜色以接意,恐疏贱而不亲。”对于往日的情境,旧日的衣物、器具都有这一种流连之意,这种时光的一遍遍回顾更显出那份物是人非之感。使整个赋中充斥着一种回忆的力量。美国学者宇文所安曾说:“作为一种文学体裁,赋尽力想把它所选中的主题的内在结构加以外化。文学作品的构成是相应自然本体的成分分布的。因为自然的形成是对称的。赋也就表现出相应的对称:有繁华就一定要有凋零荒芜来相配,有过去就一定要有现在同它并举。循环往复的自然所表现出的非道德的机械运转,同道德秩序之间,也分享这种平衡的机制。因此,赋的对称结构转化为密码,成了两种同居一体而互相矛盾的情感。它既是因果报应的平衡力。也是自然机械运转的平衡力。”(4)我们在这里看到的是在今昔对比中的巨大伤痛,是对人的命运无常的感叹。对往日的回忆成了一种情感折磨的利器,使今日的感伤有了更为深入的力量。这个女子最后是“乃愁苦以长穷”,在她受到情感现实的打击后,她的反应是更为激烈的,打击对于她内心的震颤的延续时间是更为持久的。这是一个感性的人或者说更为纯粹的人的必然反映。李泽厚在《美学三书》中提到魏晋时代的文学时说:“在表面看来似乎是如此颓废,悲观,消极的感叹中,深藏着的恰恰是它的反面,是对人生,生命,生活的强烈的欲求和留恋。”(5)这种强烈的欲求使情感的抒发更加的浓郁和深入。另外联系曹植在《归思赋》中描写房屋的句子“感荒坏而莫振”(6)。令人从中感觉到的是,这句话的适用对象不仅是房屋,他笔下的生命和他自身对外加的毁坏都是一种想要派遣而总是无力的状态。这是曹植前期的赋作,但是已经能够看出他在后期诗歌的潜在走向,失意时刻的精神状态。这种情感的浓烈与层层深化同《赠白马王彪》中“沉郁顿挫,淋漓尽致”(7)的情感变化是一以贯之的,是赋家在代言赋中自身思想性格的潜在表达。2.情感的发扬曹丕曹植情感抒发方式的不同还体现在他们因情感的时间历经长短的不同所产生的沉淀与飞扬的差别。由于年龄经历心性的差异,曹丕赋中更多表达的是体现在一种经历了时间的沉淀与回味的情感,曹植赋中给我们的感发和感动则常常是直接的、鲜明的少年意气的飞扬姿态。时间的表达在二曹的诗文中是一个很有趣的现象,曹植诗文中的“白日”、“飞鸟”、“惊风”等等都是一种快速时间的代表。而曹丕的诗文中动态意象的选择则是相对较少的。曹丕比曹植年长五岁,他的童年时光更多的是在曹操尚未立稳根基的时候,在他的《典论·自叙》中提到“亡兄孝廉子修、从兄安民遇害。时余年十岁,乘马得脱。”。与死亡近距离的直面对于幼年的曹丕来说,给他心理造成的影响无疑是深远的。这种敏感的性情在此后二人的夺嫡中又进一步的强化。我们无意探讨整场政治争斗中的孰是孰非,而是将关注的点放在这场事件对二人心理性格的形成上。父母的关注和宠爱更多的带来的是自信、乐观和积极地心理暗示。这给曹植的早期诗文带来的是自信飞扬的灵动,是那一份意气流转,充盈天地的豪情伟志。而面对弟弟的“特见宠爱”(8)和“几为太子数矣”(9),曹丕更多感受到的是父母对其才华能力肯定的缺失。当这种兄弟间情感的不平衡状态与政治、权力的归属交融和联系的时候,生于帝王家的无奈令亲情这种普通而又珍贵的情感也渐渐变得不是那么纯粹至性了。高处的寂寞和亲情的缺失使曹丕在表达自己的感情方面也更多的采取了一种迂曲宛折的表达方式,而这种表达方式的选择无疑使感情在诉说出来的时候经历了更多的时间和思虑。相比于子建诗文意象的动态感,曹丕对于情感的表达则是一种历尽时间的沉淀,不同于曹植的援笔立成的飞扬。