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劳伦斯的厄秀拉思想

论劳伦斯的厄秀拉思想

与其他现代英国小说家相比，这部作品对女性人物的描述更吸引人。他在小说中塑造了不同类型的女性形象。可以说,厄秀拉是其中最完整、最具代表性的一个。厄秀拉出现在劳伦斯的姊妹小说《虹》和《恋爱中的女人》当中,被描写成一位现代女性。厄秀拉属于劳伦斯那一代人,在某种程度上,她的原型就是劳伦斯的妻子弗里达。因此,劳伦斯相当熟悉这个女性人物,在创造这个人物时,倾注了他的情感。为了充分表现该女性,劳伦斯在其两部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中描写了她的成长和成熟。就这个女性的现代性、代表性和影响而言,劳伦斯笔下的厄秀拉处在他那一时代的先锋位置,被塑造成一个思想敏锐、精力充沛、富于个性的孜孜不倦的探索者。在分析这个人物之前,有必要先了解劳伦斯刻画人物的方法。从《虹》开始,劳伦斯采用了一种不同于前人的人物塑造法。他仍然使用人物的对话和行动来描写人物,但是他更关注人物的内心生活,利用潜意识和独白,来揭示他们的思想和感情。事实证明,现代人物易变的心绪、性情和思想能够成功地用这种方式表现出来。人物的易变性只是劳伦斯追求的艺术表现的一种形式。正如他在给爱德华·加乃特的信中所说:“你决不要在我的小说里寻找人物那种旧式的、稳定的自我。还有另一个自我,根据其行为,是无法辨识的……”(P156)厄秀拉就属于这类人物。如果我们想要正确地辨别她,那么我们就需要了解这一点。她的感情变化之快,常常让人惊讶。在这两部小说中,这种情形随处可见:她刚刚热恋上斯克里宾斯基,便突然开始无情地责备他;她才怒气冲冲把伯金送给她的礼物扔掉,便送花给伯金作为回报。因此,随着她思想的发展,读者能够获得这样的印象:那种浮现于不息河流中的碎片、突变和跃动代替了清晰的逻辑性。恋爱和婚姻在厄秀拉的生活中占有重要位置。她的性爱观点及其表现相当引人注目。在这方面,作为一位劳伦斯笔下的现代女性,作为一位性爱理论的诠释者,厄秀拉是名符其实的。劳伦斯与妻子弗里达的婚姻关系可说是紧张而胶着的。劳伦斯在婚姻中总试图保持个性,而弗里达则总乐于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他。弗丽达无法否认劳伦斯的智力优势,便硬把她自己的世界观强加于他。她声称:“他不得不从我这儿得到这一切……无人知晓这一点。真的,是我为他提供了书中的素材。”但她仍觉得需要不断地证明她对于他是何等重要,绝不能让他们的婚姻墨守成规。她总是有新的炸弹爆炸,于是他们的婚姻变成了一连串谁也不肯屈服的争吵。由于劳伦斯和他妻子之间紧张的婚姻关系,在所有的劳伦斯的恋爱小说中,男人与女人之间的关系被表现为一种长期的斗争。在他们中间存在着一种紧张的气氛;通常是吸引与排斥结伴而行。在《虹》里,最明显的例证就是安娜和威尔之间的关系。他们结婚后,彼此之间尖锐的冲突和斗争,甚至吵架便连续不断地发生。直到男方屈服于女方,他们的争斗与较量才平息下来。厄秀拉与她母亲安娜和她祖母吕底亚大不相同。她的斗争大都发生在婚前而不是在婚后。而且,她的斗争不是为争取女人在婚姻上支配权,而是为了追求一个能与她完全相配的丈夫,找一个能引导她走向一种创造性生活的丈夫。她不在意这一寻求过程需要多久。当第一个男人斯克里宾斯基走进她的生活时,她对他的爱是如此纯真,真心相信他能引导她走向新的生活,促使她发挥个性和能力,激发她献身于无限的自由。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失望地发现,他只是一个充满奴性、盲目效忠国家机器的人。厄秀拉将国家视为某种机械和商业的怪物,而斯克里宾斯基却对它顶礼膜拜。他们在政治态度方面的差异成为他们爱情的一大障碍。让我们看看厄秀拉和斯克里宾斯基在《虹》里的一段对话:“那么,你为什么而战?”“我为国家而战。”“虽然如此,可你并不是国家。你为自己做什么呢?”“我属于这个国家,必须尽国家赋予我的职责。”