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象是诗词创作的重要手段

意象是诗词创作的重要手段

“形象”是诗歌创作中一个重要的概念。当词人将一系列经过精心选择的意象排列组合,使之成为一个完整的意象群时,这个意象群所蕴涵的情感内涵则可能超出几个单个意象之合,亦可能是多个意象只表达一种情感,但这种情感却是起伏变化的。“如果将词比作一座精美建筑,意象符号就是构建它的建筑材料。”如果说单个的意象是音符,那么,一首词就是由之谱写的美妙动听的乐曲。因此,意象及意象群是我们解读词人情感密码的极为重要的依据。本文选取宋代三位著名女词人李清照、朱淑真、魏夫人(以下简称李、朱、魏)词中涉及楼意象的作品进行分析,其中,李词以陈祖美的《李清照词新释辑评》(北京:中国书店出版社,2003年版)为依据,计47首词;朱、魏词以唐圭璋编纂、玉仲闻参订、孔凡礼补辑的《全宋词》(北京:中华书局出版社,1999年版)为依据,计词各为26首、13首。据统计,在李、朱、魏三人词作中出现“登楼”、“倚阑”、“凭阑”、“画楼”、“楼台”等意象的次数分别为14次、9次、10次,占各自词作的29.8%、34.6%、76.9%,平均数为38.4%,这个比例是远高于男性词人的。女词人爱登楼,常用楼意象抒写情怀。原因有二:一是从小空间讲,楼是封建社会中的大家闺秀、官宦妇人、青楼女子的重要生存空间,她们深居楼中,足不出户,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楼是封闭她们的囚笼;二是从大空间讲,楼上与天连,下与地接,是人们登高怀远的重要场所。又由于生理和心理特点,女性大都多愁善感,哀怨多多,不管是楼内楼外、楼里楼上,都有表述情怀的极佳氛围。少女伤春怀春、少妇怀人思远,楼就成为她们表现闺中情怀、释放苦闷心情的重要平台。为了便于分项阐述,本文将李、朱、魏三人词中构成楼意象群的各种其他主要意象分别列出(见表1)。在具体分析时,一般选取楼意象与某种意象的组合,而非将某首词中的综合意象放在一起来分析。一、人的人生况从表1中的“空间意象”看,前两小项属小范围的空间意象,后一项属大范围的空间意象。三人中,李的文化修养深厚,抱负过人,人生遭遇最坎坷,故而其词也有了超乎一般女性词的丈夫气。这从词作中可以明显看出,如《渔家傲》的阔大意境,《如梦令》的豪情逸兴、酣畅胸怀。但在涉及楼意象的词作中,李的目光所及却大都放在庭院之间、闺房之内,反倒是朱、魏的目光常越过庭院,远观外部世界(请看“昼”、“夜(月)”、“水”、“舟”、“杨柳(飞絮)”、“器物”意象栏),这是为何?应该说,是由李的前期部分时段夫妻分离、后期夫亡国破的人生际遇所决定的,因为“道人憔悴春窗低,闷损阑干愁不倚”(《玉楼春》),“萧条庭院,又斜风细雨,重门须闭”(《念奴娇·春情》),“试灯没意思,踏雪没心情”(《临江仙》)。朱、魏二人目光虽远,然胸襟非与易安可比。朱是“独自倚栏杆,夜深花正寒”(《菩萨蛮·咏梅》),“十二阑干闲倚遍,愁来天不管”(《谒金门·春半》),“粉泪共、宿雨阑干”(《月华清·梨花》);魏是“晓妆楼上望长安”(《江城子·春恨》),“渐消残酒,独自凭栏久”(《点绛唇》),“楼上人归,愁听孤城一雁飞”(《减字木兰花》)。朱、魏二人皆是登高怀远,只是朱一味悲怨,魏一味思念。