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存俊先生著述简编

陶存俊先生著述简编

陶存旭（1913-1933），又名天放，出生于江南人才城市绍兴陶堰市。高祖陶琴士,为绍兴陶泰生布店主人,布业巨商。祖父陶守次,自幼喜读书,又好藏书,藏书楼名“寒梅馆”,藏书画达四、五万卷。存煦幼颖悟,八岁入“爱吾庐”就读。十四岁考入越材中学。十七岁时,秉承家训考入无锡国学专修学校,从唐文治、钱基博等国内名家受学。尤以浙东史学及章学诚研究为己任,深得钱基博先生赏识,推之为自己最得意的三个弟子之一:“吾自讲学大江南北以来,得三人焉。于目录学得王生绍曾,于《文史通义》得陶生存煦,于韩愈文得俞生振楣。”【1】1932年考入上海光华大学,“获交海内学者胡适之、王云五辈。在上海与姚名达相识,与郭沫若亦有论学之函件”,并向鲁迅先生求教【2】。1933年因患胸膜炎病逝。逝前四日撰联自挽云:“生死原本一理,但浙东坠绪茫茫,孰继吾业;寿夭同是有尽,顾重闱春日绵绵,莫报寸心。”读之不免令人唏嘘。时浙江图书馆馆长陈训慈先生为撰《陶君存煦传》,发表于1934年第一期《文澜学报》上。存煦著述颇丰。12岁时即抄录有《越州旧迹》,而且体例井然:“对人们熟知的名胜古迹的介绍比较简约,对人们耳熟能详但又不十分了解的古迹介绍则比较详细。”【3】并从12岁起开始记日记,“始自甲子年,终于癸酉年去世前一日,共十册。前三年多记琐事及学术,记于爱吾庐中,故名《爱吾庐日记》。中三年,论学术,讲心得,常记家庭大事、父辈传说,记于卧房天放楼中,名《天放楼日记》。后三年以学术为主,记于无锡国学专修学校的尊经阁中,故名《尊经阁日记》。最后半年,记于卧室病榻之中,故名《病榻日记》。”【4】于无锡国专的毕业论文为《章学诚学案》,约五、六十万字【5】。论文今难觅其踪。存煦又曾为著名学者平步青先生整理《说部本事》,为其师章湛庐整理编订《澹庐吟草》(二书后皆不知去向)。并受绍兴县志之约,撰写《章学诚别传》,发表于1932年底的《绍兴民国日报》上;受浙江图书馆馆长陈训慈之邀,为著名目录学家姚振宗(字海槎)撰写《清姚海槎先生振宗年谱》。该谱后由台湾商务印书馆等公开出版,并收入《中国丛书综录》之中,今已成为姚振宗目录学研究不可或缺的重要资料。存煦逝世后,日记及文集等著述由夫人陈氏(平步青之外孙女)细心保存。然时移事易,加之“文革”中遭遇劫难,大半或遗失,或被焚。直至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余稿方由其哲嗣陶维墀先生加以编订,名为《天放楼文存》。主要包括《庚午日记》、《辛未日记》(据稿本影印,此两种为《尊经阁日记》之一部分)、《姚海槎先生年谱》(据稿本影印)、《最低限度国学入门书目》(附《<文史通义>读法》)(前者为据稿本影印,后者为整理本)、《章学诚别传》(抄录本)、《刘承干校刻的<章氏遗书>的评说》(据铅笔残稿整理而成)、《家书选》(据稿本影印)、《读史札记》(整理本)、《关于胡适的<吴敬梓年谱>》(整理本)、《近三十年中国学术之变迁》(陈中凡讲授、陶存煦记录,据稿本影印)等。前有陶维墀所撰《出版说明》(实并未公开出版)、陈训慈先生所撰《陶存煦传》、张耿能先生所撰《陶存煦生平及其学术成就》,后附陶维墀撰《陶存煦年谱》。全部编订稿计740余页,庋藏于绍兴图书馆。其中,《姚海槎先生年谱》、《章学诚别传》已公开出版或发表,不难寻得,《近三十年中国学术之变迁》已由笔者整理,将发表于《历史文献》第十四辑。