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日本女性文学的三个阶段

现代日本女性文学的三个阶段

在现代日本文学史上，女性作家通常被称为“女儿文学”和“女性文学”。“女性文学”是20世纪70年代后由日本文学界广泛使用的一个新概念。尽管都是女作家创作的文学,但是,这三个词含有不同时代的语意。日本现代文学是以男性作家为中心形成的,二叶亭四迷、森欧外、夏目漱石、芥川龙之介等一大批男性作家,追求个性解放,探索现代化的规律,开拓了具有现代意识的新文学。但是,男性作家未能把目光投向女性。在日本这样一个“男尊女卑”严重的社会里,女作家为了坚持女性的立场要与来自社会的歧视抗争,还要和文坛上的男性作家竞争。文学史上历来是以男性作家为主,女性作家很少有人问津,更没有人明确她们的文学史地位。除少数几个女作家之外,大部分“女性作家”总是被当作独立的群体划在文学史的非主流位置上。早期的女作家被称为“闺秀作家”,女性文学称为“女流文学”。70年代以来,反对女性歧视的女权运动在全世界兴起,有关女性权益成为人们关注的话题,女权文学在日本也应运而生。为了区分受到女权运动洗礼的女作家们的文学与已往的女流文学的不同,日语里“女性文学”这个词逐渐成为主流。本文期望对现代日本女性文学进行简要地梳理,以填补中国对日本女性文学介绍的空白,从女性文学的角度加深对现代日本文学的理解。按照现代日本文学史的脉络,以二次大战为界,女性文学可以分为战前的“女流文学”、战后的“女流文学”和女性文学三个阶段。早期对日本文坛有影响的女性作家是口一叶、与谢野晶子、田村俊子、平冢雷鸟等人。在当时职业妇女还很少,女性作家受到歧视,她们的创作活动本身就是向传统的以男性为中心的社会体制挑战。她们的作品多取材于封建的家族制给女性带来的悲剧,以此来批判男性主导的婚姻制度,寻求女性自身解放的途径。当然,对于封建的家族制度、婚姻形态的批判是文学现代化进程中的主要题材。口一叶的《月圆之夜》、《岔路》、《除夕》等小说以女性的视点,叙述了男性为中心的社会制度下女性的悲惨遭遇。以强烈的女性意识步入文坛的与谢野晶子是一位诗人。她的诗歌集《乱发》(1901)讴歌了女性的浪漫情怀。晶子的诗歌蔑视旧道德,敢于表达女性的欲望,大胆表露自我,抒发女性的真情实感,震憾了日本文坛。现代日本文学前期,在文坛上有影响的女性作家除了口一叶和与谢野晶子以外,就是以平冢雷鸟为代表的《青踏》杂志派女作家,《青踏》杂志于1912年9月创刊。在创刊词中平冢喊出了“原始,女人是真正的太阳”,明确提出女性解放的主张,宣告了女性时代的到来。她们发表了许多小说和评论,激情饱满地向男权文化宣战。《青踏》杂志派代表作家有平冢雷鸟、野上弥生子、冈本鹿子等,平冢作为日本女权主义活动家,通过演讲、评论影响了一个时代的读者,从理论上和行动上推动了日本女权运动的发展。战前的女性文学的另一股势力是左翼女性文学。她们从女性的立场出发,强烈地认识到社会的不平等,她们认为受压迫的女性应该获得解放。其代表有平林泰子、佐多稻子、宫本百合子、林芙美子、壶井荣等。她们受无产阶级革命思想的影响,投身无产阶级革命运动,积极探索妇女解放的道路。她们的作品带有强烈的个性特点,给文坛吹进了新风。平林泰子是一位无产阶级文学作家,她的成名作《在治疗室里》(1927)描写了这样一个故事:在日本的殖民地伪满州,丈夫因支持工人罢工遭逮捕,女主人公受牵连入狱,患病而且临产的女主人公被送到医院治疗,不幸,婴儿因营养不良而夭折。