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与贾平凹的积极超越与积极超越

路遥与贾平凹的积极超越与积极超越

在新时期陕西文学的整体结构中，鲁远程和贾平凹以其独特的风格和强大的力量发挥着极其重要的作用。作为陕西新时期两位颇有成就的作家,他们以极大的热情来书写自己所熟知、所热爱的陕北陕南,从而在其作品中充裕着浓浓的地域色彩。由于所受的文化影响、所书写的对象的不同,他们的作品在整体风格上也有显著的差异。路遥小说有北方文化的激情豪放,贾平凹小说则更多南国文化的浪漫温雅;路遥的小说传承着民间儒家文化,贾平凹小说则更多地传承了老庄、道家、禅宗文化;路遥的小说语言富于北方人的质朴,贾平凹小说语言则多了南方人的灵秀;路遥痴心于社会现实生活的摹写,贾平凹则致力于小说意象世界的构筑。当然他们作品之间的不同之处还有很多,已有很多学者从不同角度进行了比较论述,但是我们更应该看到路遥与贾平凹两人都是由贫困的农村通过自己的努力进入城市,这一相似的经历定会形成相似的心理。在相似的创作心理的制约下,两人的小说具有了一些共同的特点。路遥与贾平凹都出生于贫困的农村。路遥出生在位于陕北中心地带的一个贫困县———清涧,那里属于典型的黄土高原沟间地貌和谷间地貌,沟壑纵横,山大沟深,土地贫瘠,造成那里农民们生存条件的封闭与艰难。加之路遥出生时正是国家百废待兴之际,因而苦难注定要伴随着路遥的童年。他幼小的心灵,体味着人生的酸辛与苦涩,每天忍受着饥饿的煎熬。贫穷饥饿的童年生活,养成了路遥一颗自卑、敏感而又自尊的心。七岁时,因家庭贫困,父母将路遥过继给他的伯父做养子。这一生存空间的强制性迁移,使童年的路遥在心理上产生恐惧、忧虑和被遗弃的情结。在求学过程中,相对于城镇干部子弟,无论在物质生活上还是行为气质上他都有很大的差距,由此遭受到的种种人格歧视,使路遥内心深处沉淀为一生都无法消除的痛苦、屈辱。物质与精神的双重匮乏,注定了其无法适应环境的孤独、压抑、怯懦与自卑的性格。与路遥不同,贾平凹出生于乡村教师之家,从小接受文化人的熏陶,家庭虽贫寒却充满着温馨。但在贾平凹的心理结构中也积淀着许多酸楚的记忆,他说:“因为我口笨,说不了来回话,体力又小,没有几个村人喜欢与我一起干活”,“长大体质差,在家干活不行,遭人唾骂,在学校上体育,争不到篮球。所以,便孤独了,喜欢躲开人,到一个幽静的地方坐地”。于是在强烈的自卑感中便逐渐形成了贾平凹怯弱、孤独、内向的心理气质。当贾平凹的父亲被错打成历史反革命押解回农村劳动改造时,他开始感受到人生的残酷与丑恶,从此性格上变得更加冷僻。路遥与贾平凹虽有完全不同的童年生活,但童年时候的辛酸生活使两人内心深处都植下了根深蒂固的自卑感。这种自卑感在漫长的生活中逐渐沉淀为一种稳定的自卑情结。与自卑相伴随的是两人的自尊、自立与自信。正如奥地利心理学家阿德勒所说:“我们每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自卑感,因为我们都发现自己所处的地位是我们希望加以改进的”,“没有人能长期地忍受自卑之感,它一定会使他采取某种行动,来解除自己的紧张状态”。路遥与贾平凹两人的奋斗过程是对其内心自卑进行超越的过程。贫困不但使得路遥遭受饥饿、寒冷的无情折磨,而且遭受无法容忍的精神耻辱。双重的折磨造就了路遥早熟的性格,所以在他幼小的心灵中已经朦胧意识到只有上学才有希望使自己摆脱贫苦,走出农村。正因为如此,他上完高小后,倔强地参加了升学考试,尽管当时伯父已决定不让他继续求学。一方面,他衣衫褴褛,饥肠辘辘,菜色的脸上掩饰不住内心的自卑与凄凉;另一方面,优异的成绩,过人的文采使他又有了自傲与自信。文革中,路遥振臂一挥成为延川县重要的领袖人物,实质上这也是他证实自身价值,反抗屈辱、压迫,驱散自卑的一种表现。当政治、爱情双双失落后,他自卑、消沉、绝望,于是想以文学来拯救自己,实现自身的价值。贾平凹因为体质弱而形成自卑的心理。他进入西北大学时“巨大的忧郁与孤独,他只能小心翼翼地睁眼看世界”与弱相随而来的难以证明自身价值的自卑感激起了他强烈的超越欲望。