换一种说法,李登楼以近观为主,通过庭院、门窗、室内器物等意象,寄托思夫之情、流亡之簸、悼夫之悲、亡国之痛;朱、魏登楼以远望为主,通过远望天涯、明月、溪水、波浦、杨柳、飞絮、鸿雁、舟船等,表现儿女之情。当然,朱、魏二人又有所不同,朱思念的也许是理想中的伴侣,魏思念的是现实中的夫君。朱的远望是茫然的,魏的远望是热切的。二、月意象中的女性意识女性词的主旋律是描写相思离绪。女性自恋自怜的情绪、思人怀远的芳心、伤离苦别的寂寥,都会在词中流露出来,登楼词更不例外。因为登楼词与时间意象组合之后,就更能丰富女子的情感内涵,加深情感的强度。比如春季,本是生机勃勃,但在满腹愁绪的女子眼里,春天的万物复苏、草长莺飞、鸟语花香反而促发她们的伤春情结,良辰美景皆是恨,繁华种种俱成愁。三人涉及春意象的词分别占各自登楼词的64.3%、89%、80%。朱对春季最敏感,通过描写春意象,寄托惜春伤春、春愁春怨之情怀。在涉及夏意象词中,唯魏的《菩萨蛮》描写少女乘舟采菱的情景。涉及秋意象的词,李有5首,其中2首是咏桂和咏菊词,咏桂词以桂花的色淡香浓来喻示自己的清高脱俗,而咏菊词和另外三首或多或少地有悲秋之意,在悲秋中或怀人、或伤感、或自许、或悼亡;朱9首登楼词中只一首是悲秋;魏词中8首涉及春意象,皆为伤离怀人之作。三人中,李既伤春又悲秋,朱只一首悲秋,魏无悲秋词。按照古人“女伤春,男悲秋”的说法,亦可见出李的女性意识最弱,魏的女性意识最强。再从楼意象与晨、昼、暮、夜(月)的时间意象组合来看,三家各占楼意象词的71%、111%、140%。怀人(离愁别绪)词各占64.3%、11%、90%。由此可见三位女词人的情感指向。李是“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凤凰台上忆吹箫》)的怀想,“断香残酒情怀恶,西风催衬梧桐落”(《忆秦娥》)的悲伤;朱是“独行独坐,独唱独酌还独卧”(《减字木兰花》)的孤独,是“十二栏杆闲倚遍,愁来天不管”(《谒金门·春半》)的悲观;魏是“别郎容易见郎难”(《江城子·春恨》)的思念,是“三见柳绵飞,离人犹未归”(《菩萨蛮》)的盼望。再从“暮”、“夜(月)”这两个意象之合看,三人比例分别为43%、56%、110%。“黄昏”、“落日”、“残阳”、“斜晖”等“暮”意象,仿佛使我们看到了黄昏柔弱的光线,感受到了词人或向晚迟暮的悲哀,或寂寞惆怅的凄凉,或思念亲朋的“闲愁”,或忧国伤时的胸怀。而夜是黄昏的延伸,随着夜幕的降临,隔开了他人窥视的目光。月意象的内涵极为丰富,“圆月”和谐美满、祥和幸福,“素月”清澈纯美、淡雅悠远,“明月”明亮温暖、和平宁静,“残月”衰损憔悴、惜时伤别,“冷月”、“寒月”凄凉冷寂,象征离情别绪。但所有这些月意象又都可以表达相思离愁,故而黄昏乃至晨昼涌上心头的各种情绪,包括日间难于诉说的情感,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也只有在这样的黄昏与夜色中、斜晖与月光下,李才会于“日影下帘钩”时,“寂寥浑似,何逊在扬州”(《满庭芳》),在“月满西楼”时,“轻解罗裳,独上兰舟”,相思与闲愁“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一剪梅》);朱才会在“黄昏却下潇潇雨”时,“便做无情,莫也愁人苦”,在“杜鹃叫落西楼月”时,“薄衾无奈五更寒”(《阿那曲》);魏才会在“溪山掩映斜阳里”时,“绿杨堤下路,早晚溪边走”(《菩萨蛮》),在“画船明月人归后”,“独自凭栏久”(《点绛唇》)。