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初二拍改编模式考论

凌初二拍改编模式考论

明末作家凌建初的代表作《第二次拍》（《初刻拍案惊讶》和《二刻拍案令人惊讶》，以下简称“二拍”），是中国古小说史上第一部由科学家独立创作的通俗小说。作者并不是用空来描述的。“接受古今事物，能够倾听和参与幽默的人。”据孙楷第《三言二拍源流考》、谭正璧《三言二拍资料》等著作整理考证,“二拍”七十八篇小说,至少有六十二篇可以找到素材来源。胡士莹在《话本小说概论》中说:“拟话本是模拟话本形式的,……是文人的拟作,”他例举冯梦龙“三言”的绝大多数作品与凌濛初的“两拍”为代表作。其实“三言”“二拍”虽同为明代白话短篇小说的代表作,两者编撰方式却迥然不同。“三言”仅将宋元旧本进行选定、整理、汇编成新的小说集,凌濛初说:“独龙子犹氏所辑《喻世》诸言颇存雅道,时著良规,一破今时陋习;而宋元旧种,亦被搜括殆尽。”从宋元旧本演变成“三言”,故事无多大改变。与“三言”拟作方式不同,“二拍”并不全部照搬旧有题材,虽然它同样乞灵于旧有话本及他人说部、笔记、戏曲、史传等,但它通过“选择话题,借一事而构设意象”,凌濛初自己于《拍案惊奇序》中强调“二拍”是“取古今来杂碎事可新听睹、佐谈谐者,演而唱之,得若干卷。”根据谭正璧先生《三言二拍资料》所搜集的“二拍”原材料,将“二拍”与原文对比,可以看出“二拍”的编创拟作模式主要有四种。一、情节逻辑更加浓厚,有更多新枝因袭原文主要是指“二拍”中作品主题、内容、情节大致沿用原材料,不过在改编过程中大量添枝加叶,扩充细节描写。如《初刻》卷二十一入话与原材料《夷坚甲志》卷十二《林积阴德》主题皆写赞林积善行,宣扬善有善报;情节梗概均记林积在上学途中,于旅馆拾得一包珍珠,向店主留下姓名地址,以便失主寻回珍宝。《初刻》卷二十一入话故事因袭原文主题、情节之后,增写了四处环境描写,一处巨商丢失珠宝后惶急心理描写,以及巨商向人打听林积情况时谨慎地冒充其远房亲戚的细节描写,使三百来字的原文扩充到上千字的篇章,故事内涵大为丰富,文学意境愈为幽雅。又如《二刻》卷二十《贾廉访赝行府牒,商功父阴摄江巡》亦因袭《夷坚志补》卷二十四《贾廉访》。故事梗概是商知县死后,遗下一妾、一女、两个幼子。家里被人诈骗,但不知何人所为,直到结尾才知诈骗者是商女自己的公公贾廉访。“二拍”改撰时,详述了商家被诈始末:这老儿晓得商家有资财,又是孤儿寡妇,可以欺骗。其家金银什物多曾经媳妇商小姐盘验,儿子贾成之透明知道。因商小姐带回数目一本,贾成之有时拿出来看,夸说妻家富饶,被廉访留心,接过手去,逐项记着。贾成之一时无心,难道有甚么疑忌老子不成?岂知利动人心,廉访就生出一个计较,假着府里关文,着人到商家设骗。商家见所借之物,多是家中有的,不好推掉;又兼差当值的来,就问着这个日里鬼,怎不信了?上述情节的扩充,使人物形象性格凸显,情节逻辑自然严谨。“二拍”中不少故事虽因袭原文,却都如上述例子,增添了不少新枝叶。现将“二拍”中编创模式为因袭原文的部分作品详列于下:二、资料融合与结构调整素材重组即“二拍”中新作品对原有材料的结构、顺序或篇幅重新进行编排。