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同法减价制度再建构

合同法减价制度再建构

范有为（华东政法大学，上海200333）《合同法》赋予了在瑕疵履行情形下受损方的减价权，但这项制度被学界认为制定的比较粗糙，在适用上争议较大。就民法典草案正在修撰的背景下，许多学者提出应对本条进行修缮。在莫衷一是的讨论氛围里，不少问题的争议仍然普遍存在，如减价权的性质之争，减价适用的条件，减价是否适用于权利瑕疵，瑕疵是否要达到相当程度才可适用减价，减价价额的计算，减价与损害赔偿是否可以并行适用，法院、仲裁机关是否可以依职权替当事人主张减价等。本文以买卖合同之视角展开，试图对减价制度进行梳理与探析，并对于以上存有的几大争议之处的解决与制度建构，给出几点见解。一、减价的性质构造减价权在我国现行法见于《合同法》第111条与《买卖合同解释》第23条，①《中华人民共和国合同法》第111条规定：“质量不符合约定的，应当按照当事人的约定承担违约责任。对违约责任没有约定或者约定不明确，依照本法第61条的规定仍不能确定的，受损害方根据标的的性质以及损失的大小，可以合理选择要求对方承担修理、更换、重作、退货、减少价款或者报酬等违约责任”。《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买卖合同纠纷案件适用法律问题的解释》第23条规定:“标的物质量不符合约定，买受人依照合同法第111条的规定要求减少价款的，人民法院应予支持。当事人主张以符合约定的标的物和实际交付的标的物按交付时的市场价值计算差价的，人民法院应予支持。价款已经支付，买受人主张返还减价后多出部分价款的，人民法院应予支持。”但只进行了简单界定与区分，对于减价的法律性质与具体适用，则未作详尽规定。减价责任作为瑕疵担保责任的一种，首先在瑕疵担保责任产生和发酵的过程中逐渐得以运用。罗马法时期，涉及奴隶和货物的买卖中时有发生关于交易品质量产生的合同争议，在这种情况下，市政官为了平衡交易双方，通过创设瑕疵担保责任的方式进行裁判。[1]换言之，基于交易遵循物有所值、按质论价的精神，非违约方有权在货物受有瑕疵的情形要求对方减免一定的价款。在那个权利还没有被拟制为法律客体的时代，这项规则只有在发生的是物之瑕疵时才能被适用。随着时代的更迭，继受于罗马法的大陆法系的不少国家，认为对于权利瑕疵也可适用减价。[2]我国学界主要是结合《联合国国际货物销售合同公约》与德国等大陆法系的相关研究来构造我国的减价法律体系。由于《联合国国际货物销售合同公约》的减价条款中只讨论了标的物为货物的情况，②《联合国国际货物销售合同公约》（CISG）第50条规定：“如果货物不符合同，不论价款是否已付，买方都可以减低价格，减价按实际交付的货物在交货时的价值与符合合同的货物在当时的价值两者之间的比例计算”。而我国的《合同法》参照《联合国国际货物销售合同公约》的规定创设而成，因此，许多学者结合《联合国国际货物销售合同公约》的规定认为我国的减价权应当排除在权利瑕疵时的适用。[3]对于减价权的法律性质，有请求权说与形成权说两种观点。我国合同法学界的两大巨擘崔建远和韩世远，分别持请求权观和形成权观。[4]若减价权为请求权，则其仍需要合同相对人的意思才可生效。若减价权为形成权，则其无需合同另一方同意，基于行为人单方意思表示即可生效。德国旧民法对于减价请求权定性为请求权，但争议不绝于耳。2001年，德国《债务法现代化法》将其定义修改为形成权并作了全新的诠释。日本法则一直视减价请求权为形成权。①《日本民法典》第563条规定：“因买卖标的的权利之一属于他人，出卖人不能将之转移于买受人时，买受人可以请求按不足部分的比例，减少价金。第565条规定，指示了数量的买卖标的物，其物不足或其物的一部于契约订立当时已灭失，而买受人不知起不足或灭失时，准用前二条的规定。”