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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档简介
汉语运动事件词化类型及其类型学演变研究述评
1.直接编码:a.v型、b.s型近年来,科学家们非常重视运动事件的语言编码,尤其是talmy总结的运动事件语言类型理论。根据他的调查,人类语言在编码运动事件时可以区分为两大类型(Talmy1985,1991,2000):a.V型(verb-framed,动词构架):运动路径②(PATH)由核心动词或词根编码,副事件(co-event,包括方式MANNER和致使CAUSE等)由核心动词外围的附属成分(动名词、从句等)编码。b.S型(satellite-framed,附加语③构架),路径由附加语编码,副事件由核心动词编码。英语是典型的S型语,如例(1a),路径由附加语out编码,方式由主要动词float编码;西班牙语是典型的V型语,如例(1b),主要动词salir(西班牙语)编码路径,而方式由非限定性动名词形式(gerundiveform)flotando编码④。2.对等架构的提出者学界的看法实在可以用“众说纷纭”来形容,这里只列出几种代表性观点:S型、V型、E型(equipollent-framed,对等构架),并分别讨论。2.1s类型2.1.1其他动补语核心观点引起性状变化Talmy用来鉴定现代汉语是S型语言的标准主要有这几条:a.现代汉语运动事件的路径主要由动补式的V2承担;方式则主要由动补式V1承担。V1是核心动词,V2是补语,即附加语。b.附加语是个封闭类。现代汉语动补式的补语成员有限,是一个封闭类。c.通常汉语动补结构之V2(附加语)可以用来编码路径、体、状态改变(结果)、行为序列和行为实现(Talmy2000:102,241,272,2009:399)。Li(1993,1997)认为,现代汉语动趋式中V2(路径)是V1(方式)的附加语,如例(2)中的“跑出”,所以支持现代汉语是S型。基本上同意这一观点的还有沈家煊(2003)、Matsumoto(2003)、Peyraube(2006)等。(2)他了文海楼。现代汉语动趋结构中V1是句法核心的观点得到了众多支持(Li1993,1997;Peyraube2006;冯胜利2002;沈家煊2003;史文磊2010;宋文辉2004;袁毓林2004)。综合起来,支持V1是核心动词、V2是附加语的证据有以下几条:a.趋向补语V2是一个封闭类,而且历时来看,表现出逐渐封闭化的趋势。b.V2多数读轻声,形成前重后轻的韵律格式。这证明从动词连用到动趋式,句法核心左倾,补语的语法、语义功能已经弱化。c.动补式可带时体助词“了、过”和宾语,这是动词的语法特点,相对于弱化的V2而言,V1的语法功能跟整个结构的语法功能更一致。d.否定辖域检测。非核心成分有吸引否定词、使自己处于否定辖域内的能力,补语有这种能力。例如:我没有。(跑了,但是不累。“跑”是核心,“累”是非核心。)他没有。(跳了,但是没有出来。“跳”是核心,“出来”是非核心。)e.“V没V”反复疑问检测。“V1V2了”可以问“V1没V1V2”,也可以问“V1V2没V1V2”,就是不能问“V1V2没V2”。可见时体标记“了”可以跟“V1”联系,也可以跟整个结构联系,就是不能跟“V2”联系(“V了”的否定式是“没V”)。例如:f.来自历史演化的证据。句法性连动式“V1V2”通过语法化而发生句法核心左倾,形成动补结构,从句法性运作发展为词法性(或短语性)运作([VPV1V2]→[VV1V2补]),V2开始附着于V1而成为补足语,核心从两个变为一个。