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湖北水上慈善事业研究

清代湖北水上慈善事业研究

近年来，区域社会史研究取得了良好的成果。然而,在地域的视点上,存在两个方面的不足:一是对某些地域的关注过于集中,忽视了其他地域的研究,这种状态实则不利于对于重心地域的深入研究,更不利于对全国的总体把握。二是在某些社会史研究的重要领域中,也忽视对其他关联地域的关注,导致同一领域缺乏区域之间的关照,实则也不利于这些重要领域研究的深化。以本文研究的问题而言,无论是社会史的整体研究,还是对于这一地区公共领域诸如津渡、桥梁、红船等社会公益事业的关注,都显得十分薄弱。一、官办与民办的救生船湖北千湖星布,汉江蜿蜒,长江曲折。丰富的水利资源造就了湖北地区沃野千里的江汉平原及鄂东沿江平原,通过对湖北地区持续的农业开发,终于在明代就形成了“湖广熟,天下足”的经济发展格局;另一方面,河湖相通,水陆相连,水运水利业也发展起来,渡口码头得到普遍设置。众多市镇也因水而生,因水而盛,水路航运成为沟通湖北乃至全国市镇的重要手段。然而,在因水得利的同时,也需要克服因水而生的自然灾害与障碍。明清以来,湖北水害频仍,滩途险恶,水面航行货船、渡船一旦覆溺便致灾祸,轻则失财,重则丧命,地方社会需要设置特定的水上救生事业来保障往来行旅的生命财产安全。红船,指为保障水上行船安全而设的船只,船体通常涂红漆以示醒目,也称救生红船、救生船。红船之名的出现应早于明初(1)。明初,作为正式编制设置的红船隶属于水驿递运所,主要职能为传递信息、运送官员等。洪武元年规定,“水陆递运所的船只俱用红油刷饬,也称`红船’。船只大小不等,定员也不同。六百料者每船水夫十三人,五百料者十二人,四百料者十一人。每船置牌一面,开写本船字号、料数及水夫姓名等,以便官员检查”。红船与驿船不同,在级别和形制上存有差异,“凡前项应给驿船之人,系官者两人同载,非官者四人同载,共关文一纸;应给红船之人,系官者四人同载,非官者六人同载,共关文一纸”。红船用红漆刷船,意在醒目警示,宣示其官船身份,但最初应该未有救生职能,与后世专职救生的红船仅有颜色上的关联。由此可见,由官办红船发展起来的救生功能,是其驿传功能的扩大;而后世民办红船则是救生功能的专项发展。江河湖泊上的救生事务分为应急和专业两类。应急者往往是遇有水上危险临时开展的活动,如渔船、渡船常扮演此等功用,如光化县敦善堂“除俟经费充裕再行广设救生船,今议暂令本镇往来划船就近打捞”。此外在洪涝灾害之时,各种船只往往也被征募,用以救生之用。专业救生则指红船承担的专项事务,因其置办主体的不同分为官办和民办两种,并因置办主体的不同而呈现不同的特色与命运。官办与民办究竟以谁为先,还难下定论,不过清代曾有官仿民设救生红船的实例:“民间向有捐造救生船,应仿其成式制造官船十只,分泊两岸,漕船遇风,南北并出救护,如过往商民偶遇风患一例协救”不过,这种官办救生红船的目的首先在于护漕,其次则是救助遇险商民。湖北救生红船之设始于明代,但当时还是零星出现,官办抑或民办,史料未见详载。直至清代,随着水上交通运输的活跃,尤其是以汉口为中心的城市成为商品集散之地,救生红船逐渐广泛开设。有关方志记载,“乾隆三年,奉上谕,湖广地方三湘七泽水势汪洋,凡有应设救生船之处,着该督抚确勘,照江南一例办理,钦此”。一面是大规模的设置,一面是学习江南的经验。乾隆时期,全国范围有一个广设救生船的过程,湖北也在此时出现一个高潮。据统计,当时湖北官设救生红船总数达67艘,其中“江夏县船十有七,汉阳县船十,武昌县船一,兴国州船二,大冶县船二,黄冈县船一,黄梅县蕲州船各二,蕲水县船一,江陵县船四,监利县松滋县船各二,襄阳县船三,均州船二,东湖县船七,巴东县船二,归州船七,各于本境内险要处所分泊”。