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刊台湾民主国礼仪细节辨析

未刊台湾民主国礼仪细节辨析

1895年5月25日（光绪二十一年5月2日），台湾贵族和民众“发誓不为日本服务”，共同讨论成立“台湾民主国家”，并独立抗日和保台斗争。关于“台湾民主国”的性质，至今仍存在争议。过去史学界对这一问题的研究大都从比对、辨析现有的史料入手，兼有辅以揭示其“国号”———“永清”、其“国旗”———“虎旗”之设计图案的涵义以析其性质。笔者以为，对这样一个颇具争议的历史问题，只有从多角度对其进行立体式的审视与考察，所得出的结论才能真正令人信服。故而笔者曾变换研究视角，从分析当时台湾社会的主要矛盾及其主要方面的性质入手，力图以新的视野对这一历史问题作出进一步的简析。（P91-94）但之后再加细思，仍存研究视角尚不够立体之憾。重审有关史载及有关这一问题的论析后，笔者注意到，对台湾绅民所精心设计的“台湾民主国”成立庆典的礼仪细节，至今仍为人们所忽视。众所周知，宗法制度是理解整个中国封建社会政治、社会之关系与结构的一把钥匙，而宗法制度的建构与维持，其所遵循的一条根本原则，即是儒家所谓“夫名以制义，义以出礼，礼以体政，政以正名”之说。从中人们不难看出，礼制的创立与实施，在维持封建社会政治、社会之关系与秩序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故而时人有言：“夫安上治民，莫善于礼。”因此，笔者深感，若从礼仪的角度切入，通过揭示当年台湾绅民所精心设计的“台湾民主国”成立庆典的礼仪之政治涵义，对于进一步认清“台湾民主国”的性质，即当年台湾绅民成立“台湾民主国”是否意在与大清国闹分裂，及“台湾民主国”是否为资本主义性质的民主共和政权，显然比从其他视角切入研究所得出的结论更为贴近历史的真实本质。有关当年台湾绅民精心设计的“台湾民主国”成立庆典之礼仪，特别值得关注者有二：一是被台湾绅民推为“总统”的唐景崧在庆典上所行之礼仪；二是台湾绅民代表在庆典上对唐景崧所行之礼仪，上述两者显然是庆典礼仪的主体部分，其所蕴含的政治涵义，实为从礼仪角度切入研究“台湾民主国”之性质的关键所在。此外，升虎旗、鸣礼炮二十一响等庆典礼仪之附加部分，其所蕴含怎样的政治涵义，同样不可忽略。关于唐景崧在“台湾民主国”成立庆典上所行礼仪的情况，江山渊所撰之《丘逢甲传》作如是记载：是日，景崧朝服出，先望厥九叩首，旋北面受任。（P399-400）据徐博东教授等考证，唐氏在庆典上所行之礼应为望厥三跪九叩首礼。（P78）按照清王朝的规定，望厥三跪九叩首礼是地方官员在两类场合遥向清帝所行的最高礼仪：一是在元旦、冬至、万寿节这三大节日，地方官员预于公所正中设皇帝万岁龙牌于龙亭，龙亭之放置座北朝南，再于龙亭之南设香案，当日五鼓时分，地方文武官员朝服齐集，东西序班，行三跪九叩首礼；二是接诏之日，地方官员具龙亭、彩舆、仪仗、鼓乐，齐朝服出郭跪迎，步行迎至明伦堂后，序班望厥行三跪九叩礼，待展读官宣读毕诏书，再如前行三跪九叩首礼。（P372-373）此外，清帝在举行朝会大典时，其至中和殿升座暂息，先接受典礼中的待班、导从、纠仪、执事各官行三跪九叩礼；至太和殿升座后，再在丹陛大乐中接受文武百官行三跪九叩礼。（P473）从唐氏上述施礼之场合与情形看，其所行望厥三跪九叩首礼，显然主要典出于前者。依循古礼，“拜，服也；稽首，服之甚也。”唐氏在“台湾民主国”成立庆典上，身穿清王朝官员之官服，遵循清朝之地方官员在接诏及元旦、冬至、万寿节之三大节日遥向清帝行三跪九叩首之礼制施礼。这表明，至少在唐氏个人的心目中，其所就任“台湾民主国总统”这一新的身份，与其任清政府署理台湾巡抚的身份是一致的，即皆为大清皇帝之属臣，因此，他必须继续谨守为臣之身份，遵循清制对清帝行绝对臣服之礼，既以警已，亦以示人。由是不难看出，在唐氏看来，他所担任“总统”的“台湾民主国”，绝不是什么与大清国搞分裂而成立的独立国家，而是大清国治下的一个地方政权而已。那么，唐氏在庆典上所行上述礼仪是否为唐氏个人所确定的呢？笔者认为，就如同在是否使用“总统”这一名目的情形一样，唐氏在庆典上所行礼仪显然也是唐氏在与台湾绅民代表反复商议后所确定的，是唐氏与台绅代表共同的意思表示。因而可以断定，唐景崧透过上述礼仪所明确表达的政治态度与政治立场，事实上也是当年众议成立“台湾民主国”的广大台湾绅民所持的政治态度与政治立场。台湾绅民代表在“台湾民主国”成立庆典上对唐景崧所行礼仪，进一步揭示了当年广大台湾绅民所持的上述政治态度与政治立场。