在此过程中,V2语法语义功能发生弱化,尽管V2还可以视为动词,但显然不再是实在的词汇词,而逐渐发展为功能词或语法词。g.动趋式之趋向补语大多都发展出表达结果、时体、行为实现等虚化了的意义。2.1.2动趋式s型结构现代汉语又有些情况不大符合S型语言标准。第一,动趋式中的V2多数又能单用做核心动词,如例(3a—b)中的“走出―出”。这样的话,路径由核心动词编码,就是V型构架。这些用法和对应的动趋式同样符合语感,而不像英语中源自拉丁语的enter、exit、ascend、descend,不如其对应形式come/goin/out/up/down说起来更自然。合起来看,说现代汉语是混合型,也不无道理(Filipović2007:46;柯理思2002)。(3)a.他了文海楼。b.他了文海楼。c.他了。d.他了。第二,指向动词“来、去”既可以附在方式动词后,如例(3d)中的“走来”,又可以附在非指向类路径动词后,如例(3c)中的“出来”,都是动趋式。后一类结构中,主要动词V1和附加语V2皆表路径,也不符合S型结构标准。第三,抛开V1和V2的语法地位孰主孰次暂且不管,单是上述现象,就已非常棘手,然而,汉语结构的复杂程度却远不止于此。另外还有一些结构,表面上看是S型,但仔细分析,却跟典型的S型构架有所不同。如例(4—6):(4)于是老先生不怨天,不尤人,站在那儿,于是他站到木樨地,看到了那个温度计。(刘心武《公共汽车咏叹调》)(5)她们走入了城墙门洞,站在日本人的面前。(余华《一个地主的死》)(6)接着我登上十米平台,风像决了堤的洪水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王朔《过把瘾就死》)例(4)“站到”这类结构,乍一看跟“走出”相同,都是动趋式S型构架,可是仔细分析,就会发现不完全一样。单独拿核心动词“站”来看,它只表示静态行为,不是运动动词,并没有位移运动的意思,而只是在“站到”这个结构式中才具有了表达事件运动方式的功能。所以有的研究认为这是中立动词(neutralverb,ChenandGuo2009)。例(5)“走入”,表面上看也是S型构架,但细分析起来,也跟“走出”不完全相同,它反映出一定的词汇化倾向,表现在无法扩展、“入”一般不轻读、使用数量有限和能产性低等方面(史文磊2011d:493)。例(6)中的“登上”,补语“上”既表路径(向上),又表事件达成的结果,是S型构架,但是核心动词“登”不仅包含方式信息,同样也包含了路径信息⑤(向上),说“登下”就不合适,因为前后两个词所融合的路径信息方向相悖。如此看来,“登上”这类结构也不是典型的S型构架,因为在典型的S型构架中,路径一般只由附加语编码,核心动词一般只编码方式。2.2v型2.2.1动趋结构中的v形词Tai(2003)反对现代汉语是S型语,他认为现代汉语应该是以V型框架为主、S型框架为次的语言(Tai2003:311)。其主要论据是:a.结果范畴⑥result)是现代汉语事件表达的语义基元(semanticprime)(7)。动补结构中,表结果(或路径)的V2倾向于表达前景信息,而V1则倾向于表达背景信息;V2是述语核心(centerofpredication)或关注焦点。b.动趋结构中的路径动词V2可以单用,作为主要动词融合运动(MOTION)和路径,还能附上体标记后缀“了”,如例(7b);而方式动词V1却不能如此,如例(7c)。(8)a.瓶子了洞穴。(Tai2003:310例34—36)Tai认为,例(7a)在英语中对应的译法应为例(7d),这么一对应,“过”恰恰是主要动词,而“飞”成了附加语(动名词形式),类似于西班牙语(V型语)的表达习惯例(7e)。同时,我们可以说只有路径动词的句子,如例(7b),却不可以说只有方式动词的句子,如例(7c)。