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的隐喻认知与恋字化美学

《信仰》的隐喻认知与恋字化美学

一传统隐喻观的缺陷俄罗斯形式的苏克罗夫斯基根据文学作品的考虑提出了一种模子理论。他认为，艺术可以通过“反常”技巧（即“复杂形式的手法”）来增加艺术感觉的难度和时间。它的目的不是你看到的那样，而是感觉像你看到的一样。6“反常化”手法之一的隐喻在《作为手法的艺术》一文中被什克洛夫斯基认为是创造诗意的手段之一。对俄国形式主义者来说,隐喻是异于常规语言表达的修辞,是对语言的“扭曲”与“变形”,可以产生新奇的感觉,吸引读者的注意力,从而产生探索的欲望。这一看法实际上延续了亚里士多德的隐喻观,把隐喻看做一种语言现象,是对词语的修饰或语义转换。传统的隐喻观主要建立在喻旨与喻体的相似性基础之上,不管隐喻如何新颖,喻旨与喻体都有相似的地方,如“他是一只狐狸”,“他”与“狐狸”之间的相似点先于我们之间的理解而存在,通过探寻这些相似点,我们很容易达到对这个隐喻的理解。然而对于陌生化程度较高的隐喻,比如“Fameisabee”,相似点似乎很难体现出来。理解这样的隐喻虽然需要一定的语境,但也超出了我们一般的想象:一个是抽象的名词,存在于概念体系中,而另一个却是实体名词,存在于大自然中,两者风马牛不相及。对于这样一种高度陌生化、异于我们常规思维的隐喻,通过探寻相似点来理解的传统方法显然是比较困难的,如果我们仍停留在语言的层面来理解隐喻,势必被排斥在探索诗性奥妙的大门之外。传统隐喻观的这一缺陷让我们发现,作为语言现象的隐喻能很好地达到陌生化的目的,但却不能很好地探索诗意王国的未解之谜,不能揭示陌生化张力的审美本质,比如当我们面对狄金森的《信仰》时,这首语言朴实、凝炼的短诗似乎并没有从语言上给我们很多突破口,也很难体会到它所具有的张力美。“Faith”isafineinventionWhenGentlemencansee———ButMicroscopesareprudentInanEmergency.87二对信仰的质疑在《信仰》这首诗里,文本语义被转折连词But一分为二,从而也造成了一种并置:Gentlemen(cansee)—Microscopes(areprudent)。在转折前的语义里,存在着一个隐喻:“信仰”是一个很好的“发明”。Faith被Gentlemen用来表达对眼里所看到的东西“坚信不疑”,即我们平常所说的“眼见为实”。但是,在重要的时刻,显微镜却“明察秋毫”,能做出判断。细看转折词“but”前后的并置,我们不难发现gentlemen作为人类,是用肉眼去看(see);而显微镜作为科学工具,具有科学的理性判断(prudent),如当我们怀疑“信仰”,需要证据提供解释说明的时候,能作出更好的判断。至此我们似乎得到了诗人所要表达的意思:科学的逻辑理性比经验(或精神)层面的信仰更值得信赖,从而表达了诗人对信仰的质疑。这一结论似乎也能从读者的经验结构中得到佐证。狄金森所处的历史时代是一个知识大爆炸的时期,各种科学主义思潮和人文观念冲击着社会的各个方面。工业革命带来的技术创新在促进了经济社会繁荣的同时也开化了社会风气,冲击着人们的传统观念,尤其是达尔文进化论突破了人们的思想禁锢,启发和教育人们从宗教迷信的束缚下解放出来;强调个人主义、性别平等的超验主义对知识分子的价值观也带来了深刻的影响,挑战了宗教、社会上的各种权威。在这样一个新旧观点频繁碰撞的年代,狄金森一生充满了对个人和宗教信仰的质疑。虽然生在一个虔诚信教的家庭,但她并不是一个信徒,并一直在质疑这种宗教的信仰。这在她的诗里也多有体现,比如,她拒绝到教堂去做祷告:SomekeeptheSabbathgoingtoChurch-keepit,stayingatHome-WithaBobolinkforaChorister-AndaOrchard,foraDome.153就连圣经的权威在她幽默的笔触下也被消解:TheBibleisanantiqueVolume———WrittenbyfadedMenAtthesuggestionofHolySpectres—644这种质疑甚至转变为一种令人绝望但又平淡的声明:Those———dyingthen,Knewwheretheywent———TheywenttoGod’sRightHand———ThatHandisamputatednowAndGodcannotbefound—646然而,这就是这首诗的主题吗?