最高人民法院曾认为，在我国没有减价除斥期间的前提下，减价权的性质之争并不影响减价具体实施的程序和结果。[5]实际上请求权亦或是形成权，并不仅是学术之争，同样会对法律适用产生巨大的影响。当减价权为形成权时，如以买卖合同而为构造，买受人在发生物之瑕疵情形，通过主张减价则可以使合同关于价款的约定发生变动，但是约定后的价格并不一定是买受人即时所主张的价格，其主张减价只是产生一个变动的法律关系，但价格的确定则需要受到“按质论价”原则的束缚。若出卖人同意买受人的价格，则根据当事人的约定优先于法律规定的原则，减价的价额得以确定，若出卖人并不同意买受人主张的价格，则根据“按质论价”的精神确定最终的价额。由于我国并未在实体法上规定“按质论价”原则，可以合同法原则中的诚实信用原则类推适用，买卖合同双方均负有使自己的对待给付符合先前承诺的义务，即罗马法时期继受至今的瑕疵担保责任。减价程序的具体展开，也同时是买卖双方履行自身先行承诺的延续。从减价权为形成权时的程序运用可以看出，减价权作为形成权时有利于突出保护买受人的利益，也同时一定程度有助于节省司法资源。德国旧民法将减价权设定为请求权（契约）在实务中有赖于债务人的同意，显得过于繁冗，不够实用。②旧《德国民法典》第465条规定：“当出卖人经买受人要求而做出同意的表示之时，解约或者减价即可实现。”正因此，“回复说”便应运而生，主张在主张减价的同时，已经产生出一个前置的形成权。[2]德国联邦政府在2001年出台《债务法现代化法》时，同时公布了关于《债务法现代化法》草案的立法理由书，其中对减价权性质变更的说明为:“将减价作为一种形成权，即能避开旧法第465条的问题。在这点上所采取的向解除权的同化是合理的。”这样的解释与我国不少学者的观点是不谋而合的。但另一方面，减价权作为形成权的法理逻辑则有赖于进一步的修正与改进。为了使得减价权作为形成权不违背一般人的生活观念，韩世远提出应对减价的过程与结果进行区分，减价的过程为形成权，减价的结果为请求权。崔建远则认为，若作如此区分，则实际上减价的结果已经使得违约责任消灭，其本身若与减价的过程又组合而构成减价制度的逻辑，是不合理的。因为减价权作为形成权行使的结果，直接导致了货款已经减完，实际上便无请求权行使的余地，亦无违约责任存在的空间。同时，崔建远提出，按照我国现有法律规范，形成权适用除斥期间的规定，请求权适用诉讼时效的规定，查阅《合同法》对于形成权除斥期间的规定，如撤销权的除斥期间，时间上短于同样情形下请求权的适用。因此，形成权的主张也不见得更加体现出对买受人的利益保护。[7]这些质疑的背后，也同样可以看出形成权说在逻辑证成上仍然存在不少问题。尽管争议犹在，笔者仍然赞同形成权说。比较同一法条的其他几种救济途径的适用，修理、更换、重做乃继续履行的适用。而对于退货则有不同理解，其一为退回更换，其二为拒绝受领权的适用，实质在债务人重新履行时仍然为退回更换。其三为解除权的适用。若退货具有终局式的意味，则为解除权的适用。解除权作为形成权的一种，当退货作为一项形成权，而减价权为请求权时，在适用上减价权的适用成本比退货的成本还要更高。基于契约严守的原则，立法者对合同解除作出了严格的条件限制。减价权实际上和情势变更的效果相接近，因此被许多学者认为具有合同变更的性质。当减价权为请求权时，其适用的成本要大于解除权。若为出卖人不同意减价，则只有其他救济途径之适用，从救济方式的体系组合上看，似有不妥之处。因此在笔者看来，减价权作为形成权，无论是从保护买受人利益还是合同法救济的体系协调上看，都要更加合理。二、减价权的构成要件（一）质量不符合约定根据《合同法》第111条的规定，需达到质量不符合约定时可满足适用减价的条件。但就如何质量不达约定，可以适用该条的客体有哪些，并无更加详尽的解释。