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修辞学与语法学逻辑学及语用学的联系

论修辞学与语法学逻辑学及语用学的联系修辞学与语法学、逻辑学及后起的语用学的关系,历来为学界所关注,学者们对此也有各种不同的见解。笔者拟就这一问题略作专题论述,以为学术界备察。一、修辞学和语法学是一种既有密切关联又有显著区别的两个学科。两者都以语言为研究对象,但在研究任务上有很大的不同。修辞学是系统地研究如何适应语言活动中特定的题旨情境要求,充分利用“语言文字的一切可能性”[1]8,力图将语言的表达和接受效果提升到尽可能高的水平的种种规律的科学。而语法学则是“研究语言结构规律的科学”。一般说来,语法学是研究语言的结构规律,总结归纳语法规则,指导人们正确、明白地表情达意;而修辞学则是研究语言运用的规律,总结归纳尽可能有效的语言表达模式和方法,使表情达意尽可能的圆满。所以,修辞学不仅研究如何正确运用语法规则,明白、准确地表情达意的规律,也研究如何适应题旨情境突破语法规范使达意传情效果趋于最大值的一些规律、方式。比方说,汉语句子结构的常式是“主语+谓语”,我们常说:“你怎么了?”“你”是主语,放于句首,“怎么了”是谓语放于主语之后。这种表达是符合汉语语法的,它传达的是问话人的疑问。孙犁小说《荷花淀》中有这样一段话:(1)水生笑了一下,女人看出他笑得不像平常,“怎么了,你?”例(1)水生女人所说的“怎么了,你?”则突破了汉语“主语+谓语”的结构规则,变成了“谓语+主语”的结构形式。这一句式结构的改变在表达上具有常式句所没有的特殊效果,强烈凸显出水生女人急切想了解丈夫水生“笑得不像平常”的原因,写活了人物的形象。现代汉语语法学只研究普遍意义的句子结构规则,强调“主语+谓语”结构形式的“合法性”和表意的明确性、正确性,而不研究句子结构形式与表达效果之间的关系,不探讨提高语言表达效果与句子结构之间的适应关系等规律。又如,现在市面上有一种叫“血尔”的口服液产品,据宣传,它有改变女性贫血症状的效果。它的广告词是这样一句话:(2)脸色红润我喜欢。例(2)这个句子,语法学家对于它,可能分析描写说:这是一个主谓谓语句,即谓语部分是个“主语+谓语”结构形式的句子,这是汉语中一种非常特殊的句子类型,它可以转换成一般的主谓句,即全句由“主语+谓语”构成。一般的主谓句与特殊的主谓谓语句可以互相转换,它们在意义上是等值的。上举“脸色红润我喜欢”的广告语,是采用了汉语中一个特殊的句类———主谓谓语句来表达的,它的主语是“脸色红润”,谓语是“我喜欢”,其中谓语“我喜欢”又是一个“主语+谓语”的结构形式。这个句子可以转换成一般的主谓句:“我喜欢脸色红润”,其中主语是“我”,谓语是“喜欢脸色红润”。如果进一步作句法结构分析,就是:这个句子的谓语结构形式是“V+O”结构,即“喜欢”是谓语动词,“脸色红润”是宾语。再进一步分析,宾语“脸色红润”又是一个“主语+谓语”的结构形式,“脸色”是名词作主语,“红润”是形容词作谓语。对于这个广告语,语法学对它的分析只能到此为止,而且也只应该到此,把句子的结构分析描写清楚了,任务也就完成了。对于这句广告语为什么要这样写,为什么要选择主谓谓语句的形式来表达,语法学就不管这些了。这个任务应该由修辞学来完成了。修辞学对此句的分析,首先会说明,这是一个主谓谓语句,它也可以写成一般主谓句“我喜欢脸色红润”,但改换之后,两句在意义上虽然是等值的,但表达效果则是不等值的。“脸色红润我喜欢”,“脸色红润”是主语,放在句子的开始,成为全句表现/叙述的焦点,这就突出了广告产品“血尔”的补血效果。再如汉人司马迁《史记·高祖本纪》中有这样一段话:(3)五年,诸侯及将相相与共尊汉王为皇帝。汉王三让,不得已,曰:“诸君必以为便便国家……”甲午,乃即皇帝位汜水之阳。例(3)是司马迁所记录的刘邦的一番话,是一个有语病的句子。正常的表达应该是“诸君必以为便国家,吾即就帝位”。然而,司马迁没有这样记录,更没有有意替皇帝的话修改润色一下,让他语法上通顺,而是直录原话,结果千古以降,大家都读后觉得好,觉得妙,生动传神。何以如此?这是大家用修辞学的眼光去看司马迁的记录,去理解刘邦的话。如果是以语法学的标准来看,这个句子问题很多,是个典型的病句。首先,句子成分残缺,假设复句只有表示条件的分句———偏句,没有表示结果的分句———正句;其次,“便”是动词作谓语,汉语不能用动词重叠后再带宾语,也就是说“便国家”,是“动词+宾语”(V+O)结构,符合汉语语法结构规则;而“便便国家”则不符合这个规则,是病句。也就是说,在语法学家的眼中,刘邦的话说得不好,司马迁作为史家这样记录是不懂语言规范化。