其实不然,我们掉进由隐喻“Faithisafineinvention”所设置的陷阱,这一貌似平淡无奇的隐喻使我们忽略了诗人对精神世界的深刻探索。隐喻中的“faith”和“invention”都是两个抽象并且毫无相似性的概念,但实际上为我们提供了大量的信息并产生了较高的陌生化效果,以相似性为基础的传统隐喻解读显然不能让我们进一步洞见诗人的精神世界。三隐喻的“相似”与“含”Lakoff&Johson在《我们赖于生存的隐喻》中指出:“隐喻是我们用一种事物的经验去认知另一事物的方式。”9这一观点突破了传统的语言观而上升到了思维方式的层面。隐喻得以实现的本质乃是两个概念域之间的映射,即从一个比较熟悉、易于理解的始发域到一个不太熟悉、较难理解的目标域的映射。比如:Yourclaimsareindefensible.Hiscriticismisrightontarget.Heattackedeveryweakpointinmyargument.上面的例子中,用来描述战争的词语indefensible,ontarget和attacked被用来描述辩论,这就是一种隐喻思维,它通过始发域“战争”到目标域“辩论”映射完成。这使我们对辩论有了更形象的认识:争论就是一场战争,争论双方就是敌对双方,双方同样存在着你攻我伐等激烈的情形。但是,由于这种类推式的隐喻作为一种思维方式已经深深植根于我们的日常生活之中,所以很难意识到这就是一种隐喻。在认知隐喻的视野中,两者的相似性不再是先于我们对隐喻的理解而客观存在,而是“被创造”出来的。虽然“战争”与“辩论”具有很多相似性,那是因为这一隐喻已成为原型深入日常生活之中,并且仍然遵循了“隐喻创造相似性”的观念。隐喻创造相似性究竟是怎样一个过程?为什么当我们说“Achillesislion”时,是指“阿喀琉斯很勇敢”而不是“阿喀琉斯很脏”?要知道狮子除了“强大”,也有“肮脏”、“懒惰”的特性。这主要是因为隐喻并不是整体的系统映射,而是部分映射。由于概念成体系地存在于大脑之中,隐喻中的两个概念都各自成体系,都是包含有子集的集合体,Lakoff&Johnson将这些子集称为“蕴含”(entailment)。12“一个新的隐喻就是通过突显、忽略和遮蔽的方式从经验范围内选择部分蕴含而形成的”。111从“狮子”到“阿喀琉斯”的映射中,“勇敢”、“强大”作为首选蕴含被投射到了阿喀琉斯身上,而“肮脏、懒惰”则被遮蔽了。当然首选“蕴含”的选择是由个人的经验构式、具体文本语境和社会文化语境而定的,并通过“我们经验中的相互关联”而联系起来。具有原创性和新颖性的诗性隐喻接过了基本隐喻类推的接力棒,在诗性王国中成为探索人类心灵未知世界的主要工具。与基本隐喻不同的是,诗性隐喻的两个概念域之间具有极大的不一致性,甚至有点“风马牛不相及”。但正是这种不一致性造就了诗歌陌生化的效果和独特的张力之美。根据认知语言学,我们对FAITH的了解主要通过INVENTION的概念映射完成:在上面的映射中,INVENTION的特点被部分地投射到目标域FAITH之上,从而对FAITH获得了新的认识。至于这部分蕴含是如何选择的,则主要依靠读者将大脑中与INVENTION有关的经验、知识结构和上下文语境尽可能地关联起来成为映射的内容。Faith本意是“相信”、“信任”,上升到精神的层面就是“信仰”和“信念”。根据韦氏词典,faith一词的释义为:“firmbeliefinsomethingforwhichthereisnoproof”(坚定地相信不需要证据证明其存在的东西)。Faith在隐喻投射的作用下成为一种“发明”,“人为的行为”,在另一层也有“虚构、捏造”之意。形容词Fine进一步加强了“Faith”的人为性和目的性,这与真正的Faith相对比衬映,具有一种反讽的效果,因为作为精神层面的Faith,是发自内心、自然的,而不能说是一个好的发明。