同样地,他认为例(8b)合乎语法证明了例(8a)中V2(出/进/过)才是主要动词。这跟Li(1993:147—51)对古汉语的分析类似。2.2.2方式动词+背景第一,需要指出,例(7b)和(7c)并不能构成对立。把方式动词和路径动词能否单用带背景进行对比,这种比较本身就有问题。路径动词和方式动词融合了不同的语义要素,对其句法行为肯定会产生不同的影响。从理论上说,路径信息总是要涉及参照背景,而方式就不是必须的。主体的位移运动跟参照背景之间必然存在方向或路径上的某种关系,所以相对而言,例(7b)“路径动词+背景”肯定要比例(7c)“方式动词+背景”更容易接受。实际上,现代汉语也并非没有使用“方式动词+背景名词”的情况。例如:(9)一个同志给他张名片,他可能没带还是什么原因觉得有点没劲,赶快跑屋里,把床下的鞋盒子给拉出来。(《金正昆谈礼仪之名片礼仪》,引自北大CCL语料库)这种模式在现代汉语北方话中,一般仅限于表达[+抵界]类运动事件(“至到”类路径,柯理思2009),而[+逾界]类路径往往需要显性V2来标记。鉴于此,本文认为例(7b)和(7c)的对比并不能证明V2是主要动词而V1就不是主要动词。第二,综观Talmy(1985,1991,2000)的鉴定标准,我们发现,正如Matsumoto(2003)和沈家煊(2003)所言,主要动词和附加语的区分是形态句法核心和非核心的区分,而不是概念层面或者语义层面的区分,这也是为何Talmy将现代汉语动补结构处理为S型结构的重要依据。Tai以述语核心或关注焦点(V2)为主要动词的观点,实际上是将底层核心和表层核心混淆了(沈家煊2003:附注2)。依据句法核心标准,将现代汉语大多数动趋式看成S型结构才是合适的。第三,2.1.1所列证据表明,认为V2是核心动词,V1是附加语的看法站不住。2.3e型2.3.1汉语连动结构的语法属性与对等性连动型语言(8)给词化类型二分(V/S)带来了不少困难(SlobinandHoiting1994;Slobin2004;ZlatevandYangklang2004)。尤其是形态系统不够发达的汉语,缺乏显性的形态变化来标记主要动词或附加语,再加上V1和V2都可以单独在句中充当主要谓语,是左核心(S型)还是右核心(V型),不好确定。于是,汉语属于E型语言的观点应运而生(Chen2005,2007;ChenandGuo2009;Slobin2004;阚哲华2010),即方式和路径由地位对等的语法成分编码。Chen和Guo(2009:1750)说,既然汉语连动结构中V1、V2谁是核心尚存争议,那么除了V1核心论、V2核心论之外,并不排除第三种可能,即V1和V2具有对等的语法地位。证据是,V1和V2在小句中可以分别独立用作主要动词,它们之间不存在限定性与非限定性(finite/non-finite,有形态变化的语言以此作为标记主要动词的手段)的区分。Slobin认为汉语连动结构的V1和V2的语法地位是对等的,于是将汉语归入E型语言之连动结构一类(Slobin2004,2006)。Croft等(2010)所分的4种类型中,现代汉语属于对称框架型语言,这其实也是将汉语视为E型。与Talmy不同的是,除了从形态句法属性来判别之外,Slobin还从语言使用(languageuse)的角度设置了若干参数,通过考察各项参数在话语或篇章结构中的分布来衡量语言词化类型的倾向性(Slobin1996a,1996b,1997,2000,2004,2006)。这些参数包括方式、路径、背景、修辞风格等方面(IbarretxeAntu1ano2004;Chen2005,2007;ChenandGuo2009;史文磊2011a,2011c)。