很显然,这并非全部船数,仅是乾隆时官设数目,全省实设救生船数远在此数之上。诸多州县所设未被计入此数,特别是乾隆之后的官捐民办救生船和堂设救生船,如“光绪闻知县多祺倡捐造救生船”。据笔者所见史料,除乾隆时期官设67船外,罗田、崇阳、沔阳、远安、光化等地亦有设,且前述乾隆已设之诸州县在后世数目也有所增益。当然,诸多方志所载多有不实,有文浮于实之惑,部分关于救生红船的记载在建置志、津梁志、关津志中乏迹可寻,只有在赋役志中稍稍得见红船水手支领工食银的记录,可以证实其地曾设置红船,如崇阳县仅在其《食货·经制》中见“红船一只,水夫十名,正闰工食并修船银八十五两二钱”,方知该县有此项开支,但此志内容中均不见有救生红船的相关记载。清前期,无论是资金的来源还是水手的招募,均由各级政府发挥主导作用,鲜见有地方精英的参与;随着时间的推进和社会的变动,尤其是湖北地方社会数遭战乱,地方政府越来越意识到与地方精英合作的必要性,于是携同社会力量共同参与地方公益事务,以缓解地方政府力量的不足。如宜昌府红石滩救生红船设六处,“旧设救生红船各一只,水手各六名,岁支工食银二百五十九两二钱”,仅此一地救生红船的维持,便是一项沉重的负担。因而,地方社会的支持和参与十分重要。尤其是民办救生船局,可补官办之不足。晚清,地方政府无力继续承办救生事业,湖北出现了数个专业的救生善堂,如汉阳敦本堂救生船局、黄冈县培心善堂、江陵县荆江救生船、沙市救生局、宜昌府红石滩与平善坝红船、光化县敦善堂等,大致长江沿岸及境内诸多湖泊河流之地均有所设,反映了官民在救生红船领域地位的变化。二、官办生船的设置及运营在清代救生红船事业中,官办救生红船事业与民办救生红船在运营管理上存有很大差异。官办救生红船形式比较单一,其经费来源主要是政府专门的正项拨款,如襄阳县,“救生船三只,每船水手三名,共计九名,每年工食银一百零八两,此银在藩库请领,如有解司库正杂款项银两,准其画抵不入奏销”。船只按大小分不同形制,不同形制按其大修、小修及更造,均限定不同的工料银。乾隆十一年“覆准湖北各属救生船,照内河战船年限修造。船长四丈五尺阔八尺者,小修工料银九两八钱,大修十有六两四钱,更造二十五两二钱;长四丈二尺阔八尺六寸者,小修工料银九两九钱,大修十有六两五钱,更造二十五两三钱;长四丈二尺阔八尺者,小修工料银九两二钱,大修十有五两三钱,更造二十三两五钱;长三丈五尺阔八尺者,小修工料银七两七钱,大修十有二两九钱,更造十有九两八钱;长三丈五尺阔七尺者,小修工料银六两七钱,大修十有一两一钱,更造十有七两一钱;长三丈五尺阔六尺四寸者,小修工料银六两一钱,大修十两二钱,更造十有五两七钱;长三丈阔六尺者,小修工料银四两九钱,大修八两二钱,更造十有二两六钱;长二丈二尺阔五尺者,小修工料银三两,大修五两,更造七两七钱,各有奇,湖南救生船亦照湖北之例办理。”可见,在乾隆时期的湖北,官办救生红船大致规定有八种形制,长阔各异,大小不同,大修、小修及更造所额定支出也均不同;其水手以役的方式招募,固定领取官方支给银两。由于其官办性质,对水手的监管除了防止其救生捞浮时贪财不义外,主要是防止其夹带私货,尤其是防范贩卖私盐。官办救生红船的设置及运营与地方官有着直接的关系。勤政者往往兴利绝弊,对救生船及水手的监管也较为得力;碌碌者则坏政有余,置官办事业于不闻不问,以致于空存名目,不少地方在支领官拨银两后,并未用于实处,以致船朽政荒之后仍继续支领。蕲水县知县多祺初任时“爰加查访,知南河渡口向设救生船。国家勤恤民隐,额给帑金,积久船败,实废名存……检查旧案,始悉此项额银曾经前邑侯赵公云衢拨给同善堂以为板棺,助行之有年,厥后迭经兵燹,堂务暂停。”由此亦可见官办事业的艰难。