魏的楼、暮、夜(月)组合意象词多,那是因为她的“闲愁”最多。三、“深杏,法网”三人词在花、鸟、水、舟、杨柳、芳草等景物意象的选择上,侧重点各有不同。从花意象看,三人词中出现的几率都较高,这是因为,花与女性都是美的象征,且花与女性的最高价值都在于她们外在形象最美的时期,所以,男女词人都爱用花来表现女性形象。李词中写到梅花次数最多,达6次,菊2次,桂、荷、杏、梨、酴醿各1次,且咏花词最多。李的咏花词实为自己人格的象征,如用梅来标示自己孤傲清高又充满情意,如“不知蕴藉几多香,但见包含无限意”(《玉楼春》),“从来,知韵胜,难堪雨藉,不耐风揉”(《满庭芳》);用桂来喻示自己的内在美,如“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鹧鸪天》);用菊来显示自己的高风亮节、不甘随俗沉浮的志趣,如“清芬蕴藉,不减酴醿”(《多丽·咏白菊》)。这些词,或表新婚得意、夫妻和谐,或寄托颠沛流离的身世之叹,或暗含婕妤之悲,或抒发悼亡之痛。同时,李词的花意象随着人生经历的变化而变化,由早期盛开的“藕花”、“桂花”、“梅花”、“酴醿”等,到中后期的“瘦花”、“残花”、“落花”。朱词中,梅、海棠、桃、杏各出现2次,梨、酴醿各出现1次,远少于李的咏花词,且无咏桂、咏菊词,倒是用以比喻妖媚动人、面色红润但娇弱易谢的桃、杏出现最多,只是此处的桃杏是“一天飞絮东风恶,满路桃花春水香”(《鹧鸪天》),“深杏妖桃,端的为谁零落”(《月华清·梨花》)。朱是通过写花,叹“好景难留,风僝雨僽”,“担阁梁吟,寂寞楚舞”(《念奴娇》)。魏词中干脆没有标示孤高坚强、洁身自好的梅、桂、菊,虽出现了2次梅,也只是有感于梅的花开花落来抒发好景不常在、夫妻难团圆的感叹,且魏词中“落花”出现的次数最多,用以表现时光流逝、顾影自怜、暗自伤心的情绪。显然,三人中,李词的社会内涵最为丰富,朱词次之,魏词最单纯,十之八九不离相思伤离。从楼与禽鸟意象的组合看,李词中的2个鸿雁意象皆为传书的信使,以寄托怀人之思、相思之苦;乌鸦意象出现在悼亡词《忆秦娥》中,将楼与乱山、平野、烟光、暮归的栖鸦、断香、残酒、西风、飘落的梧桐叶等意象组合在一起,构成一个凄冷、悲凉的繁复意象群,表现晚年经受国破家亡之痛,颠沛流离之苦,再嫁蒙羞之辱,夫亡独处之悲的复杂情感。朱词中以莺、燕的成双成对,反衬自己的有夫却孤单;以黄莺的啼鸣,衬托精神的寂寥;以杜鹃之哀鸣来表现春愁和渲染悲苦氛围;以喜鹊的叫声与月、乾(午夜)、粉泪、宿雨、阑干、清梦、寒云、飘落的梨花意象相结合,表现词人的芳心寂寞,幽怨悲苦。魏词中的3个鸿雁意象,皆是表现相思之苦、独处之感的,至于鸳鸯意象,则显然是以其成双成对反衬自己的形单影只。再说楼与水、舟意象的组合。李的楼水意象组合共3处:“花自漂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一剪梅》),这是因受党争连累,被迫归宁而与丈夫短暂分别带来的伤感;“手种江梅渐好,又何必、临水登楼”(《满庭芳》),这是“她在政治上所受株连刚刚得到解脱,从原籍返回汴京后,又可能遭到当时妇女难以避免的婕妤之悲”;“惟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凤凰台上忆吹箫》),这是词人偕丈夫屏居乡里十年后,赵明诚重返仕途时,抒写分别前夕难以为别的心情及对别后孤寂情状的拟想。