敏感的性情给曹丕带来的是对细微之处的更多关注和对感情经历时间的拉长。刘勰在《文心雕龙才略篇》中说:“魏文之才,洋洋清绮。旧谈抑之,谓去植千里,然子建思捷而才俊,诗丽而表逸;子桓虑详而力缓,故不竞于先鸣。”(10)说的就是二人在情感抒发的历经时间的不同。以《迷迭香赋》为例:《迷迭香赋》曹丕余种迷迭于中庭,嘉其扬条吐香,馥有令芳,乃为之赋曰:坐中堂以游观兮,览芳草之树庭。重妙叶于纤枝兮,扬修干而结茎。承灵露以润根兮,嘉日月而敷荣。随回风以摇动兮,吐芬气之穆清。薄六夷之秽俗兮,越万里而来征。岂众卉之足方兮,信希世而特生。《迷迭香赋》曹植播西都之丽草兮,应青春而凝晖。流翠叶于纤柯兮,结微根于丹墀。信繁华之速实兮,弗见凋于严霜。芳暮秋之幽兰兮,丽昆仑之芝英。既经时而收采兮,遂幽杀以增芳,去枝叶而特御兮,入绡縠之雾裳。附玉体以行止兮,顺微风而舒光。曹丕在情感的抒发方面是更缓和更深入的,他不像子建的文那样一上来就能以一种很跳脱的飞扬姿态吸引住读者的视线和眼球,而是和缓幽微的。“故不竞于先鸣”。这种幽深绵长的情感表达正是由于时间的沉淀所带给人的从容与耐性。曹丕眼中的迷迭香褪去了那种神秘的面纱,它虽然还是不常见的,从六夷而来,越万里而征。但已经是他自己种植在庭院的可以娱情娱性的芳草,染上了诗人自己的情感寄托。而不仅仅是好奇尚奇,追逐新妙的一时心性。迷迭的出叶、结茎、摇摆、吐芬都显得是那么的真诚可爱,毫不矫揉作态。文字中也有着一种清丽之气流动。这种身体力行地参与到一个生命过程中的兴趣还体现在曹丕的其他的赋作中,如《感物赋》在对甘蔗这种毫不起眼的作物的盛衰描写中,体会到对世事无常的感悟:《感物赋》丧乱以来,天下城郭丘墟,惟从太仆君宅尚在。南征荆州,还过乡里,舍焉。乃种诸蔗于中庭,涉夏历秋,先盛后衰,悟兴废之无常,慨然永叹,乃作斯赋:伊阳春之散节,悟乾坤之交灵。瞻玄云之蓊郁,仰沉阴之杳冥。降甘雨之丰霈,垂长溜之冷冷。掘中堂而为圃,植诸蔗于前庭。涉炎夏而既盛,迄凛秋而将衰。岂在斯之独然,信人物其有之。曹丕还在《柳赋》中对柳树经年的变化有感而发,其中间隔十几年的时光的感情的抒发,自然令人感触至深,一种物非人更非,难以挽回的悲凉充斥心中。而曹植笔下的迷迭香则让我们感受到了它精丽纤美的一面,曹植眼中的丽草、翠叶、纤柯都带上了一个少年心绪的表达。我们在他的情感抒发中总能感受到一种情绪的飞扬之意。像一些词的选用:如“流”、“顺”、“速”,使整个情绪没有滞怠。正是刘勰所称赞的“子建思捷而才俊”。曹植赋让我们更多感受到的是扑面而来的新丽飞扬的风华,他的情绪正像他笔下的迷迭香一般是“应青春而凝晖”。是一种“三河少年,风流自赏”○11活泼飞扬的感发力。虽然他笔下写了“既经时而收采兮”,但他的性情使人很难想象他本人会真的有耐心有心情“经时”,他的援笔立成的才气使他的情绪从产生到流露笔端的时间不足以让他反复沉淀,往往只需要很短暂的时间便可喷薄而出,“陈思极工起调”○12特点的形成就是其情感飞扬之气的显露。这也与当时的文学转变的趋势和在同题共作活动中带上的逞才竞技性有关,在较短的时间内做出文章的要求,造成赋家在赋中的表演和获胜的欲望增加。3.现实的环境与情感的体现“古人一生之志,往往于赋寓之。”,曹丕作为一位内感性的文人和赋家,他抒发的情感多是在现实生活自己幽微的体会。曹丕在《答卞兰教》中曾说:“赋者,言事类之因附也;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也,故作者不虚其辞,受者必当其实。”