Chen(2005,2007)、Guo和Chen(2009)、HuangandTanangkingsing(2005)、阚哲华(2010)运用Slobin的方法对现代汉语进行了验证,他们认为现代汉语既非S型也非V型,而倾向于中间状态E型。2.3.2关于e型语的判别第一,E型说的依据主要是现代汉语动趋式的V1和V2句法地位对等。问题是,既有的研究并未给出令人信服的证据。Chen和Guo(2009)只是说现有研究存在争论,便转向了语言使用倾向的调查。有些语言中提到的连动结构,很难说两个动词的语法地位对等。例如:这种结构汉语也有,但汉语中的V2已经虚化为时体性补语,这是S型。当然,有些尚未虚化(如“走出”),这是一个语法化的过程(史文磊2011d),不能一概而论。综合2.1.1的证据,从形态句法属性来看,汉语的动趋式大多都属于S型,而不是E型。第二,Talmy(2009:389)指出,Slobin的E型语在判定主要动词时标准太宽,他认为,只有表达路径的表层形式和表达副事件的表层形式同时兼具类似核心动词的功能,才是核心对等构架。为此,Talmy设置了一系列鉴别主要动词的标准,对Slobin列出的E型语结构进行了鉴别,包括形态、句法、音系和语义等方面。经过这些标准的筛选,Slobin所列的E型语言基本上都是不成立的。(11)a.他走进了公园。b.他进了公园。(12)a.他走过了公园。b.他过了公园。就汉语而言,Talmy(2009:398—400)认为现代汉语例只有例(11a)“走进”类结构是E型结构,而例(12a)“走过”类是S型结构。原因是例(11b)之“进”(V0,单用)和例(11a)之“进”(V2,补语)语义功能相同;而例(12b)之“过”(V0,单用)与例(12a)之“过”(V2,补语)语义功能不同,前者是路径动词,强调经过,后者则表达运动结果,不强调经过。因此,在Talmy看来,有没有进一步语法化,是判定典型S型结构的重要指标。第三,综观Slobin对E型语的判别,我们发现有双重标准,一是句法属性标准,二是语用倾向标准。他先是根据语用倾向标准归纳出第三种词化类型(E型),并将现代汉语归到这一类,然后又提出现代汉语V-V结构中两个动词的句法地位是对等的,表现出E型语言的特征。两方面的证据似乎支持他的观点,但是正如我们在2.1.1节所讨论的,从句法属性的标准来看,现代汉语的V-V结构中,绝大多数V1是句法核心,V2是附加语,不太符合E型语的标准。就语用倾向而言,按理说,如果说一种语言是E型,就意味着该语言的各项参数值基本上都要处在V型和S型的中间值状态。问题是,现有的调查结果显示,现代汉语的各项参数值参差不齐,有的处在中间状态(如方式动词的种数、个数),有的接近于V型(如带背景的运动事件、路径动词个数的比例),而有的参数值甚至比典型的S型语言(英语)的数值更倾向于S型一端(如非动词方式信息表达的分布),有的则比典型的V型语言(西班牙语)的数值更倾向于V型一端(如携带一个和两个背景的运动事件的比例)(ChenandGuo2009)。要单凭这些参差不齐的数据就说现代汉语是E型,难免有些牵强。根据史文磊(2011c)对相关语用倾向参数的历时调查,汉语从古到今呈现出从V型向S型演化的倾向。这就说明,不能孤立地看待现代汉语,而应该从历史发展的视角来评价汉语的类型。Beavers等(2010)说,一方面,一种语言选择何种词化结构,主要取决于该语言为运动事件的词化提供了哪些可资利用的手段(词汇、形态、句法);另一方面,一种语言又往往倾向性地采用某一类型作为主导模式。这个看法拓宽了我们的视野,据此,现代汉语有哪些语言手段可以利用,就会相应地出现多少词化结构,同时会有一种主导模式(即S型)。然而,像上述这些复杂多样的词化结构的来源问题,却依然得不到合理的解释。显然,若只停留在共时平面,是无法解释这个问题的,而必须放眼历史,梳理汉语史上运动事件表达策略的消长,方能看得比较清楚。