他要向社会证明自己的价值,他想当兵,但体质的孱弱使他的这一理想不能实现。他没有路遥那样的机会与能力在政治上有所抱负,而他能采取的直接、实际而完美的唯一方法便是写作。他企图在文学的“白日梦”中寻找满足与自信,把写作当作是向社会证明自身价值的唯一方式,以此去消解与超越内心的自卑。进入城市,是路遥和贾平凹努力奋斗的目标。在他们的艰辛努力下,他们进入西安,过上了相对富裕的生活,受到现代文明的熏陶,成了名副其实的城里人。但是在青少年时期,他们都在农村度过,对农村和农民生活有深切体验,这使他们的精神自我打上了深深的农民的烙印,他们的文化心理中沉淀着深厚的农民性。这种农民式的心理气质使他们不能融入城市。他们看不惯城里人的生活习惯,更看不惯城里人道德的堕落。他们生活在城市,就像花儿植在花瓶中,没有自己的根。他们面对城市文明时,也有一种深深的自卑感。在农村生活多年的他们,举手投足之间透着一股农民的气质,而在城市咄咄逼人的气势和城里人那种无情的嘲讽神情中,他们深切地体味到自己的自卑。这也促使他们要以自己的成就来消除这种气势,报复那种嘲讽,甚至在文学作品中以乡村代言人的身份发起征服世界的公然挑战。弗洛伊德说过:“诗是诗人的白日梦”。作者的创作心态会在创作中得到自然的映射,何况路遥、贾平凹两人都是具有强烈主观情绪的作家,他们自然会在小说主人公身上投射自己的自卑、压抑和走向自我超越的精神变迁。路遥小说的主人公马建强、高加林、孙少安、孙少平等出身贫苦的农家子弟,面对强大的世俗力量和来自城市文明的压迫,都有一种挥之不去的自卑情结。但是这种来自心底的自卑并没有使他们产生悲观、绝望的心理,更没有使他们走向自暴自弃,而是使他们对周围的现实,对自己的境遇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与认识,在抛弃了浮躁的沉稳心态中,牢固地树立起要想解救自我,必须具有自尊、自立与自信的人生信念与态度,积极地寻找从困境中突围的路径。他们不仅是征服世界的强者,同时也是征服自我,不断走向精神更新的强者。马建强带着乡亲们的期望,怀着对未来的憧憬走进了全县的最高学府,但是物质的匮乏使其生存受到压迫,给他的心灵留下了深重的精神创伤。他更不能忍受的是由于贫困而在精神上遭受的蔑视与嘲弄。当身着破烂衣衫的马建强第一次站在穿戴体面的干部子弟面前时,这种鲜明的对比使他内心充满着强烈的自卑感。面对城市这个陌生的群体,一方面他要遭到城市文化的排斥与拒绝,另一方面又感到有一种被抛弃和失落的孤独感。这种自卑感甚至不自觉地表现在处于潜意识状态的初恋之中。吴亚玲是全校注目的校花,能歌善舞,学习又好,来自贫困农村的马建强不敢有非分之想,甚至当吴亚玲和郑大卫频繁接触而引起同学们的纷纷议论时,他仍对此毫无兴趣,“我连肚子都填不饱,还顾上关心人家谈情说爱哩!”113但是当他看到这一对男女同学在一起亲密谈话时,却“忍不住停了脚,怀着一种刻毒的心理瞅了一眼他们得意洋洋的背影”113。这种不自觉流露的嫉妒仇视心理表明他心灵深处对吴亚玲的爱恋,只不过这种对于爱情的追求,在冷静的理智特别是自卑感的压抑下,被驱逐到潜意识深处,扭曲为变态的心理。吴亚玲对马建强,不但有同情、怜悯,更多的是对其人格、毅力以及学习精神的钦佩,蕴含着少女爱恋的情愫。但是自卑感使马建强不敢奢望甜美幸福的爱情,而把这一情感深锁在内心深处。马建强的自卑感,意味着主体意识依然存在,并且对于自身的现实处境始终保持着痛苦的清醒。当受到外界的侵犯时,这种自卑感会产生巨大的反弹力量,表现为一种桀骜不驯的自强与自尊。另外,保持优异的学习成绩和人格上的清白是马建强维护自尊、自信的心理支撑。在高加林身上,自卑与自尊这一对双向逆反的心理情绪是其复杂性格的最基本的表现形态。当自己的教师地位被下后,他意识到自己地位的卑微,决心走出农村,成就自己的事业。这是在自卑感中所激发起的反抗压迫的个性意识与英雄情结。而当他真正面对具有现代文明的城市生活时,又滋生出一种难以克制的自卑心理。这种自卑感在高加林进县城卖馍与掏粪时的心理活动中表现得最为突出。