可见他对赋的写实性质是更为看重的。他的诗作中也有着大量的写实作品。相比父亲和弟弟为数不少的游仙诗,曹丕只写过一首《折杨柳行》,对神仙的虚幻做出了否定,认为“王乔假虚辞,赤松垂空言。达人识真伪,愚夫好妄传。”○13。而曹植的情感来源多是来自于想象的世界。他所观照的往往是一个在理想中的情境,在他的赋中,我们经常可以看到数量众多的典故,神话,他的游仙诗也是一个寄托自身情感,对抗现实困境的形式。虽然他的内心也并不相信虚幻的神仙世界,但这仍是一个心灵的避难所。在他的失意时候,他的思想和目光更多的是投向了洛水畔神光离合,乍阴乍阳的女神。用人神相隔的悲剧感叹自身身世。在二人的《愁霖赋》和《喜霁赋》中对于同样的天气季节变化。曹植的赋中“扶桑”、“九日”的神话,上古时期禹汤的传说都为赋作带来了一种才华的呈现,但同时也疏远了他与现实生活的距离。许学夷《诗源辩体》中写到:“王元美云:‘曹公莽莽,古直悲凉。子桓小藻,自是乐府本色。子建天才流丽,虽誉冠千古,而实逊父兄。何以故?才太高,词太华。’”。○14就指出曹植的这种逞才华词的表达方式也存在着一定的副作用。对自身情感的游离,辞赋成了逞才的手段。“子建任气凭材,一往不制,是以有过中之病。”○15这也是一个外延性、外感性的作者在写作的常见之处,他们对事物丰富的感受和描绘有时也为他们的文字造成了某种程度上的负担。一个内感性的人在写作和生活中更多的是关注自身和内心的变化与契合。在《登台赋》中,曹丕的情感抒发是很关注于自身的安适的。其中“步逍遥以容与,聊游目于西山。”写出了在游览过程中的物我合一。“容与”就是安闲自得的样子。出自《九歌·湘夫人》:“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在这里曹丕表现的更多的是人与自然之间一种和谐活泼的生活状态,达到内心的平静。反观在曹植的赋中则一直贯穿着强烈的政治抒情色彩。从曹丕的赋序和《三国志》的记载可知,这次的登台共作是曹操对于他们兄弟才华的一种考量。○16这就意味着它更多的带上了一种竞赛逞才的性质。在曹植的赋中能够看到大段的对于曹氏政权和曹操本人的赞美:“天云垣其既立兮,家愿得而获逞。扬仁化于宇内兮,尽肃恭于上京。惟桓文之为盛兮,岂足方乎圣明。休矣美矣!惠泽远扬。翼佐我皇家兮,宁彼四方。同天地之矩量兮,齐日月之辉光。永贵尊而无极兮,等年寿于东王。”这一方面体现了少年曹植那种热烈奔放的政治热情,是他外延性抒情特点的体现。他真心诚意的为自己生活生长的地方,为自己的父亲同时也是雄霸的领袖的崇拜和自豪。“陈思志在功名,故多激烈之作。”○17曹植对于政治和建功立业的热情是贯穿一生的。“闲居非吾志。甘心赴国忧。”○18是他一生思想行为的写照。他对入世用世的积极用心在他的青年时期尤为明显。奔放的才气加上充沛的热情,使他的诗赋中有着为数不少的激烈之作。同时还与当时的时代特色有着紧密的关联。徐公持先生在《魏晋文学史》中说:“就文学精神看,邺城时期文学的主流是追求功名,积极用世,颂赞曹魏政权及曹操本人,……文学精神已由反面的批判,变为正面的追求。这也是衰世文学与盛世文学在精神上的重要区别。此外,如贵游现象的出现等,也是旧时代盛世文学中的常见现象。而形式上的精致化,典范化,也是一般盛世文学所循的必由之路。”