“二拍”中由素材重组而成的入话、正话共19篇。分为两种类型:(1)多则素材融合。如《二刻》卷五《襄敏公元宵失子,十三郎五岁朝天》讲年仅五岁的南陔元宵夜被贼人拐走,他用智唬走贼人,为中大人所救,携其参谒皇帝,其机智伶俐使得龙颜大悦,根据南陔在拐子身上留下的暗记,由皇帝下令,开封府大尹一举破获贼盗,审讯过程中又破解了旧年元宵节真珠姬悬案,亦为此伙盗贼所犯,在此,故事另伸一枝,花大段篇幅叙述真珠姬被拐经历。该篇小说实际由《桯史》卷一《南陔脱帽》和《夷坚志补》卷八《真珠族姬》两则材料联合而成。《四朝闻见录·柔福帝姬》、《鹤林玉露》卷十一、《宋史·列传》卷七《公主徽宗三十四女》、《西湖游览志余·版荡凄凉》、《随园随笔·柔福帝姬之疑》等材料记载了真假柔福帝姬的有关传闻,凌濛初以《鹤林玉露》为主要素材,参以《宋史》等资料,融合成《初刻》卷二的入话。(2)素材内部调整,主要是对单篇素材的结构重新布局。如《夷坚丙志》卷三《杨抽马》记录了杨抽马的多种奇闻异术,《二刻》卷三十三《杨抽马甘请杖,富家郎浪受惊》大致按时间顺序铺垫杨的生平事迹,先略叙他掐指估钱、写帖预祸、骑纸驴拜客、劝乡客弃马、与娼家奇女成婚等一系列异事,然后集中笔力写他主动请人杖背,设计惊吓小气的富家郎。整篇故事脉络清晰,便于读者快速进入情境。《初刻》卷四第七个入话改《夷坚志补·解洵娶妇》的倒叙为正叙,文章首叙解洵沦落北地的种种苦境,再叙他因娶妾而得以生存,然后讲他在妾的帮助下与兄团聚,接着写他忘恩负义而遭惩罚。较原材料中先讲兄弟相聚,少了一分突兀,多了一层自然。现将“二拍”中编创模式为素材重组的部分作品详列于下:三、巧计赢进,弘扬文人主题裂变即指“二拍”中新作品与原材料的主题思想发生分歧或变异。“二拍”中与原材料主题发生裂变的入话、正话故事共29个。它们主要分三种类型:(1)通过人物形象重塑改变主题。如《泾林续记》把主人公列为奸商之类,《初刻》卷一《转运汉遇巧洞庭红,波斯胡指破鼍龙壳》把主人公装饰了一通:“生来心思慧巧,做着便能,学着便会。琴棋书画,吹弹歌舞,件件粗通。”变成了文质彬彬、风流潇洒之人。主题由“蔑商”、“鄙商”到“欣商”、“敬商”。(2)通过改变情节来重塑主题。如《古今谭概》卷《儇弄部·石鞑子》,记吴中石生用奸计夺取僧人楼房,是个奸猾之人,僧人为无辜受害者。《初刻》卷十五入话改僧人为贪婪之人,放高利贷,逼夺穷书生的楼房。贾秀才设计,帮穷书生夺回财产。通过故事情节的变动将“责石生,怜僧人”的主题,更为“谤僧人,颂文人”。该卷正话《卫朝奉狠心盘贵产,陈秀才巧计赚原房》亦变动《智囊补》卷二十七《杂智部?文科》的情节。原文写衣冠之族文科卖一所房子给徽人,徽人改造后,文科欲用原价赎回,遭拒绝。乃设计诬陷徽人谋害了他的家奴,逼走徽人,强夺原房。“二拍”改写成徽商卫朝奉放高利贷于陈秀才,后趁陈秀才困难之际,廉价买其房屋一所。当陈秀才欲赎房产时,卫朝奉则添价近一倍。陈秀才气愤,设计赚回原房。与原材料相比,“二拍”主题流露出回护士人的倾向。(3)发表议论升华主题。《二刻》卷十一入话叙述完《古今情海·故夫投书》所记陆氏夫死改嫁,遭夫鬼夺命的故事后,发了一段议论:却又一件,天下事有好些不平的所在!