加上Faith一词被诗人用引号所强调,显然它已不再是人们普遍所认为的Faith,而具有了隐喻性质,是“某些人”认为的Faith。联系到下一个条件句“WhenGentlemencansee”,我们方释然:“某些人”就是诗人笔下的Gentlemen。第二句中的转折连词but是一个颇具意味的词,如果没有对第一句进行认知解读,它申明的则是科学的逻辑理性的重要作用;认知解读之后,它则成为诗人反驳“绅士们”那种“信仰”的强有力的证据:“你们只相信所看到的,但是你们看到的也经不起仔细的检验,因为Microscopes比你们看的更清楚,更能作出很好的判断”。至此,我们可以看出诗人深藏在朴实语言之中的观点:信仰是一个被滥用的词,绅士们没有真正的信仰,他们只相信所看到的和有证据证明其存在的东西。在这里诗人没有随波逐流,也没有摒弃信仰,她在对绅士们的信仰作讽刺的同时,也向读者提出了自己的信仰观:信仰是发自内心的,不是在条条框框约束下的信仰。她拒绝上教堂,质疑圣经的权威,质疑宗教的一切形式和一切肤浅的信仰并不说明她没有信仰,而是“无论有什么样信仰,她都选择用自己的、非传统的方式表现出来。”正如GrantWacker所说的那样,“狄金森的心中住着一个隐藏的上帝”。四文艺观的异同如果说隐喻是诗歌的灵魂,那么张力可以说是诗歌的气质,两者都是诗歌的内在属性。英美新批评重要人物退特赋予张力本体意义上的重要性,认为“诗的意义就是指它的张力,即我们在诗中所能发现的全部外展和内包的有机整体”。这一概念后来被其他新批评学者发展引申,成为诗歌内部矛盾因素对立统一现象的总称,它存在于“个别与一般之间;具体与抽象之间;比喻,哪怕是最简单的比喻的两造之间……”FAITH与INVENTION两个概念域所具有的不一致性是这首诗歌张力美的来源,它使读者的认知过程经历了惊奇-压抑、释放-回味的动态的审美心理效果,从而体会到了立体美感。《信仰》一诗的张力带给读者的立体感主要体现在两个概念域,FAITH与INVENTION所具有的不一致性产生的文本层次感。这两个抽象的、毫无相似性的概念被诗人并置在一起,本身就造成了一种不可能性,当源域INVEN-TION的蕴含被用来描写目标域FAITH的时候,一种“相似性”被创造出来,这又成为了一种可能,让人信服,并且在诗人所创造的语境中还具有了一种反讽的效果:“绅士们的信仰是一种不错的发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狄金森看问题不拘泥于形式的独特视角,仅仅通过一个概念的部分蕴含,我们就达到了对另一概念的形象了解,使原本不可能的变成了可能。这一手法与亚里斯多德在《诗学》中所提到的文艺观有异曲同工之妙:“不可能发生但却可信的事,比可能发生但却不可信的事更可取。”另外,在隐喻的认知投射下,我们发现该诗存在两种Faith:未经映射的Faith和经过映射的Faith,这两种Faith相互对比、映衬,不仅带来反讽的效果,还以此形成两个层次的文本,一个是物理形式存在的文本,由未经映射的Faith构建,其意义中心是诗人所要表达的具有个人风格的信仰观;另一个是潜在的文本,由经过映射的Faith构建而成,其意义中心是非自发、非自然、庸俗的信仰观,这两个层次的文本使该诗极富立体感和张力,多视角地触及读者的内心并激发其想象。此外,该诗的张力最大程度地体现在读者审美期待被消解前后心理效果的对比上。十九世纪工业革命、美国国内妇女对权利的争取以及各种科学思潮对社会生活各方面的冲击是我们欣赏狄金森诗歌的历史语境,这些先在的经验构式连同狄金森部分作品中体现的“反宗教”倾向,让读者形成一种审美惯性,认为该诗表达了诗人对科学逻辑理性的肯定和对宗教信仰的质疑。但是通过隐喻的认知解读,我们发现诗人并不是扬科学抑宗教,而只是对一种庸俗的信仰观的批驳。这样读者原先的审美期待被消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恍然大悟”式的释然和回味。所以从这一层面来看,张力的本质其实就是我们日常经验与陌生化经验之间的比较、冲击。这种比较、冲击所造成的心理效果贯穿了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