○19曹植外感性外延性的写作特色使他将朝气勃发的时代精神表现得更为突出和紧密,另一方面它使曹植在这个有着竞赛性质的考量中取得了当然的肯定。曹植的援笔立成的才能也在这里得到了充分的展示与体现。获得了曹操对他才华的高度赞赏。二.诗歌的容纳性与连贯性所谓赋家之心,包括宇宙。刘熙载在《艺概·赋概》中也说:“赋起于情事杂沓,诗不能驭,故为赋以铺陈之,斯于千态万状,层见叠出者,吐无不畅,畅无或竭。”○20赋比诗在字数上、题材上更为广博的容纳性使赋的表现形式和深度都比诗歌更加丰富。诗歌的跳跃性和含混性使诗歌具有特殊的艺术魅力,但同时也限制了它在叙事抒情方面的连贯性。在二曹的写景抒情赋中,对景物的描写角度的不同,使二人的景物赋中呈现出不同的艺术特色。1.助推物与神品刘勰在《文心雕龙物色》中写到“岁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迁,辞以情发。”○21,面对自然宇宙,赋家对于景物的吟咏和描摹抒发了个人的审美情趣。在“目既往还,心亦吐纳”○22中得到与自然的合一。曹丕和曹植的写景赋中体现了汉大赋的铺排扬厉的余韵和从东汉末年发轫的抒情小赋的发展趋势。魏晋时期对于人的情感抒发的高度要求,使赋对自然外物描绘得更准确,同时在写景中对人们的主观情志表达得更确实真切。曹丕和曹植的赋作强化了张衡开启的抒情小赋的传统,为六朝时期抒情体物小赋的兴起起了过渡作用。山川花鸟无一不带上了赋家自身的情感观照,在不同的笔下表现出不同的姿态容貌。“吟咏所发,志惟深远,体物为妙,功在密附。”○23曹植和曹丕的赋在描写自然景物方面的视角的不同展现了两种风格特色的写景模式,以《登台赋》为例:《登台赋》曹丕建安十七年春,游西园,登铜雀台,命余兄弟并作。其词曰:登高台以骋望,好灵雀之丽娴。飞阁崛其特起,层楼俨以承天。步逍遥以容与,聊游目于西山。溪谷纡以交错,草木郁其相连。风飘飘而吹衣,鸟飞鸣而过前。申踌躇以周览,临城隅之通川。《登台赋》曹植从明后而嬉游兮,登层台以娱情。见太府之广开兮,观圣德之所营。建高门之嵯峨兮,浮双阙乎太清。立中天之华观兮,连飞阁乎西城。临漳水之长流兮,望园果之滋荣。仰春风之和穆兮,听百鸟之悲鸣。天云垣其既立兮,家愿得而获逞。扬仁化于宇内兮,尽肃恭于上京。惟桓文之为盛兮,岂足方乎圣明。休矣美矣!惠泽远扬。翼佐我皇家兮,宁彼四方。同天地之矩量兮,齐日月之辉光。永贵尊而无极兮,等年寿于东王。曹丕笔下的铜雀台的景色是赋家个人在高台之上的俯仰俯察,看到和感受到的是飞阁、层楼、西山、溪谷、草木、春风、飞鸟。景色的变化是随着自己的步伐行进和视角的变化而变化的。视觉感和角度感我们都比较好理解。假若把它拍为一个风景的片子,则是一个长镜头掌控下的风景变换。移步换景,自然流畅又富于变化,是连贯感和真实性的统一。赋家的重点是自我的感受,所以他的描写是以一种围绕自身的方式展开的。没有过多的言语,更多的体现了一种“饮之太和,独鹤与飞。犹之惠风,荏苒在衣”○24的美。冯友兰先生的《论风流》曾将魏晋风度概括为四个方面:必有玄心,必有洞见,必有妙赏,必有深情。○25在赋家的眼中笔下,自然是含情的,处在天地宇宙间的人也是深情的。面对自然的一切,感受到细微之美的发现与欣赏给人带来的精神愉悦性,赋家的洞见妙赏所追求的是一种人与自然的和谐一统,物我契合的状态。曹植的赋中对景物的描写则是更多角度的展现,对于建筑物的描写,曹丕赋中只是“飞阁崛其特起,层楼俨以承天”一句带过。而曹植的描写则更为繁复,对建筑物的描写有太府、高门、双阙、华观等。