假如男人死了,女人再嫁,便道是失了节、玷了名、污了身子,是个行不得的事,万口訾议;及至男人家丧了旗妻子,却又凭他续弦再娶,置妾买婢,做出若干的勾当,把死的丢在脑后不提起了,并没人道他薄幸负心,做一场说话。就是生前房室之中,女人少有外情,便是老大的丑事,人世羞言;及至男人家撇了妻子,贪淫好色,宿娼养妓,无所不为,总有议论不是的,不为十分大害。所以女子愈加可怜,男人愈加放肆,这些也是伏不得女娘们心里的所在。作者设身处地,为女子不平。小说主题由谴责负心升华为追求男女平等。《初刻》卷三十七于叙《太平广记》卷一百中屈突仲任滥杀生物而受罚,因改过自新而善终的故事之前,起几行议论:“话说世间一切生命之物,总是天地所生,一样有声有气,有知有觉,但与人各自为类。”自生命的本原出发,从宇宙的角度入笔,令主题提升为宣扬万物有灵。现将“二拍”中编创模式为主题裂变的部分作品详列于下:四、《两拍》的“韩浚”借事生发即指“二拍”中新作品借原材料中的某些素材为引子,生发新的故事。如《智囊补》卷七《明智部张晋》,用一段极短不足百字的文字,记公案场上事:大司农张晋为刑部时,民有与父异居而富有者,父夜穿垣,将入取赀;子以为盗也,待其入,扑杀之。取烛视尸,则父也,吏议:子杀父不宜纵;而实拒盗,不知其为父,不宜诛。久不能决。晋奋笔曰:“杀贼可恕,不孝当诛。子有余财,而使父贫为盗,不孝明矣。”竟杀之。上面题材凌濛初将其移入《初刻》卷之十三《赵六老舐犊丧残生张知县诛枭成铁案》,依据张晋智判子误杀父一案,敷演赵六老夫妇抚养儿子长大过程,从细心呵护襁褓之中的儿子,到费神操劳送子读书,到力举重债为儿娶妻,及至夫妇年老无力,不能过活,却被儿子媳妇冷淡,以至赵老妈气成重病而死,赵六老穷困无门,去儿子的房间偷盗被儿所杀。构成一篇近万字的小说。上万字的篇幅,使得作者笔力能围绕养子、护子、爱子、宠子反遭儿子冷弃的巨大错位、父慈而子不孝的人间悲剧,深入子女教育的社会问题。《初刻》卷十《韩秀才乘乱聘娇妻,吴太守怜才举姻簿》故事资料《辍耕录》卷九《谣言》、《古今谭概》卷五《讹言》等,仅提供了当时谣传宫廷点绣女的社会背景,凌濛初以之为影子,引发出新故事“韩秀才乘乱聘娇妻,吴太守怜才举姻簿”的一幕闹剧和喜剧。而《初刻》卷三十四《闻人生野战翠浮庵静观尼昼锦黄沙弄》据赵景深考证,此卷本事见《曲海总提要》卷十五,闻人生作闻人渊,情节迥异,目极复杂。除了男主人公名姓相同及同在尼庵得妻以外,几乎没有一点是相同的。象这类移植手法在“二拍”中是比比皆是。现将“二拍”中编创模式为借事生发的部分作品详列于下:以上四点证明,“二拍”对旧有题材渗入了新的形式、新的思想、新的情节,走上了再创作的道路。从上述例子我们可看到,凌濛初对旧材料的改编,是取旧题材中一二线索,参入大量对社会现实生活的观察、体验,加以创新、再造。由于它对旧有材料不是简单的模拟,不是简单地将说话人的话本整理改写成供阅读的“话本”,而是一种借鉴、移植和再创造,因此其创作的程度远远超出模拟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