减价的权利客体是否涵盖了权利瑕疵，前文已言，将权利瑕疵排除出减价的适用，这一立场基本被大陆法系立法长期维持着，但如今无论是日本民法典还是德国民法典都认可了就权利瑕疵情形下买受人同样可以适用减价权。在《联合国国际货物销售合同公约》第50条中，只规定对于标的物有适用减价权，对于权利瑕疵是否可以适用，大部分人认为从反面解释可以得出否认的结论，“对于公约来说，减价之救济仅于货物与合同不符之情形适用，这是公约的一个技术型概念，它仅涵盖第35条和36条所规定的情形，而排除了货物中有第三人的权利或请求的情形。”但有学者亦通过解释认为《联合国国际货物销售合同公约》也同样适用于发生权利瑕疵的情形。我国《合同法》以《联合国国际货物销售合同公约》为蓝本，分则中的买卖合同一章亦如此，均以物作为构建合同关系的参照标准，有学者据此认为，我国作为《联合国国际货物销售合同公约》的缔约国，在法律适用上应当与其保持一致，即仅就物之瑕疵享有瑕疵担保责任。[7]笔者认为，权利瑕疵也同样有减价适用之必要。首先，从必要性看，物之瑕疵和权利瑕疵都需要得到法律保护。对于买受人而言，无论是物之瑕疵还是权利瑕疵都同等的有使其基于合同受领之物存有功效上的障碍之虞。如买受人购买一只纯种犬参加犬只选美比赛时，合同约定出卖人同时须给付该犬的纯种凭证，此项义务作为一项从给付义务，买受人同样可以诉请履行。若出卖人无法对此履行给付，则无从证明该狗的纯种属性，对于买受人在享有其买受物的完全权益上存有的障碍，与该犬只本身便并不一定为纯种相比，并无本质区别。对于物之瑕疵则可以适用减价，对权利瑕疵则不行，这是机械的从原因进路的角度思考的思维。其次，排除适用不符合减价权的价值观与生活观念。民法生活中，行为人缔结合同关系，为了获得对价愿意受到合同的拘束，乃出于各取所需的需要。就上文例子所言，当买受人无意解除合同并愿意受领该存有权利瑕疵的犬只时，却无法行使减价权要求出卖人减免一定的价款。这与减价权所秉持的“物有所值、按质论价”之精神相违背，也很难与人们在经济生活中的观感相一致。再次，物之瑕疵与权利瑕疵在很多时候存在交叉的情形，在界定上也会徒增困难，在法律上将这两种情况分出来做不同处理，意义不大。[8]在德国新债法框架下，物之瑕疵与权利瑕疵在法律效果上并没有本质区别。[9]我国《合同法》第150条规定，出卖人就交付的标的物，负有保证第三人不得向买受人主张任何权利的义务。在通常情形下，第三人之权利若无法去除，合同目的不能实现，债权人可以行使解除权救济权利。但条文在界定上仅将第三人主张为权利瑕疵之适用框架，稍显狭窄，对于标的物受有公法限制而有权利瑕疵时，效力如何，未尽讨论。比较法上，德国、日本及台湾裁判实务的立场是将标的物所受公法上的使用限制作为一种物的瑕疵。我国的裁判立场也存有将其看作为物的瑕疵的情形。有学者提出通过使用效能的原因进行判断，根据标的物权利行使之阻碍是出于物之本身原因，还是其背后附着权利限制之原因，判断属于物之瑕疵还是权利瑕疵。[8]实际上，我国之所以如此大费周章的界定物之瑕疵还是权利瑕疵，是因为他们分适用不同的法条（权利瑕疵担保义务在150条，物的瑕疵担保义务在153条），并且在111条的适用条件的表述为“质量不符合约定”，由文义解释可得出权利瑕疵并不包含在内的观点。但在二者没有本质区别的情况下，人为的设置不同的构造内容，并不符合救济进路的立法思维。因此，在立法上将权利瑕疵与物之瑕疵等而视之，也许会更加合理一点。对于何种瑕疵程度才能适用减价上，韩世远认为不必要求达到相当的严重程度。[1]684然而，以形成权为基础展开，买受人在权利的实施上需要受有一定的条件限制，否则其一旦启动减价，则则告形成新的法律关系，对出卖人则极其不利。在生活领域中，常有标的物存有轻微瑕疵的情形。此时可以双方的约定为基础，若对于标的物的品质有着严苛的规定，便可以此为标准。