故本文仅就《庚午日记》、《辛未日记》、《最低限度国学入门书目》等略作述介,以期引起学界之重视。(一)关于杜定友《校新义书》等相关文献的资料。其书大致包括以下几个方面的内容:1.关于个人生活琐事,此不论。2.关于藏书史、刻书史、目录学史等。据日记,存煦祖父陶守次极喜藏书,“历数十年所藏甚富”,并曾著《寒梅馆书录》四卷以纪之,“分类略循《四库》,稍变通之”;亦喜刻书:“……尝谓古今书籍,每随世而锐减,销亡于罔觉,或毁于火,或散于兵,或没于水,或湮埋于文人学士之摈弃,其锐减之数,销亡之速,偶一稽检,辄足惊人,非得好事者考订而缀辑之,重梓而补苴之,则斯文一线之微,胡以不坠。故凡有原刻漶漫,传本稀尠者,必不惜重赀聘名工校订重梓。所刻除《曝书亭集》八十卷、《叶儿乐府》一卷、《笛渔小稿》十卷外,有《图诗》一卷、《蠡塘渔乃》一卷、《壶口辨》一卷、《五代史补》五卷、《若山易说》一卷、《续隶经文》一卷、《香嵒诗稿》一卷、《存吾春轩集》十卷、《韩湘南遗文》一卷、《越咏》二卷、《四书典故覈》七卷、《越中先贤祠目》一卷、《葛壮节年谱》一卷、《清白士集校补》一卷、《圣朝名画评》三卷、《南岳小录》一卷、《钱塘遗事》十卷、《毛诗陆疏》二卷,都十有九种。”存煦自己亦曾拟编《寒梅馆书录补遗》,“周章極多,事遂中輟。”这些内容所占篇幅虽然并不太多,但无疑是中国藏书史、刻书史以及目录学史的重要资料。日记还记有一则有关杜定友《校雠新义》的史料:“同学某君在学生会季刊发表《<校雠新义>商榷》一文,讥杜氏此书为书目,而非目录学,顷杜氏来函辨正,某君辞穷,钱先生因戒以学识未丰,万不容妄议孝章,多读书、少著作六字志之。”杜定友(1898—1967),我国近代图书馆事业和近代图书馆学的奠基人之一。今日观之,杜氏之所谓“新”,其时似未能为人们所广泛接受,而某君之商榷与杜氏之辨正,一疑一答,亦不失为书林之佳话。这些藏书史等的资料亟需引起相关研究者的重视。3.论学。这部分内容占据了日记大部分篇幅。存煦或就某一学术问题发表见解,或就所阅书籍展开讨论。多能言之成理,且不乏深度与新意,颇见功力。此仅略举三例:其一,论考据之学云:“考据之学,第一当去好奇心、武断心;第二则贵不苛碎、不附会。明是四者,方足与谈考据。”可谓切中肯綮,抓住了考据学的本质问题,也表明了其学术态度。其二,论章学诚学术渊源云:“实斋之父鑣生平极重邵思复,思复尝及事黄梨洲,讲肄宗阳明,而学问则贯串群史,盖衍浙东学术之绪,为章氏家学所自出。而浙东学术窃疑出自永嘉。宋学分三派,晦庵之学尚道问学,象山之学曰尊德性,永嘉一派主礼乐制度以求见之事功,金华其旁支也。”从家学递传的角度将章学诚学术的源头归之于浙东学术,较一般单纯归之于刘歆《七略》、班固《汉书·艺文志》等,可谓别开一番生面,大大有助于理解章氏学术的本质。存煦又继之云:“我浙东学术凡三变焉:其始也,永嘉、金华以经史言事功,其学犷臬,故其格物,又揭孟子良知,此一变也;……然则阳明之学,先石篑以下,以良知为无知,而也云悟之禅入焉,故黎洲、谢山矫以文献之传,此再变焉;实斋承谢山之绪,其撰《文史通义》,发凡起例,询为后代史学之开山。然《原道》诸篇,以谓道不离器,犹影不离形,义理、考据、词章三者皆求道之资,学者博详返约,原非截然分界,此三变也。”指出了章氏在浙东学术中的新变及其集大成地位。其三,论章氏学术之特点云:“实斋之学,其要在:即器以见道,道不离于事;明文通于史,史将以经事。道不离事,永嘉学术;史以经世,浙东史学。”亦极能得章学诚学术之旨趣。存煦辞世时,已成为浙东学术及章学诚研究的专家,文名颇著,其成就从以上二、三两则论述中可略见一斑。4.关于无锡国专。