“双阙”是古代宫殿、祠庙或陵墓前的高台,通常左右各一,成对出现,在造型上形成了明显的稳定性。也给了赋一种庄重感。而下面的“连飞阁乎西城”,又给景物和赋作增加了活泼灵动的动态感。庄重与活泼进行了融合与对话。是一个对建筑的多角度的短镜头的描写和体察,通过对视线的推进、拉远和摇动,对景物进行远景、中景和特写。给人一种庞大的建筑群的感觉。这种铺陈写物的手法是在汉大赋中常常见到的。给我们壮丽之感的同时又难免使人产生似曾相识之意。但不同于汉大赋的堆砌,曹植在这里将它们与自然的景物结合起来,使视觉上有疏有密,不产生拥挤感。《类说》卷四引《玉箱杂记》:“曹植七步成章,号绣虎。”○26曹植的诗赋中对于复杂景物的安排和驾驭能力是很强的。他的名作《洛神赋》中对于景物和人物形态姿容的刻画从容不迫,缓急得当,收放自如。在《登台赋》中他在高台上看到和感受到的漳水、园果、春风、百鸟实现了对自然景物的多方面描摹,在景物的描写中体现了巧妙的调度。丰富了赋的内容,增加了赋的结构层次感。同时增加了语言的多样性和华美性。鲁迅先生曾说:“汉末,魏初的文章,可说是:‘清峻,通脱,华丽,壮大。’”○27这种艺术效果是赋家在写景描情时对自然之景和生命之情的融合,摆脱了汉大赋华而不真,丽而不畅的弊病。三.语言风格的差异沈德潜《古诗源》卷五指出:“孟德诗犹是汉音;子桓以下,纯乎魏响。”○28曹丕作为三曹中的承上启下人物,语言上体现了由曹操所代表的汉末的质朴向曹植所开启的晋六朝华丽之风的过渡,既有“鄙直如偶语”○29的风格,又有着“诗赋欲丽”○30的文学主张和实践。曹植则是开启了晋六朝的骈俪风尚和以“词采华茂”○31著称于世。二人的同题共作赋中较为充分地展现了二人在语言风格上的不同。其主要表现在赋的形式,词语和修辞的运用上。1.“在曹丕的现存的28篇赋作中,骚体赋有6篇,在曹植的47篇赋中,以骚体写作的则有11篇。无论是从数量还是比例上,曹植用骚体写作的都占了多数。在二人的同题共作赋中,曹丕仅有《迷迭香赋》一赋是骚体形式,其余都是六言形式。曹植的骚体赋则有三篇,六言赋有四篇。通过这些数据的统计,可以看出六言和其他散体赋都占了二人赋作的大多数。体现出由骚体向六言体的渐进和转化。但是在骚体赋的创作上,曹植的写作是更多的。骚体赋,或者称之为楚辞体。这种文体形式上的重要特点便是“兮”字的使用。从屈子的《离骚》开始,“兮”这个带有强烈抒情性和音乐性的词在楚辞中被大量使用。“兮”字作为一个表音符号,显示了它与音乐的血缘关系。早期楚歌或配曲,或徒歌。“兮”字在句中起着调节韵律、配合曲调、舒缓节奏的作用,对比二曹的《愁霖赋》:《愁霖赋》曹丕脂余车而秣马,将言旋乎邺都。玄云暗其四塞,雨濛濛而袭予。途渐洳以沉滞,潦淫衍而横湍。岂在余之惮劳,哀行旅之艰难。仰皇天而太息,悲白日之不旸。思若水以照路,假龙烛之末光。《愁霖赋》曹植迎朔风而爰迈兮,雨微微而逮行。悼朝阳之隐曜兮,怨北辰之潜精。车结辙以盘桓兮,马踯躅以悲鸣。攀扶桑而仰观兮,假九日于天皇。瞻沈云之泱漭兮,哀吾愿之不将。这两篇一为六言体,一为楚辞体。《文心雕龙·章句》云:“以‘兮’字入于句限,楚辞用之,字出句外。寻‘兮’字成句,乃语助余声。”○32在曹植的赋中,“○○○○○○兮,○○○○○○”的句型给我们阅读所带来的直观印象是它的形式前后非常的对称、和谐,具有一种形式上的美感。前后两句是承接紧密的,但又有了一个虚词的相隔,使前后两句又能互为独立。