在特殊情况下，交易人的约定也可能低于市场交易判断，如当事人之间以低于市场价的价格达成合意，并同时约定所承受的对待给付的容忍程度较大。对于轻微的瑕疵，按照合同达成的合意判断就无权主张减价。若合同权利义务双方并未约定，则可以通常市场交易情形下标的物应当具有的品质为标准。如在农产品买卖中，常常会有一定产品的腐烂损耗，若此项损耗属正常范围内，如比例相当小，在交易习惯中这通常会为买卖双方所接受。另外，学界亦有观点认为应当参照法定解除权的标准构建减价的条件限制。同为一项形成权的解除权，则在这样的场合可以提供到一定的借鉴。如《德国民法典》第441条之规定，买受人可以以对出卖人的意思表示减少买卖价款，以代替合同的解除。在这种情况下，也可参照达成行使解除权所必备要件的条件去判断是否达到了“一定的瑕疵程度。”《合同法》第111条所谓的质量不符合约定，根据瑕疵的原因不同又可以做以下几种区分，数量瑕疵，种类瑕疵，债务人迟延与品质瑕疵。对于品质瑕疵，盖通过社会观念可以进行判断。对于余下几种特殊情形，分作讨论。对于数量瑕疵，原则上可以债务人并未履行给付进行处理，债务人仍然需要履行给付义务。但是在履行已属不可能，且属于不完全给付的情况下，则也应当认可数量瑕疵同样属于瑕疵，从而满足适用减价的条件。否则于债权人利益保护不利，也于债务人角度显失公平。对于种类不符，可以债务人并未履行给付进行处理，债务人于此时仍然有履行给付的义务。若给付已无意义或给付已属不可能，债权人可以行使解除权解除合同。若债权人愿意接受该种类不符之给付，可为达成新的合意，形成新的合同关系，依照新的合同所确立的对待给付义务确定价额，对于已经而为之的给付视为对新合同义务的履行，也无需采用减价权的方式寻求救济。在发生债务人迟延的情形下，一般情况认为无减价权的适用，因为可以通过其他的违约责任予以救济，如损害赔偿。在发生债务人迟延履行导致合同目的不能实现时，债权人也可以行使法定解除权，在扣除对待给付义务的价值之后，可以以请求损害赔偿替代原有履行。在履行仍有意义却使得给付品质降低的情况下，若债权人愿意受领该给付，则在救济上由债务人承担损害赔偿责任。若同时也赋予债权人在这种情况下的减价权，则损害赔偿责任与减价权在行使上会有什么区别？有赖后面讨论到减价与损害赔偿之关系时再行讨论。（二）买受人是否负有检验通知义务在德国法上，“买受人的异议通知”构成买受人行使瑕疵担保请求权的前提。由于其规定在《德国商法典》中，对主体有明确的限制，因此该义务仅适用于商事合同。①《德国商法典》第377条第1款规定：“买卖对当事人双方均为商行为的，买受人应在出卖人交付后不迟延的对商品进行检查，但以此举一通常的营业为可能为限，并在出现瑕疵时，不迟延地向出卖人进行通知。”不过，有观点认为其也应当扩张适用于合同之领域。[10]根据我国《合同法》157和158条的规定，在买卖合同中买受人负有检验通知义务，第174条规定，法律对其他有偿合同有规定的，依照其规定；没有规定的，参照买卖合同的有关规定。因此，从文义解释与体系解释可以得出，在任何合同关系下，合同权利义务双方都负有检验通知义务。由于减价权系形成权，受有除斥期间的限制，故检验通知义务须在除斥期间之内完成。因此，此项义务作为一项不真正义务，也同时是减价权的一项前置性条件。[2]若债权人明知瑕疵的存在并表示接受认可，却在事后主张减价权的适用，有违诚实信用原则之嫌，应当排除其减价权的适用。若债权人于事后知道瑕疵的存在而迟迟不通知，不仅涉及除斥期间的问题，也同样使得债务人有可能无法及时补正履行，所产生的利益不平衡之风险，依诚实信用原则应当由债权人承担。（三）是否已经用尽其他救济在《合同法》111条的法条构造下，减价被放置在稍微靠后的顺位，这是否意味着与前述修理、更换、重做之间存在先后适用的顺位？减价权作为一项基于单方意思表示即可启动的权利，若径行由债权人之意思得以适用，这样在民法生活中受到变更的合同数量将大大增加，并不利于合同严守原则。