残酷的环境未能动摇女主人公强烈的反抗信念,出院后又回到监狱继续斗争。小说表现女主人公顽强的生命力和不屈不挠的抗争精神。同类的作品还有:佐多稻子的《来自奶糖厂》、宫本百合子的《伸子》、林芙美子的《流浪记》。这些女性作家以饱满的创作激情一发而不可收,她们从女性的抗争体验出发,以深刻的笔触展示女性的人格魅力,为日本文坛带来许多杰作。平林泰子的《这样的女人》、佐多稻子的《红色》、林芙美子的《晚菊》、宫本百合子的《播州平原》、壶井荣的《二十四只眼睛》等也都取材于作家本人的生活体验,表现了参加左翼运动的女作家们的爱情、婚姻生活。她们的创作活动在战后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宇野千代、圆地文子是日本战前和战后一直活跃在文坛上的文学大家。她们的创作笔触贯穿日本文化古今,尤其对明治维新的现代化过程中提倡的“贤妻良母”提出疑义。她们的作品里女人的角色虽然只是母亲、妻子、媳妇、女儿、恋人,女性的地位显得十分被动,但是,正是这些被动的角色频频登场,反映了她们强烈的抗争意识。宇野千代的《阿繁》、圆地文子的《女人的坡道》就描写了那些不愿作明治式贤妻良母的女人的一生。二战后,随着日本民主国家的建设,经济的高速发展,教育的普及,男女平等的思想也逐渐深入人心,日本文坛迎来了第一次女性文学的繁荣时期。这一时期,纯文学作家曾野绫子、有吉佐和子、仓桥由美子、濑户内晴美、河野多惠子、田边圣子等纷纷登上文坛。大众文学领域出现了原田康子、山崎丰子、平岩弓枝、永井路子、杉本苑子等流行作家。有吉佐和子的《纪川》、《有田川》、《华冈青洲的妻子》等小说靠作家出色的文体,引人入胜的故事,表现了日本各个时代妇女的奋斗历程。曾野绫子被称为才女作家,她的代表作有《远方的来客》、《黎明》,无数的读者为她那富有理性的文体而着迷。河野多惠子的小说《螃蟹》获得了第四十九届芥川奖。她的作品大多描写女性的被扭曲的性意识,如描写女性对幼童产生性欲望的《扫荡幼童》、描写女性希望受虐的《雪》、《美少女》。大庭美奈子的《三只螃蟹》则叙述了一位旅居美国的女性因不满丈夫和女儿给她的白眼而离家出走,与一位素不相识的男人在小旅店“三只螃蟹”过夜的故事。小说用机警而讽刺的文体描绘出冷漠的现代家庭关系。对没有结果的“一夜情”描写,揭示了现代女性的不安与困惑。这篇小说预见了今日的日本社会现实。70年代以后,日本经济的发展带来了物质生活的极大丰富,经过60年代末的学潮,日本以男性为中心的社会意识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各种价值观同时并存,女性的社会意识和价值观也有了存在的空间。男性作家难以表达的主题,女性作家却得心应手,大放异彩。女性作家以敏锐的洞察力,从夫妻关系、家庭问题入手剖析社会的弊端。采取与男性不同的视点来分析男女感情问题,用女性的话语来表现人的感情,从女权主义的观点出发,创作出许多深刻感人的作品。这一时期群星璀璨,代表作家有:富冈多惠子、津岛佑子、高桥贵子、三枝和子、津村节子、林京子、竹西宽子、三浦绫子、宫尾登美子等。作品风格多样,主题深刻,内容丰富。笔者试图从以下几个方面来概观70年代以来的日本女性文学。(1)家庭、婚姻、爱情的主题继续深化。村田喜代子的《锅里》、金井美惠子的《恋爱太平记》,深入挖掘家庭的形式,家族的变迁,以及维系家庭的婚姻和爱情。柳美里的芥川奖获奖作品《家庭电影》(1996)描写20年前破裂的一个家庭为了饰演一部电影里的家庭成员而重新团聚。