因此两种日记主要记于无锡国专,故不少内容都与无锡国专有关。其中记有不少国专老师上课的情形。如关于朱叔子讲杜诗的情形:“……至《奉赠韦左丞丈》,如怨如慕,如泣如愬,是少陵一篇自传也。”讲《北征》:“洋洋数百言,如怨如慕,如泣如愬,吾不知杜公作诗时,曾淌几许热泪也。”状其形如在目前,对了解国专老师的上课情态极有助益。而存煦对一些老师亦不乏负面评价,如评刘松之云:“然诗文庸庸,未能出人头地,讲书尤不待言,孝章虽有大名,何以杜轻薄少年口也。”评唐文治云:“讲经理学,气重颇嫌枯燥,先生讲文宗桐城,味淡声稀,又拘义法,期期之见,亦疑陋也。”评金松岑云:“道损益双修说,援儒入道,自谓孔孟真传,病狂若此。”评陈保之云:“(讲《尔雅》)碎义逃难,与唐先生宋儒说经,唯之与阿。”这些评价虽然略嫌苛刻,然于中却不难见出存煦独立思考的学术精神,从一个侧面也反映出无锡国专强调个人创见、反对人云亦云的教学思想。日记中还有不少内容是关于国专老师如钱基博等大家专门讲授读书及治学方法的,这反应出国专不仅授人以“鱼”,更授人以“渔”的教学特点与办学模式。无锡国专培养了大批学有专长、著述丰硕的学者,而日记的相关记载恰好为研究者深入探讨个中原因提供了重要线索。然而,这些第一手资料迄今并未引起研究者的重视。笔者翻阅了数种有关无锡国专包括钱基博先生的研究专著,均未见有引用与参考。5.关于研治国学的心路历程。存煦虽以国学为己任,然身处西学日隆、人们更加重视实学的上个世纪三十年代,难免受到时代风习之侵染,有时流露出摇摆不定的心态。此不赘述。(二)《最低限度儒学选择》概述从地域的角度来看,浙东地区在中国目录学史上无疑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除章学诚而外,即以存煦世所居住的陶堰为例,于目录学颇有研究者亦不乏其例。目录学大家姚振宗(陶堰镇姚家埭人)自不必说,存煦族长辈如著名学者陶方琦、陶浚宣等对目录学皆深有研究。如上文所及,存煦祖父陶守次曾编撰《寒梅馆书录》四卷之作,其于目录学亦当甚为熟稔。正是基于这种文化氛围及家学渊源,再加上于无锡国专所接受的系统的目录学教育,以及以章学诚为专门的研究对象,存煦对于目录学的研究造诣亦称深厚。如其论梁启超《国学入门书目》云:“惜主观太重,去取略嫌失当耳!”论胡适《一个最低限度的国学书目》云:“则师心自用,所谓道其所道也。”一语中的,不乏心得体会。所撰《清姚海槎先生振宗年谱》不仅能得年谱体例,且尤能揭示姚振宗目录学的主要成就及其体例特点。该《最低限度国学入门书目》撰于无锡国专,采用表格的形式,共分五栏。第一栏为类别,内容为各大类的诸小类,第二栏为编者(笔者按:含著者),第三栏为书名,第四栏为版本,第五栏为备注。大类共分为六:第一为参考书之属,第二为通论之属,第三为常识之属,第四为义理之属,第五为考据之属,第六为词章之属。末附《课蒙书拟目》《版本学入门书目》二种。总计收书近170种。总体而言,该书目之大类、小类之区分与著录均极具特色,甚能反映出时代的发展趋势以及学术发展的最新成果。以收书为例,著名学者桑兵先生在论述晚清民国时期西学对国学的影响时就指出:“就连无锡国学专科学校,其学生所开列的最低限度国学书目也有常识一类,包括史地学、哲学、论理学、政治学、社会学、经济学、自然科学、教育学、心理学、数学和英、日文。”这里的“学生”即陶存煦,“最低限度国学书目”亦即存煦所撰《最低限度国学入门书目》。然而,对于这样一部重要的国学书目,依笔者目力所及,除桑兵先生的引述外,学界似尚无予以关注者。徐雁平先生曾撰《国学书目解题》,对1917至1937年间如胡适、梁启超等大师所开列的