朱词中出现的2个水意象其实是与“池塘”、“溪”重合在一起的,“溪下水声长,一枝和月香”(《菩萨蛮·咏梅》),在歌咏梅花中透出词人不甘流俗且哀怨绝望的心情;“一天飞絮东风恶,满路桃花春水香”,“当此际,意偏长,凄凄芳草傍池塘”(《鹧鸪天》),春水虽香,那是因桃花被东风吹落水中,此景使人“意偏长”,况有“凄凄芳草傍池塘”,而芳草往往是寄托离愁别绪的。魏词中水意象出现最多,共6次,除抒写少女欢乐生活的《菩萨蛮》外,其余5处皆是伤春念远。所以说,朱、魏的楼、水意象组合,纯粹抒发个人情感,而不像李那样有丰富的涵盖面。虽然魏词语言清新,感情深婉,情意缱绻,表现了贵族妇女温柔敦厚的感情,但朱熹将之与李并列,“本朝妇女能文者,唯魏夫人及易安二人而已”53的评价显然是拔高了,倒是清人陈廷焯的评价中肯:“魏夫人词笔颇有超迈处,虽非易安之敌,亦未易才也。”53船是水上的交通工具,故写水往往写船。李词中的船是少妇时期的满载“闲愁”的船,与“月”、“西楼”的组合,更能增加愁的分量,只是这种闲愁到了晚期已经成为连船也承载不了的“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武陵春》)的复杂厚重之愁。因为这愁中有“国破家亡、亲人永逝、婚变风波、四处逃亡与文物丧失等杂糅在一起的深悲巨痛”。朱的楼意象中不写船,大概自己不乘船,即便按其“嫁于庸俗官吏说”,其夫远宦虽可能乘船,也许需送别,但因“不偕”而不愿在词中触及吧。魏词中楼船意象组合最多,除《菩萨蛮》外,另两首纯写怀人愁绪,“去帆回首已天涯,孤烟卷翠微”(《阮郎归》),“波上清风,画船明月人归后”(《点绛唇》)。字面上虽然无“愁”字,但有“断魂”、“恨”,其意已很明了。四、楼意象词的情感意蕴从表1的“风”、“雨”意象之和来看,李、朱、魏三人所占楼意象词的比例分别为100%、111%、40%。李是用女性的细腻去感受自然的风雨———“昨夜雨疏风骤”、“应是绿肥红瘦”(《如梦令》);用女性的柔弱去承受感情的风雨———“恨潇潇、无情风雨,夜来揉损琼肌”(《多丽·咏白菊》);用女性的坚韧去承担社会的风雨———“萧条庭院,又斜风细雨,重门须闭”(《念奴娇·春情》)。朱是用女性的敏感去咀嚼自然的风雨———“把酒送春春不语,黄昏却下潇潇雨”(《蝶恋花·送春》);用女性的多愁善感去忍受情感的风雨———“好是风和日暖,输与莺莺燕燕”(《谒金门·春半》)。朱不论在何种楼意象词中,似乎一味地抒发忧郁无奈,连自然的美景、郊游的快乐也驱散不了根植于内心深处的阴霾,这仍是“所适非偶”造成的。正如陈廷所言:“朱淑真才色冠一时,然所适非偶。故形之篇章,往往多怨恨之句。世因题其稿曰《断肠集》。”魏是通过自然之风来表达盼望夫君的坚定执著,是较纯粹的女性的“闲愁”,如“把酒临风千种恨”(《定风波·无心惜落花》),“嫌怕东风,吹恨到眉端”(《江城子·春恨》)。魏词有“风”无“雨”,可见其凄苦程度远非李、朱可比。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