接踵而来的问题是,古代汉语采取什么样的词化结构模式?汉语的词化类型经历了怎么样的历史演化?3.关于中国语言类型的历史讨论3.1“v型”、“型”语,还是“化”语Talmy曾经预测,汉语可能出现过词化类型的转移,即从V型语转变为S型语。据他推测,现代汉语是S型语(英语型),路径由附加语(V2)或介词表达;上古则是V型语(西班牙语型),路径由动词编码,方式信息由副词性成分(adjuncts)或动名词性短语表达(转引自Li1993:79,146)。Talmy(2000:118—20)又说,词化类型存在历时延续和转移的现象。有的语言历经演化、重建,延续了原来的类型,如德语、希腊语;而有的语言则发生了类型转移,如拉丁语(S→V)、汉语(V→S)。3.2语义合并与“于”Li(1993,1997)最早较为详尽地讨论了汉语运动事件词化类型的演变。他选取了不同时期的六部汉语文献作为语料样本(9),分析了“入、去、来、归、至、出、如”等动词在上古语料(《春秋》)中的句法分布情况,同时又对汉语V-V复合结构进行了历时考察。根据他的调查,上古语料支持Talmy提出的上古汉语是西班牙语型语言(V型)的假设,现代汉语是S型语言。Li认为,汉语运动事件词化类型发生了V→S的历史转移。这里谈两点:第一,关于路径信息的指派问题。如例(13a—b)所示,例(13a)动词“入”后跟介词“于”,(13b)中不跟“于”。Li认为“于”对应着英语中的into,即路径INTO,在“于”缺失的情况下,动词“入”把“于”的路径信息记到自己名下,也就是说,“入”不仅仅编码路径“进入”,同时也融合了路径INTO。由此Li强调,此类现象是上古汉语属于V型(西班牙语)语言的有力证据。(13)a.许叔许。(《春秋·桓公15》)(Li1993:147例7b)Li的分析,跟Gruber(1965,1976)语义并入(incorporation)的思路类似。但问题是,从Li的分析来看,似乎只有例(13b)才是能够支持上古汉语V型语的典型用例,例(13a)不是。但事实是,例(13a—b)都是典型的V型结构,因为主要动词“入”本身就融合了运动和路径信息(Li后面对“至”等词便作如此分析)。紧接着的一个问题是,“于”如何定位。笔者认为,“于”在此并不具备显示路径INTO的词汇意义。上古中早期的“于”被称为万能介词,之所以被称为“万能”,正在于其语义太虚太泛,无论是路径动词也好,行为动词也好,及物也好,不及物也好,它们与后面的NP都可以用“于”来介引。其语义的具体所指在很大程度上要靠语境显示,例(13a)便是如此。所以说“于”在此仅仅是一个起介引背景作用的语法标记,这是介词进一步语法化的结果,而且在很早就已经出现。运动动词是及物性不高的一类动词,这在上古汉语表现得尤为明显,因此,路径动词和背景成分之间的关系往往需要由专门的语法标记来介引,“于”便成为合适的选择。现存的上古汉语语料显示,大部分路径动词和背景成分之间都有用“于”介引的情况(10)。既然“于”已经不具备预测词汇意义的功能,而只具备语法标记功能,那么有“于”无“于”,对于前面动词所融合的语义要素而言没有区别。有鉴于此,笔者认为这里的“于”不承担路径信息。第二,对上古汉语是西班牙语型V型语的论证。Li认为,上古汉语类似于西班牙语,路径由主要动词表达,而方式或致使则由动名词性成分表达。如例(14):(14)a.十有一月,卫侯朔齐。(《春秋·桓公16年》)(Li1993:150例9j)正如史文磊(2011d:486—7)所分析的,这些例证基本上都不成立。Li将例(14a)的“奔”看成动名词修饰核心动词“出”,笔者认为这应该是句法性连动结构,即两个核心动词连用。