但是在修辞学家的修辞分析下,则是另一种情景:刘邦的话“诸君必以为便便国家……”,是一句没有说完的话,他只说了一个假设条件:“假设大家认为我做皇帝有利于国家”。在此条件下的推论结果:“我就做皇帝”这一句,就没有说出了。这是刘邦在运用“留白”修辞手法,婉约地表达了自己想当皇帝而又不便明言的心声。同时,这种半吞半吐的表意,还能表现一下谦逊的风格,不要让人看破自己猴急急的想做皇帝的心理来,展示一下自己的高风亮节。明明想做,却要推脱,且设了一个假设条件,以国家利益为借口,真是冠冕堂皇!这样好的表达,谁能不由衷情地感佩呢?如果刘邦不运用留白的修辞手法,直话直说,那就索然无味了。司马迁也不会去记录他的话入史的。另外,司马迁这里记录刘邦的话,明知刘邦“便便国家”的说法是不符合汉语语法的,但他却明知其错偏要直录,这是运用修辞上的一种“飞白”手法,通过直录刘邦说话激动口吃,“便国家”说成了“便便国家”的语病,不着痕迹地凸显了刘邦口是心非、忸怩作态的鲜活形象,这可是“春秋笔法”的妙文,所以千古以降读《史记》者都要大赞司马公!由此可见,语法学和修辞学有很密切的关系,修辞学在讲修辞时也会讲到句法结构,但它讲句法结构,不同于语法学为讲句法结构而讲句法结构,而是要讲清为何这样进行句法结构安排的理由。也就是说,语法学是重在描写语言现象,修辞学则要讲清为什么出现这种语言现象。语法学对于符合语法规则的句子予以肯定,反之则予以否定,指出某错误所在。修辞学则不是简单地批评某种表达是否符合语法规则,而是研究这种表达是否具有特定的表达效果,有特殊的表达效果,能企及好的接受效果,便予以肯定;反之,即使符合语法规则,没有任何独特的表达效果,修辞学家也不予以特别赞扬。因此,语言学界谈到语法与修辞的关系,有一句通俗的话,叫做“语法管通不通,修辞管好不好”。这话尽管不完全科学,但多少讲出了语法与修辞之间的差别,可以见出语法学与修辞学的分际。这种对修辞学与语法学的区别与联系的说明可谓生动形象,通俗易知,可以帮助我们对语法学与修辞学的学科性质有个清楚的认识。二、修辞学与逻辑学也是一种既有联系又有区别的关系。上面我们说过,修辞学是研究提高语言表达效果诸种规律的科学。而逻辑学则是一门“关于思维形式及其规律的科学。研究概念、判断和推理及其相互联系的规律、规则,以帮助人们正确地思维和认识客观真理”。“从说话写文章的内容上考察思维符合不符合逻辑规则及规律,也就是反映、认识客观现实的方法正确不正确,这是逻辑的事。”[4]可见,修辞学与逻辑学是有密切联系的,两者都必须研究语言。一般说来,修辞是要建立在符合逻辑规则和规律的基础之上的。如果连逻辑都不讲,说话写文章连逻辑事理都不符合,那么要想表达得好,也是不可能的。例如:(4)草莽之作,丘八语言,有极不通而可笑者,如山东军阀韩复榘《齐鲁大学校庆演讲辞》:“今天是什么天气?今天是演讲的天气。开会的人来齐了没有?看样子有五分之八,没来的举手吧!很好,都到齐了,你们来得很茂盛,敝人也实在是感冒。蒋委员长提倡新生活运动,兄弟我双手赞成,就是有一条`行人靠右走”着实不妥,实在太糊涂了!大家想想,行人都靠右走,那左边留给谁?”(沈谦《冯玉祥的丘八体诗》)例(4)韩复榘的一番话,之所以传为笑谈,就是因为它不符合逻辑事理,是“不通”之辞。就表达者韩复榘本人来说,他是想把话说好,在齐鲁大学师生面前“露一手”,显出自己的才学和幽默。但是,他不懂修辞是应该建立在讲逻辑的基础之上的,他连将思想感情正确、明白地表达出来的语言水平也没有,却要妄想妙语生花,自然是要弄巧成拙,丢人现眼的。陈望道提出的“消极修辞”的四项最高标准中,其中就有“意义明确”、“伦次通顺”、“安排稳密”三项是与逻辑密切相关的。可见,讲修辞是不可脱离逻辑的,研究修辞学也就不能不研究逻辑学。但是,我们还应该看到另一面,修辞与逻辑毕竟不同,修辞学与逻辑学研究的任务目标也完全不同。逻辑要人们用语言表达概念、判断、推理必须符合客观现实,反映、认识客观现实的方法应该正确。修辞为了提高语言表达效果,有时却要违背客观现实,即违背逻辑事理。从逻辑的角度看,既然违背了逻辑,就是“不通”之辞;可是在实际语言活动中,这种“不通”之辞有时却有意想不到的好效果,显得“无理而妙”。如我们大家都熟悉的唐代大诗人李白的名作《秋浦歌》中有“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两句,“白发三千丈”的说法明显是违背逻辑事理的“无理之辞”,但是却自古及今,没有人批评李白“文理不通”,却反而为他这“无理之辞”的诗句而深切感动,为李白的大志难展、怀才不遇的境遇抱不平。