“但是,当国家并不需要你特别服务于它时——当无仗可打时,那你会做什么呢?”他被激怒了。“别人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什么?”“没什么。我会做好准备,服从需要。”他气恼地回应道。“对我来说,”她回答说,“似乎你不像人似的,好像你所在的地方就没有人。你真的是人吗?对我来说,你好像什么也不是。”(P733)厄秀拉渐渐感觉到,他的生活是一成不变的,缺乏意义,隐含着死亡。他身上毫无生气可言。斯克里宾斯基实际上在她周围创造了一种死气沉沉的氛围,贫瘠荒芜,仿佛这个世界就是灰烬。他动身去非洲,厄秀拉去火车站为他送行。当火车急速而来时,这个少女的心涌动起来,可是这颗心冰凝太久了。六年后,斯克里宾斯基从非洲返回时,厄秀拉正在大学读书。虽然她感到自己在精神上与他已是南辕北辙,可她原先对他的爱还是再次涌现出来。他从国外带来的那种活力丰富了她的生活。他们之间爱情有时发展到冲动和狂热的程度。理智让位于情感。他们同居了,然而厄秀拉此时的爱实际上集中在他的肉体上。他们思想上的差异无法消弥,他的每一个动作和每一句话都与她相异。(P.824)在日常生活中,他变得越来越缺乏个性。他要求厄秀拉跟他去印度,可当厄秀拉拒绝他时,他的精神很快就崩溃了。比起个性鲜明的厄秀拉来,他的个性则显得大为逊色,缺乏阳刚之气。他无法让她获得精神上的满足,这抵消了他肉体的意义。在这样一种爱情生活中,厄秀拉常常感到困惑、痛苦和绝望。实际上,她表达了现代人不知所向的感受。在讨论爱情问题时,她说:“为什么我要结束与斯克里宾斯基的爱情?如果爱本身就是一种结束,那么为什么我不该继续一个接一个地去爱我想像的各种类型的人?”(P847)在这里,她强调的是她的不满足和她自己的选择权利。厄秀拉对爱情持一种严肃、认真和诚实的态度。然而,有时由于感情冲动,她沉溺于一时的欢快而不顾后果,结果便形成了脱离她后来生活的另一个自我。厄秀拉自食她怀孕的苦果,各种感受涌上她的心头。这时,她的自我变成了一个矛盾复合体:爱情和厌恶,喜悦和苦恼,软弱和坚强,妥协和自生,绝望和希望。结果,她精神恍惚时,便会产生一种可怕的幻觉:一群象征男人攻击的群马威胁她,这导致她发高烧。很幸运,她流产了,这消除了斯克里宾斯基在她身体上留下的最后痕迹。在她的灵与肉的危机中,厄秀拉坚信自己的灵魂是不朽的。在《虹》的结尾,她开始获得了一种再生的感受:她发热的脑子里再次出现的是二月间橡树子的生动现实,这些橡树子散落在木地板上,它们的壳裂开了,被扔在那里,里面的核裸露出来,向前伸着。她就是那赤裸裸的核,清楚楚地向前冲着。这个世界就是过去的冬季,它抛弃了她母亲和父亲和安顿,学校和所有的朋友都没了,就像匆匆过去的一年,而那核是自由和赤露的,正在努力扎下新根,在时光流动中,创造一种永恒的新知识。该核是我的唯一的现实,剩余的则是被人遗忘了。在她与壳之间有一个空地。壳是破的,因为在壳上面有一个裂缝。很快她就会在一个新的日子扎下根来。她的裸体将呈现在一片新的天空下和一股新的空气中。旧的正在衰败,纤维外壳将将会失去。(P859)由于这样一种鼓励的预兆,她看到了远处的彩虹:这道彩虹就站立在大地上……用自己的血建构成拱形,会用自己的精神鼓动生命;它们将除去蜕变的覆盖物,那些新的、清洁的裸身产生的是新芽、新成长。正在成长,去沐浴闪电和风以及天堂的洁雨。(P861)这表现了的劳伦斯的空想乐观主义,主观希望是须臾就会消失,宛如彩虹那样,然而作为厄秀拉对光明未来的伟大渴望,仍有一种令人鼓舞的效果。因此,在《虹》的结尾,一个真实的女性诞生了,正如《儿子与情人》的结局,保罗摆脱了母亲的控制,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在此情况下,男女彼此相遇和结婚。它应该是一桩幸福的婚姻。在《恋爱中的女人》中,厄秀拉结识了学校巡视员伯金。在劳伦斯的想像中,他们是最好的一对,构成一种令人满意的婚姻关系。在经历了初恋的失败后,厄秀拉对婚姻感到茫然和失望。这反映在《恋爱中的女人》第一部里她与姐妹有关婚姻问题的谈话之中。