Li将例(14b—c)的“以蔡侯献舞、(凡伯)以”理解为动名词短语,而笔者认为例(14c)的“以”应该是连词。更关键的问题在于,“以”字结构表运动方式,既可以修饰路径类动词,如例(14b),又可修饰方式类动词,如“以币奔莒”(《左传.文公8年》),这样的话,“以”字结构的存在就跟该语言是V型语还是S型语没有必然联系了。Li将例(14d)的“大”视为副词性成分表方式,修饰核心动词“去”,这面临着跟例(14b)同样的问题,即“大”之类表方式的副词成分,既可以修饰路径类动词,如例(14d),又可以修饰方式类动词,如“疾走出门”之“疾”(《韩非子.内储说下》)。Li将例(14e)的“退飞”理解为动名词短语表方式,修饰核心动词“过”,实际上这是个典型的动词短语连用结构,上古汉语中常见。由此可见,Li所举例证并不足以证明上古汉语是西班牙语型V型语;事实上,上古汉语运动事件的表达模式与西班牙语差别很大。史文磊(2011c)调查发现,上古汉语方式信息的表达手段绝非一种,除主要动词之外,还有副词性短语、连谓结构的V1(VP1)、独立小句等;而上古汉语词化类型表现出V型倾向的策略来自语言使用倾向,不能单从句法结构判定。路径动词单动式占绝大多数,是上古汉语表现出较强的V型语倾向的重要策略。3.3核心动词的编码和使用Peyraube(2006)对汉语运动事件词化类型的历史演变做了较为全面的考察。他认为,上古汉语路径由主要动词编码,是V型构架;从魏晋南北朝(公元5世纪左右)开始,汉语进入V→S演变的中间阶段,这时是混合型语言,同时用两种策略;到公元10世纪左右,转型就完成了。方向性补语(“来/去”)的语法化是主要机制,非常规句法结构促使了语法化的推进。这尽管加深了我们对汉语现状和历史的认识,但其结论的自洽性并不令人十分满意。第一,上古汉语是否所有的结构都能归入V型,这值得再讨论。Peyraube也注意到,除了单用作核心的路径动词之外,上古汉语还有像例(15a)“趋出”这样的连动结构。(15)a.鲁哀公问于孔子曰:“子从父命,孝乎?臣从君命,贞乎?”三问,孔子不对。孔子趋出,以语子贡曰……(《荀子·子道》)b.子路盛服见孔子,孔子曰:“由……今女衣服既盛,颜色充盈,天下且孰肯谏女矣?”子路趋而出,改服而入,盖犹若也。(《荀子·子道》)但在Peyraube看来,此类连动结构中,V1和V2表达的是两个独立的行为,例(15b)中V1和V2之间可以用连词“而”隔开是其证据;编码路径信息的V2是核心动词,所以此类结构是V型。说V1和V2表达了两个独立的行为,这其实是从两个动词的语法地位着眼来判断的:因为两个动词都是独立的核心动词,所以表达的是两个独立的行为。但是,如果从对整体事件的编码来判断,V1和V2显然不能分离开来。例(15a)中,“趋”和“出”都是位移动词,对于整个事件而言,“趋”表达的是整个事件的方式信息,“出”表达的则是路径信息,二者是伴随发生的一个事件整体。如果是完全独立的两个行为,那么,在理解上就可能会有歧义,即我们不能确定“出”的方式是不是“趋”。但这里显然不会出现这种歧解。另外,用“而”并不意味着连接的就必然是两个独立的行为,也可以把“而”理解为强调方式信息(“趋”)的标记,即不是其他方式的“出”(如“步而出、奔而出”),而是“趋而出”。因此,例(15)这样的句法性(而非词法性或形态性)连动结构实在可以看成两个核心动词共同表达了一个运动事件。这么来看的话,方式和路径皆由核心动词表达,整个结构恰好可以归入Slobin说的E型,即对等构架。因此,从形态句法属性标准出发认为上古汉语是V型语言的结论就不很准确了。史文磊(2011c)从汉语史四个时期(上古、中古、近代和现代)口语性强的语料中分别随机选取了180个运动事件情节,对各类编码结构进行了量化统计分析。