节奏更为舒缓和从容,在唇齿间更有一种叹惋的情感抒发。使人得到一种言有尽而意无穷的艺术感受:情感的抒发并不因为实体字词的结束而结束,而是随着这一个语气词的使用,变得更加的强烈或叹惋。一些叙述性质的句子在加上“兮”字后,情感表达和抒发的效果加强了。这提升了赋的抒情性。这是六言体和其他散体赋所不能拥有的。“兮”字的使用使赋在情感抒发和体物叙述更为从容地转化。林庚先生曾说到:“‘兮’字似乎只是一个音符,它因此最有力量能构成诗的节奏”。○33学者郭建勋分析这种句式的时候,指出伴随着“兮”字的使用,相应的还有句子容量的增加。“这种句型为抒写情志提供了更为阔大的空间和更为规整的形式,表现出汪洋纵恣、宏阔深永的语体风格。所以,汉魏六朝乃至后代的文人,每当抒写深沉玄远之思或幽忧不平之慨,往往用之。”○34比较曹丕的赋,阅读六言给我们带来的节奏感是较快一些的。虽不像三言、四言给人的强烈的分明节奏,但较之楚辞体仍体现出一种更为利落的感情,给人一种稍带急促的心情。这使得曹丕的赋在情感抒发上没有曹植的那么浓烈,看起来更为朴素,情感的落脚点更多的是在现实中“哀行旅之艰难”。而曹植的赋的强烈的抒情效果也因楚辞体的使用更为彰显。同时,这种六言体的大量使用也是建安时代赋的诗化现象的一个重要表现。它与六言诗有着紧密的联系。但又不同于六言体诗歌的222节奏,它的第四个字往往是一个虚词,使六言体赋在节奏上较六言诗更为灵活,表现力更强。六言句式在赋中的大量使用为六朝时期骈文的四六格式奠定了基础。2.关于车渠的使用曹丕和曹植的赋的语言上的不同风格还体现在词语选择和修辞的运用上。以二人的《车渠椀赋》为例:《车渠椀赋》曹丕车渠,玉属也。多纤理缛文,生于西国,其俗宝之。小以系颈,大以为器。惟二仪之普育,何万物之殊形。料珍怪之上美,无兹椀之独灵。苞华文之光丽,发符采而扬荣。理交错以连属,似将离而复并。或若朝云浮高山,忽似飞鸟厉苍天。夫其方者如矩,圆者如规,稠稀不谬,洪纤有宜。《车渠椀赋》曹植惟斯碗之所生,于凉风之浚湄。采金光之定色,拟朝阳而发辉。丰玄素之炜晔,带朱荣之葳蕤。缊丝纶以肆采,藻繁布以相追。翩飘飖而浮景,若惊鹄之双飞。隐神璞于西野,弥百叶而莫希。于时乃有笃厚神后,广被仁声。夷慕义而重使,献兹宝于斯庭。命公输之巧匠,穷妍丽之殊形。华色灿烂,文若点成。郁蓊云蒸,婉蜒龙征,光如激电,影若浮星。何神怪之巨伟,信一览而九惊。虽离朱之聪目,内炫耀而失精。何明丽之可悦,超群宝而特章。俟君子之闲燕,酌甘醴于斯觥,既娱情而可贵,故永御而不忘。赋中清绮之气和华丽之风有着很强烈的对比,同时在字数上也能看出二人在描写物体的铺陈程度上巨大的区别。曹丕的赋序中对于车渠椀的描述更像是一篇小小的说明文,介绍了车渠椀的质地,产地,功用。给读者带来的感觉是人间的物体,是一个虽然珍贵———“其俗宝之”,但仍带着浓重生活气息的器物。在“苞华文之光丽,发符采而扬荣”的背后,我们看到的是它“方者如矩,圆者如规,稠稀不谬,洪纤有宜。”。在体物中较偏重物体本身的理性观照。语言上往往不用难字,不避俗语。对比曹植的赋,我们更多感受到的是一种飘飘欲仙的飘逸神秘之气:“华色灿烂,文若点成。郁蓊云蒸,婉蜒龙征,光如激电,影若浮星。何神怪之巨伟,信一览而九惊。”。这种华词丽句给人的视觉冲击力是很强烈的,他笔下的车渠椀是更多的处于仙境而非人世间,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