主人公作为这个家庭的长女通过现实的触动,追述了她对家庭的记忆和认识。小说以独特的视角审视现代的家庭,充分展示了现代人的家庭观。(2)女性的自我认同。代表性作品是李良枝的《由熙》。她的《由熙》(1988)描写了一个定居日本的朝鲜女性留学韩国时寻找自身的民族认同的经历。通过由熙这样一个在两个民族的夹缝里生存,却难以找到双方认同的女留学生的感受,表现了主人公因为无民族归属的孤独。(3)对于性的探讨成为女性作家共同关注的主题。她们从女权主义出发,对男权社会的男女不平等提出挑战。试图从“性”的社会角色入手,揭示现代的不合理的社会结构。富冈多惠子通过《起伏的土地》(1983)、《水上庭园》(1991)等小说所描写的是女性摆脱了婚姻这一社会规范,可以自由地来决定自己的“性”。三枝和子通过《响子微笑》(1988)等“响子系列”描绘出神话式的、以女性为中心的共同体。津岛佑子依靠《奔跑在山中的女人》(1980)、《阳光照射下的空间》(1979)描写出婚姻制度以外的性和生育。新一代女作家当中山田美的《上床时间》(1985)、增田瑞子的《单细胞》(1986)、中泽惠的《感觉到海的时刻》(1989)、多和田叶子的《狗娶媳妇》(1992)、松浦理英子的《大拇指P的学徒时代》(1991—1993)以年轻女性的感觉描写出超越婚姻的性,或者超越性器官的性关系。(4)战争的记忆。日本文艺评论家川村凑认为,1995年日本的战后阶段结束,战后文学也应该结束(《论战后文学》,岩波新书)。但是,战争的记忆并不会结束。战后一直持续的对战争的追问还会继续。战后派文学所关注的战争、民族、国家等主题在女性作家那里同样可以找到,而文学史家却忽视了女性文学的战争记忆。曾以《节日的场所》(1975)荣获芥川奖的林京子以其战前在上海的体验创作的《上海》(1983)、《预定时间》(1998)细致地挖掘了战争和殖民地的问题,从女性的角度对日本人的战争记忆提出了质疑。以《一弦琴》(1978)获直木奖的宫尾登美子的《朱夏》(1985)、以《青青的梧桐》(1984)获第九十一届芥川奖的木崎里子的《梦的记忆》(1997)都是通过伪满州的植民地时代的经历、日本战败后逃难的记忆,来反思战争的作品。1982年以《梦的墙》获第八十八届芥川奖的加藤幸子的《北京海棠的街》(1983),使读者顺着战争的记忆,审视国家、民族的意义,反思日本侵略战争的罪恶。70年代以来荣获日本文学大奖芥川奖和直木奖的女作家数量急速上升。在此引述一段报道,从芥川奖和直木奖的获奖人数即可见女性文学繁荣的势头。1935年设立的芥川奖、直木奖是鼓励文学新秀“鲤鱼跳龙门”的文学奖,它经过半个世纪迎来了第100届。12日晚评审委员会宣布两个奖项共有四人获奖。四名获奖者都是三十岁这一年龄层的,这是两项大奖设立以来的第一次。而且,三名女作家获奖也标志着女性文学进入新时代。(《东京新闻》1989年1月13日)第100届芥川奖获奖者是旅日朝鲜作家李良枝。李良枝把在日本的外国侨民的境遇写进小说,无疑开拓了日本现代文学的描写空间。同期的直木奖由杉本章子《东京新大桥雨中图》、藤堂志津子的《成熟的夏天》获得。进入90年代以来女性独霸两奖的势头锐不可挡。1996年上半年的第115届芥川奖由川上弘美的《踩到了蛇》、直木奖由乃南朝的《冻僵的牙齿》获得。从芥川奖、直木奖的获奖情况分析对走进新时代的女性文学也可略窥一斑。当代日本文坛女性作家争奇斗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