抽样调查结果显示,在四类动词结构(方式+路径、方式、路径和指向)中,上古汉语“趋出”类结构只占总比的11.56%,而路径动词单动式和“V1路径+V2路径”类结构(绝大多数是单动式)占了总比的73.75%。从结构使用的倾向性来判断,上古汉语显然以V型构架为主导。从这个角度说上古汉语是V型语,才能站得住。第二,到公元10世纪左右转型就已经完成的说法是否成立,也值得再讨论。Peyraube也注意到,现代汉语动趋式中表达路径信息的补语(如“走出—出”)跟英语的小品词(如goout中的out)不同,可以独立充当核心动词,即V型构架。这类结构对现代汉语是S型语言的论断提出了挑战,但我们没有看到Peyraube对此给出详细合理的解释。在这种情况下,说距今1000年前的汉语就已经完成了V→S的类型转移,似乎有些自相矛盾。另外,上古和现代两个时期的汉语都存在V型构架(即路径动词单动式),为什么在上古可以根据这一条说汉语是V型语言,在现代就不能据此说汉语也是V型语言了呢?两个时期的V型构架在使用上有什么差异?要论原因,还是要从语用倾向的量化分析中去找,单从语言结构属性分析,恐怕是不可能得到满意的答案的。史文磊(2011c)的调查显示,现代汉语“方式+路径”类动趋式占各类动词结构总比的70.39%,而单纯编码路径信息的动词结构只占22.12%。古今对比可以发现,V型结构的使用比例显著降低,S型结构使用比例明显升高。只有对语言使用倾向的历史演变进行分析,才能较为直观地呈现出词化类型的演化。值得注意的一点是,Peyraube将现代汉语V-V结构之方向补语(即V2),分为简单和复合两类,简单形式只有“来”和“去”,生成“走来、拿去”等结构,复合形式由[纯位移动词+来/去]组合而成,生成“走[进来]、拿[回来]”等结构。奇怪的是,Peyraube把[方式动词/他移动词+纯位移动词]结构(如“走进、拿回”等),排除在了方向结构之外。显然,Peyraube文所说的“方向”与一般词化理论框架下的路径不一致,而与一般所言的deictic(指向)相对应,所以其“方向补语”仅限于指向补语而言。这样的界定难免使得结论缺少概括力度,因为按照一般的考察框架,“走进、拿回”显然是“方式+路径”类运动事件表达形式,有必要纳入考察范围,Talmy(2009)就考察了“走进”类结构,并认为它可以算作E型框架。另外,黄锦章(2008)曾择取了上古汉语72个移动动词(81个义项),对其词化模式进行了考察,发现75.4%融合了路径信息,24.6%没有融合路径信息。史文磊(2011d)比较了汉语和罗曼语运动事件词化类型演化的机制,发现两种方向相反的演化类型在机制上存在差异。罗曼语主要采取强词汇化和语义要素融合,汉语则主要是语法化和语义要素分离。双音化趋势也是词化类型演变的重要机制(Li1993,1997;Xu2006:146—88)。4.一些理解4.1语义核心与结构核心的关系沈家煊(2003)建议区分运动事件的结构核心和意义核心,即表层核心(形态句法)和底层核心(语义)。选取的核心不同,直接影响类型划分,如Tai(2003)对现代汉语V型语言的论证很大程度上就是从语义核心出发的。但结构核心才是Talmy的初衷(Matsumoto2003;沈家煊2003)。与此相关的是对“运动”这个要素的理解。运动是个很抽象的概念。在概念结构中,对运动事件起框定作用的是路径,只要界定了路径,也就蕴含了运动,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运动显得有些冗余。但是从Talmy的分析来看,运动又与句法核心息息相关,因为如果一个形式是主要动词,就意味着它同时包含运动信息,一个形式如果不是主要动词,那么即使它包含路径信息,也不能携带运动信息,如英语out、in,汉语的介词“朝、向”等。