若债务人能够提供适格履行，对先前的瑕疵予以消除，则应当予以支持。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也同时是对债务人的保护，债务人再行履行的愿景不至于因债权人行减价而阻却。这在学理上称之为债务人救治权优先原则。债务人救治权优先原则并未在我国实体法上明确规定，但可以以合同法诚实信用原则推导而得出。[1]687并以前述合同严守原则，通过债务人以修理、更换、重做的方式，维系原有合同状态的稳定，让合同之债通过履行得以“寿终正寝。”相对于行使减价权还可能在债权人与债务人之间产生价额认定上的争议，要更加便利与稳定。因此，当出现债权人意欲行使减价权而债务人愿意对给付予以补正，原则上应当根据诚实信用原则，以债务人主张为优先，从而阻却债权人减价权的行使。但是，若《合同法》111条规定的几项救济方式均不能恢复履行的适格，或履行的成本过于高昂，导致经济上的履行不能，则此时应当认定已经用尽所有救济。债权人可以选择解除合同，也可以通过行使减价权，在表示愿意受领债务人给付的同时要求减免一定的价款，以实现对价上的平衡。三、减价在适用上的诸多问题在实务中当债权人决定适用减价权时，还会触及到减价的计算问题，包括计算方式的选择与归入计算时间的准据。减价与损害赔偿在价款上的区别可能会影响到债权人的选择。同时，法院、仲裁机关是否有权依职权通过减价此方式来实现当事人之间的利益平衡，同样值得讨论。（一）减价的计算问题对于减价的价额计算，学界有差额式和比例式两种论价方式。[11]差额式，即以买卖合同的价格和有瑕疵之物的实际价值的差额来计算并确定应减价的数额。比例式，则通过按照实际履行价值与约定履行价值的比例计算买方应付价格。我国《买卖合同解释》第23条第二款规定，人民法院应当按照实际交付的标的物在交付时的市场价值与符合约定的标的物在交付时的市场价值两者之间的比例计算减价。在价额的计算上采差额说的观点。据最高院解释，相比于比例说，差额说在适用上要更加灵活与方便，方便各级法院依照推行。[2]但司法实务也同样有以比例说为裁判的案例。两种路径的选择在实体法上的效果不同，举一买卖合同例说明，设某物市价为100元，有瑕疵价格80元，合同双方合意价格为120元。若依照差额说的观点，该物的减价价格为100-80=20元，依照比例说的观点时，该物的减价价格为120-（80/100X120）=24元。如设某物市价为1000元，有瑕疵价格200元，双方合意价格为1500元。若依照差额说的观点，该物的减价价格为1000-200=800元，依照比例说的观点时，该物的减价价格为1500-（200/1000X1500）=1200元。可见将标的物的价格差距拉大，区别就非常大了。依照比例说的观点，之所以通过有瑕疵与无瑕疵的比例去进行扣除，目的是为了尊重当事人之间的意思自治。即价格的扣除也必须以当事人之间的合意作为准据基础。设某物合意价格为X，该X也同样被纳入到减价计算公式中，成为判断减价额度的一个重要标尺与工具。在这样的情况下，该物因有瑕疵导致的价值的减损，是以合意价格为基础下的比例减损。这样的计算方式要较差额说更加能够贴近双方达成的合意，也更加有利于在债权人和债务人之间实现平衡，即实现所谓的“按质论价”。有观点认为，这样的计算方式会显得比较冗长，实例中可以证明，有瑕疵价格与无瑕疵价格在差额说中也同样需要去判断与认定，其所需要的准备工作与比例说并无二致，并不存在后者计算上有更多困难的说法。对于减价客体价额的准据时间节点，也有缔约时和交付时两种准据时点，德国民法典采缔约时的观点，《联合国国际货物销售合同公约》采交付时的观点。从《买卖合同解释》第23条可以看出，我国采交付时的准据点，这与《联合国国际货物销售合同公约》的规定保持了一致，也受到不少学者的认可。