需要指出的是,在地方所设救生红船中,有众多官捐民办的记录,其置办是地方官员捐廉倡起,而后本地绅耆群起响应,按说应属于地方民办公益事业。但也有地方官员往往拿政府财产慷一己之慨,如黄冈县江面救生船乃“光绪五年冬,由县捐廉造船一只、水手五名,每月工食钱十七串三百文,以税契赢余支给,其岁修各费由县捐备”。在任官员捐廉,将个人资财捐出在本地做善事,本来已经能说明其作为绅士集团的一员参与其中,但以税契盈余(其究竟是否为官员养廉银之来源有待讨论,若不是则为政府财产)支给水手工食银,具体情形还需更进一步的讨论。这确实是救生红船等地方公益事业的特色,性质不明晰,使得公益事业多少带有了一定的“官僚化”色彩,并因此获得社会力量的支持。民办救生红船以善堂所设救生船局为主,民办事业在清前期已有存在,但广泛开展则是在道光之后的同、光两朝。乾隆之后,各级地方政府财政日渐困乏,官办救生红船缺少经费无力维持。在民办事业崛起的同时,官方力量并没有全然退出,而是在依靠地方精英阶层出资置办的同时发挥倡导作用,并以官府的姿态给予许可与保护,使民间力量的整合在官方允许的状态下进行。东湖县红石滩所设的救生红船就是官民共同管理,“委派巡视弹压官一员,忠恕堂绅士一人”。民办事业的出资者与主持者大多来自民间,但在整个事业开展中,地方官员、士绅、商人等诸多角色均参与其中。黄冈县培心善堂兼设的救生红船得到过“各大宪捐廉亻次助,江汉关汉黄德道每年给银九十六两,县署每年给银十二两”。道光年间,汉阳敦本堂救生船局在设置之初,得到汉岸盐商的大量捐款;成立于光绪元年的沙市救生船局也得到著名的十三帮的鼎力捐助。堂设救生红船事业为永久计,为善堂置产必不可少,于是买屋置地,以租息收入为日常支出费用,辅以地方人士的捐款。在善堂约规中,管事与管人相分离,各有奖惩,尤其注重对财务的监督,凡总理堂务、管理财务者、主办事务等,各设首士,相互掣肘,不使独大,并接受堂内各善士监督。如光化县敦善堂所设不仅有“总理堂务首士”、“总理帐务首士”和“总理银钱首士”,还聘有司堂等其他具体办事人员,于是数权分立,各尽职守,从运营体制上限制了首士贪腐的可能。当然,在地方社会所设的民办公益事业中,士绅是真正的中坚力量,他们是倡议者也是领导者,更是主持者。民办事业以一种效忠的姿态——其表现形式是对地方官员的尊敬和对政府权威的借重,来换取地方政府给予的支持甚至是保护。无论官办还是民办救生红船事业,其日常管理主要是对水手的管理与奖惩,以及对船只的修建和更造。救生红船的水手人数在各地所设有异,一船少则二三人,多者十人,也有六人九人不等者;每年所得工食银差异亦较大,少则五两,多则十二两;凡救生捞浮所得赏金大致相当,救得生者赏千文左右,而捞浮每具约五百文,更有按水势情形而不同赏给。官办与民办事业相辅相成,民办有补官办不及之用。如汉阳县敦本堂所设救生船处,“旧有官设救生船,江河泻阔,难以遍及。道光三年,鹾商姚比达胡元等公设敦本堂救生船局,请于郡守,得自行经理,官吏不过而问,与旧社官船无与”。而且相比官办事业而言,地方精英阶层主导民办救生红船的运营管理更合理也更见成效,主要是因为其拥有更适合地方社会的制度规则与运作机制,以及相对稳定的组织管理,不至于像官办事业般人来政兴、人去政息。当然,前述汉阳县敦本堂救生船局“咸丰兵戮间,堂董徙避,房产毁、田产淆,船局遂废,嗣是改归官办”,亦不乏其例,但其改归官办后,由于“奉行仅为具文不惬舆情”,最终仍交还地方。三、急救、拯救功能“天地之大德曰生,而人能体天地之德则莫如救生,当其沉溺水中性命寄于呼吸,一旦救而出之重睹天日,岂非慈航普渡哉!”红船以救生为主,但在实际运营中,还兼顾其它救护、打捞等功能(1)。1.