因此,可以把运动看成形态句法核心在运动事件概念结构中的投射。4.2词化类型的历史演变上述事实表明,从共时的角度来看,很难把现代汉语完全归入哪一种类型。语言是历史的产物,其变化是恒久的,语言结构中没有静止态,也没有早已规定好了的结构或范畴。若只停留在共时平面,往往不得其解,只有在历史演变中才能找到为什么。运动事件的词化类型是不断变化的,既可以从S到V,如罗曼语(Kopecka2006;Stolova2008;史文磊2011d),也可以从V到S,如汉语。孤立地看,说现代汉语是S型语也好,V型语也好,E型语也好,都有各自的论证,但又都难以完全自洽。如果从历时的角度出发,我们就会发现,词化类型不单单是个共时层面的问题,更是历时发展的问题,它是个历时连续统。现代汉语附加语的产生是一个语法化的过程(主要动词→附加语),而语法化不是一蹴而就的,往往要经历很长一段时间,一步一步演变而来。汉语的路径范畴正在经历着从多样到简单、从综合性到分析性的演化过程(史文磊2011b),演化过程中,路径动词逐渐形成一个相对封闭的类别。现代汉语所表现出的词化类型多样性,主要由历史演化及古代语言词化结构在现代的遗存所致(史文磊2011d),这同时又说明,现代汉语运动事件的词化类型并未彻底完成转型,只是具有S型的倾向。词化类型演变的动因,既可以来自语言内部结构本身(史文磊2011d),也可以来自语言外部的语言接触(Slobin2004;Berthele2004)。4.3概念要素和表层形式在因变量上的倾向Talmy对词化类型的区分侧重于对语言结构本身的鉴别,可以称为形态—句法属性标准,考察的主要是概念结构中的路径、方式/致使与形式结构中的核心动词、邻近附属成分的对应。Croft等(2010:202)建议将视角从语言类型学转移到结构类型学上来。笔者赞同该建议,一种语言选择哪种词化类型,只是一种倾向性或偏好,并不是说只采用这种类型,其他的结构类型就不用了。人们对整个运动事件的认知处理,还包括其他概念要素(及其共现模式)和表层语法类别(及其结构模式)。因此,一方面,其他概念要素和表层形式在不同的词化类型中的表现有何差异,或者说,它们的表现是否对该类型敏感,就成为有待拓展的研究课题。另一方面,就某个场景的语言表达来说,语言使用者择取哪些概念要素(例如,方式还是路径,主体还是背景),用哪些显性的语言结构(例如,动词还是短语,修饰语还是分句)表达出来,并不遵循一成不变的法则。更确切地说,这只是一种倾向性偏好(Levelt1996:102)。从这个角度来看,运动事件词化类型的差异就成了倾向性的差异。如果认识到这一点,那么,对词化类型的探讨,就不能仅仅停留在路径、方式/致使这几类概念要素跟核心动词、邻近附属成分这几类表层形式的对应上,而必须将范围拓宽到其他概念要素表达及其组合模式的系统性偏好,即语用倾向上。这包括两个方面:一是表层结构使用的倾向性,二是概念要素表达的倾向性。Slobin等学者的语用倾向调查便是基于上述考虑。句法属性标准更类似于Chomsky的“原则—参数”理论,一切都逃不出“原则—参数”;语用倾向标准更类似于Greenberg的倾向性类型学,即各类特征之间的对应是概率倾向性。“原则—参数”理论无法解释边缘语料,而边缘语料不但不能忽视,反而需要重视(李亚非2009)。综合共时与历时、语言结构和语用倾向,可以更好地解释和认知汉语运动事件词化类型的多样性和倾向性。4.4调整后的文化观大多数学者都认为,上古汉语是典型的V型语,但实际上,上古汉语有两类主要结构,一是路径动词单动式,采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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