“你不觉得一个人需要有结婚的经历吗?”她(古德伦)问。“你认为需要这样一种经历吗?”厄秀拉回答。“无论从哪方面讲,应该如此。”古德伦冷冷地说。“也许不需要,可是这毕竟是某种经历。”“并不是这样,”厄秀拉说。“更可能是经历的结束。”(P11)可是这个热爱生活的女人与她的姐姐不同,虽然她感情受到阻抑,她仍然能感觉到自己身体内有一种力量。这种力量正设法去把握生活,就像子宫里的婴儿,虽然还不能够伸手,可是他已获得一种长久的、难测的生命力。在她的生活希望中包含着爱情。她一看见伯金,就立刻对他产生了兴趣。当然,这种兴趣,对倡导自由选择的厄秀拉来说,仅仅是一个奇特的平静的混合体。一个人能够越多地发现一种纯粹的孤独;由于没有一般人的污点,那么他就感觉越好。(P187)在从赫尔迈厄尼那里遭受打击后,伯金也来到了那片尚未被人的邪恶所玷污的大自然中的森林,寻求他在春天的花丛中悠闲散步,发现了一种精纯的思想、一个空寂的世界。他们需要的是活生生的自我和生命的活力。可是他们对爱情的看法并不相同。这必然引起他们之间的争论和冲突,对厄秀拉而言,惟一的要求就是,她的爱人要绝对爱她,忘我地爱她才行。但她也敏感地意识到,伯金永远也不会忘我地爱她,他压根儿就不相信那种全然的自我忘却。他曾公开这样说过的,以此来进行挑战,她为此做好了准备要与之进行斗争,因为她相信会有一种对爱情绝对的奉献。她相信,爱是超越个性的。而他却说,个性比爱和任何关系都更重要。他认为,灵魂只把爱看作是它的环境之一,是它自身平衡的条件。厄秀拉是一个具有丰富感情的女性,珍爱感情,将感情看得高于个性。她认为,爱情远远胜过个性和自我。她希望,男人能把爱情看作头等重要的事,变成爱情的俘虏,因此她希望,伯金能够放弃自己,屈服于爱情。然而,伯金却执拗地认为,个性比爱情重要,比任何关系都重要。在男女之间应该维持一种相对独立的状态。伯金的基本看法是,在爱情和婚姻方面,男人和女人必须有各自的磁极,而不是合而为一;建立一种精神上的婚姻关系,以便实现一种“行星式均衡”关系,即一种既相互结合又相互依赖的关系。他认为,男人和女人都应努力去建立和尊重这种关系。当厄秀拉在课堂上通过问题引导孩子理解柳絮的结构和意义时,伯金象征性地谈到了男女关系的平衡问题。事实就是雌花儿的小红斑点儿和悬坠着的黄色雄性杨花,黄色的花粉从这儿飞到那儿……(P33)他说,他们凭借各自的美,飞出了他们自己的色彩。这是对他的“行星式均衡”的具体的描写。根据伯金的观点,保持相对的独立性可以确保婚姻成为一种浪漫的炖锅。伯金的平衡理论让人想起了劳伦斯的观点。劳伦斯常常强调爱情上的独立性。西蒙·波娃大体赞同劳伦斯的观点:“如果两个人的结合是试图相互求全,那它是注定要失败的;婚姻应当是两个独立而完整的生存的联合,不应当成为一种隐退、兼并、逃避和补偿。”(P478)伯金和厄秀拉之所以能够发展成婚姻,其原因在于他们的志同道合胜过了他们对爱情的不同理解。即使在较量之后,他们之间仍然存在分歧和争斗,可他们学会了让步与宽容,从而达成某种默契。而且,人们能感觉到,就社会和经济地位来说,他们似乎也是均衡的。厄秀拉基本上是尊重个性的。她初次爱情的结束,在很大的程度,是由于斯克里宾斯基缺乏个性。而现在,伯金具有特别的个性,这恰好符合厄秀拉的要求。尽管他个性太强,但毕竟他具有个性。因此,她做出让步,最后接受伯金的观点:个性胜于爱情。这一过程表明,厄秀拉是一位具有思想的女性。她想做出让步,可是她并未说出来,而是要求伯金为了爱她,也作出同样的让步。她心里清楚,伯金决不会为了她而委曲求全,因为他早已立意,决不让任何女人主宰他,决不受女人的支配。她也无意控制他。她中心的希望就是让他爱她。最后的结果确实如此。他看重个性,她接受了他的观点。然而,厄秀拉在爱情方面并未一味妥协和让步。她严厉批评伯金先前与赫尔米奥娜之间颓废和反常的爱情,由此引发了他们之间的一场劳伦斯式的相互指责和相互辱骂。“你是一个傻瓜”,他尖刻的叫嚷着,带着某种蔑视的语气。“不错,我就是个傻瓜。这要感谢上帝,我也太傻了,傻到无法领会你的聪明。真的要赞美上帝。