据姚锡光《东方兵事纪略·台湾篇》记载：是日，台湾绅民代表百余人鼓乐齐送“台湾民主国总统”印章等入抚署，对唐景崧行两跪六叩首礼，唐氏受之，正式就职抚署。（P344）按照清王朝的规定，司道以下官员进见督抚，皆行一跪三叩首礼。当年台绅代表未循此制对唐氏行礼，是否表示他们不再视唐氏为清朝之地方官员，进而表示出他们不再视所成立的“台湾民主国”为大清国之地方政权了呢？事实并非如此，理由很简单，当年台绅代表在庆典上虽未循进见督抚之制向唐氏行礼，但其所行之上述两跪六叩首礼，依清制亦非觐见皇帝之礼，而为进见内外王公之礼。正如台湾学者南方朔先生所论：当年台湾人民宣布“独立”之举，基本上乃是一种背弃帝国主义，仍以中国为认同目标的“台独”。因为在当时台湾同胞所知的国际公法概念上，割地时如人民不服，如有强国主持正义，亦可合理地变更或废止割地条约。他们之所以宣布“独立”，目的是为了向列强表示台湾人民“不服”，从而争取列强能够依他们所认知的国际公法规定，主持正义，干预保台而已。据此，南方朔先生认为，当年台湾同胞之主张“独立”，与现代意义上的“台独”根本就是两码事，就民族大义而言，他们的“独立”举动，“可谓用心良苦的权宜手段”。（P3）诚哉斯言！台湾绅民在“台湾民主国”成立庆典所设计的对唐景崧所行礼仪，正是其上述良苦用心的一个重要体现。他们在设计唐氏先望厥三跪九叩礼以示对大清皇帝绝对臣服的同时，为了不使西方列强因此礼的设置而怀疑他们所成立的“台湾民主国”不过仍是大清国的一个省而已，因而其内外事务皆须如往日一样由大清皇帝最后裁定，台湾在实质上还是不曾拥有列强最为关心的、包括兑现许以巨利相酬等对外交涉的自主权，从而不愿依台民所认知的国际公法向台湾伸出援手，遂决定不以进见督抚之礼进见唐氏，以免西方列强坐实其上述怀疑。也因如此，他们深感在紧接下来的礼仪安排上有必要抬高唐氏的名份，以向西方列强凸显台湾的“自主”所言非虚，故而决定依进见王公之礼进见唐氏，而且还特意在主庆典场所之外，取西俗升“图旗”、鸣礼炮二十一响祝贺唐氏就职。他们认为，这样的礼仪安排，既可进一步释去西方列强的上述怀疑，从而达到他们宣布台湾“自主”所要达到的主要目的，即许以巨利相酬从而争取西方列强介入干预以阻日割台，又可不致于因此偏离他们所坚持的政治立场，即宣布“自主”后的台湾只是台民为形势所逼的“权摄台政”之举，而非自此脱离大清国的统治。当年台湾绅民通过“台湾民主国”成立庆典上的上述礼仪安排所表明的态度与立场，与他们在“台湾民主国”成立前后所发出的“自主”通电、文告中表述的态度与立场，是完全一致的。他们在农历四月二十二日致电清廷时即明确表示，“台湾属倭，万姓不服”，“惟有死守，据为岛国，永戴皇灵，为南洋屏蔽”，“台民此举无非恋戴皇清，图固守以待转机”。（P118）在“台湾民主国”成立当天所发出的通电与文告中，他们再次明确表示，台民之所以“推拥贤者”宣布“自主”，只是“权摄台政”而已，“事平之后，当再请命中朝，作何处理”。（P204）换句通俗的话讲，即是说，台湾绅民众议成立“台湾民主国”，只是他们借此暂时治理台湾而已，一旦保全台湾免遭日本割占的目的达成之后，对所成立的“台湾民主国”做怎样的处理，台民将请命清朝中央政府，由清朝中央政府作出决定。两相映证，再再表明，那种认为当年台湾绅民成立“台湾民主国”就是在与中国搞分裂、闹独立的观点，要么是对历史的无知，就是对历史的蓄意歪曲。就乙未“台湾民主国”的政体性质而言，也可从当年台湾绅民对“台湾民主国”成立庆典的礼仪安排所表示出的政治涵义中看出其端倪。由上可知，当年台湾绅民所设计之庆典礼仪，其主体部分，即在“总统府”（即原台湾行省巡抚衙署）这一庆典的主场所所安排的礼仪，皆取自清王朝所制定的封建礼制，而其附加部分，即在衙署外升“虎旗”、鸣放礼炮21响，则取西方庆典之礼俗。上述礼仪安排，显然意在表明，他们所公议成立的“台湾民主国”，虽取西方之“民主”二字为名，就如同他们取西方礼俗升“国旗”、鸣礼炮21响以为庆典之附加礼仪一样，只是借用其作为外在的象征符号，而其内在之本质，则如他们取封建礼制为主体礼仪一样，仍旧为封建性质之衙门，而非什么资本主义性质的民主共和政体。当年台湾绅民上述庆典礼仪安排所透露出的意图，正如美国学者蓝阑所论：“台湾民主国仍是一群地方领袖在呼告无门、情急之下所创立的，他们仓促地运用了西洋的政治观念，一心以为这种做法适合他们的抵抗目的，而很少顾及这种外来的观念所牵涉的原则与作法。这些人士对于民主国观念之所以感兴趣，是有若干理由的，他们希望……好借此争取西方国家的同情与支持，……特别希望台湾能获得国际上正式承认，……庶几得以透过正常的外交途径，直接与外国交涉。他们认为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