如果说马建强的自卑是来自于物质极度匮乏的生存压迫,高加林的自卑感则来自城乡文化的对峙中所经受的现代文明的折磨。他这种对城市的自卑感,转化为他征服与占领城市的狂妄与野心。他以他所拥有的文化知识,作为藐视城里人的资本,也作为他自尊自信的心理支撑。命运给了他一次入城工作的机会,他便凭着超人的才干、工作的热情和英雄般的献身精神,很快显示出自己的价值与魅力,受到领导的青睐,同事的关注和少女的爱慕。从逆境时的萎缩自卑,到顺境时的狂妄自尊,相互交错,共同把高加林推向了悲剧的结局。孙少平在中学读书期间,也遭遇到来自饥饿的肉体摧残和由此形成的精神自卑,常感到别人在嘲笑他的寒酸,进而对一些家境好的同学有一种变态的对立情绪。他与郝红梅的初恋,与其说是青春激情的冲动,和富有诗意的浪漫,不如说是在苦难的困境中,两颗自卑的灵魂在同病相怜中体味着情感的慰籍与抚摸。初恋的失败,使孙少平心中郁积着难言的悲愤和痛苦。但他从容地接受了这一切,并把饥饿、寒冷、屈辱和劳累看作自己走向人生的最基本的考验。在与田晓霞的热恋中,孙少平固然为这种超世俗的爱情而陶醉,沉浸在无比的激动、幸福与自豪之中,甚至在潜意识中滋生出征服之后的得意情绪。但是,面对双方悬殊的社会地位,一种无法克制的自卑感始终笼罩在他的心头,成为他永远难以排解的精神苦难。但不管在任何艰难的情况下,孙少平永远高昂起自己一颗不肯屈服的头颅,捍卫着自己人格的尊严。贾平凹的自卑情结在作品中得到了充分展现。在他的作品中,主人公被赋予了一个坚强的性格,如他的小说《美穴地》、《白朗》、《五魁》中的男主人公。这些主人公无论从外表还是从内质都高大、健朗。柳子言虽是一个风水先生,却善良聪慧,知美爱美;沦为土匪的白朗面目姣美如妇人,扶贫济弱,不近女色,洋溢着慑人心魄的英雄气概;体型魁梧,仪表堂堂的五魁,虽是一个卑微的脚夫,但为了心爱的女人却可以不惜以身相争。这些秉有异质的男人在面对强大残酷的对手时,表现出了非凡的智慧、胆识和勇气,但他们在面对自己时却流露出无边的卑怯与猥琐。他们于水火中拯救出自己心爱的女人,却因他们内心的卑怯与猥琐将这些作为美的化身的女人们推向更为不幸的深渊,并亲手毁灭她们。当四姨太不堪姚掌柜的无尽折磨,不顾礼教的桎梏向柳子言袒露胸膛的时候,他想到的是自己的贫贱、不能逾越的礼规以及主人的面子;当黑老七的压寨夫人向白朗坦露心曲的时候,他却用虚荣的人格面具压抑自己的真情,辜负了一个不幸女子的真心;当五魁唤醒了一个少妇的内心渴望时,他却因看不起自己的贫贱而一次次拒绝她。这些男人所拥有的俊朗外表,高尚人格,非凡气度,终也难以掩饰其内心的卑琐和面对自己时的怯懦。在贾平凹的作品中也塑造了一些农村走出去的才子形象,他们敢于对城市发起挑战,以自己的才华证明着自己的价值。《浮躁》中的金狗,第一次踏上州城的土地就因打抱不平同穿西服的城市青年干了一仗。面对城里人“土包子”一类的斥骂,金狗刚拥有的记者身份让他不无自豪地说了“乡下人不只是光会吆车拉沙子吧”的话。后来以自己的才能制止召开河运队现场会,营救雷大空,扳倒了田家和孔家,甚至在爱情方面,小水、英英、石华以飞蛾扑火的热情倾心于他,证明着他的价值。但是自卑却无时无刻不在缠绕着他。虽然取得了成功,但他并不能高兴起来,总觉得其中包含着巨大的耻辱,有违一个农民儿子,一个正派人的本分。他感受到自己的卑微、弱小,知道没有记者身份,他不会成功。《废都》描绘了20世纪90年代中国人特别是知识分子的心态和生态,是寄托作者灵魂的一部著作。这个时期,文学被边缘化,作家以及文学不再是人们关注的焦点。这使作家们感到边缘化后的无足轻重感和荒凉感。庄之蝶也切身体会到“百无一用是书生”的感觉。面对市场经济体制,他感到无所适从。虽是名人,却感受不到自己的成就和价值,自卑感油然而生。这种自卑感在他与几位女子的关系中体现得更加明显。面对现实型的情感关系时,他的自卑感强烈凸显,造成性功能弱化。但是在理想型情感关系中,他不用承担任何现实责任,从而在这些女人身上寻找到了自我价值,确立了自信。虽然说路遥与贾平凹都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