[1]691在无瑕疵价格的准据时间节点的认定上，我国与《联合国国际货物销售合同公约》采交付时的时间点，这与以缔约时作为准据点会有何种区别？在笔者看来，最大的区别在于形成的价格是否符更加靠近当事人双方达成的合意。在买卖合同中，若合同双方达成对于某物的买卖合意，则双方的给付义务便就此确定，价格也就随之确定下来。外界价值额度的变换原则上并不会影响买卖双方先前达成的价格合意。而这项价格合意，又是基设双方在达成缔约关系时的市场环境背景决定的。因此，若要在存有瑕疵的情形下恢复当事人之间的利益平衡，也需要回溯到双方达成合意基础的整个市场背景环境中去考虑。另一方面，若以交付时点作为减价的准据时点，有瑕疵的给付和无瑕疵的给付在订约与交付之间时期所发生价值的变动，有可能会对债权人的利益产生重大影响。[12]当下市场环境变幻莫测，随着生产力水平的提高与竞争的加剧，不少高端耐用品的价格下跌的速度较快，若缔约与交付的相隔较长的一段时间，所形成的减价额度可能会既不符合双方缔约时的合意，也不符合当事人实际期待得到的利益。因此，笔者认为以缔约时作为准据时点会更加符合合同本旨。（二）减价与损害赔偿减价与损害赔偿属于两种制度体系下的内容，减价在我国作为一项瑕疵担保责任，按照统合说的观点，属于违约责任的一种，不以过错为要件，也同样排除发生不可抗力时对责任的排除。损害赔偿作为一项违约救济手段，受到不可抗力的束缚。①《中华人民共和国合同法》第117条第1款规定：“因不可抗力不能履行合同的，根据不可抗力的影响，部分或者全部免除责任，但法律另有规定的除外。”减价以追求按质论价为目的，体现的是合同公平原则和诚实信用原则，损害赔偿以填补受损方损害为制度追求。[13]无论是差额式还是比例式，减价都在追求实现适格履行与不适履行之间的平衡。损害赔偿则采完全赔偿为原则，以赔偿一切损失为基准展开，与履行利益有因果关系的一切损害，都须赔偿。[1]631另一方面，损害赔偿也受到可预见性、与有过失、损益相抵等原则的束缚。最后，减价权作为一项形成权适用除斥期间，而损害赔偿作为一项请求权适用诉讼时效。[14]在适用上，由于同为违约责任产生的义务，减价权的适用会与损害赔偿发生竞合的情形。在这种情况下，原则上应当排除两项制度的同时适用，否则债权人因债务人的违约获得两项利益，无论是从减价制度追求的利益衡平，还是从损害赔偿制度追求的填补损害的制度价值上看，都不符合。因此债权人只得根据自己的情况与需要选择适用。但是在特殊情况下，如瑕疵履行导致债权人固有利益的损害，仍然有权请求债务人承担损害赔偿责任。《欧洲民法典草案》III.-3:601：righttoreduceprice中的第3款，就做出了上述规定①《DCFR》III.-3:601：righttoreduceprice（3）：Acreditorwhoreducesthepricecannotalsorecoverdamagesforthelosstherebycompensatedbutremainsentitledtodamagesforanyfurtherlosssuffered.。在发生债务人迟延导致标的物品质下降或是使用效能下降时，债权人因救济途径的选择不同，可能会催生出不同的法律关系。对于债权人选择解除合同而为的法律救济，上文已有提及。债权人亦可通过《合同法》第112条主张损害赔偿。若债务人迟延系不可抗力导致，则排除损害赔偿的适用。于此时债权人只得通过行使减价权以求恢复合同的衡平关系。若债务人迟延系一般原因所致，在可供选择适用的情况下，由于损害赔偿的计算会受到准据时点的影响，已知损害赔偿以履行时作为准据时点，这样分别以减价与损害赔偿计算时所得的结果将会大相径庭。此亦为当事人需要考虑的范畴。另外，合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