很明显,李白的诗句从逻辑上看属于典型的虚假判断,是不符合逻辑事理的“无理之辞”;但从语言表达效果上看,却强烈凸显了李白的不平之情,有深切感人的力量,使接受者心灵受到极大的震憾,并与之达成情感思想的共鸣,为李白的境遇而大抱不平。如果李白的诗写成“白发三尺三,缘愁似个长”,虽然符合了逻辑,是“合理之辞”,但在表达效果上反而远不及“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这一“无理之辞”好。又如:(5)从来没有偏爱过红色,只是在清清冷冷的落叶季里,心中不免渴切地向往那一片有着热度的红。当满山红叶诗意地悬挂着,是多少美丽的忧愁啊!(张晓风《林木篇·枫》)例(5)“是多少美丽的忧愁啊”,于逻辑上看,是“不通之辞”。因为按常理,“美丽”是一种能引起人们愉悦情感的观感,作者却将“美丽”来修饰“忧愁”,这种说法明显是不符合事理逻辑的。但是,仔细分析,我们却又为作者这样的写法而叫好。它写出了人们对于秋天枫叶红的美丽景观的喜爱之情,也写出了人们对于秋天枫叶红遍之后便是落叶萧萧、万物萧杀的凄凉景象的自然联想,于言语舛互中写尽人生的感慨,言简意丰,发人深思。如果用符合逻辑事理的语言表达出来,说成“叶红时是多么美丽,而叶红之后便是叶落,万物萧杀,那又是多么令人忧愁啊!”虽然这样表达符合了逻辑,逻辑条理也清楚了,但读起来却了无韵味,引不起接受者的兴味和解读快感。可见讲逻辑与讲修辞有时是不能统一起来的,逻辑与修辞不是一回事。逻辑学只研究如何用语言正确地表达概念、判断和推理,并使之符合客观现实的诸种规律、规则。而修辞学既要研究如何使语言表达在内容上符合事理,形式上符合逻辑伦次的诸种规律、规则,同时也要研究实际语言表达中的内容意义上的“无理”与表达效果上的“趣妙”的矛盾关系及其内在联系、规律。因此,修辞学与逻辑学是一种既有密切联系又有很多差异的两个学科。修辞一般要遵循逻辑规律,应该做到“意义明确”、“伦次通顺”、“安排稳密”;但有时又要突破逻辑规约,才能企及语言表达上的“无理而妙”的境界效果。明白了这一点,正确恰当地处理好两者之间的关系,我们在语言活动中就可以游刃有余了。三、修辞学与语用学的关系语用学在西方目前是比较热门的新的语言学分支学科。中国学者自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就有介绍引进,目前研究者也不乏其人,现代汉语研究界也有不少学者对此很感兴趣。修辞学与语用学的关系应·67·该说很密切,两门学科之间存在不少的共同性。但是,这毕竟不是同一个学科,两者不能等同起来。修辞学与语用学相同处不少,例如修辞学和语用学从整体上看都是对语言实际使用中的诸种现象进行研究,总结归纳语言使用的规律,从语言使用的角度解释语言现象;从具体的研究内容看,修辞学和语用学都很重视语境问题的研究;语用学重视研究“语言的间接性”问题,研究“会话含义和会话原则”,修辞学对委婉修辞现象的研究亦与此相通。至于修辞学与语用学的区别也是很明显的。这一点我们从这两门学科的定义中就可看得很清楚,因为一门学科的定义往往最能较为全面地反映该学科研究的内容和任务。修辞学的定义,除了本文上面给出的定义外,下面我们再以《辞海》(1990年版,缩印本)为依据来看修辞学的学科性质:修辞学语言学的一门学科。它研究提高语言表达效果的规律,即如何依据题旨情境,运用各种语文材料、各种表现手法,来恰当地表达思想和感情。它揭示修辞现象的条理、修辞观念的系统,指导人们运用和创造各种修辞方法恰当地表现所要传达的内容。(1990:274)下面我们再看何兆熊所译介的西方语用学的几种比较通行的语用学定义,以此为依据来看语用学的学科性质:语用学是对在一种语言的结构中被语法化或被编码的那些语言和语境之间的关系的研究。(Levinson,1983)语用学是对所有那些未能纳入语义理论的意义侧面的研究。(Levinson,1983)语用学是对语言和语境之间对于说明语言理解来说是十分根本的那些关系的研究。(Levinson,1983)语用学是对语言使用者把句子和使这些句子得以合适的语境相匹配的能力的研究。(Levinson,1983)语用学是对指示(至少是其中的一部分)、含义、前提、言语行为以及话语结构各个侧面的研究。(Levinson,1983)语用学是对语言行为以及实施这些行为的语境所作的研究。(Stalnaker,1972)语用学是一种旨在描述说话人如何使用一种语言的句子来达到成功的交际的理论。(Kemp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