你找你的女人吧——去找她们吧——她们和你都是一类人物——在你身后有大串女人追着你呢——你总是会找他们的。去找你的精神上的新娘吧!……你喜爱那种虚假的精神性,那是你的食粮,不是吗?因为底下的事太肮脏了。你以为我对你性生活的污浊一无所知吗?我太清楚了。这正是你想要的污浊,你这个说谎的家伙。去呀,去呀,你这个说谎的家伙。”(P233)伯金承认他同H的爱情是反常的。他心头充满了对厄秀拉的热情和温柔的感情,断绝了同赫尔米奥娜的关系。这是一种“净化”,这种净化直到他经历了长期斗争后才意识到。这时,他希望厄秀拉能够回来,而她则正拿着一束花向他走来。这一象征生命的礼物成为他们之间最后的信物。这两个工业时代的新生儿最终建立了一种“行星式”的、完全均衡的婚姻关系。根据劳伦斯的观点,由于工业文明的损害,男人的生命创造力正在衰退;男人应该利用其智慧在一种更纯净更真实的关系中获得男性的精神,而均衡婚姻就是这种真实关系。也如莫罗阿(AndreMaurois)所言:“爱情真正的元素只是自由。它与服从、妒嫉、恐惧都是不两立的。是最精纯的最完满的。沉浸在爱情中的人,是在互相信赖的而且毫无保留的平等中生活着的。”(P5)不过,劳伦斯的所谓“真实关系”真的有效吗?该问题有待探讨。在“恒星式均衡”的婚姻生活中,男女之间可以获得相互独立和自由,男女之间的矛盾可以获得解决,可是在更大范围内的某些问题是无法解决的。劳伦斯和弗里达的没有孩子的流浪婚姻生活便是一个实例。此外,处在紧张平衡状态中的两颗星难以实现实体上的接触。这表明,过于强调各自独立性会影响双方之间的紧密合作。事实也证明,结婚后不久,伯金就产生了受限制的感觉,而去追求夫妻之爱以外的东西。他想继续保持与杰尔拉德之间的那种特殊关系,这种关系看起来就像是一种受压抑的同性恋关系,同时也像一种兄弟关系,以此来补偿自己对婚姻感受的缺乏。杰尔拉德在雪山里被冻死后,伯金对失去杰尔拉德深感遗憾。让我们看看这段会话:“你需要杰尔拉德吗?”她问道。“是的,”他说。“对你来说,我一个人还不够吗?”她问。“不够,”他说。“就女人而言,对我来说,你一个就足够了。对我来说,你就是全部的女人。然而,我需要一个男朋友,就像你和我那样一生相随。”“为什么我对还不够呢?”她问。“对我来说,你就足够了。除了你,任何人我都不想要。为什么你我的想法会不同呢?”“有了你,即使没有其他人,没有更亲密的人,我也能过一辈子。但是要让生活变得完美和真正的快乐,我则需要另外一种爱,需要一位男性终生相伴,”他说。“我不相信,”她说。“这是简直就是一种偏执和谬论。”“就算是吧,”他说。“你不能有两种爱情。你为何会有呢?”“听起来似乎这是不可能似的,”他说。“可是我需要它。”“你不可能这样的,这是虚假的,不可能的。”她说。“我并不这么想,”他回答。(P363)厄秀拉对爱情持一种严肃、认真和诚实的态度。在她与斯克里宾斯基初恋时,她对他毫无肉体上的认识,尽管她爱他的自然美。当斯克里宾斯基在非洲时,她常常想他:她想要他时,她便会产生一种茫然的痛苦。但是从他离开的那一时刻起,他便成了她自己的一种幻想。由此引起的痛苦、激情和思念全都是为了他。(P748)就此而言,她重视感情和友谊。为了婚姻,她爱斯克里宾斯基和伯金。只是由于前者无法满足她的需要,她不得不与他分手。她选择男人,并非为了同男人调情。这反映了劳伦斯的观点:人类性关系的正确模式是婚姻生活。厄秀拉的全部的爱情和婚姻的历史表明,她反对滥爱,反对不正当的性关系。当然,由于她的年轻无知,在英格小姐的引诱下,她一度与她有了一种模糊不清的同性恋,可是她很快就讨厌并切断了这种关系。在描写厄秀拉对幸福生活的追求方面,劳伦斯将她描写成一个充满性激情的现代女性。《虹》是英国第一部描写肉体激情的正常性和意义的小说。从该小说中,我们可以看到,厄秀拉不止一次表示,斯克里宾斯基的身体是很吸引人的。她爱他的肉体。在她写给斯克里宾斯基的信中说:“我非常爱你。我爱你的身体。它是那么清晰美好。我很高兴,你没有裸体走出去,否则所有的女人都会爱上你的。我很羡慕它,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