其他职能无论是专设的救生局,还是综合性善堂的救生事务,无论官办民办,还是官民合作,救生一直是红船及其事业的最主要职能,其他一切职能均是因保护行旅水上安全而衍生出来的。在江面险要处,风平浪静或恶劣天气,救生红船或停泊或游弋,均应监视水面,凡救得活口送善堂局照顾,水手均可获一定的报酬。汉阳敦本堂“在晴川阁左,道光三年绅商捐建,时以大江风浪险恶,船多覆溺,特设救生船数只,无风则泊禹功矶下,有风则游奕巨浪中,遇有不测,驶往拯救,积年全活无算”。2.救得生者的于船救生之余,难免有罹难者尸体漂浮,善人们“一见发水即见浮尸,伤心惨目,何忍坐视”,念及往来行旅风雨奔波之苦及尸骸暴露诸多不便,救生红船便承担起打捞职责。救得生者可获一定赏金,捞得死者也可得少量钱财。有的地方即使未有专设救生红船,也会安排其他船只负责捞浮。光化县敦善堂“今议暂令本镇往来划船就近打捞,管月首士视其水势平□,临时与总管首士给费,如水势虽斗尚可行船,每得一尸从优给钱八百,若水势平定每个祗给钱二百”。此外,在可能的情况下,对覆船者货物财物的打捞也包括在内,但必定本着以“救人为急,次及货物”的原则,若“敢有乘危匿赀诈为索谢者,重惩无宥”。3.粮船与红船、客舟官办民办二者孰先孰后,虽未有定论,但官办红船的护漕功能是无庸置疑的。漕运是关系国家安定的大事,官办救生红船的护漕功能得到清政府的极大重视。清代京口本已设有护漕救生船,康熙帝于四十六年巡视京口时“以救生船少,特谕巡抚于准议行添设,乃选京口渔舟计六十余只,日用其六,更番应调,活一人者予一金,死者畀三之一,著为例;又捐置义田五百亩,以其岁入给工费犒赏,有余则储为来岁之用,镇江知府冯庭棠为计。勒石。”长江上如此,黄河上亦是如此。“五年,题准黄河设立救生二船,每船舵工水手十名,每名月给工食银一两,每年于正二三月保护漕船,济运护漕后,听其渡载觅食,不给工食”。湖北作为清代重要的粮产区和粮食转口贸易地,水运繁忙,然而湖北水面曲折险恶,救生红船担当救护粮船的功用也应在情理之中。在笔者查阅的有限史料中,虽未有直接证明,但《汉口丛谈》中载,“戊子九月初十日,江口失火,延及南岸,湖南粮船与红船、客舟,烧毁甚多,人民死者惨不忍言”(1)。似可推而知湖北境内的红船亦担有护漕职能。4.自愿救助、救生船救生红船通常是择险要之地停泊,见有船只遇险则驰往救援。在部分地区,救生红船也与渡船或客船配合,一路保护。“渡又为一邑之冲,往来者肩摩踵接,官渡二艘日不暇给,小人惟知渔利驾小舟以要行旅,每当水涨之时多致倾覆,余心悯然,亟思有以拯之,爰加查访,知南河渡口向设救生船……不匝月而船已告成,器用毕具,由是量招水手利济波心。迄今四年而临流无灭顶之凶者,则救生船之力居多。”民国《夏口县志》中对建于清同治辛未年的敦实堂救生局的职能记述有“当水流汹涌之时,于关圣祠五显庙接驾嘴打扣巷四处各设义渡二只,以渡行人,又设护划二十只,分泊于各险要之处,专司救护行船”,于是此县南河渡渡船与救生船并用,遂致四年无覆船溺人之忧。此外,南勇有关研究救生船的文章中对救生红船的护航功能进行了论述,指出晚清救生红船可被行旅租用(2)。5.警示及监督职能在水上一些重要地段,或者天气恶劣等影响航行的因素出现时,救生红船同时发挥警示的职能。“江水泛涨之际,大船横泊有碍渡船,请示添设差役,酌给工食,不时梭巡;并雇船指示大船顺泊,以免倾覆之患”。警示职能通常是开办救生事业的善堂善局所兼理,不仅是对大船的指引,更有对渡船过渡的监督,如光绪《光化县志》载敦善堂约规中记有救生约规:“河流汹涌,最易覆舟,议当甚涨之时,管月首士随时查看,即在城上立杆升旗,禁止过渡,防患未然;然船户如敢冒险偷渡送官惩治,不得徇情,以免下次效尤,尤误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